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段,太長,分成兩章,今天一起更完。

懷恩給自己選了一條艱險的路。大學畢業,他在原先實習過的那家公司找到職位。她也換了幾次工作,最後終于脫離餐飲業,去一家著名珠寶品牌的門店做了導購。

不得不說生得樣貌好,總還是占點便宜。門店的制服是正裝,及膝的黑色裙子,有點改良旗袍的韻味,緊緊貼在身上,叉開得老高。她把頭發高高挽在腦後,站在一片明亮的鏡子中間,象一株亭亭玉立的郁金香。

她沒什麽零售經驗,也不能說會道,也許經理在衆多應征者中選中她,正是因為她長得好。而她選中這裏,還是因為購物中心離懷恩的公司近,他們終于可以搬到一起住,雖然仍然是巴掌大的一間朝北的小平房,冬天冷夏天熱,下雨天漏水,晚上聽得見老鼠啃門檻的聲音。

即使住在一起,他們似乎仍舊聚少離多。懷恩工作忙,他又那樣拼命,沒過一年轉去了公司的市場部,更加夜以繼日,沒白沒黑。記得有一段時間他幾乎天天下班有應酬,每次都喝到吐酸水,幾次半夜醒來,她發現他還沒睡着,在床上蜷成一團。

她那時候幾乎吓哭,求他:“去醫院看看吧。”

他咬緊牙關說:“沒事,胃痛而已,過會兒就好了。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小金如今也去了零售業。宜珍從她們合租的半地下搬出來以後,據說小金在酒吧夜總會混了幾年,再次相見鳥槍換炮,時髦靓麗得叫人認不出來。她去的那家店是高冷的時尚男裝店,西裝成衣兩萬起價,襯衫半定制,皮鞋一碼就一雙,令她真正做到了往來無白丁。

有一次小金打電話給她:“我們店裏換季大減價,加上我的員工折扣,可以低到二折。你要不要來給你家王先生看看?”

即使二折,對她來說仍然是貴的離譜,不過小金說存貨不多,要去得快,她就趁中午休息去看了一眼。

上下兩層的店面,高頂長窗,象一座玻璃建成的透明城堡。店裏沒什麽客人,只有疏疏落落的貨架,她冒冒失失地闖進去,似乎所有導購的眼睛都立時釘在她身上。她發現自己穿得不合宜,簡直格格不入,在心裏先後悔了一陣,幸好小金很快迎上來,朝別的導購們翻白眼:“別看了,我妹。”然而對她耳語:“別客氣,我帶你随便看看。”

她被一架子的皮鞋吸引。棕色的,黑色的,還有仿舊的馬丁靴,真是一分價錢一分貨,光只看看就覺得質地精良。在玲琅滿目的一架子鞋裏,她又一眼看中中間的一雙,深棕色,樣子與別的男士正裝皮鞋沒什麽不一樣,只是那光澤,柔和生動,說不出的舒服。

小金啧啧贊嘆:“別看你穿得挺土,眼光倒真好。這雙是剛到的新貨,意大利名牌手工制作,全市找不出第二雙,可不打折。”

價錢令她乍舌,自然只好作罷。這樣一來,打折區的貨色都相形見绌,顯得華而不實。她結果什麽都沒買,出了店門又覺得有幾分失落,畢竟懷恩現在穿的那雙皮鞋早舊得不象話,所以又跑了一趟商場的打折區,買了一雙普通的黑皮鞋給懷恩。

再等幾年,那時候她在心裏想,也許終于有那麽一天,懷恩也可以擁有世上最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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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萬萬沒想到,過了幾天她在櫃子發現那雙鞋。

深棕色,意大利小牛皮,同樣的牌子,一樣的尺碼。按小金的說法,全市找不出第二雙。她打電話給小金:“前幾天看的那雙鞋還在你們店裏嗎?”

小金在電話那頭哈哈笑:“怎麽,後悔了?誰叫你不買,已經賣掉了。”

她的心倏忽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追問:“記不記得是誰買的?”

小金一怔,片刻回答說:“記得,還是在我手裏賣出去的。一個女的,高個子,一身名牌,挺漂亮的。”

“叫什麽名字?”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聽到自己問。

小金似乎也聽出了她語氣的變化,沒有多問,只說:“你等等,她加入了VIP會員,我去查查VIP客戶名單。”也不知多久,她只聽到電話裏嘶嘶的雜音,全世界安靜得只剩下那點嘶嘶的雜音。半天小金才回到電話旁,對她說:“大概應該就是這個人了,叫沈荩。”

鞋盒放在櫃子深處最不顯眼的地方,大概懷恩并不想讓她看到。他仍然象往常那樣上班下班,穿她買的皮鞋,她買的襯衫,她想定然是她大驚小怪,一雙鞋,沒什麽大不了,她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她惺忪睜開眼,看見懷恩坐在床前,一手托着碟子,一手夾着一支煙。青煙從他指尖慢慢上升,他坐在煙霧裏,怔怔望向窗外冷灰的天。

她知道那天是懷恩公司的年慶,他已經全副武裝,穿好了襯衫打好了領帶,只是光着腳,面前的地板上并排放着兩雙鞋,一雙是他平時穿的黑皮鞋,另一雙,是他藏在櫃子深處的深棕色皮鞋。

她在他背後問:“哪裏來的皮鞋?我怎麽沒見過?”

他沒有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簡短地說:“買的。”然後在碟底摁滅煙頭,把腳放進那雙皮鞋裏。

那晚他又喝多了才回來。他躺在床上,她絞了一把濕毛巾替他擦臉。有的人喝多了胡言亂語,有的人喝多了就睡,懷恩喝多了只發呆,雙目怔怔地望着她,然後一用力,一把把她拉進懷裏。

激情過去,他坐在窗前又點燃一支煙。她看得出他是高興的,似乎什麽大事正在發生,果然他環視四周說:“等我升了職,我們搬去大一點的地方。”

她當然為他高興,暗自雀躍地策劃着:“好啊,最好要兩室一廳。媽媽說,等我們結了婚她要來住一陣。”

她看見他明顯地一怔,随即回過神來,笑了笑,手背輕輕拂過她的面頰:“恐怕我們還要再等幾年。”

懷恩以前說過,叫她再等幾年,等他到畢業。現在他的事業剛剛起步,少不得又要再等幾年。她并不怕等,只是有時候忽然覺得茫然,好象一個披荊斬棘登山的人,忽然看不見頂峰在哪裏,一時間失去了方向。

她變得喜歡發呆,常常站在櫃臺後面出神。導購的底薪微薄,全靠賣出東西得的傭金,以前她還積極和其他導購競争業績,現在變得漫不經心,一切随緣,經理見到她也開始搖頭。

幸好總有那麽一些生意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比如有一次,她站在那裏不知神游到哪裏,有人在她面前“咳咳”幹咳兩聲。她慌亂回神,看見面前站着一個中年男子,大概四五十歲,白皙的面龐,戴黑框眼鏡,儒雅斯文,禮貌翩然。

他看了眼她的胸牌:“蘇小姐,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挑一件禮物?”

她連忙過去招呼,問明白給什麽人的禮物,年紀多大,生日或結婚紀念?那人呵呵笑了兩聲說:“也不是什麽特殊場合,幫我挑一個年輕女孩子喜歡的就好。”

她猜也許他是給女兒挑禮物,就選了一款叫甜蜜糖果的手鏈,足金,上面有金銀粉三色镂空金屬小彩球,貴重,但不太張揚,又有幾分可愛。那位姓章的先生請她戴在手腕上演示了一番,很滿意,幾分鐘就決定買下。

她親手包裝妥當,還在盒子上紮上絲帶禮花,目送顧客出門,沒想到同樣的盒子隔天原封不動回到她手上。下午快遞送到店裏,一只大盒子。她拆開一看,裏面就是那只裝手鏈的小盒子,別的什麽也沒有,只有絲帶底下壓着一張名片。

名片上只有電話沒有地址,即使要退回禮物也只好聯系他,不知他是不是就是這個打算。她打了個電話過去,禮貌地說:“謝謝章先生的好意,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還是退還給您比較好。”

對方在電話裏笑了一聲,聲音仍然輕柔而節制:“沒關系,那等你下班,我們見個面。”

他們約在一間星巴克裏見面。她每天下班必然經過的一家店面,每當天暗下來,裏面就亮起暖黃色的燈光,可她還從沒踏進去過一步。三十幾塊錢才一小杯咖啡,似乎離她無限遙遠。這天她在星巴克的角落裏找到章先生,把首飾盒還給他。

對方原封不動地把盒子又推到她面前,微笑地說:“你的意思我明白,是我太唐突了。不過這一點小禮物,蘇小姐留着當個紀念吧,算給我留點面子。”她不好再拒絕,收下了。臨走章先生說要送她回家,她沒有答應。他們在星巴克門口分手,章先生始終溫和克制,說話不緊不慢,走前笑笑說:“我不敢再打擾蘇小姐,不過如果将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時候,盡管聯系我。”

他确實沒再有什麽越界的行為,只是一個月有那麽一兩次來店裏買東西,每次只找她,項鏈耳釘戒指,各式各樣,每次只叫她戴起來給他看一看,然後就笑笑買下,仿佛買東西只是為了來看她戴一戴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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