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那麽自戀好不好?”
白依依重新望向遠處,感嘆:“是啊,太自戀了。”
史添扯開話題,兩人閑聊幾句,他就告辭先走了。
暮色沉降,九月末的天空紫灰色雲霭浩瀚延綿,白依依回到客廳裏,開燈。
客廳的茶幾上趴着小貓雛田,她過去拿起小貓,便看到桌面上的信封。
她坐在沙發裏,打開信封,裏面是一張卡、一串門鑰匙。還有一張紙,寫着晚安,帶一個笑臉。
中午時她開口借錢了,為了租房子。
但現在房子他都幫忙找好了,不用押一付三,不用網費、衛生費。
應該給他發個消息吧,卻不知道跟他說什麽。謝謝?鑰匙和卡拿到了?
她點開手機,先看到了“心蓮-助理小林”發來的信息:
【白女士,快到了嗎?】
【下午怎麽沒來?】
【白女士,你今天的預約取消了,下次如果不能來請一定要提前說。】
白依依回複道:【抱歉,浪費你們的時間了,今天的費用我還是應該承擔,請照常扣取。】
将手機扣在茶幾上,她拿着雛田進了房間,開始整理東西。
不一會兒,手機響了,顯示的是個座機的號碼,來自千裏之外的冀銘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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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依依出來,點免提鍵。
吳雨:“手機怎麽一直關機?被偷了?”
白依依:“沒有,遇上點事……小雨,買個手機吧,聯系也方便。”
吳雨:“我一直沒手機你也沒覺得不方便,怎麽突然想起這茬?遇到什麽事了?”
白依依:“被家裏逼婚了。”
吳雨:“what?敢動老娘的人!育函市是吧?等着,我這就過去。”
白依依笑:“拉倒吧你,等到你來,給我燒紙嗎?”
兩人東拉西扯,白依依提到了史添,現在正住着他的房子,吳雨來了興致:“矮油,原來是有帥哥包養。看來你真的是淪落窘境了?”
白依依:“是啊,吃人家一頓飯,那價位我都沒打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有機會回請。”
“啧啧啧……”吳雨一陣啧聲,“拜托你做個正常人吧,小仙女肯吃就是賞臉了知道嗎?”
白依依笑了。吳雨還有臉說別人不正常呢,自己連板磚機都沒有,完全跟時代脫節。
“總之你給我聽着,跟小夥伴出去玩,有人要追你就讓他們追……你抑郁是不是又複發了?”
白依依笑笑:“……嗯。”
吳雨:“我勒個去,我不是,靠,瞧這烏鴉嘴……”
白依依躺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燈:“沒事,已經在吃藥了,我感覺還好。”
吳雨:“我感覺不好!那小子叫什麽?不管他叫什麽鬼,你別再把人趕跑了,好好相處聽到沒有!”
挂下電話。白依依耳邊又響起吳雨反複念叨的“拜托你做個正常人吧”。
擡了擡眉毛,她本來就是正常人。
手機再次響起,是她設置起來提醒吃藥的鬧鈴。好吧,是個暫時需要吃藥的正常人。
第二天近中午時,史添又讓人送了一些家具過來,他自己沒過來,白依依松了口氣,下午睡了一覺。
下午三點半,白依依收拾東西去醫院。
在急診的更衣室換上白色護士服,看一眼襟前挂表,還有七分鐘。
她一邊快步走向門口,一邊擡手別護士帽。
剛走出門口,反手關門的時候忽見牆邊靠着個人,吓了一跳,差點把剛戴好的帽子扯下去。
史添笑:“你怎麽這麽容易被吓到?”
白依依看見他一身護工的綠色衣服:“你這是?”
史添:“行業調查員,了解院內護士、護工的工作情況。”
白依依笑了笑:“好吧調查員,”她一邊說着,一邊往急診大廳走,“你口罩還是反的。”
史添跟上去:“沒有反,你騙我。別人都是這麽戴的。”
白依依聞言停步:“口罩給我。”
她接過他摘下來的口罩,指着上緣:“這裏有金屬帶,可以捏形狀的,它要朝上。”
史添看了看,白色內側的确藏着一條細細的白色帶。
他低頭,她給他重新戴上,兩邊的彈力線挂在他兩側耳後:“像這樣,金屬帶貼着鼻梁一捏,口罩上緣就貼合你鼻梁了。”
說着,在他鼻梁上輕輕捏了一下。
史添忽然有些臉紅,口罩擋着看不出來,但耳朵就紅得很明顯了。
不過白依依沒注意到,她已經兩步走到門口,正要拉開急診大廳的南門,忽聽他道:“你帽子歪的!”
史添過來,幫她整了整帽子。
白依依笑笑:“謝謝。”
拉開南門,嘈雜撲面而來,又是此起彼伏的機器聲、隐隐的交談聲彙流交織。
白色的枕褥,或睡或醒的患者,缺乏休息的家屬木然的面容……又一天的工作開始了。
陸續有其他上班的護士都聚過來,史添跟在白依依身後,看她們交班。
當班的護士給接班的講各床患者的情況,一邊走一邊說,走到床邊順便查看輸液情況、給患者整理監護儀的導線。
白依依從治療車裏拿了一把電極貼放在衣袋裏,看見哪個監護儀導線脫落了,就給換好。
“……肺水腫呼吸費勁,坐累了想躺會兒。呼吸機的水剛換過。”汪小荷走到7號病床前,“還有啊,這個大爺有時候煩躁會扯面罩。”
說着,她轉頭對旁邊的年輕人道:“家屬晚上也要留心,要是面罩扯脫了馬上叫我們。”
家屬連連答應。
跟着走了一圈,各個患者的情況都有所了解後,交班完畢,下班的護士都離開了。
白依依走回7床,看了一眼輸液,正常在滴。
白依依俯身拍了拍大爺的胳膊,叫他的名字。
大爺睜開眼睛看她,眼神裏帶着遲滞,臉被面罩的氣墊壓得面頰發紅,口鼻密封着罩在面罩下,悶悶地“啊”了一聲。
白依依:“大爺,您這個問題要坐着,呼吸才方便,躺着更難受,咱們坐着好嗎?”
大爺好一會兒才點點頭,白依依給他将床頭搖起來,半坐卧位。又交代家屬幾句。
她一轉身,史添眉眼帶笑,輕聲道:“護士姐姐好溫柔。”
白依依沒理他,拿上本子去逐個記錄患者生命體征。
組裏沒有特殊情況,白依依就去幫其他組的護士化藥、接新患者。
忙了一陣歇下來,白依依去洗了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史添看了一眼表,竟已經七點了。
史添皺眉:“什麽時候吃晚飯?”
“上班前吃過,你去吃吧。”她擡頭看了眼牆上的鐘,将水杯蓋上,“食堂在哪知道嗎?有飯卡嗎?”
史添剛要回答,就見白依依轉頭望向大廳一直敞着的北門。
她從褲袋裏摸出串着飯卡的鑰匙串給他,還沒說什麽,就見北門處先後推進來兩張病床,後面呼啦啦跟進來一群人。
06 黑社會嗎
兩張病床後面緊接着第三張床,跟着湧進來一幫人,白依依立即放下杯子過去。
十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一陣亂喊:“醫生!”門外還堵着二十幾個人張望着。
不知道誰家屬壓低聲音說了句:“我勒個去黑社會嗎?”
史添落後一步,在打電話:“進來那麽多人沒看見嗎?調幾隊保安來急診。”對方連聲應了。
送進來的護士交接道:“血氣胸,已經通知手術室準備。”
護士劉悅然接過就診卡:“好的……梁醫生!”無奈旁邊都是人,“出去,你們出去等!”
白依依推開擋着的人,将一盒試管和針具塞給劉悅然,同時抓過就診卡,将旁邊大理石桌上的電腦轉過來,迅速建立檔案、打印标簽,一把撕下,回身一張張貼在正在采血的試管上。
劉悅然接過白依依遞來的身份識別帶:“诶好,依依你去菲菲那邊看看。”
“好。”白依依端上治療盤擠出去,經過治療車迅速擠了免洗消毒液塗在手套上,抓了兩個留置針、一袋生理鹽水,以免陳菲菲忘了拿。
一轉頭,就見旁邊這張病床圍的人更多,好在見她過來都讓開了。
“會不會抽血?!不會叫最好的醫生來!”裏面不知道誰說了這麽一句,又有幾個人開始喊醫生。
白依依到床畔就見陳菲菲低着頭,鼻子都要貼到人家手上去了,捏着采血針的手都在抖。
患者則眉頭緊皺,咬着牙倒氣,條文襯衫上都是血,一條染滿血的毛巾捂着腹部。旁邊的一個男的一嗓子哭腔叫他撐住。
她拿過旁人手中的就診卡,一邊在旁邊的讀卡器刷過,一邊問旁人确認患者的資料,又對陳菲菲道:“我來吧,你再量個血壓,把标簽打出來。”
陳菲菲見白依依來了,小聲道:“他動脈好弱……”
旁邊圍着的人又在吵吵,白依依擡頭:“別吵!耽誤治療你們負責嗎?出去!”
一陣靜默,周圍人動了動,散開一點,還是圍着。
陳菲菲拔針,給患者右手戴血壓袖套,按測量,又去錄入資料。
白依依從衣袋裏拿出采血針拆袋,将患者左手拉過來,摸着脈搏找動脈。
旁邊人見她過來五秒還沒動作,又開始等不住了,一個勁的喊醫生。
醫生過來看了一眼血壓值,對白依依道:“我先上去了,E12。”
“好的。”白依依應了。
“醫生你去哪?你不治他?!”旁邊喊得最大聲的一個胖子立即拉住醫生胳膊。
“吵什麽!”白依依擡頭喊他一句,“醫生去準備手術!”
醫生揮開他胳膊,趕緊走了,胖子瞪圓了眼睛看着白依依,伸手就要抓她衣領。
旁邊穿綠衣綠褲的高個子史添傾身過來,将他的手架開反擰,跟他對瞪。
胖子:“……”他用力要掙,卻被死死按住,憋紅了臉打量史添,喝道,“你瞅啥?!”
旁邊兩個紋身肌肉男看不下去,立即将胖子拖走。
白依依那邊已經拆了針套,根本沒空理人家愁啥,将針頭傾斜紮入患者腕下。采血針的透明軟管裏随即滿了一半的血,邊緣還一下一下地來回移動。
陳菲菲立即将一盒試管遞過來。四個試管逐個接上,鮮紅的血液湧進試管。
白依依擡頭剛想讓陳菲菲拿一下棉簽,旁邊就有人遞上兩根。
白依依擡眼,是史添。
最後一管采好,拔針,接過棉簽壓緊,白依依抓了旁邊一個男人:“壓十五分鐘。”
又擡頭吩咐另一個,伸手指着西一門:“試管拿去化驗室,那邊門出去斜對面。”
三只手伸過來壓棉簽,被白依依拍掉了兩只,四個人護送一盒血樣,旁邊還是圍滿了人,白依依想去拿輸液器都出不去。
她一把揪住那個哭唧唧的男人:“留兩個,其他都出去!聽見沒有!”
男人立即揮手:“聽醫生的,出去出去。”
總算人都退開了,史添變魔術一樣遞上輸液器,白依依立即接過。
将左手翻過來,消毒腕上,拆輸液器、留置針的包裝,接上生理鹽水排氣後挂在床杆上,紮止血帶、打留置、膠帶固定、調節滴速,全過程不過一分鐘。
周圍的人眼睛盯着她飛速的動作,鴉雀無聲,直到她擡頭一聲:“工友!”
叫了三四聲,終于有一個護工跑過來,旁邊的人反應過來這是在叫人,一陣“工友”“工友”亂喊。
“別喊了!”白依依無語了,又對擠進來的護工道,“E12。”
又一陣“一是二”亂喊,護工滿頭黑線将床推走,一群人又護着床呼啦啦湧到外面去。
他們一走,忽然就覺得原本擁擠的急診大廳空曠了不少,白依依轉身就見史添,沖他彎了彎眉眼。
史添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已經快步回去查看組裏的病人。
又一陣記錄生命體征,一圈走下來,完成兩個轉住院部的交接。
白依依到辦公桌邊放下本子,拉下口罩透氣,臉色蒼白,步履匆匆地往西二門走。
史添追上前去:“怎麽了?”
白依依欲哭無淚地讓過他,臉都要青了:“讓開。”
史添看着她快步走到職工室門口,又折回來:“鑰匙還給我。”
史添摸口袋。她忍不住道:“快點哥哥,尿急。”
史添:“……”
白依依拿着鑰匙串翻到門禁卡,匆匆刷開職工室的門進去。
沒一會兒她又回到急診大廳,對着電腦輸入剛才記錄的數值,處理醫生新開的醫囑。
史添回來坐在她旁邊,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面上:“外賣,先吃一口。”袋子裏是兩個黑色食盒。
白依依将門禁卡丢給他:“去休息室,別在這吃。”眼睛依舊盯着屏幕,手上噼啪敲着數字鍵盤。
史添拆盒子:“我是說你。”
白依依沒答,保存輸入的數據,重新戴上口罩,拿上治療盤又快步走了。
史添看着她一刻不停地忙着,将盒子重新蓋好放在邊上,跟上去。
終于到交完班的時候,白依依洗手,史添站在邊上,正拿着她的杯子喝水。
史添晃了晃手中完全不保溫的淡藍色塑料杯:“冷水。”倒水的時候是熱水,忙得顧不上喝,等喝的時候就只有冷水了。
白依依摘口罩:“你可以不喝。洗手了嗎?”
史添蓋上杯蓋:“洗過了。”
他看到醫護最多的動作就是塗免洗消毒液,或者洗手或者換手套,接觸任何患者之前之後都要手消毒。
還有不能戴着手套摸鍵盤鼠标等不成文的規定,他也不得不開始注意自己的手衛生。
但是白依依手上還有大小傷口,一直穿脫手套、抹消毒液不知道怎麽樣了。“手還好吧?”
“沒事。走吧。”她不以為意,扯紙擦幹,說着就往南門去,“請你吃宵夜。”
兩人換過衣服下到地下室,找到唯一還開着的職工小餐廳,史添要了兩個肉夾馍,白依依買了兩瓶熱牛奶。
白依依刷過飯卡,兩人往外走。
“對了,你怎麽知道我要輸液器?”白依依将吸管插上,“連陳菲菲都沒給我拿。”将另一瓶在袋子裏的牛奶給他。
史添接過牛奶:“你拿了一袋生理鹽水,總不是讓人喝的吧?”将另一個肉夾馍給她。
白依依失笑,兩人都點了兩份的東西,都預備了給對方一份,她不想吃,但也接下了。
她續道:“猜對了。不管什麽問題,先吊生理鹽水,滴速打慢,開了什麽藥再往裏加,或者換液體。”
“留置針一定要先打上,萬一後續血管塌陷了就沒辦法輸液了,而且粉紅色號的針手術室裏也可以直接用。”
“這些書上都沒有的,都是我以前帶教老師教的,我特別崇拜她……”
兩人邊走邊聊,去隔壁車庫取車。
史添頓住腳步,看了看周圍牆面上的标識:“西2A153在哪?”
07在與不在
九月幽冷的淩晨,下了晚班的兩人在偌大的地下室轉了半個小時。
邊走邊看車位前的位號标示,白依依叼着吸管,一臉鄙夷:“你停的車你找不到地方?”
“司機停的。”史添按着車鑰匙,但附近就是沒有回應,“你在這工作你不認識地下室分區?”
白依依:“我又不開車,而且入職不到一個月,還在試用期好嗎?”
史添笑了,看着她。白依依也笑,別開臉去。像是回到了中學時熟悉的互相吐槽模式裏。
她低頭吸了吸管子,牛奶空空的玻璃瓶發出的呼嚕聲在地下室寂寞地回響。
史添笑着伸手揉她的腦袋。白依依拍開他的手。兩人一個蹲地,一個扶牆,笑得不能自理。
白依依按着肚子:“求你別笑了……你傻笑真的,會傳染……”
史添:“你才是……你怎麽一下班,就智商掉線?”
白依依深呼吸,打了一個大噴嚏,腦袋差點磕在牆上。
史添不笑了,将風衣脫下來給她。
白依依接過衣服衣服搭在手上,并沒有穿:“怎麽辦,打電話給保安來搜救吧?困死了。”
史添走向左邊:“再給我五分鐘,我有點頭緒了。”
白依依望着另一邊:“我去那邊看看。”
史添抓住她的手:“別分開,”卻感到白依依條件反射般立即掙開了。
他慢了片刻,将手揣在褲袋裏,看着另一邊道:“別分開,一會兒走散了,先到這邊看看吧。”
白依依點頭,跟上他。
十分鐘後,史添開着車駛出地下車庫。
将白依依送回嘉欣小區樓下,白依依關車門。
史添站在另一側:“快回去休息吧,晚安。”
白依依站在樓門口沖他擺手:“嗯,路上小心。”
史添發動車子離開,白依依上樓。
車子停在小區外的路邊,史添看着副駕座放着自己的外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手上又沒長倒刺,躲那麽快幹嘛……”收攏手心,他又彎起嘴角,發動車子駛出街道。
橙色的街燈在他的眼中劃過流光。
白依依洗過澡,吹幹頭發,将洗過的小雛田從衣架夾子上摘下來,端着水杯回到房間。
将雛田放在枕邊,她伸手點了點它粉粉的鼻子:“一覺到天亮。”
開了一道縫的窗戶漏進來一絲風,厚重的窗簾微微浮動。
一個多小時後,遠處隐約有救護車的鳴笛聲,白依依睜開眼睛,眼神清醒沒有一點睡意。
她從床頭櫃翻出粉白的盒子,上面還有卡通貼紙。
從裏面倒出一顆藥,她就着床頭櫃上的那杯水服下,被子拉上來蓋住腦袋。
第二天上午十點,被鬧鐘鬧醒,白依依劃開手機,看見陸敏發過來的信息:【你回育函市了?】
她揉了揉眼睛,慢慢打字回複:【聽誰說的?】
又躺了一會兒,她起床洗漱,回來看手機。
陸敏:【視頻聊?】
白依依撥了語音過去。
陸敏:“你回來了嗎?怎麽不說一聲?”背景裏一陣樂曲聲。
“等等,姐,我先問清楚,我在這的消息是誰傳出去的?”白依依去廚房燒水,“剛住了一個月就被人堵上門。”
陸敏那邊關了音樂:“為什麽?誰堵你?”
白依依開了擴音,拉了張椅子,背靠着陽臺護欄曬太陽,将三舅和小叔找上門的事講了。
陸敏:“我在班級群裏看見有人提到你回來了。你等等,我去翻一下群記錄。”
白依依起身回廚房,倒了一人份燕麥,又倒回去一半回罐子裏,切蘋果裝碗。
收拾完刀具和砧板,燒水壺已經呼嚕呼嚕了,她泡上燕麥,将兩個碗端到餐桌上,端着水杯到陽臺坐着。
陸敏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高中班級群裏最近鬧着國慶聚一聚,就有人提到你在這邊,但都沒有你的聯系方式……”
過了半晌,她又道:“一個叫徐慧兒的說的,最開頭應該是一個叫孫小眉的在她閨蜜群裏聊你的八卦。”
手裏的水已涼,白依依笑笑:“枉我還特別愧疚,給她造成麻煩了,到頭來是她自己傳出去的。”
高中同學、初中同學、父母鄰裏,回到家鄉來總會陷入層層關系網,要打聽她的落腳處也不難。
不知道她在這裏又能住多久。
陸敏:“你現在在哪,睡大馬路?”
白依依看着手掌結痂裂開的傷口:“被人包養了。”
指尖也還有一些擦傷破口,之前一直穿脫手套,手套悶着傷口發潮,難以愈合,洗漱時尤為刺痛。
陸敏:“喲,誰那麽大款,包得起你?”
白依依笑:“你記得嗎,我高二那時的同桌,每次交的畫都很‘抽象派’那個。”
陸敏:“……史添?”
白依依:“神奇,你連名字都記得,我想了半天想不起來。”
陸敏大笑:“別跟那小子,來姐姐懷抱裏。”
兩人又閑扯一陣,正好今天白依依休息,約好了下午去陸敏那裏坐坐。
燕麥涼了,蘋果的切面也開始發黃,白依依已經忘了。
她回房間拿了素描本,盤腿坐在椅子上,随手翻了翻之前的畫,對着遠處的醫院樓群落筆。
手機響了,白依依本不想管,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屏幕。
是史添。
她劃動接聽,點了免提。
史添:“睡醒了?洗漱出來,這邊有一家拉面店超級好吃,我要到你門口了。”
白依依兩步回到客廳,舀了一勺燕麥塞進嘴裏,回來道:“吃過了。我不在屋裏。”不在屋裏,在陽臺,沒毛病。
史添:“這麽早?反正今天休息,下午我帶你逛逛周圍?”
白依依:“下午約了人。”
一邊翻手機看微信。科室群裏,有好幾個@她的消息。
小小荷:【@白依依 美人兒你好難約哦,來科室都一個月了,都沒見你出來玩的。】這是汪小荷。
一邊應付史添兩句,挂了電話,她在群裏回了一句:【@小小荷 夜班晚班連着,折騰不動,你們精力真好。】
汪小荷:【哈哈,在急診待久了就适應了。不過你下個月就輪轉到其他科室了?什麽科?】
白依依:【嗯,國慶節的時候,胃腸外科。】
一般輪轉都要兩個月,她是護理部臨時加塞到的急診,下個月就出科了。
徐徐徐:【哦。。。每天問放屁的胃腸外】
李方應:【老徐你正在吃飯吧?】
徐徐徐撤回一條消息。
汪小荷發了三個笑倒的表情。
白依依将手機息屏,整理了背包,準備到外面随便吃點什麽之後就坐車去陸敏那裏。
換完鞋一開門,就見史添倚着對面的牆刷手機,聽到動靜擡頭。
白依依:“……”現在退回門裏還能假裝自己不在嗎?
08為何變态
車子駛下高架橋,拐上車輛稀少的公路。
史添道:“說起來,我也好久沒見你了,陸敏老師?”
開免提的手機傳出陸敏的聲音:“你別過來,不想看到你。”
史添:“為什麽?”
陸敏:“因為你太帥了,紮眼。”
史添:“……”太帥了竟也是一種負擔?!
兩人到了近郊的“敏敏花園”咖啡館,走過沒幾個人的前廳來到後院,見陸敏在花叢間作畫,便沒有出聲打擾。
白依依到旁邊的陽光房裏坐下,四面玻璃通透,裏面的花架子上都是花捧,玻璃房外圍則是秋英叢,開得一派絢爛。
她在玻璃桌前的藤椅坐下,史添坐在她對面:“這裏有什麽好玩的?”
白依依:“沒什麽好玩的。”午後的陽光明亮炫目,坐在花草叢裏,別有一種蓬松的倦意。
斑點狗豆豆甩着尾巴跑過來,白依依摸了摸它的腦袋,它又去撲史添的膝蓋。
陸敏轉身換顏料的時候,發現他們不知何時已經來了。史添在跟狗玩,白依依趴陽光房裏睡着了。
陸敏迅速重新夾了一張畫紙,将畫架搬近,望着陽光房裏的白依依開始勾勒線條。
史添跑過,将帶繩子的網球抛出去,指揮着豆豆跳起來接。
陸敏打手勢示意他安靜。
史添過來看看她的畫,又看看白依依。豆豆跑過來擡頭,啃他的褲腳。
陸敏小聲:“啧啧,睡在花簇中的仙子。”
史添蹲下來摸狗頭:“每天忙得跟狗一樣的仙子。”
白依依睜開眼睛:“我聽見了。”
史添嚴肅道:“……不,你沒聽見。”
陸敏伸爾康手:“別起來!姐姐還差兩筆!”
院中露天晚餐,白依依在廚房燒菜,端到外面木桌上,陸敏開酒,史添搬椅子。
三人坐下,陸敏點亮燭臺,放在玻璃皿裏:“睡着了還蹙着眉頭,心疼死姐姐了。”
史添打開旁邊樹上挂着的白燈:“睡着了還蹙着眉頭,心疼死哥哥了。”
陸敏和史添對視一眼,火光迸射,周圍仿佛有山呼海嘯的叫嚣聲,兩人随時要從腰畔拔出劍來決鬥。
白依依将面前的盤子推了推,小聲道:“……這個排骨好吃。”
飯後一壺茶,一盤茶點,桌面陶罐裏插着一捧滿天星。
旁邊有人将搬着一盆大麗花放到桌上,白依依剛要讓到旁邊去,那人卻按着她的肩膀:“美女你坐,我一會兒就走。”
陸明軒在旁邊坐下,拿叉子戳了一塊點心:“餓死我了,餓得肚子痛……史老三你怎麽在這?”一面問向史添,一面翻了個杯子倒水喝。
陸敏:“廚房裏有菜自己去吃,今天大廚掌勺。”
史添将花挪下去,見白依依視線跟着:“喜歡?”
白依依擡頭:“嗯?”
陸明軒塞了口茶點,轉頭看白依依:“真是美女……”
史添揪着陸明軒扔進廚房裏,回來坐下,繼續方才的話題:“所以你們這些年一直有保持聯系?”
陸敏點頭:“是啊,放假回來的時候,她給我做模特,我教她畫畫。”
史添幽怨:“我也要學畫畫,你怎麽不叫我一起做模特?”
陸敏拈起茶杯轉了轉,微笑道:“狗學生,畫得跟史添一樣,讓別人怎麽教你?”
白依依正在倒茶,笑得茶水都晃到桌面上了。
陸敏:“你今天就不該來,我們姐妹倆說說話,你非要來讨罵。”
白依依看得出來,這兩人應該也有聯系,不熟悉的人,陸敏是連罵都懶得罵的。
史添:“……”想回嘴都不知道怎麽回,論打嘴仗陸敏簡直是兇殘級別。
豆豆跑過來,啃着史添的鞋帶一陣撕扯,史添只好去遛狗。
“他這人,只有兇他的時候能乖巧點,”陸敏搖頭笑着,“我剛才聽到你叫他‘變态’?說他有病倒是真的,變态倒是第一次聽見。”
白依依放下杯子一臉正經看着她道:“為什麽你們的血是藍色的?”
陸敏不知為何忽然想笑:“什麽?”
白依依:“就是廣告上那個……‘只要一片,整夜安心’,然後一杯藍血,防側漏什麽的……”
陸敏一臉精彩,轉頭看遠處的史添:“那小子這麽問的?”
白依依捂臉:“高二的時候剛分班,就跟他做了同桌,他看着我好像發現新物種一樣,然後第二天晚自習說有個困惑已久的問題要問我。”
“然後就問的這個問題?”陸敏邊笑邊抹眼淚,“哎呦笑死我了……罵他變态還是輕了,直接一巴掌扇過去。”
白依依抽紙巾給她:“我叫他不要問了,他還一臉疑惑,問我為什麽。當時我真的想抄椅子砸他。”
陸敏趴在桌上笑得抽搐,半天才順過氣來,靠進椅背,拿個靠枕按在肚子上深呼吸。
看着史添跟豆豆在遠處的草地裏打滾,陸敏又轉頭看她一眼:“那小子從小沒心沒肺的,大概是看見你,才想起世界上還有‘女生’這個物種吧?”
白依依抱着腿窩在藤椅裏:“從小?”
陸敏笑:“家門不幸,他是我表弟。”
陸明軒端着一盤菜過來吃:“家門不幸,他也是我表弟。”越過桌子伸手,“你好,我是陸明軒。”
白依依:“你好……”剛要握手,只聽遠處一聲大喝。
“不要理他!”史添沖過來,“他是個渣男!”
陸敏端杯子潑他:“你還不是個變态。”
史添一閃,躲在白依依椅子後面:“不是,我不變态,一定是誤會。”又低頭湊她耳邊問,“我早就想問了,為什麽叫我變态?”
白依依扭頭裝沒聽到。
“這是你畫的嗎?”陸明軒翻動放在旁邊椅子上的素描本。
都是些日出的畫面,或者是日落?大多是太陽在樓宇之後,上面大片留白。
畫得一般,也不是陸敏的畫風。
白依依過來将本子收了。
陸明軒:“畫得不錯啊,非常有味道。留我個電話,哪天讓我媽給你辦個畫展。”
史添和陸敏一同噓他:“收起你那套。”
陸明軒滿臉無辜:“……”
白依依抱着本子假裝自己沒笑。
一壺茶還沒喝完,史添就催着白依依要走,陸敏:“今天住下呗?”
史添提着白依依的背包:“我們明天還要上班,別送了再見!”
他們剛上車,只見陸明軒大叫着跑出來:“狗史!你把我花摘了!開得最好的那朵!”
史添猛打方向盤:“沒有!不是我!別亂說!”
開車上路,見白依依表情奇怪地看着自己,史添:“別擔心,我沒喝酒。”
白依依:“是你摘的吧?我剛看見你蹲在花盆邊上。”
史添笑得神秘:“噓。”
白依依回到屋裏後,換鞋,手機和背包扔在沙發上。
發現進來一條短信,點開一看,是史添發來的:【看微信。】
她有點開微信,微信裏有一條他發來的未讀:【看我朋友圈。】
白依依突然覺得這丫很欠揍。
她沒有刷朋友圈的習慣,耐着性子翻到朋友圈,看到史添今天發的一張照片,是門。似乎就是這戶屋子的大門。
底下配着一句話,是他中午發的: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白依依:“……”她真是腦殼漏了,竟順着這變态的指令看他調戲自己。
扔下手機,她收衣服去洗漱。
手放在浴室門把手上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出去将大門打開,沒人,但地上有一堆紅紅綠綠的……花?
都是開得正盛的花朵,紫色通透的桔梗、純粉紅的秋英、帶白邊的紫紅石竹花,還有蘆葦和大葉黃楊,花束雜亂張狂,毫無章法。
旁邊那朵不就是陸明軒心愛的大麗花麽?開得正圓飽滿,溫暖熨帖的深粉色。
白依依笑,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将花束捧起來,看了看走廊,沒有人。
在屋裏找來找去沒有合适的瓶子,她只好将小塑料盆放滿水,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把花養在裏面。
坐在沙發裏,看着花捧,她從背包裏翻出素描本。鉛筆在指尖旋轉,她彎了彎嘴角,開始畫新的一頁。
09洗胃洗腦
這一天上中班,白依依從更衣室出來碰見外科的李方應。
他遞上一個玻璃瓶的藥油:“這個給你,前兩天你不是摔傷麽,這個對淤傷挺管用的。”
白依依笑:“小李子這麽有心,有什麽事求我?”
李方應摸摸鼻子:“幹嘛這麽說,同事之間關心一下很正常嘛。”
史添晃過來,一把拿過藥油:“正常,再正常不過了。”
李方應擡頭看着史添:“這位是?”
白依依已經幾步開外:“你們聊,我上班了。”
史添晃了晃手裏的藥油,沖李方應道:“謝啦!”轉身追上白依依。
兩人一左一右搭在門把手上。
白依依看他一眼:“口罩總算戴對了。”
史添笑:“帽子很正,人也很正。”
白依依沒理他,推門,史添也推門,兩人一同進門。
其他人還沒到,交班還沒開始,護士劉悅然正在南門邊上,轉頭:“來啦?先幫我化個藥,這個大叔藥已經拿過來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一根長長的管子從躺在床上的大叔嘴裏拔出來。周圍隐約一股農藥味。
白依依:“好。”
史添:“……”轉頭看到旁邊一臺沒見過的機器,裝着兩大玻璃罐的水。
大叔搖頭哼唧着,兩手被寬布帶固定在旁邊的床欄杆上。劉悅然一直耐心叫他不要動:“會嗆到的聽到嗎?馬上就好了,盡量別動啊。”
大叔沒辦法不動,一直在反胃,想嘔嘔不出來,這麽粗的管子從喉嚨裏進出真是要命。
白依依翻看過放在床尾的藥房小袋子,裏面放着護胃的奧美拉唑和糖鹽水補充電解質。
她翻開病歷夾核對了一下醫囑,拿着袋子去化藥室。
史添靠在化藥室門邊:“那個大叔怎麽了?”
“洗胃,”白依依打開抽屜,見抽屜裏小注射器只有幾個了,打開上方的櫃子,踮腳,“通常是食物中毒、酒精中毒,要麽……”
史添走近,幫她拿下一個大袋子,裏面全是獨立包裝的注射器。
“要麽是服毒自殺。”白依依拆袋,填入抽屜,“這個大叔身上一股農藥味……總之待會兒你有空看着他一下,他好像沒有家屬在身邊。”
史添:“哦……”
陳菲菲拍了拍他的肩膀:“帥哥,讓讓哦。”
史添讓到邊上,環顧周圍全是玻璃,垂着金屬質感的百葉窗簾,上方四盞日光燈冷光森然,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