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之後好幾天她都沒有睡好。但願Wayne沒有多想，她可不是那個意思，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Wayne果然沒有多想，待她一如往常，保持距離，愛理不理。辦公室生活也恢複當初，她繼續管複印，複印，還有複印，間或也幫人核對合同，整理整理文件，手裏也有幾個小單子。
她在市場部呆了三個月，三個月過後，爸爸問她幹得怎麽樣，她含糊其辭地說還行。爸爸追問，她不知為什麽想到Wayne 的話，幹脆破罐子破摔：“爸，老實說，你女兒我如花似玉的大小姐，那兒的活不适合我。”老爸意味深長地拍拍她的腦袋：“想通了就好。這種贓活累活，自然有別人來做。”
于是她又悠哉游哉地回了人事部，走之前沒忘記她的承諾，買了一雙新鞋，放在Wayne的辦公桌上。
一雙意大利小牛皮，進口手工制作的皮鞋，也是深棕色，她逛了一整天才遇見這麽一雙，時尚典雅，又不張揚，她覺得和他的人相得益彰。
她并沒有和Wayne 親自道別，反正他永遠有忙不完的事，很少在辦公室坐着，即使出現，也常常和孫琦同進同出。他是孫琦的心腹，孫琦讓他負責服裝部的所有商家。逢年過節，商場諸多促銷活動也多是他在策劃。年終總結，不出所料，他和孫琦雙雙出現在優秀員工的名單上。
她還記得那年公司的年會，她和爸爸，姑姑，和公司的幾個董事坐在一起，孫琦着一身火紅的小禮服，紅得象只燒着了的鳳凰，款款從門口走來，胳膊上挽的就是Wayne。生意場不是好混的地方，不過一年，他已褪卻一身青澀，變得更沉穩幹練，逢人便笑，笑得親切又得體。他的穿着也絕不是那天和內蒙古客戶拼酒時的鄉村款式，而是一身裁剪合體的深色西裝，搭配合宜的領帶，腳下穿着她送的意大利手工制作的小牛皮鞋。
她的眼光從來不錯，只有這樣一雙鞋，才能與他般配。難怪大姐們最喜歡和他聊天，不得不承認，他确實人才出衆，好看得那樣刺眼。
那一年的優秀員工旅行去的是濟州島，人事部那位愛八卦的小妹經的手，據說Wayne 沒有去。孫琦也沒有。
她的生活也并不虛空，白天需要老老實實打卡上班，晚上又常有一群狐朋狗友喊她出去哈皮。每每精疲力竭地回來，躺在床上遙望窗外的寂寂長夜，她會忍不住想，三十五歲，離過婚，有小孩，臉上撲厚厚的粉，究竟是什麽感覺？世上竟然有人喜歡這樣的女人？這是個離她多麽遙遠的世界。
隔年的春天，公司出了件大事。市場總監孫琦，據查實收受多家客戶的巨額回扣，令公司蒙受巨大損失。董事會震怒，只念其出任市場總監多年，功勳卓著，才沒将其報送公安部門，但董事會即刻免去其總監職務，令其限時上繳回扣所得。
沈荩聽到這件事，大吃一驚，立刻跑去問爸爸：“除了孫琦，還有沒有涉及其他人？”
爸爸胸有成竹地笑：“哪能只有一個？涉及的人多了去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能把老孫家的連根拔起，也得讓他掉一層皮。”她急着追問，爸爸卻只管天機不可洩露地但笑不語，最後說了句：“下周一你自然就知道了。”
她心急火燎地跑回公司。那天正好周五，七點多鐘了，市場部的辦公室裏已經沒有人，只有角落的辦公桌上亮着一盞臺燈。Wayne 站在燈下，面前是一只大紙箱子，他正低頭往箱子裏收拾東西。
她一下子愣在門口，半天才問：“你要走？”
他聽到聲音，在陰影裏擡起頭，似乎想了想，然後緩緩說：“這要看人事部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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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說：“你不要擔心，我去和爸爸商量商量，無論如何總可以先把你留下來。”
他象是有些驚訝，垂眼在昏暗的燈光下停了片刻，轉瞬又笑：“沒關系，強扭的瓜也不甜。”
他似乎不在意去留，她卻在意得要死，此生仿佛還沒有一件事讓她如此在意。周一一早她跑去姑姑的辦公室，姑姑笑吟吟地給她看名單。市場部的人被辭退百分之三十，裏面卻沒有Wayne 的名字。他被升任市場部的經理，要從大辦公室搬去轉角的單人辦公室。
她愣在當地，良久才明白過來，頓時火冒三丈，恨不能立即跑去Wayne 那裏興師問罪。什麽“看人事部的決定”，“強扭的瓜不甜”，都是逗她玩兒的吧？虧得她還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想着怎麽替他向爸爸求情。
然而略一停頓，她想到爸爸一臉高深莫測說過的話：這種贓活累活，自然有別人來做。孫琦在市場部經營多年，根基甚深，所謂回扣，肯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沒有內部人倒戈，絕難将她連根拔起。如今這樣的決定，明眼人一目了然。
那一刻她當真覺得豁然開朗，仿佛頭頂聚集了幾個月的陰霾忽然散盡。哈，她一直想不通孫琦有什麽地方招人喜歡？離過婚，有小孩，臉上就好像廁所新刷的牆皮，她到底哪點不如她？！果然。
她忍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才跑去Wayne 的辦公室祝賀他的升遷之喜。辦公室在四樓的轉角，有大幅陽光明媚的玻璃窗，門口的牌子已經換了他的名字，原來的東西搬走了，只剩光禿禿的一張大辦公桌和黑色的皮椅。
他在牆角埋頭整理東西，聽見她的聲音，頭也不擡地問：“你怎麽來了？”
她怎麽就不能來？她走到窗邊，假裝望窗外的風景，然後把手裏的花盆放在窗臺上：“恭喜，送你一樣禮物。”
花盆裏是拇指大一棵仙人掌，她特意從家裏搬來的寶貝。她熱心地向他介紹：“這叫Aztekium ritteri, 別看它個頭兒小，大概算得上仙人掌裏最貴的品種了，一株幾萬塊……”
“為什麽？”他忽然擡眼打斷她。
為什麽貴嗎？他總問這許多莫名其妙的為什麽。她答：“因為稀有呗，只長在墨西哥的沙漠裏，我在墨西哥好不容易才淘到這一棵。還有長得慢啊，我養了三年，才長了這一點點。”
不知道他要聽的是什麽答案。他擡眼輕描淡寫地笑了笑，複又低下頭去，埋頭将紙箱子裏的東西一樣樣搬出來。她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才忽然意識到，這裏原來是孫琦的辦公室。
市場總監的位子現在給了她的四叔，他在六層另有豪華辦公室，因此這間就給了Wayne。不過這位四叔她最了解不過，陪客戶吃喝玩樂他也許還在行，真要坐下來談業務，他只怕連怎麽返利怎麽回款也說不清。
”他們應該升你做市場總監。”她想了想說。
他低着頭淡淡一哂，不在意地說：“你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市場部比我資歷老的人多了去了。”
“資歷老又不見得能做事。我在這兒幹過，你還算我半個師傅，情況我最了解。”她試探地問：“要不，我去跟爸爸說說？”
這下他終于擡起頭來，定定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抿，最後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