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聶夙一張帕子染得全是血,他用力壓着被小三割破的臉皮,心裏想的全是小三帶給他的恥辱。
從見面的第一眼,聶夙就不喜歡這個人,偏偏屢屢言語交鋒總是落了下乘,叫對方占便宜去,尤其蘇遠遠當日與小三的鬥菜他費心思安排了整整三日,但卻還是讓蘇遠遠連輸三場,令蘇謹華動怒,當日狠狠賞了他一巴掌。
新仇舊恨加一加,聶夙對小三動了殺意。
他已經不顧原來的部署,欲直接除去蘇三這人。
聶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走着,武臨突然出現在他身邊。
武臨說道:「我已與當日所說的那二人接頭。他們近來雖不常出現于江湖上,但實力仍在哪裏,全武林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超群,若是有他們,再加上蘇三,聶總管絕對如同探囊取物,能為孫小姐拿到那東西。」
武臨來得正好,聶夙忿忿地說:「既然找到兩個一等一的高手,那便不需要蘇三了。這件事樓主吩咐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即快與他們定契,絕對要讓他們來将軍樓。待那二人一到,首先就是殺蘇三解我心頭之恨,之後再禀明樓主,立即出發。」
武林沒有答話,只是飕地一聲不見了身影。徒留聶夙在暗夜裏急走,腦中只想着到時該如何把小三淩遲抹殺。
☆☆☆
武臨是蘇遠遠武功的啓蒙師父,在蘇家已經三十多年。
他是蘇謹華的心腹,蘇謹華是他這輩子的主子,他也是個武學高手,而他習武只是因為蘇謹華需要。
蘇謹華讓他待在聶夙身邊協助聶夙處理事情,并不表示他是聶夙的人。反之,他監視着聶夙的一舉一動,再将之報予蘇謹華知曉。
這天晚上武臨來到了蘇謹華的書房,一如往常說話潔簡,将今日發生的事秉告蘇謹華。
正在看書的蘇謹華停下了翻頁的動作,視線凝視在書本的某一個段落上,隔着屏風,蘇謹華臉上的表情誰也看不見,但武臨知道他的主子已然動怒。
蘇謹華開口,語氣仍是和平常一樣。
「聶家太自以為是,聶張氏竟敢讓遠遠受委屈。尚未過門,今日聶張氏便可欺侮遠遠,若真過門,那我的女兒得受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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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最愛便是入廚做菜,最歡喜就是聽人贊她做菜好吃,無知愚婦竟要遠遠婚後不準踏出聶家一步,埋沒遠遠天賦,聶家人就是如此淺薄。」
蘇謹華停頓片刻,又開始翻起書來。他用平靜而和緩的聲音說道:「告訴聶夙,我不介意遠遠七日內突然沒了未來婆婆,他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
「是!」武臨答道。接着又說:「敢問主子,蘇三如何處置?」
蘇謹華不以為意:「他對遠遠有所幫助,暫時尚可留下。待『金玉馔』一到手,遠遠自然也不需要他了。」
蘇謹華接着擺擺手,讓武臨離開。
☆☆☆
第五日,蘇遠遠蹦蹦跳跳、歡歡喜喜地回到了将軍樓。
小三正在大堂上指着一盤燒羊肉給掌櫃的說菜。
他道:「一頭羊有多少料理方式你知不知道?是七十二種。但嚴格來講能吃的就也十七八種。燒羊肉是其中一種。
然說燒,你家這道菜燒過嗎?大塊羊肉不能過鍋煮,那容易外老內生。只能用鐵叉叉着在火上燒,邊燒邊熏,燒到甘脆,熏到肉上留着果木香,吃起來才夠味。」
掌櫃的只能在一旁「是、是、是」地直點頭,左一口三爺、右一口三爺,說道那新廚子沒經驗,明日就要他卷撲蓋走人。
小三說:「走人倒是不必,要他來我竈邊看兩日就行。年輕人經驗不夠那就得學,他這羊肉雖然不地道,但炒得倒還可以。」
掌櫃猛擦汗,這位爺的竈也就孫小姐待得了而已,上回把一個廚子罵得哭着跑回家半個月沒臉上工,将軍樓的年輕廚子都快汰換一輪了,可這位爺明顯地還不罷休。
蘇遠遠跑了過來,朝小三喊了聲:「三哥。」
小三哼了一聲,涼涼地道:「孫小姐知道回來了啊,聶家住得舒不舒服,人家沒給妳臉色看嗎?」
蘇遠遠笑容可掬地把手伸到小三面前,袖子一拉,露出一個翡翠玉環。那玉環色澤飽滿,圓潤無暇,一看便知道是件好貨。
蘇遠遠甜甜地說:「伯母剛開始的确很兇,但本姑娘衣不解帶照顧了她幾日後,她始終還是被我感動了。她今天叫我回來休息,還送了這麽一件珍貴的首飾給我,她說她自己都舍不得給人的,但因為是我,才會送我。」
小三掃了蘇遠遠一眼,心裏嘀咕了句:『一只玉環便收買了妳,蘇遠遠妳的傲氣到了聶家就蕩然無存,真是丢蘇家的臉啊妳!』
「怎麽,你不替我高興嗎?」蘇遠遠疑惑。「伯母終于懂得我的好,也知道你不是她想的那種人了。」
「高興……」小三翻白眼。「高興得想替妳哭喔……」怎麽會有這麽好騙的姑娘。
蘇遠遠叽叽喳喳了一陣,最後因為這幾日實在太累,敵不過困意,便回家休息去了。
而還真巧,蘇遠遠前腳一走,聶夙後腳就踏入了将軍樓。
聶夙臉上還貼着紗布,小三使的是能分金斷玉的上古名劍魚腸,他要有心,當場把聶夙整個下巴切下來都不成問題。
聶夙帶着和以前一樣的笑容,信步走至小三身邊,攤開的玉骨扇上畫着十二美人圖,輕輕搧着,頗有君子之風。但這個人就是個假的,他那張還能看的皮相底下,住着個小人。
小三看聶夙,道:「笑得這麽開心,臉皮扯得很用力吧,傷口不痛嗎?不痛要不要爺拿鹽給你漬漬,三爺出手,保證你絕對可以痛不欲生。」
聶夙的笑容差點垮掉,但大堂人來人往,他還是得維持将軍樓總管應有的氣度。
聶夙還沒開口,就雙掌抱拳,給小三做了個長揖,而後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底下,帶着懊悔的笑容,對小三說道:「聶某知道了前因後果,這回的确是家母錯了。她不該聽信坊間傳言,誤會三爺與孫小姐的關系,三爺之于孫小姐,傳道、授業、解惑,那是真正的師與徒。天地君親師,三爺光明磊落,又怎會做出那等背德逆倫的無恥之事呢!」
小三心想,這人就是賤。先說他絕對不會與蘇遠遠怎樣,可要真的怎樣了,聶夙師徒這頂帽子扣上來,絕對叫他走到哪就被人唾棄到哪。
聶夙又說了:「那日之事還請三爺別與家母計較,先父過世已久,自幼便是家母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将聶某養大。
因為遠遠已許給聶某,家母早将她當女兒看待,正應如此才會在一時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至于家母斷腕之傷,三爺也無須介懷,家母自知理虧,絕對不敢怪罪三爺一絲一毫。」
小三心裏想,好啊,要演大家都來演,不然顯得三爺不合群了。
小三身子往椅背一靠,神色從容淡定地說:
「你娘就是守寡太久,家裏沒個人可以講話,才會跑到外頭聽那些三姑六婆亂講話。照理說你爹雖然死很久了,但她沒改嫁,也還算是人家的老婆。
她說過什麽三從四德的,女人嫁了人就得乖乖待在家裏相夫教子,一輩子不能出門。你回去也跟她說說,讓她別出來抛頭露面的,都多大年紀了,一整個不知檢點。」
不知道是誰「噗」地一聲笑出來。
聶家那主母的性格是誰都知道的,聶家從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只因精于玉雕又出了幾個巧木工匠才得了些名氣,可聶家主母卻以為住在京城,又與蘇家訂了親,便目中無人,自以為能和一幹名流權貴身分相等了。殊不知人家只是看在蘇家面子上,不與婦人計較罷。
小三的一段話讓聶夙的道歉頓時成了笑話,但聶夙只得咬牙将這份恥辱吞下。因為武臨帶來蘇謹華的話,蘇三于蘇遠遠有用,暫時不殺。
小三沒說夠,閑适地看着聶夙又道:「你說遠遠許給了你,所以你娘拿她當女兒看,就能罵人罵到不留餘地?我要是遠遠他爹,女兒還沒過門便叫人欺負,這門親事就不許了,直接撤。」
「遠遠與我互相意愛,樓主絕不會拆散鴛鴦。」聶夙恨得牙癢癢的,但仍得笑着應答。
小三說道:「拆人姻緣遭雷劈,這我比你清楚。我說我若是他爹定不讓她嫁你,可沒說不讓她與你一起。為了女兒好,為了女兒喜歡你,他大可把你嫁給蘇遠遠。噢,你懂這個『嫁』的意思嗎?就是讓你入贅蘇家。
這麽一來他爹不用擔心蘇遠遠有個會欺負她的惡婆婆,還能讓她和心愛的人成雙成對,這真是說多完美就有多完美,聶總管,你說是不是?」
「噗」又有看戲的客倌忍不住了。
「聶家只剩聶某一只獨苗,尚得傳繼香火,怎可入贅!」聶夙的聲音繃得死緊,已無之前的溫和笑意。
小三頓時冷臉往桌上一拍,道:「蘇家也只蘇遠遠一個女兒,只因她先鐘情于你,你就拿喬,許你聶家承繼香煙,不許聶家有人嗎?」
旁邊的人竊竊私語。「這家夥說的有道理耶……」
聶夙咬牙道:「聶某将來會讓遠遠多生幾個孩子,再從中挑一男孩送回蘇家,繼承蘇家姓氏。」
小三再拍桌,怒道:「多生幾個?若她生的全是女兒,你要她一直生,直到生出男的為止嗎?聶夙,你當我三爺的妹子是什麽?是豬啊!」
「妹子?不是師徒嗎?什麽時候結拜的?」衆看倌喝茶聊天兼議論紛紛。
「三爺,聶某不是來跟你吵架的。」聶夙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維持笑容。「聶某是真心誠意前來道歉,還望三爺大人不計小人過,能看在聶某平素敬你幾分的分上,給聶某個薄面……」
聶夙還沒說完,小三突然将周遭放出的氣勢全數收回,又恢複一張淡漠的臉蛋,悠悠說道:「好。」
「什麽?」聶夙一愣。
「咦!」戲還沒看過瘾咧,這麽早收場怎麽可以!欺負一旁的看倌們啊!有人鼓噪起來。
小三嘴角微微一翹,道:「罵過瘾了,再下去還真顯得爺斤斤計較了。」
可小三接着卻又說:「你那日在我房裏說的話,前邊三爺大人有大量就這麽過了,但道歉也是要有誠意的,照之前所言,就收你那把扇子和玉佩當歉禮吧,其它的全免了,爺大量!」
「呦~」有人深吸了一口氣。那兩件可是寶,聶夙随身帶着,誰都不讓碰的。
聶夙一張臉頓時黑了。
小三淡淡地道:「連身外之物也舍不得,你的真心誠意還真薄啊……」
沒錯,這只是身外之物。聶夙看着小三的那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待他拿到金玉馔後殺了這個人,還有什麽取不回來的。
聶夙的臉先是稍微地扭曲,而後慢慢地一點一點變回來,最後加上微微的淺笑,再添上數一數二的誠摯面容,慢慢地伸出手,先将手中的玉骨扇交給小三,再将腰間的白陽玉佩取下來放到小三手中。
小三嘴角微微一挑,笑得邪乎。「既然如此,爺就勉強收下,勉強原諒你娘那日的莽撞了。道歉後退下吧,爺見着你還是覺得你有些礙眼。」
聶夙心裏萬般的憤恨,卻還是得朝小三又做了個揖。一腔怨氣積在胸口來回沖撞,令他幾欲吐血。但他仍一字一句緩緩說道:「聶某謝過三爺。」
「哇──」衆公子們滿足了。這蘇三真是個奇葩,一張嘴竟可以說到聶夙不敢哼哼,且占了便宜還賣乖,吞了聶夙兩件寶。
衆人操,此真能人也!
☆☆☆
聽說将軍樓今日有兩位重要貴客到訪,對方名氣十分響亮,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生的端是一表人才,只是脾氣不太好。
聶夙特意吩咐廚子從昨日便開始準備,務必要操辦一場豪華的迎賓宴,還列了十分講究的将軍樓名菜,準備待客。
晌午時分,貴客到臨。
蘇遠遠跑去探望未來婆婆,不在廚房;小三今日也起晚了,在房裏打了個大呵欠後,才慢吞吞地換上衣衫從廂房裏出來。
跑堂小二們個個忙得連見着三爺都沒時間問候,小三抓了一個來問,聽見聶夙請了什麽武林高手來将軍樓,還将聶夙的叮咛說了一遍給小三聽。覺得奇怪,遂悠悠地走下樓來。
只是小三才走到二樓和一樓的樓梯間,瞥見那兩個生得一表人才,可惜脾氣不太好的人物身影時,一把火立刻從肚子裏冒出來,直想解開腰間繩镖,馬上給那兩人屁股來個一鞭子。
「聶某十分榮幸,能請得二位相助。修羅雙子威名響徹武林,今日二位前來,聶某也沒什麽好招待的,只能請樓中老師傅為二位擺一道小小的洗塵宴,望請二位賞光。」聶夙含笑,氣度雍容地說。
只是聶夙眼底精光一閃,市儈計較,小三再不想看,那神情也落入了自己眼裏,要不是他尚未用膳,定會直接吐出來。
再見那所謂的修羅雙子,一個穿得烏漆抹黑,腰間別着黑色修羅鞭,一個穿的白到發亮,腰間系着白色修羅鞭。
面容如出一轍,正是雙生樣貌。
然一人顯得穩重內斂,一人神情潇灑恣意,雖皆是俊朗非凡,卓爾超群,見之難忘的出衆外表,但各有其姿态氣勢,即便站在一起,即便皆不開口,也沒人會将兩人錯認為同一人。
修羅雙子一人冷漠一人傲氣,打從進将軍樓,就只聽聶夙在那裏不斷恭維,兩人卻連開口說話都顯得懶。
小三牙癢,從懷裏掏出顆梨子咬了一口。新鮮的梨子一咬下,香甜多汁的果肉入口同時,也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小三看着那兩個沒出息的,牙就一口一口地啃,于是「咔嚓咔嚓」的咀嚼聲便在樓梯間響起。
而那兩個聽說名氣十分響亮,江湖上數一數二,但是脾氣非常不好的人物一聽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時,心和背脊頓時涼了個徹底,雙雙轉頭往樓梯那方看去。
當見他們着靠着樓梯,瞇着眼睛啃梨子的小三,而且還是臉色十分不好的小三時,頓時失聲喊道:「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
聲音還挺齊的,兩個人開口說的話一模一樣。
「咔嚓──」三爺臉蛋上淡淡的神情,顯示他心情不怎麽爽利。
「師兄……」兩個剛進門時氣勢非凡的高手頓時萎了,有些讨好地展開怯怯的笑容,看着小三。
聶夙一臉驚愕,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小三不鹹不淡地說道:「你們倆可真行啊,說說,我離開時交代了什麽?」
兩人抖了抖,回答道:「去找大師兄……」
小三說:「大師兄最後出現的地方在哪裏?小五你說!」
「南……南邊……」小五吞了口唾沫,困難地回答。
小三眼睛瞟向小六。「那你們現在在哪裏?」
「北……北邊……」
「你們也知道自己在北邊啊!」小三吼了出來。
大堂裏的看倌們齊齊一起往上望,看着頭頂梁柱。小三這一吼,簡直驚天動地。原本以為很幹淨的将軍樓,竟硬是被他把梁上灰塵吼了一些下來。
小五、小六同時肩膀一縮,什麽江湖排名、什麽修羅雙子,什麽威風凜凜的大俠,這些東西之于他家三師兄就是個屁。
小五、小六只要碰上小三,氣勢什麽的就如同浮雲飄過,完全沒那種東西存在了。
小三發覺有人看着他。
其實大堂中看他的人多了。
蘇遠遠自己向外透露那次鬥菜她輸得凄慘,三場都沒贏過蘇三一場,未來的将軍樓樓主甘拜下風,這陣子正積極地給三爺「虐」……不,是正積極地向三爺學習廚藝。
加上前兩日蘇三這個人也就在此地,動口不動手,就說到向來口才好,買菜殺價都能殺個三成,讓所有菜販恨得牙癢癢的聶夙差點吐血三盆,還将家傳之寶拱手相讓,就這兩樣,短短時間裏叫三爺威名響徹雲霄,京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名氣都比蘇遠遠大了。
小三看向聶夙,只見聶夙目光平淡如水,一臉笑意地看着他。
「原來蘇三爺與這二位大俠認識?」聶夙言語間帶着試探。
「我和你們認識嗎?」小三回問小五、小六。
「認識、認識、怎麽不認識!我們兩個是三師兄養大的,打小就在一起,本事都是和師兄學的,沒有師兄就沒有我們,怎麽會不認識!」小五、小六說了這一場串,不但話中字句一模一樣,連講話的抑揚頓挫都相同,這神奇到愣是讓旁邊的看倌們驚訝萬分。
小三這時才問小六:「不辦正事,來京城幹什麽?」
小六口直心快地說道:「噢,我們找了大師兄一陣子,銀子花光了,剛好有人送銀票來,要我們幫點小忙,我們就來了。」
小五眼角抽了抽。每回只要師兄問,小六就直接答。師兄知道他們在外闖蕩,辦事還收銀子,會不會跳起來拿鞭子抽死他們啊……
誰知小三卻冷冷哼了一聲,道:「沒銀子不會跟我拿嗎?二師兄那裏我也放了一堆,不會開口問啊!」
小五、小六同聲回道:「三師兄說過江湖要自己闖,所以銀子當然也要自己賺。」
聽見這句,小三臉色才好一點。他點點頭,說了聲:「不錯,有些出息了。」
但跟着又說:「只是銀子這東西,和管人閑事一樣,有理的、看不過眼的,你們動手師兄不會說什麽,但是……」小三瞥了聶夙一眼。「眼睛也長好些,幫了不該幫的,拿了銀子手會爛的。」
小五當下篤定小三和這個招他們來的聶夙有過節。
小六動作更快,他在自己懷裏掏了掏,又伸手到他哥懷裏掏了掏,把所有的銀子銀票都掏了出來,然後一把塞還給聶夙,接着拉着他哥的手跑到樓梯口,往上望着小三親熱地道:「師兄,我們把銀子都還給他了。」
「還不夠數。」小五說:「來的路上我們拿了些給人。順便幫手的。」
小三點點頭,又啃了一口梨子,然後道:「跟我上來。」
小五、小六喜出望外,知道這回小三饒過他們沒辦正事的事兒了,兩兄弟愉快地随着小三的腳步,登登登地跟在他身後跑上樓去。
隔沒多久,小六拿着一疊銀票跑了下來,然後抽了六張給聶夙。
他一邊抽一邊說:
「這兩張是補那些不足數的,這兩張是給你、這兩張是給那個姓武的。我師兄說做人要大方,你花了多少,我們不幹了,就還兩倍給你們算是補償。
不過因為你們,我們意外碰到了三師兄,所以我跟哥哥額外再多給你和姓武的各兩張,每張百兩,一共十張,那件事想想也有些缺德,你們找別的缺德人去幹吧,我和我哥要陪我師兄,沒那個時間了。」
說罷又愉快地「登登登」跑上樓,邊跑還邊哼曲子,看得出來心情很愉快,完全沒有方才進門時那份「我是大俠我很厲害別來惹我惹我者死」的肅殺之氣存在。
聶夙一口牙都快咬崩了,但仍是強忍着露出笑意。只是笑得面容有些扭曲,心裏恨得直想殺人。
武臨怎麽會這麽不長眼,誰不好找,竟找上蘇三的師弟。
蘇三也夠不留情面,一而再再而三地于衆人面前削他面子。
這仇若不報,他将來還怎麽在京城站得住腳。
蘇三一日不死,他一日不舒心。
相較于內心黑成一片的聶夙,其它人則是啧啧稱奇,蘇三到底是什麽人,瞧他一出手,給他師弟的就是一大疊銀票。
他師弟出手更是大方,每張百兩,十張便是千兩,而且好像還當那些銀票似紙,随手給出去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
一個能人,引來了兩個神人。
聶夙聶大總管,你覺得你還撐得下去嗎?
看倌們當下立刻開賭盤,一賠十,蘇三一,聶夙十。
顯然,衆人都看衰聶夙。
☆☆☆
師兄弟在神仙谷外團圓這是第二次。第一次大夥兒心情都不好,吵完就回谷了,哪像這次悠悠哉哉快快樂樂,将軍樓的廚子還很有眼色地把一堆好吃的名菜全往小三房裏擺。
三個師兄弟邊吃飯邊說話,就小六話最多,一開口怎麽都停不了。「欸,師兄,你怎麽有那麽多銀票?」這孩子單純好奇。
小三淡淡地說:「賣面賣包子扣掉養的那些人,每年都有剩。再加上宴四兒不斷給我堆金堆銀堆票子,老子都快富可敵國了。」
「剛剛給你們的那兩疊就當是你們四師姐給你們的見面禮,花不完千萬別還給我,自個兒找她還去。」小三末了補了一句:「自然,如果你們找得到她的話。」
「四師姐神龍見首不見尾。」小五笑。「她的浮華宮又隐蔽。」
「我們倆哪找得到她!」小六接着說。
「是說,師兄你身上怎麽放這麽多銀票?」小五疑惑。
「怎麽,怕老子被人打劫啊?」小三瞟了小五一眼。
小五笑說:「師兄哪會怕被人打劫,我只是想,師兄應該比較會嫌這些身外之物占位置,帶起來不方便。」
小五給小三挾了一塊魚,挑的是魚臉頰最嫩的那處,同小三一起久了,自然知道什麽東西什麽地方最好吃。
小三理所當然地将魚肉連同白飯扒入嘴裏。
小六見況也把碗遞到他哥面前,小五挾了一塊鹵得香透的水晶肘子給他,小六再把那塊水晶肘子挾到小三碗裏。這情況到底是怎樣,小三摸不着頭緒,卻見小六樂孜孜的自己挾菜自己吃。
莫名其妙的兩兄弟,小三看了小六,又看小五,心裏想。
吞下嘴裏那口飯,小三說:「銀票在谷裏堆太多,有些都被蟲蛀了,我看着浪費,随手就拿了些出來,打算買些地。」
「買地幹什麽,要種米嗎?」小六忘不了小三拿回谷的那些米,煮起來簡直叫做一個萬裏飄香,而且香到連竹林裏的藥彘聞到米味,都會激動地跑到竹林邊又走又跳。
小三睨了小六一眼。「問那麽多幹嘛?我自是有用處。倒是你們,怎麽會和聶夙扯上關系,他找的誰那麽大本事,能和你們搭上線?」
「一個叫武臨的人。」小五說。
「武臨?」小三皺皺眉頭。「有沒有說要幹什麽?」小三當下第一個反應是想,聶夙是要找修羅雙子幹掉他這個會武功的廚子,但細思又覺得沒那麽簡單,即使他幾番挑釁,聶夙還是咬牙硬忍,有些奇怪。
小三把飯碗和筷子放了下來,倒了杯溫熱的白毫銀針啜了一口。
還沒出手不是不想置他于死地,很有可能是他還有用處。否則他都逼得這麽緊了,聶夙又不是吃素的,怎麽可能一忍再忍。
小三眉頭越皺越深,完全想不透。
小五見小三的模樣,想了一下,又和小六對望一番,最後還是老實說道:「師兄,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你們如果沒做錯事,老子吃飽了撐着生氣幹嘛?」小三說。
小五、小六又對望了一下,心裏抖了抖,想着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直接開口講個明白,死快點痛快些。
「他們要我們幫他們盜墳。」雙子同聲共語地說。
「盜墳?」小三剛開始還愣了愣,沒聽清楚這兩個字的意思,但下一刻随即睜大雙眼,聲音大了起來。「盜墳!?」
小五、小六心裏怕怕,但還是說:「那個姓武的找上我們時,只說報酬優渥,不談要做什麽。是我們說不知道要幹嘛,再多銀子放在我們面前也沒興趣,他才勉強說出這事。」
小六接着單獨說道:「聽說是個險地,不是高手要踏進去都很困難。裏面機關重重,随時能致人于死地,所以機關多陷阱多容易死人于是銀子也很多。然後我和哥那麽剛好前一天給個小村子請了個秀才教孩子讀書,銀子全花光,那個武臨又窮追不舍,我們才答應的。」
小三聽了前面本來要發脾氣,但小六後來的那段話,讓小三沒一下子就怒吼出來。
小五說:「我還見那個姓武的和人接頭,收了幾件上等皮裘,現下京城都以入夏,根本用不着冬衣,所以我猜測要去的地方不是極北之地,就是雪山山巅。」
「極北之地……雪山山巅……」小三喃喃念出這幾個字,腦中突然閃過什麽,但是太快了,以致于他沒捉住。
☆☆☆
因為将軍樓沒多餘的空房,晚上小三只得像在神仙谷一般,被小五、小六擠在中間。
時以入夏,雖大開着窗,但仍是覺得郁熱。小三覺得自己的腦袋全給填進了糨糊,稍早小五、小六講的那些事不停地在他腦海中盤旋。
打從他夢見蘇謹華決定回京起,事情就一路朝古怪的方向發展。
蘇家大爺蘇淩死了,蘇家大二爺蘇亂從沒在将軍樓出現,蘇謹華明明還活着蘇家的将軍冢竟然封了?這不是擺明不讓蘇謹華進蘇家墳嗎?況且蘇謹華續弦娶了個老婆,他老婆還給他生了個女兒……
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小三雖然躺得好好的,看似睡得非常沉,但是他一整晚都在作夢,一會兒夢見蘇淩,一會兒夢見蘇謹華,一會兒夢見血流成河的沙場,一會兒夢見大漠袅袅孤煙。
早上天蒙蒙的時候,突然有人碰了他的嘴唇。
帶着熟悉溫度的指腹輕輕滑過,摸的人甚至不敢用力,只怕動靜太大會吵醒他。
可是小三已經醒了。他張開眼,轉頭望向小五,小五的手來不及縮回去,那一刻竟然有些發抖,眼裏帶着慌亂,然後眼神飄移了一下,顧做鎮定地說道:「師兄你睡到流口水了……」
小三一晚上沒睡好,沒睡好脾氣自然不好,他那雙眼睛亮得幾乎要刺穿人心,吓得小五內心忐忑不定。
小三直想朝小五喊聲:屁!
但卻只直直看了小五一會兒,就轉頭閉眼,把腦袋歪向小六那邊。
小五手心全是汗,他能感覺小三那一眼并不單純。
那頭無憂無慮,睡得正香的小六一個翻身,大腿跨到小三身上,然後拱了拱,喃喃地喊了聲:「哥……」
男子晨間偶爾會起的現象随之熱騰騰硬梆梆地在小三身上戳了戳,小三頓時渾身發毛,怒氣如火山沸騰爆發,一腳就把小六給踹下床去。
小六受到重擊,在地上滾了幾圈後,雙腿夾緊,手捂着那個地方嗚嗚地叫個不停。他不明白為什麽睡到一半會被踹醒,而且他家三師兄踹的還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含着淚無辜地望着小三,求解釋。
「我操你大爺,」小三咆哮:「一個摸一個蹭,到底給不給人睡覺啊!」
三爺整個人徹底狂燥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