第1章

“你開個價。”沈荩擡了擡下巴。

對面的蘇宜珍微微挑着眉:“開價做什麽?”

沈荩“嗤”了一聲:“明知故問,有意思嗎?這一天我要定了,你要不換地方,要不換時間。”

蘇宜珍仍然挑着眉:“我先定的,憑什麽要我換?”

沈荩顯然已經忍到耐心的盡頭,語音瞬間拉高一個臺階:“我知道是你先定的,你不用重複這一點。要不是你先定,我跟你費什麽口舌?我沒時間跟你繞圈子,開個價,到底要多少錢才肯讓出這一天?”

蘇宜珍頓了頓,只微微一笑:“開個價可以,我怕你付不起。”

這邊的沈荩已然大怒,“噌”地站起來。婚慶會所的夏經理忙出來打圓場:“別急!別急!大家慢慢商量嘛!”一邊說一邊把沈荩勸回沙發上。

夏經理在這家私人婚慶會所做了三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幾乎同時來了兩個大客戶,一個比一個土豪,都要求最好的企劃,最貴的配置,偏偏兩個人選中同一個場地,同一天。格蘭婚慶會所是會員制連鎖,江畔山頂,有多個地點,兩個人同時選中的甚至不是最貴最好的那一處,大不了誰讓一步,公司給打個折,換一天,或換去另一個地點。

誰知誰都不讓這一步,吵得不可開交。夏經理苦笑,這些有錢人,大概誰都不會在乎打什麽折。

最後吵到晚飯時間,沈荩約了未婚夫Wayne吃飯,才不得不休戰,臨走時甩下一句:“切,裝什麽清高,不就是為幾個臭錢嫁個老頭兒。”

蘇宜珍已經走到大門口,停下來,身影頓了頓,回過頭來反唇相譏:“總比為幾個臭錢才有人肯娶強。”

如果不是夏經理死死拉住,沈荩估計已經沖上去扇對方的耳光。她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虧,直到晚飯時還餘怒未消,一疊聲地跟Wayne抱怨:“什麽東西!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她的底細?不過是個小三扶正,要不是周阿姨突然沒了,現在哪輪得到她拽?見不得人的賤貨,不要臉!”

“嘩啦”一聲,她幾乎把餐桌布扯到地上,桌上的紅酒杯一陣叮當。Wayne似乎這才回過神來,輕輕握住她的手。

窗外是華燈初上的不夜之城,星星點點的明燈,點綴黑絲絨般的夜色。暈黃的燈光下,她看到Wayne臉上的一絲倦意。也難怪,和八年前相比,他今非昔比,已經是公司的市場總監了,很多人把他看作公司的未來。她嘟着嘴抱怨:“你要是不那麽忙就好了,要不然我們可以出國辦婚禮。國內哪兒哪兒都是人,連結個婚都要和人搶地盤。”

Wayne淡淡笑了笑,輕輕握住她,手掌柔軟溫潤。“要不我們去泰國辦?”他停了停說。

“真的?”她頓時喜出望外。她原是想大辦一場的,她爸爸也贊成,不過Wayne向來不喜奢靡鋪張,這家婚慶會所還是他建議的。他又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連去泰國的蜜月都被他推至春節後的銷售淡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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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當然好,泰國算是他們的定情之地。

當年他們初初相識,就是在泰國。那時候沈荩剛剛大學畢業從英國回來,正好趕上爸爸的公司組織優秀員工去泰國旅行,她心血來潮跟着一起去了,Wayne正好是那次旅行的負責人。

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機場,他站在登機口外給大家發東西,白皙斯文,笑容可掬。那時候他大約也剛從大學畢業不久,被分到公司的人事部。有好事的大姐級員工圍着他說話,有人問:“小王啊,有沒有女朋友?沒有的話大姐給你介紹一個。”另一個意味深長地笑:“你就別瞎操心了,人家Wayne這麽帥的小夥子,還用得着你介紹?別說是年輕小姑娘,就是我們這樣結過婚的,看了還忍不住動心呢。”大姐們一齊笑,他沉默,微笑着不說話,只把禮品袋一一遞到大姐們手裏。

禮品袋一人一份,裏面是一雙拖鞋,一只靠枕,一條薄毯,還有小瓶護手霜和無水洗手液。看得出他是個做事細致又一絲不茍的人。

她那時想,她不怎麽喜歡這個人。也說不清為什麽,也許是他見人就笑的樣子,眼梢微揚,蠻陽光的,但嘴角輕輕抿着,總好象笑得有些其它的意味。

到芭提雅入住酒店時發生了個小插曲。公司給所有人訂的标準是兩人一間,本來人數正好,可沈荩是自己掏錢,堅決要了單人間,結果就有人落了單。團裏職位最高的是市場部的總監孫琦,另一個單人間自然給了她。

鑰匙發到各人手裏,沈荩才發現不對,随即勃然大怒。所有房間全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海景房,除了她分到的那一間。她甩了墨鏡跟Wayne理論:“我少出一分錢了?還是我哪裏得罪你了?看我一小姑娘最好欺負是不是?憑什麽只有我的房間對着後面大馬路,隔壁還是洗衣房?”

Wayne不急不緩地解釋:“海景房少一間,總要先照顧共用一間的人……”

這才是她最不忿的地方,沖他喊:“那孫琦呢?怎麽就不把我這間留給她?”

他還要解釋,後面伸過來一只纖纖素手,在他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孫琦濃妝豔抹的臉出現在他身後,扯着嘴角笑了笑:“多大點兒事兒,也值得你大呼小叫,二十多歲了還象個小孩。” 孫琦用兩只手指夾着房卡送到她面前:“拿着,我這間換給你。”

公司裏派系林立,她們沈家人天生和孫家氣場不合,沈荩又尤其不順眼孫琦----三十多歲的離婚女,仗着是孫副董事長的妹妹,天天在公司橫着走,叉腰扭臀,到哪裏都不忘擺女王的譜兒。

她冷哼:“算了,難得有人孝敬你,你留着慢慢享用。”說罷回頭去找前臺,甩出信用卡:“給我換房,蜜月套間,總統套間,随便,我要海景房。”

前臺滿懷歉意地點頭哈腰:“這位小姐,真的很抱歉,王先生剛才也和我們溝通過了,但現在是旅游旺季,實在是沒辦法調整……”

她聽到背後有人輕蔑地“嗤”了一聲,接着響起高跟鞋篤篤遠去的聲音。不用回頭,她都可以想象孫琦腰肢款款離去的樣子,氣得咬牙切齒。

一回頭,Wayne就站在她身後。她想說行啊,幫孫琦跟我叫板,想抱孫總的大腿,那你就等着。可是他略一沉默,平靜地說:“很抱歉,這件事是我安排不周。這樣吧,我的房間換給你。”

她愣了一愣。對方微微笑了笑,向對那些大姐們一樣,眼梢微揚,陽光和煦的樣子,嘴角一抿,将一張房卡放在她手心裏。

她不知要不要拒絕,頗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其實她不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人家誠心道歉了,她并不想咬住細枝末節的小事不放。沒等她說什麽,他已經和同屋的夥伴轉身走了,走出很遠還能聽到他同屋的嘀咕:“憑什麽?董事長的女兒就了不起……”他打斷同伴的話:“算我欠你一次,走走,等下看秀我請客。”

泰國其實乏善可陳,騎個大象,看個鱷魚,皇宮放在□□也就一個大院子,破廟裏人比螞蟻還多,大部分男人她都懶得多看一眼,更不用提不男不女的怪人。她在酒吧裏喝到酩酊大醉,委實後悔這趟旅行。從小到大,想要的無不唾手可得,人生難免太無聊。

好不容易熬到回國,又在機場發生了些小插曲。

她在等飛機的時候去逛免稅店,逛着逛着走得有些遠。喇叭裏發布登機的消息,她慢悠悠地又逛了一圈才往回走。走到半路,偏偏人字拖的帶子斷了,她坐下來研究自己的拖鞋,發現無法修理,正無奈,忽然腦子裏閃過一個惡作劇的想法。

她氣定神閑地坐在一邊等,果然,喇叭裏發布最後一次登機的通告,她就看到遠處熟悉的人影匆匆走過來。

“嗨!”Wayne走得太急,差點錯過,還是她叫住他。

他在她面前停住腳步,不由分說拉起她的箱子:“沒聽到?最後一遍登機通告。”

她坐着沒動,用兩只腳趾夾起破拖鞋:“聽見了,可拖鞋壞了,走不了。”

他一愣,迅速脫下自己的拖鞋,放在她腳邊:“先穿我的。”

“切,誰知道你有沒有腳氣。”她嫌棄地把拖鞋踢得老遠,揚起下巴指指遠方:“一號登機口門口的免稅店好象有拖鞋賣,拜托,你幫我跑一趟吧。”

他眉頭一皺。大概是剛剛走得太急,他白晰的臉上還帶着淺淺的紅暈,一副喘息未定的樣子。她忍不住翹起嘴角。一號登機口在航站樓的最西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打一個來回恐怕也要七八分鐘。其實她包裏還有一雙涼鞋,她不過想看看他着急的樣子。

可惜他貌似看破了她的伎倆,并不打算狂奔去一號登機口打一個來回,而是平靜地說:“那看來你只有三個選擇,要不光腳跟我走,要不在這兒過夜。”

她故意大驚小怪:“光腳怎麽行?萬一地上有個釘子怎麽辦?要不光腳,要不在這兒過夜,還有呢?”

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類似戲谑的神情:“要不光腳在這兒過夜。”說罷真的拉起她的行李掉頭就走。

在機場過夜她不怕,但沒有行李在機場過夜卻不行,更何況她并不真想誤了飛機,于是只好踩着他的拖鞋追上去。他走得急,她拖着不合腳的拖鞋,氣喘籲籲地才趕得上。“慢點兒!”她在背後喊。他健步如飛,頭也不回。她在後面抱怨:“光腳走路也這麽快,I服了U還不行?光腳走路腳底板不痛?”

他還是沒有回頭,只是背影一頓:“農民種地不都光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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