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廚房裏只要有蘇遠遠和小三在,就一定會炮聲隆隆。

蘇姑娘隔天就忘了怕,一開始鬥志滿滿,和小三對罵都不待停的,只可惜後續力不足,鍋鏟和食材一下去,小三就「錯、錯、錯、不對,你爹生了個豬腦袋給妳嗎,連打雞子清要多松都抓不準!神童妳個屁,妳五歲入廚煮出來的東西肯定不能吃!」

蘇遠遠每次都不服氣,每次都挑釁小三,可也每次都失敗,因為小三就是能明确指出蘇遠遠錯的地方。

光靠一張嘴,小三便把蘇遠遠這十幾年被捧得老高的自信心說得從最高處掉下來,掉下來還不打緊,蘇姑娘的心整個都摔碎了。

從廚房回到家的晚上,蘇姑娘總是苦喪着臉把破碎的心一點一點黏回去,隔天一早再起來,幫她娘煮飯做湯,而後繼續去将軍樓的廚房讓小三蹂躏。

事情發生在某一天的早晨,這日蘇遠遠做了蓮花藕粉羹,一碗羹又稠又糊,是在小三調教下做出來的,甜食記裏有記載,能養顏美容、安定心神,而且甜食的大多數女子都喜歡吃,于是她弄了一碗給她娘。

沒想到她娘調羹才入口,緩緩吃了一些,突然嘴角含笑擡起頭來看着她說道:「這是什麽?」

蘇遠遠手指無聊地在桌上畫來畫去,懶懶地回答:「九蒸九曬後的蓮藕粉,用熱水一點一點慢慢調的。我本來做得稀一點一點,可是被蘇三罵,他說蓮花藕粉羹就是得這般稠,還說再做壞一碗就要我好看。」

誰知,她娘卻點了點頭:「娘不知蘇三是何人,但這蓮藕羹倒真是美味。」

說罷,就在蘇遠遠瞪大眼睛之下,吃了小半碗。

哇,蘇遠遠覺得自己一定還沒清醒尚在夢中,她娘無論任何菜式最多最多也就只食兩口,而且那還是在她這親生女兒做的條件之下。

如今一碗不起眼的蓮藕羹都吃多少口了,蘇遠遠覺得自己絕對是在作夢、對,就是在作夢!

☆☆☆

蘇遠遠這日過了午才到将軍樓,她的步伐輕飄飄地,臉上帶着難得的笑容,彷佛成天就只懂得整她的蘇三又滾回哪個不知名的角落去了,她又回到了以前那般舒心的生活。

今日蘇遠遠早與午各做了兩種藕粉小點,中午的蓮藕糕加了桂花,她娘吃了兩塊半。

兩塊半耶!

Advertisement

噢,老天爺啊──你終于開眼了對吧──

蘇遠遠原本以為自己到廚房已經夠晚了,沒想到小三比她還晚,直到黃昏才出現。

蘇遠遠等得都不耐煩了,原本的好心情被蘇三破壞殆盡,一見小三又要張嘴和他嗆,誰知小三竟把一堆鴿子蛋般大小的白色石頭全倒進鐵鍋裏,開口第一句就說:「炒,用鍋鏟炒。我沒說停,不許停。」

蘇遠遠一張臉頓時苦了,原來今天是練基本功的日子。

她認命地左手拿着鍋柄,右手握起鍋鏟,就要來道「生炒石頭」,誰知才做了這個動作,小三又喊:「不對!」

「哪裏又不對了!」蘇姑娘直想把裝滿小石頭的鍋子往小三腦袋用力扣下去。

「煮菜不用生火的嗎?」小三說:「妳腦子浸了蓮藕粉後也跟着一起糊了是吧!」

蘇遠遠一愣,道:「你怎麽曉得我今天用了藕粉?」

「廢話,一身的藕粉味,我大老遠就聞到了。」小三說。

「你那是什麽鼻子,這樣也聞得到?」蘇遠遠說。

小三沒理會她,而是接着說:「女子對糕點甜湯比較有興趣,這兩天我會從頭開始教妳,你娘既然病得厲害,那就從清淡的來,糖種要适宜,分量更要抓得好,否則反倒有害。聽着,我教多少妳學多少,別給我急,也別給我亂變花樣。」

小三語氣自然,這讓蘇遠遠一下子懵了。

她還記得當初小三問她為何習廚,她回答是為了她病了的娘,那時不過只是一段聽過就可以忘的話,誰知道這個人竟記到如今。

蘇遠遠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以前老是覺得這個人每回每次都挑剔她、諷刺她,真是看哪哪糟糕,可至今日一想,這個叫蘇三的人的确正了她所有不好的習慣,糖油鹽醬該多少便是多少,不容許她因随心所欲的偶發錯誤,讓正經菜色變得不三不四。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廚藝增進了。

今日娘誇了她,今日娘吃得多,今日她在廚房裏調着蓮藕粉時似乎隐約能碰觸到那個擋在她面前她始終無法跨過的坎。

當最基本且她從來不屑一顧的技法熟練之後,原本想不通的事情竟也有理可尋。就如同蘇三一開始告訴她的話:萬變不離其宗。

蘇三的确是個奇特的存在,這日蘇遠遠才真正體認到。

蘇三短短時間讓她廚藝突飛猛進,他會教人,而且絕不藏私,這對只守着一流一派不許獨門手藝外傳的廚子們完全不同。

只是瞧小三的脾氣秉性就是個混蛋,雖然的确是個好老師,但嘴巴永遠都很壞而且看不順眼就開罵,從不給任何人面子,比誰都高傲就是了。

蘇遠遠認命地點火開竈炒石頭,她終于認識到基本功的重要。

小三要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只是……

「都一個時辰了,石頭熱到要紅了,你到底還要我炒到什麽時候才罷休!」蘇遠遠雙腕又酸又疼,怒道:「我手要廢了!這些石頭多重你知不知道!」

小三本來拉了把椅子,拿着本食譜,躺在椅背上看著書。聽蘇遠遠一講,便起身悠悠朝鐵鍋看了一下,之後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一包剝了外層刺殼的栗子嘩啦嘩啦往鐵鍋裏一倒,說:「只要手沒斷,就給我繼續炒。沒事別亂叫,栗子好了再喊我。」

「你──」蘇遠遠眼睛都紅了。「不待這麽折磨人的,我是女的,手勁原本就沒男人大,我很累的!」

小三卻是涼涼地說:「那妳的意思是廚之一行因為男比女強所以只有男人能站在頂峰,女人因為天生柔弱,永遠只能成為次者?」

蘇遠遠一聽,咬着牙就轉頭繼續翻炒石頭和栗子。

她想反駁,但偏偏小三說的都對。她要成為第一人,就不能妥協。她要她娘多吃點東西,就要讓她娘對她的廚藝聞香而不能拒。

蘇三正在教她,所以她得學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栗子起鍋了。一顆一顆飽滿發亮,看就知道是頂級的好食材。

蘇遠遠渾身沒力,手像是斷了似。她拉來另一把椅子坐着等,等栗子稍微涼一些,要準備剝殼。

廚房裏另外那些廚師當日被小三切切實實地恐吓過後,全部乖得像孫子一樣,再也沒人敢在廚房裏說小三一句是非。

尤其是為首的那幾個老頭子,見着小三簡直就是繞道走,否則小三一眼瞥過去,老人家身體不好,都要直接吓尿了。

休息的時候小三看着食譜,蘇遠遠湊進也想看看。

小三在她靠近時重重彈了她的額頭一下,疼得蘇遠遠亂叫一聲:「痛啊──小氣鬼──瞄一下也不成!」

「下個月的貢品,妳那夙哥還沒交呢,湊過來就想看我的珍藏,哪有那麽美的事。」小三不嫌不淡地說。「栗子差不多了,去剝栗子。栗子要整顆完好不能有傷,弄破一顆,明天就再重來一遍。」

蘇遠遠一張臉頓時像吃了十條生苦瓜一般,慢緩緩地起身朝竈移去,小心而謹慎地用不斷發抖偶爾還會抽筋的手指,仔細将栗子去殼去膜。

再來一次會死人的,而蘇三正巧就是個虐死人不償命的家夥。

蘇遠遠雀躍地把最後一顆栗子剝好成盤之後,小聲歡呼起來。

一百多顆的栗子剝得她的手都染成栗色了,可這成就感也無可比拟。

以前她用的都是樓裏廚子早就處理好的大栗子,現下親自翻炒親自剝殼還剝出一堆小栗子,這真是第一次。

「栗子剝好了,接下來呢?」蘇遠遠問。

「端過來。」小三邊翻書頁邊說。

蘇遠遠乖乖地将裝滿栗子的盤子遞到小三面前,她以為小三要檢視她的功夫有無到家。

誰知道小三卻是一手拿書,一手伸到盤子上,拿了顆還暖呼呼的栗子就往嘴裏塞,嚼了嚼,也沒說話,繼續拿第二顆、第三顆,一邊看書一路吃下去。

「喂!」蘇遠遠又怒了。「難不成你要我炒石頭又炒栗子,就是為了自己想吃!?」

「是啊!」小三理所當然地回答。

蘇遠遠當下氣得發抖,直想把整盤栗子往小三腦袋上扣,再用盤子直接打死他,以洩心頭之恨。

小三哼哼兩聲:「老子挑的栗子果然不錯。」

「……」蘇遠遠沉默了一下。「好吃?」

「妳吃吃看。」小三說。

蘇遠遠眨了眨眼睛,緩緩地拿了顆栗子看了看,看那結實飽滿,又隐隐帶着濕潤的小栗子,最後放進嘴裏嚼嚼,然後眼睛就整個亮了起來。

「真的好吃!」蘇遠遠高興地說:「比将軍樓的大栗子好吃多了!沒想到這麽小顆,但甜香濃糯,一咬下去味道就散了出來,再嚼幾下,綿密的感覺簡直好到無法形容。」

「是什麽這麽好吃,讓我們遠遠如此稱贊?」

礙眼的人來了,小三一聽聲音,就知道是那聶夙。

「夙哥!」蘇遠遠甜甜地喊了聲,小三瞬間被那黏忽忽的聲音激起了千重萬重的雞皮疙瘩。

聶夙先來到蘇三眼前,喊了聲:「蘇師傅。」而後又看向蘇遠遠,以同樣溫柔的聲音喚了聲:「遠遠。」

噢,讓他死了吧──雞皮疙瘩千重浪席卷而來,小三打了個寒顫。

蘇遠遠讓聶夙吃了一顆她親自炒的栗子,得了聶夙的贊賞,但聶夙接着就對小三說:「蘇師傅真是教導有方,連這種小東西都能叫遠遠處理得味道如此豐富。」

小三說:「廚房裏就有三個姓蘇的,你這蘇師傅到底是在叫我呢還是叫她呢還是叫他呢?」

小三也沒說明字句裏的兩個他到底是誰,但聶夙不愧是聶夙,立刻便道:「聶某胡塗了,那還請蘇師傅指教,該如何稱呼您。」

小三說:「老子排行第三。」

聶夙合起玉骨扇朝小三微微一揖,客氣地喊了聲:「三爺。」

小三看向蘇遠遠,蘇遠遠随即道:「我才不喊你那兩個字,你又沒大我多少,這就想占姑奶奶我的便宜啊!」

小三有趣地看着她,道:「我當年要是成了親,女兒今年也有妳這樣大了。」

「騙人,你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蘇遠遠才不相信。

小三嘴角抽了抽,臉嫩是他心裏頭一輩子的痛。

再加上趙小春前陣子在做什麽回春膏、回春粉的,一出藥爐就直接往他做的菜上灑,河裏井裏茶水裏也扔了不少,拿師兄弟們試驗藥性。所以住在神仙谷裏的人除了師父是真正鶴發童顏一輩子不顯老以外,連二師兄那麽老成的人,最近都返老還童越活越回去……噢、不,是越活越年輕了。

接着小辣椒姑娘扭捏了好一陣子,才說:「其實你人還滿好的……言而有信,還從頭開始教我廚藝根本之道……沖着這點……那個什麽爺的我叫不出口……但是我可以叫你……叫你一聲三……三哥……」

之後小姑娘就整個紅了臉,跑到竈邊把栗子放下,然後害羞地從廚房門口跑了出去,不回頭了。

「……」那聲三哥,簡直像一道天雷直直往小三的天靈蓋上打下來,把他打了個外焦裏嫩,香脆多汁。

小三想說:『蘇姑娘,妳有點矜持行不行?妳未過門老公還在旁邊看着呢,當衆叫人哥,叫完之後還低頭臉紅害羞地擰着裙子小碎步跑掉,見你未過門老公死死瞪我了沒?老子雖然教妳教得狠,那也是為了妳好,妳心有殺意但不待這般借刀殺人的吧!』

小三看了聶夙一眼,聶夙露齒對他一笑,眼裏透着精光。

小三也随即咧嘴露出兩排閃閃發亮的牙齒朝着聶夙一笑,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敢動爺,爺十倍還回去。

三爺為人心眼很小,又愛記仇,所以下手前絕對得思慮周全。

聶夙啊聶夙,你若不能一擊擊殺,等爺回來找你,你會很慘喔!

切記、切記!

☆☆☆

蘇遠遠不知打哪曉得小三愛吃能啃的冰果子,于是親自上市集選了一堆桃、李、杏、柿、黎,連最難弄到的紅果、石榴、綿蘋果也找着,全部凍在冰窖裏,讓小三只要想吃,随時随地都能取來吃。

蘇姑娘比聶夙有誠意多了,是以小三教得也多了。

但教得多便罵得更多。有時連走過某個小廚子的竈,看見鍋裏的煮到一半的食材還會也順道罵兩句。所有人都痛并快樂着,含淚忍耐的同時,廚藝那真是一個叫做突飛猛進。

小三正在教蘇遠遠白雲片的作法。

白米成粉狀,加水兌好,摻一點特制白糖,然後在鍋子上刷微微的油,使其不黏鍋便好,多則過已。

這東西有些像鍋巴,但薄如棉紙,入口極脆。牙癢的時候嚼個一、兩口最是好吃。

還可以趁軟熱的時候包卷搗碎的鮮果餡齊食,軟糯鮮甜的白雲片卷又成另一種風味,讓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蘇遠遠學得很認真,鍋子刷了油後倒入白米水粉,鍋子不離竈火太遠,懸在半空中,然後兩手将白米水粉晃動一圈,讓它均勻散開來。

撕下做好的第一片,小三點點頭,白雲片薄透得能見光,厚度剛好,成完美原弧狀。

蘇遠遠笑了笑。「白雲片單看起來就賞心悅目,我娘一定會喜歡。」

這時廚房外有些動靜,跑堂的小二慌張地沖進廚房直到蘇遠遠那竈,說道:「孫小姐,聶總管他娘來了,說是要見妳。但總管還沒回來,這可怎麽辦?」

「伯母來了?」蘇遠遠眉頭微皺,只得放下鍋鏟對小三說道:「三哥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見見客人,馬上就回來。你可不準趁我不在又走了啊,我準備了一堆鮮果,還等着和你試哪種果子做餡最适合的!」

小三瞧蘇遠遠如臨大敵的模樣,開口說道:「那是妳未來婆婆還是會咬人的老虎?」

蘇遠遠噘了噘嘴,道:「別亂說,那個人很嚴厲的,被她聽着可不得了!」

「要是這樣不如不嫁,我就看不出聶夙哪裏好,好到讓妳這火爆性子将來得忍耐一輩子發不得脾氣。」小三從懷裏掏出一顆脆桃,一口咬下去,發出清脆的響聲。

然随即有一把中年婦女嗓音響起,帶着威嚴與微怒,說道:「不嫁我家夙兒,難不成嫁給你這來歷不明的小混混嗎?」

小三擡頭,剛好見到有個略略發福的女子朝這邊走來。

蘇遠遠一看就覺得不得了,連忙說道:「所有的人都出去,把廚房門關上。」

小三嚼了嚼桃子,說道:「兒子如果夠好,還怕女兒家不嫁?」

「你現下是說我兒子不好?」婦人愠怒。

婦人一臉嚴肅,面容繃得緊,雖然看得出年輕時必定是個美人,但美人遲暮,現下就是個胖老太婆,而且還是小三一看就覺得不順眼的老太婆。

小三瞥了對方一眼,沒打算和這個說話态度惡劣的婦道人家計較。

但對方卻轉向蘇遠遠,語氣一樣嚴厲地道:

「遠遠,妳是我聶家将入門的媳婦,如今卻和一個男人成天鬼混在一起,妳知道外頭現在傳得多難聽嗎?所有人都說妳給夙兒戴了綠帽,還沒進門就幹起勾搭男人的勾當。

妳當初吵着要當聶家媳婦時我說過什麽了,夙兒是我聶家單傳血脈,妳要守婦道,要三從四德,孝順長輩,妳信誓旦旦答應,我才放心的。但妳瞧瞧這幾年自己都做了什麽了?

在将軍樓抛頭露面,在外頭和人争廚藝高低,現下甚至帶了個男人在身邊,妳不知恥,我都為妳感到羞愧,為我夙兒不平啊!」

蘇遠遠想回嘴,但卻硬是忍了下來,眼眶都紅了。她說道:「我只是喜歡當廚子,這些夙哥都知道,他也沒說什麽,還很贊成的。」

聶家大娘怒道:「那是夙兒遷就妳,損了自己的名聲,但妳嫁進聶家之後我必不許妳胡來。相夫教子是一個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到時別說是當廚子,沒我允許,妳連大門都不可邁出一步!」

蘇遠遠很委屈,她不過就是喜歡聶夙罷了,向來對聶夙的娘也萬分尊重,可不論怎麽做,就是讨不了她歡心。

小三聽不下去,在旁邊冷哼了一聲,惹得聶大娘白眼直接朝他瞥過來。

「哪裏來的地痞流氓,既然知道遠遠和我兒已經定親,還不從哪來就滾回哪去,癞蝦蟆想吃天鵝肉,先掂掂自己的斤兩,聶家可是你惹得起的!」

聶大娘一臉威嚴,當家主母做久了就是如此,不但誰都瞧不上眼,自以為是,還認為無論是誰,開口便能定對方生死。

小三向來看不慣這樣的人,遂道:

「聶家很了不起嗎?妳兒子再了不起還不是蘇遠遠手底下的一名管事。我看他每回見妳未來兒媳婦都乖得像頭羊,如果妳兒子真厲害,還用在将軍樓當什麽總管,直接回家管妳聶家龐大家業便成。

現下這般我看還真是委屈他了,見到老子得陪笑、見到蘇遠遠更要笑,聶家什麽來歷老子是不清楚,老子只知道若是蘇遠遠嫁了過去老子還在京城而妳敢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老子第一個滅的就是妳!」

「三哥!」蘇遠遠急。

「閉嘴!」小三吼了回去:「沒出息!」

小三繼續對聶大娘說:「蘇遠遠不是普通人,她對廚藝之道有與生俱來的天賦,淺薄無知之人才會把這麽一個人才鎖在家裏相什麽夫教什麽子。她将來擔的是将軍樓樓主這個位置,是蘇家幾百年的心血,這樣一個人、這麽一份責任,豈是妳一句嫁做人婦三從四德便可抛掉。老太婆,妳想得美啊妳!」

說完一大串話嘴巴幹,小三又啃了兩口桃子。喀嚓喀嚓得聲響在廚房裏回響,聽起來格外刺耳。

聶大娘發怒了,走過來擡起手便要搧小三耳光。

然而當她擡手而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只血玉手環時,小三突然整個人發毛了起來,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紅得像血的手環不放。

蘇遠遠見小三閃也不閃,急得又大叫了一聲。「三哥!」

小三這才從迷障中清醒,伸手隔了一下。

哪知也就只這麽輕輕一下,便聽到喀啦一聲,聶大娘哀號不已,她的手腕竟然此斷了。

小三看着聶大娘,目光有些冰冷。

蘇遠遠驚死了,急忙往外叫人。聶大娘幾個丫鬟們立即跑了進來,廚子們也沖了進來,整個廚房亂成一團,蘇遠遠的嗓音帶着哭腔回蕩着,拚命地說:「快叫大夫、快叫大夫!還有那個誰,趕快去找夙哥回來,跟他說他娘傷着了。」

最後在蘇遠遠的決定下,他們先将聶大娘送回聶家,然後再請最好的大夫入府診治,而後留蘇遠遠與将軍樓幾個随從在聶家,提心吊膽地地等着聶夙回來。

小三是随着蘇遠遠來的。

他站在門外,看着匾額上大大的「聶府」兩個字,而後,詭異地笑了起來。

「我操,爺就想怎麽每次見你都拳頭癢,想揍人!原來如此……」

小三笑得陰森森的,露出兩排白牙。

他這幾年過得太忙也太快活,以致于把這麽一件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當年京城的湮波江裏,有個孩子,名叫聶小三。

他是給人裝在布袋裏抛進江中活活淹死的。

而那時,恰巧有一縷魂魄經過,入了聶小三的身,重新重新回到這世上。

那個人看過聶小三曾經的記憶,記憶中有座大宅,有個手戴血玉環,面容嚴肅的女子,那女子還有個兒子叫做聶大寶,比聶小三年紀大了些。

聶小三的魂魄走前哭得凄慘,說他和他娘報不了仇了,于是聶小三把自己身體給了出來,讓那人回到陽世。

而唯一的條件就是,幫他和他娘報仇……

那個因此活過來的人,就是今日站在聶府門外,已然長成青年模樣的,百、裏、三──

☆☆☆

小三在城裏晃了一圈,他原本想找聶小三和他娘的墳,但聶小三他爹的墓旁修葺得幹幹淨淨的,就只留了一塊墓碑,上頭刻着聶張氏。

聶小三和他那個被聶家如今當家主母毒死的娘親連墳冢都沒有,彷佛這二人從來沒在京城裏出現,沒被聶家家主疼愛過,死了,一切便都消失了,或許除了他百裏三,已經沒人記得他們曾經存在。

小三買了一壺酒,幾個炸麻花辮,和一只燒雞,坐在湮波江畔看着滔滔流過的江水。

許久許久之後,夜幕降臨,京城外郊被渲染成一片漆黑,連星子與月亮都沒有,他的耳邊只有江水的聲音。

小三說道:「受人恩惠千年記,當初若無你,哪得今日百裏三。」

「你放心,你和你娘的仇由我來報。當初你們母子吃了多少苦,我鐵定讓他們一一償還予你們。」

死,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最高境界。

百裏三不殺人,可他有的是辦法磨到你後悔自己為什麽是個人。

他将奠祭用的雞和酒還有小孩子愛吃的糖麻花抛進江裏,在江邊又站了好一下子,才緩緩往城裏走回去。

☆☆☆

小三回将軍樓自己房裏要入睡之時,正巧趕上聶夙來興師問罪。

聶夙闖入小三房裏,開口便說:

「三爺堂堂一個漢子,欺負個已有年歲的老邁婦人算什麽樣!你可知我娘的手腕被你一掌擊碎,斷骨刺穿肌膚而出,碎骨更是無數。大夫診斷若要康複,少說也得三、四個月的時間,這期間我娘日日都得受斷骨愈合之苦,你下手如此之重,于心何忍!」

小三外衣都脫了,坐在床邊正準備掀被子睡覺,看聶夙就這樣徑自闖進來,平時那付從容儒雅的的模樣消失,完全改了一張臉,那張臉不止冰冷且挾帶怒氣,一雙精目更是恨得要噴出火來,面容微微扭曲,兇态畢露。

小三瞥了一眼聶夙,道:

「這就是你原來的模樣吧!平時還真會裝,裝得跟個龜孫子似地,見誰都哈腰作揖,也就只有蘇遠遠那個傻姑娘才會被你騙得團團轉,左一口夙哥右一口夙哥地叫。要讓她見到現下的你,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她肯定直接變心不要你,一腳把你踢回聶家,當你娘的乖兒子去。」

小三說話挾槍帶劍又酸人,氣得聶夙握緊了玉古扇,要不是聶夙不懂武功,肯定直接上來和小三開打。

「我和遠遠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聶夙冷冷地道。

小三不屑地笑了聲:

「她叫我一聲哥,我就當她是個妹。今日起因是你娘自個兒跑來,說了難聽的話。她要是直接朝爺吠,爺頂多當條瘋狗亂叫算了。

可是她一來就頤指氣使,霸道得把将軍樓的廚房當成她家的廚房,把我的妹子當成她家丫鬟罵。

爺是修養好才沒動手,可爺的妹子委屈了,那麽多難聽的話,一個性子灑脫的小姑娘硬是咬牙全吞下去,怎麽輪不到我置喙?」

聶夙陰笑,神色更為冰冷。「你竟敢罵我娘是狗!」

「她不是嗎?」小三也陰陰地笑。

「遠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叫得那麽親密,難不成真如同我娘說的,癞蝦蟆想吃天鵝肉!蘇三,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她待你好不過因為你廚藝高超,可你竟以為近水樓臺,便能藉此接近遠遠。」

小三挖了挖耳朵,笑得更陰了。「龌龊人想龌龊事,聶夙,你就是個僞君子,品行根本配不上蘇遠遠。」

「難道你就配得上她?」

「老子的德行怎麽說都比你好。」小三道:「況且遠遠被你娘罵成那樣,說不準回來就投向老子的懷抱了。」

小三的話夠嗆,但聶夙也不是省油的燈,聶夙冷冷笑道:「遠遠現下正在聶府親自照料我娘親,無論我娘對她如何,那也是她未來婆婆。只要有我在一日,遠遠始終會心甘情願嫁入聶府。」

聶夙接着咬牙,聲音陰狠地道:「倒是你,竟敢出手打傷我娘,今日你若不給個交代,聶某與你定不善罷幹休!」

小三說:「什麽交代?」

聶夙開口就說了一堆條件。「我要你在聶府擺席一百桌,宴請京城貴客,再當衆下跪從門口爬至府內,給我娘斟茶磕頭道歉。最後當場自碎手骨,以補我娘斷腕之痛!」

小三聽完聶夙的條件後說:「好。」

聶夙愣了一下,卻聽小三繼續說:「老子要你娘在将軍樓擺席一百桌,宴請京城貴客,再當衆下跪從聶府爬至将軍樓,給老子斟茶磕頭道歉。最後把你的玉古扇和白陽玉佩給我,以補我下午所受之驚吓。」

「不可能!」聶夙怒道:「蘇三,你欺人太甚。」

小三也回道:「欺人太甚的是你們。兩母子同一個樣,自以為有理,其它人都不是東西。今日若非那婆娘伸手要打老子巴掌,老子也不會隔手擋。

聽清楚,是擡起手,放在面前,連動也沒動,老太婆多狠的力道打過來,那力道便會直接還回她身上去。只能說她挑錯了人下狠手,自作孽不可活罷了!」

「伶牙俐齒狡辯無用!」聶夙氣得發抖。「你若不道歉,我七日內便可叫你在京城中消失。」

說罷聶夙拿了桌上裝熱茶的茶壺便往小三奮力扔去,但聶夙才出手,突然有一陣勁風随之而至,茶壺在空中裂成兩半,熱茶直接噴到聶夙身上,而後聶夙臉上一陣刺疼,他慘叫一聲,再摸臉,竟已是鮮血淋漓。

小三冷冷地看着聶夙,一字一句說道:「同樣的話回你。七日內,你若不道歉,老子傾刻便可叫你在京城中消失。而且,誰都找不着你。」

這威脅中,透露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