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媽,我在停車呢,你別再說了。”

周思楠挂掉電話,在一個漂亮的倒車入庫之後,抄起包包往大屋走去。

這棟別墅便是周成岳和梁自如的住處。由于經過設計公司和風水大師的鑽研,不僅美觀還符合許多講究。然而周思楠無心觀賞。在她看來,這別墅就是個高壓牢籠,身處其中只會讓她胸悶氣短。所以她平時住在自己的公寓,只有父母召喚才肯過來。而每次過來,幾乎都要面對家庭戰争。

今天也不例外。

梁自如聽聞周成岳帶情人沈明玉參加朋友聚會,覺得顏面掃地,正在家中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戲。周思楠真看不起這種自輕自賤的行為,但畢竟是自己親媽,一點不管也不是。

猶豫了很久,周思楠才按下門鈴。很快,管家陳阿姨前來開門。

“楠楠!”可憐的陳阿姨像見到救星。“你可回來啦!”

“陳阿姨,他們呢?”

陳阿姨往客廳的方向看了看,梁自如的吼聲如利箭飛過來。

“周成岳!你竟然這麽丢我的臉,公開帶那個女人出去?”

周思楠長長嘆氣,有氣無力地脫下外套連同包包一起交給陳阿姨。

“他們吵了多久?”

“下午你爸爸回來就開始了。”陳阿姨捧着外套和包包嘆氣。“看樣子晚飯也不用吃了。”

“少做一頓省點功夫吧。”周思楠拍拍陳阿姨的肩。“我去看看他們。”

“楠楠,要冷靜。”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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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楠走向客廳。

不出所料,她看到父親周成岳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母親梁自如則怒氣沖沖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審判着。一對冤親債主誰都沒有察覺她的到來,她暫且躲在牆角觀察一下形勢。

不得不說,時間也是不公平的。六十歲的周成岳頂着皺紋和白發,卻仍然稱得上高大英俊。而不到六十的梁自如雖然沒有白發,面部也因發達的醫美而幾乎沒有皺紋,但是一眼看去,仍然是個衰老的女人。

不但衰老,而且乏味。乏味比衰老可怕。

終日無所事事,全部的喜怒哀樂都圍繞着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輪番上演,母親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的掏空了自己。比起形體的衰敗,她靈魂的衰敗更慘烈。

周思楠很害怕。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愛上一個她為之奮不顧身的男人。可是那個男人突然不愛她了。她又舍不下,最後變成怨婦……

“你究竟要我忍到什麽地步?”梁自如厲聲質問。

“沒人讓你忍。”周成岳說得輕飄飄。

梁自如氣結:“你什麽意思?!你想踢開我是不是?”

周成岳幹脆翻個白眼。

“姓周的,你有沒有良心?”梁自如炸了。“你今天的這一切是怎麽來的,你還記得嗎?如果當初不是我們梁家出錢讓你做生意,你能有今天嗎?”

“沒有我,你們梁家沒有今天!”周成岳騰地站了起來。“沒有我這三十年的苦心經營,你們那點錢能翻無數倍?沒有我,梁自得能開公司?你們梁家多少人要靠我吃飯?一個個不争氣,要是沒有我,你們早他媽坐吃山空了!”

“是,你是有本事,但這能成為你辜負我的理由嗎?”

“千萬不要覺得我辜負了你!”周成岳冷笑。“你爸當初找上我,圖的就是我能帶動梁家。難道你以為他是為了你的愛情?你也明明知道我根本不喜歡你,卻偏偏自我感覺良好以為自己能改變一切!”

“你……”梁自如被說中心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總說我利用梁家那點錢發家,可這些年你們梁家人從我手裏拿走多少?多少爛攤子都是由我擺平?”周成岳也是一肚子氣。“本來就是互相利用,還非要我掏心掏肺對你?”

誰有道理?誰都有道理,但都是老掉牙的道理。這些車轱辘話,周思楠不知道聽了多少年。她是真的厭倦了。

她想趁父母沒發現趕緊開溜,梁自如右眼的餘光卻掃到了她。

“楠楠!”梁自如像是撿到了王牌。“快來幫媽媽,快來說說你爸!”

周思楠硬着頭皮走過去,無奈地看着緣份已盡的父母。明明已經沒有感情,為什麽還要拴在一起彼此折磨?為什麽要讓她夾在中間當磨心?

“楠楠,你愣什麽,快勸勸你爸!”梁自如見女兒不作聲,着急地推她的胳膊。“他……他竟然帶着那個女人去參加朋友聚會,這讓我的臉往哪裏擱?別人怎麽看我?”

周成岳卻說:“楠楠,爸爸的事情你不要管。”

梁自如立刻回擊:“憑什麽不能管?她是我女兒,應該為我主持公道!”

“別忘了她姓周,是我的女兒。”

“行啊周成岳,你搶了我們梁家的錢,現在還要搶我的女兒?”梁自如怒極攻心,故而開始胡言亂語。

“梁自如你是瘋了吧?”

“你……你……”

“夠了!”周思楠忍無可忍了。“別吵了行嗎?已經十幾年了!過不下去就離婚,天天吵架能延年益壽嗎?”

“你胡說什麽?”梁自如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兒。“你不幫我就算了,還勸我離婚?”

“媽,離婚不好嗎?何必讓自己這麽痛苦?”周思楠是認真的。“現在這個情況,離不離婚有何分別?何必自欺欺人,把自己搞的那麽難看。你看你自己,成什麽樣——”

啪!

周思楠話還沒說完,梁自如揚手給了女兒一個耳光。周思楠白皙的左臉頰立馬浮現出一個紅掌印。

“你瘋了!”周成岳一把推開梁自如。“打女兒做什麽!”

“我沒有這種女兒!”梁自如淚如雨下。“竟然胳膊肘往外拐!我真是白養她了……”

可憐的梁自如失去理智了,還想接着打周思楠。健壯的周成岳一把将女兒拉過來護在懷中,大喝:

“陳阿姨!”

陳阿姨飛奔而至。她拉住梁自如,扶她在沙發上坐下。

梁自如坐下後仍然哭鬧不止,聲淚俱下地向陳阿姨控訴她的丈夫和女兒如何一起欺壓她。陳阿姨十分了解女主人的習性,十幾年相處,很懂得如何安撫她。

周思楠躲在父親的懷裏,驚恐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左臉燒灼般的痛楚告訴她,母親剛才對她做了什麽。她無法相信素來疼愛自己的媽媽,竟然為了父親而打她……

她突然想起了蘇曉。

那個不幸的可憐人,從小被過度思念父親的母親苛責,毆打,長期忍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那時候小小的她,心中會是多麽恐懼?她如何不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來給矛她庇護,就像她現在躲在自己父親懷中一樣?難怪她對那個人如此迷戀……

周思楠現在才真正體會好朋友的心境,她不禁落下淚來。

“嘿,別哭。”周成岳哄着女兒。“臉被打紅了,碰到鹹的淚水,會火辣辣的疼。”

周成岳用紙巾輕拭女兒臉上的淚水。這個父女間的溫情舉動刺激到了梁自如,她騰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周成岳,你平時也是這麽哄那個女人的吧?還有那個野種……”

“梁自如你說話注意點,別以為我不敢對你動手!”

“你敢動手我就絕不饒她!”

周思楠對這屋內的一切人事物都厭倦至極。她猛地掙開父親的懷抱,抓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包,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家。

出大門的時候她撞上了梁自得。梁自得看到外甥女臉上有指印,又眼淚汪汪,一把抓住她。

“楠楠,這是怎麽回事?”

“我媽打的!”周思楠哭了。

梁自得大吃一驚,忙問:“她怎麽會打你,這到底怎麽回事?”

“你自己去問她!我待不下去了!”

梁自得重重嘆了口氣,摟了一下周思楠,說:“我來應付。你先回去,別亂跑,乖。”

周思楠點點頭,回到自己的車子裏。

她并沒有聽從舅舅的話直接回家,而是駕着愛車,在車河中漫無目的游走。車窗開着,九月的涼風吹拂着她的淚痕與掌印,帶來來絲絲疼痛和一種難以言說的痛快。這種痛快帶給她某種勇氣和力量,讓她無所謂去往何方,無所謂将會發生什麽。

她的車開得很野,見彎就拐,有道就并,極其蠻橫霸道。有經過的司機不服,打開窗戶沖她叫罵,她更野蠻地回敬了他們。

如此意氣用事,不出點岔子才怪呢。果然,五分鐘後,周思楠碰上前面的車。她追尾了。

“操!”

她在心中怒罵。她開車雖野,可是從不違章,更沒有發生過任何剮蹭,這回卻破了功。今天他媽到底是什麽鬼日子?誰的車開得那麽肉?

周思楠怒氣沖沖的下車,這才發現她追上的是一輛法拉利,而且和她同款。只不過她的是紅的,對方是珍珠白。

“開這麽慢,真是浪費這麽好的發動機。”

周思楠咕哝着就要給這車來一腳。剛要動作,白色法拉利的車門打開了。駕駛座上走下一位年輕男子。此君紅約摸三十出頭,皮膚非常白皙,長得頗為英俊斯文。衣着簡單休閑,但質感一流,一看就是個富貴閑人。這種人她見得多,但這一位,她竟覺得似曾相識。

男子不慌不忙的走到她面前。

“小姐,你追尾了。”

溫和的語氣極像一個人。

“什麽我追尾?明明是你開得太慢,糟蹋這車了。”

周思楠知道自己态度蠻橫。但她心情極度不好,眼前這家夥又長得讓她不想講理,于是幹脆耍賴。鬧出事她也不怕,爛攤子直接丢給周成岳。誰讓他害她無辜挨打?

她這種有恃無恐的無理态度讓男子十分意外。

“交規上不是這樣講的吧?”

周思楠揚下巴:“那是怎麽講,你背給我聽聽?”

男子嘆氣:“請你講道理。”

他溫和的态度莫名地讓周思楠崩潰了。

“我就是不講道理怎麽樣?!”

吼出這句話,周思楠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素日積攢的種種負面情緒,此刻在一個溫和的陌生人面前爆發了。

她究竟做錯了什麽,要讓她生在那樣的家庭,面對那樣的父母?父親是背叛母親,可是又真心愛她。母親雖然脾氣古怪,但也事出有因。真教她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男子沒有料到周思楠會有如此反應。他看着眼前哭得稀裏嘩啦的陌生女孩,一時間手足無措。

他小心翼翼地問: “你這是……”

“我開車還沒有出過事故呢……”

莫名的周思楠說出這句話。她邊說邊哭,愈哭還愈來勁,看着真可憐。

“……算了。”男子嘆氣。“都怪我車沒開好,兩邊損失都算我的。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還有這種好好先生?周思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見他如此好脾氣,她也不好意思再發作了。

“我不占你便宜。”她邊說邊胡亂擦眼淚。“給我一個聯系方式,修車的費用我負擔。”

“你剛剛不是說是因為我開得太慢才——”

周思楠瞪了他一眼。

他馬上投降,說:“我沒有名片,把手機號給你吧。”

接着他掏出手機。周思楠留意到他的手指很是修長漂亮。

“你怎麽稱呼?我姓周。”

“我叫秦濤。”

周思楠愣住。

她知道秦濤是誰,她也終于想起他像誰了。

秦濤問:“周小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周思楠現在老實了。“修車的錢肯定賠你,我不會賴帳。”

秦濤只是搖頭笑笑。他大概是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神經病吧?周思楠心想。

互換手機號之後,秦濤說:“我們快把車開走吧,已經堵路了。”

“是,是。”

周思楠完全慫了,乖乖回到車上。等秦濤的車子先駛開一段距離,她才重新上路。

開沒多久,她并到一處輔路,在路邊的停車位上穩當停好。此時車裏十分安靜,她木偶般地坐着,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如走馬燈般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直到手機響了。她以為是母親找她,沒想到是蘇曉。

她馬上接電話:“曉曉。”

“思楠,怎麽樣?家裏還好嗎?”

“不好。”周思楠實話實說。“我媽鬥志高昂,激動得打了我一巴掌。”

“天哪!”電話那邊的人十分吃驚。“梁阿姨是怎麽了?你現在在哪裏?”

“我沒事,在外面開車溜達,現在準備回我自己的窩。”

“思楠,我想去看看你,我不放心。”

“不用,我沒事,何況現在——”說到這裏,周思楠嘆了口氣。“現在,該輪到你這邊有事了。”

“怎麽了?”

“秦先生不是說過秦濤年底回來?”

“是的,快了。”

“我剛剛撞了他。”

“撞?”

“撞車,撞他的車。”

“天哪,你沒事吧?”

“追尾而已啦!”周思楠苦笑。“多麽湊巧,追的就是他的車。只是輕微剮蹭,沒事。”

電話那邊的蘇曉明顯松了口氣。

“思楠,你确定那是秦濤嗎?畢竟你沒見過。”

“你見過嗎?”

“秦複家中有他的照片。”

周思楠沒好氣地說:“是不是高高瘦瘦,長得還行,皮膚白皙,和秦先生的氣質挺像的?”

“那應該就是他了。”電話那邊的蘇曉納罕。“他怎麽提前回來了?”

周思楠說:“恐怕來者不善,你準備應戰吧。”

“你說的太嚴重了。”那邊的蘇曉失笑了。

周思楠很為好朋友擔心,她說:“雖然他看上去脾氣很好,但他和秦先生素來對不付,你們結婚這麽久,他根本沒理會過吧?”

“這件事,我理解他。”

“你太善良了。”周思楠真拿她沒辦法。“總之,你要有所準備。”

“知道了。我現在還在工作室,回去再看看什麽情況。”

“這還差不多。”

那邊的蘇曉突然說:“對了,思楠,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什麽事?”

“今天我見到周叔叔,他又拜托我勸你考慮個人問題。”蘇曉忍着笑。“他想撮合你和秦濤。”

“開什麽玩笑!”周思楠如被五雷轟頂。“你別跟着瞎摻和,我不想談戀愛更不要結婚。”

“真的不考慮?”

周思楠斬釘截鐵地說:“想都不要想。”

“好,不勉強你。”蘇曉也不急。“快回去吧。梁阿姨只是氣糊塗了,你不要真生她的氣。”

“曉曉,直到我挨了媽媽這一巴掌,才明白你從前的處境。”

“你和我情況不同,不要瞎想。”

“我知道。”

周思楠明白好朋友的苦心。她再叮囑幾句之後,挂掉電話發動車子,帶着滿懷愁緒繼續在都市的繁華燈火中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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