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勁?”
陸明軒真是滿腔的恨鐵不成鋼:“哥哥給你介紹兩個熱情似火的,見識的女人多了,你就有經驗了,也就那麽回事兒。”
史添倚在樓下廊柱,道:“閉嘴。”他找不到史思她們在哪,又不能打電話問,正郁悶呢。
陸明軒:“幹嘛不讓說?成天熱臉貼冷屁股,你還有這自虐癖好?”
史添冷道:“你管太寬。”莫名又小聲澄清了一句,“依依很好的,你們不知道,她……只對我熱情。”
“嘁,真沒看出來。”陸明軒不信,過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你們……?”
史添沒出聲,大概是點頭了。
陸明軒:“那還有什麽鬼問題?這種保守型妹子,本壘了就直接拿下了吧?不是該讓你負責的嗎?”
史添:“我也以為是這樣啊,可是她……我們明明那麽親密了……總之我一醒來她就已經走了。”
陸明軒連聲稱奇,又道:“費解。女人心,海底針。”
史添慢慢回想,道:“她怕我。剛開始是她主動,但我解衣扣她就想逃了,被我……”他突然頓住話頭,“我知道了,為什麽她讨厭我。”
陸明軒補刀:“因為技術太差。”
史添怒:“滾!”
陸明軒:“你別不承認,要不要我分享你一些‘教程’?”
史添:“教程?”
樓上白依依的臉已經黑紅成火炭了,轉身到房間裏随手抓了個貓布偶就扔到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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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添見不明物體從天而降,心虛之下吓了一跳,連忙擡頭。
陸敏忍笑忍得渾身抽搐,終于大笑出聲,一邊抹眼角一邊笑嘆:“哎呦這兩個活寶……”
白依依無論如何不敢回想之前的事,全當沒發生過,否則真的是沒辦法面對史添。此時聽到史添提起,真的是窘迫得不行。
又不能出聲打斷他,那只會讓場面更尴尬,結果他們的話題不知道要歪到哪裏去了,真是忍無可忍。
她從樓上下來,快步穿過草坪:“小雨,我們回家!”
吳雨正蹲在水池邊沿的鵝卵石路上,逗裏面的紅龍魚,聞言丢下手裏的草莖,雙手揣在兜裏,一副“說走咱就走”的閑散架勢。
史添一腦門的“完蛋了”,一直追着解釋:“依依,我是個正經人,真沒見過什麽奇怪的教程,從來沒有!”
吳雨搖搖頭,跟着白依依往外走。這個地傻兒能讨到媳婦兒真是奇跡。
晚上白依依值夜班的時候,一個人坐在護士站,對着電腦整理護士長給的資料。
卻不時會走神,想起白天那茬,還好戴着口罩,能遮一遮她不時忽然變紅的臉色。雖然旁裏也沒人。
史添怎麽能随便跟人說?!皮癢吧,欠揍吧,果然是變态吧?!
就這麽開着小差,一直到淩晨四點多也沒理出多少來。
她打了個呵欠,有些犯困,又去看了一圈術後患者,在電腦前正錄入數據,呼叫鈴響了。
57床的鈴。是那個術前精神緊張的吳曉玉,昨天下午做的手術,之前記錄的生命體征都穩定。
白依依立即将鈴按滅,以免吵到其他患者,快步去了病房。
68投訴患者
57床吳曉玉術前就非常緊張,還故意進食逃避手術,終于做完手術後一直不敢動彈。
白依依只得叮囑她陪護的丈夫幫忙按摩,她也每一兩小時來幫住翻動身體。
此時白依依進了病房,發現房間大燈已經打開了,床簾推到一邊,吳曉玉丈夫陳雪峰迎過來道:“護士,你快看,墊子上都是血……”
這是個三人間,同病房的兩個患者都被吵醒了,靠窗的58床是又來住院打化療藥的蔣伍先,已經半坐起來看着這邊。
白依依立即走到吳曉玉床邊,吳曉玉卻叫道:“叫醫生啊!血啊!”話音裏全是慌張甚至顫抖。
白依依輕聲安撫:“別緊張啊,我看看……”
她剛要碰到她胳膊,卻被吳曉玉推開了:“看什麽啊,叫醫生來止血啊!”
白依依:“別慌別慌,我們都在這裏,不會有事的。”說着護着她的刀口,輕輕翻動她。
按理說傷口在腹部,又有厚厚的腹帶繃着,床墊上不會有大量外出血。
吳曉玉見白依依不聽,叫道:“你怎麽回事啊?!醫生!醫生!”叫得中氣十足。
陳雪峰被妻子的慘叫弄得慌亂,忙跑出去找醫生。
白依依要先弄清楚情況,吳曉玉又害怕被翻動,怕會失血過多,一邊叫她別動了,一邊反手就推拒她。
陳雪峰在外面捶醫生辦公室的門,捶門和喊聲都傳過來了,白依依都來不及出去阻止,只能先安撫、查看吳曉玉的情況。
墊子上确有一大灘褐紅色的印記,從墊子到床單都有,褐色是陳舊出血,應該不是傷口。
白依依又看了看腹帶情況和吳曉玉的病服褲,她剛要開口,吳曉玉已經氣急敗壞地伸手亂抓、反手揮打,極力抵制她。
白依依帽子被抓了下來,又忽然感到臉上一道銳痛。
她只得一邊躲,一邊輕輕将吳曉玉放平,大聲安撫她:“阿姨你別緊張!沒事!不是傷口出血!”
吳曉玉将白依依的帽子擲過來:“不是血是什麽啊?!”加上外面陳雪峰還在捶門,簡直是鬧翻天了。
白依依想過去小聲說,但吳曉玉絕對不會讓她靠近的架勢,白依依只得道:“是你月經來了。”
“你還想我流多少……”吳曉玉還在控訴,忽然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聲音戛然而止。
白依依趕緊去将陳雪峰叫回來,一邊又安撫出來看熱鬧的患者和家屬們,沒出什麽事,讓他們回去休息。
值班的鄭醫生聽到動靜從職工室出來,跟到病房裏。
白依依将病房大燈關了,蔣伍先氣哼哼地叨咕:“這人也太不像話了,沒弄清楚情況就亂打人!護士還會害你不成?!”
白依依過去給蔣大伯拉上床邊護欄:“蔣大伯,謝謝你,時間還早,大家都休息吧。”
鄭醫生問明了經過,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認真幫忙檢查了一下傷口、問了月經周期。傷口沒事,應該就是患者精神緊張,導致經期提前。
房間裏只剩下吳曉玉的床頭燈開着,鄭醫生回去了,白依依拿了幹淨的病服褲和床單回來。
白依依道:“現在我幫你換掉弄髒的床單和褲子,你捂着刀口,動作慢一點,小心不要牽動好吧?”不想影響其他患者,她都輕聲說話。
吳曉玉安安靜靜地點頭。
換衣服還算簡單,但是換床單就有點麻煩了。唯一慶幸的是術後患者床下鋪着中單,血沒有透到床墊上去。
吳曉玉不宜下床,那就只能用“卧床病人更換床單法”。
每個護生在學校裏都練習過,不過那都是對着輕飄飄的假人模型做的,平時工作中也總有護工忙活,這倒是白依依第一次自己操作。
她先是讓吳曉玉側卧,将一側的床單全拉出來堆在床中部,将新床單鋪上,而後讓她側到另一邊去。然後白依依到對面,俯身将這側的髒床單撤下,将新床單攤平并整理好。
床單四角都繃直、掖平,完成。
病床收拾妥當,又将吳曉玉身上的電極貼和導線都整理了一遍、默記下心電監護儀上的數據,白依依最後低聲問:“刀口疼嗎?”
吳曉玉搖搖頭,本來也不是那麽疼,大概剛才太緊張了覺得特別疼。
白依依:“那休息吧,家屬也休息,記得把床頭燈關了。”
兩人都乖乖點頭,陳雪峰拉上床簾、關燈,在床邊陪床躺椅上躺好。
白依依去撿起地上的護士帽,撣了撣灰,夾子丢了一個。想起自己臉上的劃痛,大概是發夾劃的。
做事的時候,她可以完全無視自己的情緒,但是現在事情已經處理妥當了,生氣、悲哀還有許許多多難以名狀的感受一齊湧了上來。
她深吸一口氣,緩了緩情緒,離開病房。
天光逐漸亮起,又是新的一天。
早上交班的時候,白依依戴着口罩念完自己的交班記錄。護士長剛要叮囑兩句近期科室裏的事宜,就聽到門口傳來敲門聲。
只見門口站着兩個人,站在前面的中年女人手搭在門上,她戴着無框眼鏡,穿着米色針織衫和棕色套裙,外披藍色制服馬甲。她是醫患糾紛調解組的副組長汪雅意。
汪雅意走進來,打量着衆護士:“有患者投訴夜裏病區裏太吵了,昨夜是誰值的班?”
護士長意外,昨夜病區吵鬧?她看向白依依,竟然被投訴了?這在先進科室評選期間發生投訴,可是致命打擊啊。
汪雅意看着護士長,笑道:“又見面了楊護士長。”雖然她知道全醫院根本沒誰願意看見她們。
白依依将本子收進口袋裏,對汪雅意道:“是我值班。”
護士長讓其他人去工作,自己和汪雅意留在辦公室裏,問白依依怎麽回事。
白依依剛講了兩句,汪雅意就打斷她:“口罩摘了,幹嘛遮遮掩掩。”她知道醫院衆人都怕她,因為被投訴的醫務人員都要受罰。
白依依盯着汪雅意,摘了口罩。護士長就皺着眉問道:“你臉怎麽了?”
白依依的臉頰上有一道劃痕,從耳前到下颌,略有紅腫。她控制着情緒,将淩晨的事敘述了一遍。
汪雅意聽完後,傾向于相信白依依所說,去問一問同病房的患者就能證實,最後給白依依弄個“與患者溝通不當”的處分就可以結案了。
卻見白依依直視汪雅意的眼睛,道:“我也要投訴,我投訴57床患者吳曉玉對我動手,而且她和家屬擾亂公共場合秩序、影響其他患者休息。我要求她道歉。”
從來都是患者投訴,從來沒見過工作人員投訴患者的,即便真是患者不對,你能拿患者怎麽樣?不給她治療嗎?
汪雅意笑了,打量白依依臉上,道:“也不是多大的傷,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一邊勸着息事寧人,一邊心裏不以為然,長得有點姿色就是矯情。
白依依沒說話,看着汪雅意,又看了眼護士長。
護士長沒贊同也沒反對。事情鬧大了對醫院沒好處,可是護士長也是護士,也知道護士被患者打的心酸。
白依依一言不發,直接離開辦公室。汪雅意追出來:“诶?你還得給我簽個字,不然我這一趟白走了……”
卻見白依依徑自進了病房,汪雅意和助手不明所以跟進去,就聽白依依對吳曉玉道:“你弄傷我,我需要你給我道歉。旁邊的病友都看見了,是你造成我臉上劃傷。”
吳曉玉躺在床上,一臉莫名其妙,事發的時候她怎麽不吭聲,事後了竟還來找麻煩。旁邊她女兒和丈夫面面相觑。
69有關系
護士長楊愛芳也跟到病房來,其他的護士都在病房門口張望,都擔心汪雅意會給科室扣分。
護士馬曉蜜月回來,今天才開始上班,她見情況不妙,趕緊打電話通知史添。她知道史添在醫院裏應該有點勢力,能不能壓糾紛調解組就不知道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汪雅意拉着白依依的胳膊,想帶她出去勸說,但是白依依甩開她的手。
以前白依依不是沒受過委屈,她都忍了,可是她現在覺得,為什麽要忍呢?自己背了黑鍋,還要連累科室被扣分。
如果再不阻止這樣的事發生,她覺得自己做護士的意願都被動搖了。
她不想再将負面情緒埋藏在內心,膈應得自己長時間難受。她要做一個正常人、一個有職業尊嚴的人。
蔣伍先原本半躺着看報,一轱辘坐起來,大聲道:“我看見了,她打白護士!白護士關心她,她發瘋亂打人!”
吳曉玉的丈夫陳雪峰轉身看了他一眼。
豈料蔣伍先瞪了回去,仍道:“白護士,我給你作證,我支持你!找警察、找法院,我都給你作證!”
蔣伍先脾氣大,但不是對誰都發脾氣,上個月來住院的時候認準了白依依是個好護士,怎麽說都要挺她。
白依依有些感動,忍下淚意,扯出笑來:“謝謝你蔣大伯。”
蔣伍先指着56床:“老魏也看見了!我們都給你作證!”
陳雪峰尴尬辯解:“我老婆剛做了手術,情緒激動也是難免的嘛……”
白依依反駁道:“我也情緒激動,我就可以對你動手嗎?”雖然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激動。
汪雅意只得道:“劃傷處理一下,醫院給你報銷,不要因為個人事件影響正常工作秩序!大家不要堵在這裏!都回去!”
白依依看着汪雅意冷然道:“我沒有影響工作秩序,我已經下班了,現在不是誰的責任護士。我是一個普通人,我被打了,要求道歉過分嗎?”
護士鐘巧突然爆發了:“就算依依現在當班,也該為自己讨個公道!每個人都需要尊重,護士難道就不是人嗎?護士挨打就該忍着?!”
“你們糾紛組怕事、怕患者鬧大,從來就不管我們怎麽受委屈!別攔我!大不了就開除,老娘還不想幹了!天天累死累活還受你們鳥氣!”
說着眼圈就紅了,胸膛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馬曉在旁邊安撫地搓鐘巧胳膊,她還撥開馬曉,硬說自己沒事。
護士們都知道鐘巧哪裏來的怨氣,年初的時候她挨過患者家屬兩巴掌,後來汪雅意讓她不要小題大做,安撫了患者和家屬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汪雅意有些控制不住局面,望向護士長楊愛芳。楊愛芳就站在旁邊,不說話,一副你們看着辦的表情。
汪雅意壓着怒意道:“楊護士長,你先管管……”
楊愛芳:“管什麽?她們哪裏錯了?您教教我?”此話一出,衆護士松了口氣,頓時擁護在她邊上。
“不是,”汪雅意語塞,“該打針該發藥的總得幹活吧?”
楊愛芳:“耽誤不了,您先把眼前事解決了吧。”
汪雅意看來看去,沖白依依道:“那你想怎麽樣,你先給個方案。”
白依依:“我的方案是,我要一個道歉。需要模板嗎?‘我某某,為劃傷白依依的事道歉,對不起。’就這麽一句。”
馬曉:“還要打破傷風!這傷口可是劃在臉上啊,還得美容祛疤費用、精神損失費……”
楊愛芳看她一眼:“馬曉。”
馬曉吐了吐舌頭,心裏卻想着依依多漂亮啊,皮膚那麽白,這一道血線就特別明顯。萬一結疤呢?
這傷只是淺淺一道,不至于像馬曉說的需要多少賠償,但只一句道歉,就真的太簡單了,已經這麽退讓的要求都不肯的話,真的說不過去。
房間裏所有人都看着吳曉玉,吳曉玉卻脖子一梗,硬道:“我也是被你吓的,才失手的,你不要惡人先告狀!我還沒追究你責任呢,我才要告你們,黑心醫院!坑蒙病人!”
白依依:“跟醫院沒關系,即便要上法庭也是我跟你之間的事。”
最煩的事發生了,吳曉玉非要胡攪蠻纏。以往遇到什麽事,白依依都不想計較,就是不想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
“這件事跟醫院有關系。”史添的聲音忽然傳來,衆人紛紛回頭,不自覺給他讓出道來。
只見史添一身冷灰色長外套,病房門和過道在他高大身量襯托下顯得狹小,他的手中,提着一個冷白色澤的……保溫食盒。
白依依:“……”他怎麽會在這?還一臉冷酷,唬誰呢?
她絕對不承認,此時望着他,她的內心有片刻不受控的鼓噪。
史添走到白依依身邊,視線在她臉上的劃痕上停留片刻,隐忍地繃緊了面頰,而後才看向吳曉玉:
“我是依依的朋友,我會委托律師告你故意傷害。醫院方面也會讓律師團撰寫立案申請,告你擾亂公共秩序——昨晚整個科室的患者都被你吵醒了。這一刻起,道歉沒用,法庭見。”
馬曉握拳叫道:“好!”
楊愛芳拍了下馬曉的腦門。護士們紛紛笑了,心裏都暗自叫好。
雖然不知道史添什麽背景,但是他這番話真是好解氣。
以往出了醫療糾紛多是醫護忍氣吞聲,哪家醫院領導不是各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處理的?
這回總算有人站出來硬氣一把。要胡攪蠻纏是吧?那就奉陪到底!
楊愛芳:“好了,快回崗位。”護士們都快步出去,開始晨間的輸液工作。
史添帶白依依往外走,手虛扶在她身後,輕聲道:“先去處理一下劃傷……”
他是來接白依依下班的,還給她帶了早餐,在食盒裏保溫。接到馬曉電話時他剛到樓下。
白依依心情有點複雜。
一方面不得不承認,因他的到來,她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來,覺得這些糟心事都不算什麽了;另一方面,事情沒解決,最終還是要弄成這樣,連累史添給她收場。
汪雅意還猶豫着,一邊讓助手趕緊打電話給上級,一邊拽住史添的袖子:“你是……?”
這一來就給醫院攤上官司,這人誰啊?
卻聽到一聲“對不起”傳來。
他們回過頭,只見吳曉玉的女兒陳如玉繞過病床快步過來,拉着白依依的袖子,低頭又道:“對不起。”
吳曉玉頓時叫道:“欸你道什麽歉?!”
陳如玉一邊讓吳曉玉不要再說了,一邊拉着白依依:“對不起,我替我媽道歉了……我知道你委屈,我媽脾氣就這樣……”
白依依可以看出陳如玉神色中的疲憊。昨夜她很遲才走,說家裏有孩子要照顧,而今天一大早就過來了。
白依依不想跟她為難,但是就這麽算了卻也不對,以後還遇到這種對待,難道要她一直忍下去嗎?
她也不想計較,可是不計較的人就該被欺負嗎?
現在史添又已經卷進來了,讓他別摻和他一定又說她拆臺。
汪雅意趁機勸和,剛說兩句,只見院長和兩個行政專員站在門口,詢問楊愛芳怎麽回事。
70尊重護士
說話間院長等人進來,同史添打招呼:“史總助。”
史添敷衍地點了點頭,關注點全在白依依身上。
他看出白依依的猶豫,對陳如玉道:“你不用道歉。誰做錯事誰負責任,這道理小孩子都懂。”
吳曉玉瞪着史添:“你……”
“媽!”陳如玉去推吳曉玉的胳膊,“你就道個歉吧!”
陳雪峰訓道:“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你,信外人不信你媽?!”
陳如玉突然就哭了:“媽的臭脾氣我還不知道嗎?哪次不是我收拾爛攤子?”
“白護士對你多好,我沒看見嗎?哪次打針不是哄着你?哪次不是跟你詳詳細細解釋清楚讓你放心?”
陳如玉一邊抹眼淚一邊去拿自己的提包:“我工作都要累死了……你們愛怎麽樣怎麽樣吧,我不會再幫你找律師的,也不會給你理什麽證據,這種鬧劇我已經受夠了!”
“诶诶诶——”陳雪峰攔也攔不住,陳如玉甩開他的手徑自離開病房。
聽陳如玉的說法,吳曉玉跟別人鬧上法庭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了。
白依依有些難受,她想要的尊重沒有,唯一的成果只是讓無辜的陳如玉為難。
史添帶着白依依先走,其餘事交給院長,院長直接出面同吳曉玉談話,陳雪峰和吳曉玉面面相觑。
汪雅意不清楚史添的身份,但是院長都能指使,她萬不敢得罪,恭恭敬敬地退在牆邊,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史添等白依依換衣服的時候,打電話給蘇薇,問了家靠譜的美容醫院,聯系了醫生。
白依依換下護士服出來的時候,他剛挂下電話。
史添看着她臉上的傷,眉頭緊鎖:“你有自殘傾向吧?挨打了也不告訴我?”
白依依不想說話,徑自往外走。出事強忍着還不是怕連累醫院麽?難道她離了史添就讨不到一個公道嗎?
史添追上去拉住她,氣得直瞪眼。
白依依面無波瀾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茬擋路的枯木樁。
史添磨了磨牙,突然将她拉到懷裏緊緊抱住,下颌磨着她的頭發恨聲道:“你怎麽這麽倔呢!我有多心疼你知不知道!”
白依依抑郁症的事一直是他心頭大石,他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又見她什麽事都自己憋着,更是着急。
白依依掙紮。史添連忙道:“我錯了我錯了,依依姐姐你別這樣。”
史添這麽胡攪蠻纏,真是沒眼看。
白依依只能壓着聲音抗議道:“大庭廣衆你別拉拉扯扯!”吳曉玉沒把她怎麽樣,倒真是要被史添氣死了。
史添才不管周圍有沒有人,但真要把白依依整生氣了他可兜不住,只能松開她。
好在患者都在病房裏挂水,走廊上沒幾個人。
他們剛到電梯間,行政專員追出來:“先等等,吳女士願意道歉了,兩位你們看……”這語氣當然是希望雙方和解。
史添按電梯下行的按鈕,頭都沒回就道:“沒門。”
行政專員看着白依依,為難的表情。
白依依卻快步走回科室大門,回到病房吳曉玉床前。行政院長拍了拍白依依的胳膊,沖她安撫地笑笑。
白依依不認識院長,院長脖子上又沒挂工作牌,她不想笑,只簡單點頭回應。
吳曉玉看了白依依一眼,萬般不情願地看着輸液吊鈎道:“對不起。”
白依依卻道:“沒誠意。”
吳曉玉瞪眼:“你!”
陳雪峰拉了拉她的胳膊:“行啦,都說好了。”
吳曉玉撇嘴,剛要重新開口,白依依面無表情道:“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知道,護士也是專業醫務人員。”
“一個人出生,是助産士給你接生,那是護士。一個人死去,也有護士的終末護理陪伴。從生到死之間還有大大小小的病痛,你總需要跟護士打交道。”
“尊重護士,別跟自己過不去。”
言罷,她也沒管旁人一臉的怔愣,直接離開病房。
史添站在門口,笑着,追着她的腳步,輕聲道:“依依姐姐好棒。”
白依依不理他,回家補覺。
臉上的劃痕她也不管,打算等它自動結痂脫落就算了,最多貼點土豆片祛疤。
傍晚白依依醒來的時候,就見床頭一大盒子的藥膏,臉上也涼涼的。
她走到客廳,就見吳雨正在啃甘蔗,便問她:“這些藥膏哪來的?”
吳雨瞧了一眼,道:“哦,你家變态哥哥來過。”
中午吳雨從外面溜達回來,見史添被關在門口,就開門放他進來。
美容醫院的醫生也來了,為白依依臉上跟頭發絲一樣的傷口,向史添表示深切的慰問,留了一整盒祛疤藥膏、精華液、蘆荟膠,還有個人名片、美容資料。
史添輕手輕腳地摸進白依依房間,拿着棉簽給她的傷口點上藥膏。
白依依不知道說啥好,她本以為關了門他就回去了。傻瓜嗎還在門口等到中午?
将盒子放回床頭櫃,她又出來道:“以後別理他。”
說了讓他等三個月,他沒消停幾天就完全故态複萌,整天擾亂她的心神。
吳雨嚼着甘蔗含糊道:“為啥?”
白依依去做飯,頭也不回道:“不為啥。”打開冰箱,就見滿滿當當各種水果和整排的酸奶。
吳雨伸着脖子看冰箱,笑道:“冰箱裏都是變态哥哥買的,你要是不吃,那都歸我。”
白依依:“……”
她恨恨地拿了兩盒酸奶,扔過來一盒控訴:“你叛變了!”
吳雨接下酸奶,窩回沙發裏,笑道:“才沒有叛變。你們倆一個嘴尖,一個硬殼,我這叫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嘴尖”在她老家有味覺靈敏、愛挑剔的意思,她為此比喻頗為自得。
白依依則撲上來跟她“交流人生”,撓她肋下癢得她直打滾,連聲求饒。
第二天上班,白依依發現吳曉玉已經不在原來的病房了,聽馬曉說轉到了對面科室,胃腸外科二區。
護士長楊愛芳又跟白依依聊了聊,白依依同意了她上次的提議,于是楊愛芳給她一個賬號,以後可以登錄院內的資料庫。
另外她給白依依派了個任務,抽時間修個ppt,後天全院大會要用到,将近期科室裏的典型事件補充進去。
白依依應下,為了保證演講效果,白依依利用中午時間迅速改完了ppt,讓楊愛芳回去有足夠的時間熟悉熟悉。楊愛芳感嘆白依依體諒她年紀大了,需要時間準備,忍不住叫她下班後留下來,幫忙給她排演一下。
史添來接白依依的時候,她們就在談話室裏,楊愛芳講着,白依依聽着,還不時給她提詞。
史添只好也坐在旁邊聽着。
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史添覺得自己都會講了,楊愛芳才終于肯放人。
白依依去換衣服。史添落後一步,小聲跟楊愛芳抗議:“我是讓您幫忙照拂,不是讓您增加她工作量。”
楊愛芳拍拍他胳膊:“年輕人,別那麽計較嘛。”
史添知道楊愛芳對白依依挺好的,上次白依依調休就是她自己代的班,不然怎麽可能批得那麽快。
史添想了個折中的辦法:“那您給她算加班工時,醫院得發工資。”
楊愛芳懷疑地看着他:“這能給批?”
史添指了指自己,讓她只管報,批不批是他的事。他不僅要批,而且加班按雙倍。
全員大會這天,楊愛芳才知道史添究竟是什麽來頭,汗顏之下也覺得好笑,既然是姓史,她早該猜到了。
71欺人太甚
醫院禮堂後臺,一號準備室裏,一衆醫院領導圍桌而坐。
史添和母親蘇薇坐在首座,餘人相陪,簡單聊着醫院近況。
“‘醫護比’的确是護理部目前讨論的主要問題,護士也長期在招聘。”院長趙琦覺笑着點頭道,“看來總助做了不少調查啊。”
史添神色淡漠。若是以往,他并不會理會這種不動聲色的恭維。但對着滿桌态度恭敬的衆人,也沒必要那麽不近人情。
他颔首,順着院長的話頭道:“擴招的确是最直接的方式。既來之,如何安之?針對護士的辭職率、團隊建設這些方面,有什麽措施嗎?”
雖是閑聊,趙琦覺也不敢怠慢,坐正道:“我們現在主要招收本科護士,在工資計算上,也給學歷更高的權重。”
“高學歷的确更有利于打造護理團隊,卻不是最關鍵的點。”史添端過茶杯,輕描淡寫道,“趙院長知道我院的醫護比是多少嗎?”
趙琦覺立即道:“我院醫護比已經超過了衛生部要求的1:2,領先于全國絕大多數醫院。”這相當于每1個醫生,配備2個護士。
史添點頭,道:“其他醫院的醫護比在1:0.6,而國際衛生組織的标準是1:3,諸位有沒有想過既然1:0.6就可以運作,是否還有必要追求1:3?”
趙琦覺心下一橫,道:“為了更高的護理質量,這是有必要的。”
現在在座的蘇薇和史添都是股東方,自然更看重收益,但趙琦覺還是堅持這麽說。
在座其他院領導都大氣不敢喘,他們知道史總助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紛紛覺得老趙這次要涼。
史添卻笑了:“所以您看,護理質量才是關鍵點。”
趙琦覺心下一喜,又自哂而笑,自己竟然會因為被這個毛頭小子贊同而高興。不過史添的話的确在理,他們之前太注重那些直觀的指标了。
史添宕開一筆,道:“趙院長必定見識過海底撈的服務,您覺得他們的員工都是高學歷的嗎?”
趙琦覺明白了,人都是可塑的。
贊同之餘,又深感不安,他作為院長,對護理部的事關注不夠,竟要人徐徐點撥才知道抓錯了重點。
史添見他垂頭,放下杯子,道:“不用緊張,這些不足正是我推動改革之處。後續會有一些申請,您注意審批一下即可。”
不知道是不是室內暖氣太足,趙琦覺額上見汗。
他之前跟史添接觸,都是“你我”相稱,畢竟史添職位更高。而此時史添用了“您”這個詞,是在諷刺他嗎?
可是看他神态語氣又不像,趙琦覺只道好好将史添報上來的改革項目都給辦下去,免得被揪小辮子。
蘇薇一直沒說話,眸光流轉,始終在觀察着。
等衆人出去,蘇薇點了點史添,笑道:“這一套一套的都哪兒學的?一邊挑刺一邊又幫忙圓場,吓得院長戰戰兢兢。”
史添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境,似乎的确如此。
要是換做以前的自己,凡事只看結果、管殺不管埋,早就毫不留情地将趙琦覺的槽點吐爆,将人弄得無地自容。
這也是為何他每到一處,事兒是辦成了,但弄得那些元老們下不來臺,跑去史正躍那邊訴苦。
史正躍多次敲他腦袋,罵他鋒芒太過,他卻不以為意。
而今,他卻覺得沒必要這樣,更多了一些信任和容忍,留有餘地,效果似乎反而更好。
腦中浮現白依依的身影,他自嘲地笑笑,這段時間他都快成忍者神龜了,都是被依依姐姐調教出來的。
他展開手,看着手心裏的U盤:“我有外挂,護理專業人士的分析和解釋。”
蘇薇剛要拿過,史添卻收起來,塞回口袋拍了拍,道:“資料我可以發你,U盤不能給你。”
蘇薇哭笑不得,什麽年代了,U盤還當個寶。
看史添剛才看着U盤的溫和目光,蘇薇猜道:“依依給的?她是你的外挂吧?”
見史添不自覺又笑成了地主家的傻兒子,蘇薇忍不住搖頭,啧啧,真是兒大不中留啊。
而在第八號準備室裏,四個各部門的負責人正在排演講稿,到時要上臺發言。
白依依跟着護士長楊愛芳,最後過一遍ppt,楊愛芳上臺講的時候,她還得幫忙配合翻頁。
護理部主任特意來問了問楊愛芳準備得怎麽樣,還叮囑道:“今年的大會有股東代表在,可要萬分認真對待。”
楊愛芳連連應了,拉着白依依道再練一遍。
白依依聽了幾百遍了,不看ppt都能給楊愛芳提詞。但這回聽完,她忽然想到點什麽。
“依依?”楊愛芳見白依依發愣,叫了她一聲。
白依依抓住護士長的袖子:“阿長,上次張有志的事,究竟是怎麽解決的?”
楊愛芳的ppt中,将張有志的事作為案例,白依依此時突然就回想起其中的一個奇怪之處。
是誰找來萬怡的?除了張有志本人,誰知道他當時正在打電話?
就算是醫院調查組,也沒有警察的權限,不可能、也不會想到去調查他的通話記錄、人際關系。
楊愛芳搖搖頭:“不讓說。”不過這并不難猜。
果然,白依依已經有數了,她看着護士長的眼睛道:“是史添。”
楊愛芳笑笑沒說話。
有這個意願幫她,有這個能力調人去查,說不定還促成了張有志被開除以免後續兩人膈應,除了史添還會有誰。
可是當時她已經離開他了。那天一大早她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打,兩人只遠遠相望了一眼。
那時她以為那道大門關上,他們就這麽斷了,再沒有理由聯系。
他是傻瓜嗎?什麽都得不到,還這麽費勁地幫她,還瞞着她?
他知道她不想欠他。他明明可以向她邀功、可以說那句“要是沒碰見我你怎麽辦”。
可是他選擇了隐瞞,不給她制造壓力。
白依依忽然覺得自己好幼稚,承認自己還不夠強大,就那麽難嗎?非要死撐着證明自己誰都不靠,不就是一種心虛?
結果就是又靠了史添,又要他制造都是她自己努力的假象。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已經欺人太甚了。
史添看起來強勢,可實際上卻一直在退讓。
剛開始追她,要她做女朋友,見她不喜歡就不再提。撒歡過頭了,挨了耳光,還心疼她的手。出差回來時,可能真的只想要個晚安吻,卻也沒有。
她人都走了,什麽都沒給他,他還幫她把事情調查清楚、處理妥當。
他那時候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在做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