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白依依不能再想下去。她別過頭,掐緊自己指尖,用疼痛轉移注意力。
其他部門的人還在口中念念有詞地準備着。大門開了,統籌組的一個工作人員進來。
統籌強調了上下臺方向等事宜,還特意道:“股東代表發話了,不能拖堂。這次大會時間會控制在兩個半小時內,全院職工白天工作都非常辛苦,明天還要照常上班,早點結束早點回家休息。”
統籌換了口氣道:“所以各位你們每個人的時間大概只有八分鐘左右,最多最多不能超過十分鐘!”
楊愛芳張了張嘴,還有時間限制啊?她又望向白依依:“我講一遍要多少時間?”
“嗯?”白依依回神,知道自己失态了,雙手揉了揉臉,深呼吸收拾情緒。
沒一會兒,她松開手,神色如常道:“十五分鐘左右。您加快點語速,案例概括一下,十分鐘能搞定。”
楊愛芳端過杯子喝了口水,杯子一頓,道:“算了,我不講了。”
白依依瞪眼:“嗯?!”阿長你這麽任性真的好嗎?
72給她頒獎
在距離嘉欣醫院約一公裏的育函市大劇院,下午六點半,年終全院大會準時開始。
全院職工除了值班的,近四千人都來了,只見會場觀衆席滿當當都是人。
年中是批評大會,年底是表彰大會,散會後還有吃的用的紀念品可以拿,所以大家都愛來參加。
舞臺燈光效果炫目,但此次不是文藝演出,只有簡單的燈區切換。
大屏幕上一片喜慶的花團錦簇,主持人一男一女,二人身着黑紅晚禮服,一唱一和,全場安靜下來,很快就進入正題。
男主持人:“首先介紹一下今天到場的領導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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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添坐在第一排有點無聊,但想到白依依會上臺給護士長翻頁,他只能翹首等着。
此時她應該在舞臺一側的候場區,他張望了一下,沒看見人影。
女主持人:“今天非常榮幸請到了我們嘉欣集團總部來的股東代表:蘇女士。”
攝影機的影像實時轉播,鏡頭對準蘇薇,只見大屏幕上蘇薇站起來,帶着溫煦微笑。
她一身黑色長裙,藏藍千鳥格針織披肩,略轉身,燈光在她盤發的乳白色半月簪上流過。
鏡頭切到另一臺攝像機的畫面,蘇薇向身後坐着的職工們颔首致意,而後她撫了裙擺坐下。
如此美人,年過半百卻氣質愈發優雅。
全場都安安靜靜的,只有主持人的聲音在繼續:“集團總裁助理:史先生。”
史添站起來,他此時只着一身黑色羊毛衫,白襯衫的領子翻出來,簡單而明朗。
他轉身略傾身致意,回身時望見了左側候場區那抹纖細的身影,不自覺笑了一下。
大屏幕轉播他的笑容,場中頓時引起騷動,尤其是護理部陣列後部全都是年輕女孩,抽氣聲、興奮的小聲議論混在一起嗡嗡地。
主持人的聲音蓋過了場中的聲音,繼續介紹領導們:“行政院長:趙琦覺……”
主持人還在挨個報下去,白依依站在臺邊,耳邊都是幾個禮儀小姐激動的議論聲。
白依依不清楚股東代表、集團總助是什麽概念,既然先介紹他們,大概全場他們最大吧。
她以前只道史家有錢、在醫院有點門路,但他好像比她想象得還要有錢?
聽到旁邊議論的只言片語,整個醫院都是他家的?全國所有分院都是他家的?嘉欣集團還有醫械、美容、孕産等産業,都是他家的?
白依依笑了笑,笑容有點苦澀。真是貧窮限制想象力。
史添家這麽有錢,他還整天跟在她後頭亂轉?他是不是該去娶個外國王族後裔,住着城堡、生個混血什麽的?
她給他做的那些速凍餃子早餐,他竟然都吃得津津有味?
他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啊?
莫名有種明明是哮天犬,卻被她欺負成流浪狗的感覺。
白依依抹了把眼睛,回到後臺平複情緒。
院長上臺發表講話,向全院彙報這一年的工作。
他見臺下史添頻頻看表,不自覺加快語速,二十分鐘的稿子,十分鐘就講完了。
而後是改革彙報,幾個部門的負責人挨個上去放ppt,統籌站在臺邊一個勁地催。
終于輪到護理部的時候,白依依走到臺上,見前方黑壓壓一片的觀衆,腦中一片空白。
“去臺前,開始!”統籌推了她一把,圈着嘴壓着聲音喊話。
白依依:“……”走向臺前,舉起話筒。開場怎麽說來着?尊敬的同事親愛的領導?
護士長臨時決定不上場了,丢她出來頂缸,她也得頂得住啊。
眼睛不自覺就去尋找史添的身影,只見他坐在第一排,身體微前傾,那神态既不是打量也不是評估,是傾聽。
白依依站定,望着他道:“尊敬的領導親愛的同事們晚上好,接下來由我彙報護理部改革要點。”
楊愛芳站在臺邊的講臺旁翻ppt,屏幕上的畫面從扉頁切換到正文。
白依依一邊說着,一邊回頭看了一眼,确保與ppt合拍。
楊愛芳聽着她口齒清晰,連連點頭。她語速略快,但語調起伏之中聽着并不費勁,更讓人不自覺集中注意力。
講到張有志的案例時,白依依的目光垂落,沒有再看着史添。
張有志化名張三,白依依則化名小白。她概述案例後,平靜道:“由此引出兩個改革點,其一,醫、護分歧時的解決方案;其二,非搶救情況下,口頭醫囑堅決不執行。”
這些,不用說,都是史添上報的改革方案。
之後是吳曉玉案例,白依依講的時候,臺下忽然掌聲雷動。
看來全院都對這個改革方案熱烈歡迎。具體內容是設立“患者灰名單”,允許職工投訴患者及其家屬。列入灰名單者,若再來就醫,必須繳納不鬧事的保證金。
這些方案都是試運行,但衆人能聽得出來,他的每個方案都考慮得嚴謹周到、都實實在在地在解決問題。
不僅站在患者的角度,也站在職工的角度。
她以為他在閑逛,他卻不知不覺中做了那麽多事。
ppt翻到底,白依依講完,望着史添,有太多事要謝謝,也有太多事很抱歉,她說不出來,唯有深深地鞠躬。
白依依下臺後,楊愛芳抱着筆記本笑着:“你猜幾分鐘?七分鐘,超額完成任務!”
白依依哭笑不得,她能順利講完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而後是年度優秀職工、先進科室等評選的結果公布,和對應的頒獎。
醫院也算是費盡心思鼓勵職工了,不論是後勤、醫療還是行政,都有獎項名額。
楊愛芳拉着白依依留在臺邊的等候區,說不着急走,待會兒有獎。
白依依聞言,就知道胃腸外科的“先進科室”獎是妥了,卻沒想到先報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只聽男主持人道:“護理理論競賽兩百分卷,以198分奪下第一名,白依依!”
女主持人續道:“授予‘單項積極分子’獎!”
白依依眨了眨眼睛,這……沒搞錯嗎?考試那天她狀态奇差,還差點吐在卷面上呢?
楊愛芳笑呵呵推她起身:“快去快去!”這個理論考試的名次,可是給科室評選整整加了三分啊。
白依依一臉的懵,走到臺上。更懵的是,史添站在臺前,手裏拿着證書,要給她頒獎!
白依依跟六個“單項積極分子”站成一排,史添挨個頒發了證書、握手。
等走到白依依面前的時候,史添将證書給她,握着她的手小聲道:“依依姐姐棒棒噠。”
白依依壓低聲音問:“是不是你讓人給我的獎?”
史添站在白依依身側,示意攝像師合影。大屏幕實時轉播着,史添臉上笑着,盡量保持嘴形不動,小聲答:
“才沒有。分數早就出來了,行政樓那邊有卷子公示,你自己沒去看。”
攝影師指揮衆人打開證書,史添來不及阻止,白依依已經打開了,一張紙飄了出來。
73買走智商
史添立即伸手抓住那張飄飛的紙片,背在身後。
白依依不明所以,誰會往她獎狀裏夾什麽紙頁?卻感到史添靠過來在動她身側的衣袋。
底下還那麽多人看着呢,白依依不好跟他掰扯,只能配合不動。
合影完,統籌在旁邊打手勢示意大家下臺。白依依轉身,史添卻往她這邊走,兩人頓時撞了個滿懷。
史添連忙攬住她,統籌在準備區一個勁地打手勢:“這邊下、這邊下!”史添走錯方向了。
臺下看着屏幕上的轉播畫面,一片哄笑,護理陣營那邊則是成片的尖叫。
主持人只好圓場道:“美貌與智慧并存,我們嘉欣的員工如此優秀,連總助都欣慰得暈頭轉向啊。”
又是一陣笑聲。女主持接道:“還有更令人欣慰的,接下來是學術和科研人才頒獎!”
白依依到得臺下,史添笑道:“何止暈頭轉向。”簡直是神魂颠倒。後半句他雖然沒說出來,但是望着她的眼神裏早已不言自明。
剛才那衆目睽睽被史添摟了一把,白依依此時仍臉色發紅,只能別過頭掩飾,不敢與他相視。
她忽然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之前跟他劃好了界限,就自顧自做事、禁止自己将過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但是現在知道他為自己做了那麽多、知道他被自己欺負得多慘,就再不忍心對他橫眉豎眼。
可是也沒辦法突然變臉、對他溫柔體貼,那樣太奇怪了,想想都起雞皮。
就這樣,白依依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史添,只能沉默,跟着史添走在後臺的走廊裏。
兩人一直走到了走廊盡頭,盡頭的消防門關着,兩人站在門口。
白依依看着門板,史添看着她:“怎麽了?”
雖然一直被白依依拒絕、一直被她當做外人,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心懷期望,忍不住一再靠近。
只想更多地跟她待在一起。就随着她走,可是她似乎也不知道要去哪。
今晚的依依姐姐給人的感覺似乎有點不一樣?在想什麽?
見白依依搖頭,史添便道:“我送你回去吧?早點回去休息。”
白依依應了。
史添出去跟蘇薇打了個招呼,就帶着白依依先走了。
将人送到樓下,兩人道別,白依依推開車門剛要下車,史添又追道:“明天接你上班。”
白依依失笑,哪天他沒來,還特意說這一句?感覺到空氣中莫名的膩乎,白依依趕緊下車。
跑上五樓掏鑰匙開門的時候,一張紙從她口袋裏飄出來。
進門後對着燈光才看清,這是一張支票,背面寫着“獎學金一百塊,附贈史添一只,請笑納”。
白依依哭笑不得,這哪是一百塊,上面幾個零她不會數嗎?
次日是中班,白依依早上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起床。
吳雨端着碗湯圓在旁邊啧啧稱奇:“依姐也會賴床?天文奇觀啊。”
“什麽鬼。”白依依起來穿衣服。
“而且一邊賴床還一邊傻笑……”吳雨連連搖頭,“啊,這地傻兒真是了得,一百塊就買走了依姐的智商。”
吳雨一定是看到她枕邊的支票了,白依依赧然,跑出去洗漱。
洗漱完窩在沙發上吃湯圓,白依依心裏盤算着最近的事。
工作上考試、檢查都告一段落了,資料也不着急處理,終于忙過了這一陣。只是心裏還有什麽事在隐隐擔憂?
是了,現在史添不會催逼她,張力偉不再糾纏了,只剩父母方面還沒有好好溝通。
白依依給父親打電話,順便商量退禮金的事。
但是電話等了好久,直到斷線都沒有人接。
白依依又試着打了兩次,正思索着是不是手機不在身邊,就聽到提示音說對方正在通話中。明顯是拒接了。
白依依暗自嘆氣,上次父親跟張力偉來科室裏,她情緒崩了避而不見,父親生氣也是應該的吧。
即便電話通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即便是她十來歲最天真、最需要關注的年紀,父母也不曾坐下來聽她說說自己的想法。
他們不習慣表達自己,也不習慣傾聽。久而久之,家裏就從沒有好好溝通的習慣。
有的只是“為你好”,所以必須按照他們的意思去做。
明天再打吧,總不會一直不接她電話吧。她默默吃完湯圓,起身去洗碗,手機響了。
吳雨看着茶幾上的手機屏,讀道:“敏姐。”拿着手機進廚房給她。
是陸敏的電話。白依依手裏還拿着洗碗布,便說:“接。”
吳雨點了免提,剛要離開,電話那頭陸敏招呼都沒打,直接問道:“依依,小雨是不是也會畫素描?”
白依依有點不清楚這是什麽情況,與吳雨對視一眼。
吳雨自己答道:“會啊,怎麽了?”
陸敏聽到是吳雨的聲音,頓了一下:“那天我們在史家,那張混在紙堆裏的速寫是你畫的對嗎?”
史思收拾那天的畫紙,将畫拍給她看,想來想去,那天只有吳雨動筆畫畫了。
吳雨一邊開冰箱,一邊漫不經心地應了:“嗯。”
那是她失去右眼以來,第一幅畫。剛開始對不準焦距,亂塗亂畫了好幾張,最後落筆的時候,終于适應了。
她又可以畫畫了。
陸敏沉默了一會兒,道:“小雨,這次別跑了,我們沒有惡意,我們很欣賞你的作品。”
吳雨拈了塊白麥芽糖塞進嘴裏,道:“哦。”欣賞她作品的人多了去了,那又如何?
她又拿了塊麥芽糖塞白依依嘴裏。
陸敏:“我們鹿鳴傳媒已經撤訴了,沒人找你版權的麻煩。我知道你對之前的畫刊有感情,既然已經被我們收購了,就屬于我們旗下……我們待會兒坐下來好好聊聊好嗎?”
吳雨的臼齒黏住了,好半天含糊道:“我手裏半頁畫都沒有。沒什麽好聊的。”說完,點了挂斷。
白依依抿着糖,無奈搖頭。小雨明明那麽有才華,卻不當回事。
不過她若是将這些當回事,也許就不能畫出那些動人心魄的作品了。
中午吳雨提議出去吃,白依依應了,于玲考慮到外面給小貝貝換尿不濕太麻煩,就不去了。
兩人穿戴嚴實上街,本來打算找家烤肉店、火鍋店什麽的,走着走着去了步行街。各種小吃買了幾樣,沒一會兒就吃飽了。
小雨蹲在步行街的石墩子上吃烤肉串,白依依就站在旁邊,喝下一口肉丸湯,呼出一口白霧,看着街面上行人來來往往。
“你在想啥?”吳雨問,在石墩上站起來,彎着腰,拿竹簽戳白依依塑料碗裏的瘦肉丸吃。
“嗯?”白依依回神,眼神閃爍,“我……沒想什麽。”
“哦——”吳雨一臉乏味,“在想地傻兒。”戳了兩顆,一起塞進嘴裏。
白依依乜她:“……你什麽時候成半仙了?”
吳雨搭住她的肩膀:“想知道我怎麽猜到的?”她用力嗅了嗅空氣,“你猜我嗅到什麽?”
74北方過冬
“我嗅到狗糧的味兒了。”吳雨笑得賤賤的。
白依依不想被調侃,走人。
吳雨從石墩上跳下來,仍搭着白依依的肩膀:“诶呀,你就別折騰了,兩眼一閉,接受他好了。”
白依依哭笑不得:“什麽叫‘兩眼一閉’?”史添也沒那麽不入眼吧?
吳雨揮動着她手裏的簽子,随口道:“就是什麽都不要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白依依走到垃圾箱前,将手裏東西丢進去,嘆道:“我能做到你這麽潇灑,也不會抑郁了。”
吳雨想了想:“誰離了誰不能活呢?就算你以後跟地傻兒掰了,好歹也算泡過一個帥哥吧?”
白依依想笑,不過吳雨說得在理。
吳雨搭着她,在街頭人潮中慢慢晃着走,随口道:“你看于玲姐,自己帶娃不也能過?”
她又摸摸自己的右眼:“你看我,獨眼龍帥不帥?還有你醫院裏那些缺胳膊斷腿的,肛門開在肚皮上、切了脾少了胃的,不都活得好好的?”
那些看起來過不去的坎,真的碰上了、挨過了,才會發現,日子照過。
白依依笑笑,的确,人有時候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
吳雨停下來,從口袋裏掏出她那個磨得起毛的牛仔錢包,道:“記得你送我的那張卡片嗎?”
她将竹簽子叼在嘴裏,從錢包的夾層掏出張卡片,遞給她:“送還給你吧,你才更需要它。”
白依依看到卡片就想起來了。大二時她到圖書館借了一本倫理學的書,扉頁的話讓她覺得觸動,便抄在卡紙上。
後來白依依在打工的店外撿到吳雨,她那時候剛剛失去雙親,整個人非常頹喪。白依依就将這個卡片給她,希望她能早點挺過來。
而此時,她要将這張卡還給她。
白依依接過卡片,看着上面一串自己的字跡,沉默良久,點點頭。
吳雨笑着張開手:“歡迎在紅塵降落,小仙女。”
這一瞬,白依依忽然有淚盈睫,同她擁抱:“那你呢?”
不知為何,她有強烈的悲傷之感,像是有什麽盤旋已久的空懸終于塵埃落定。有些什麽過往悄然終結,不論多少掙紮、不論掙紮之中多麽堅持多麽沮喪多麽茫然無端,都在這一瞬,告別了。
吳雨笑:“我不是一直在這紅塵世間盡情打滾麽?”
片刻的靜默後,她拍了拍白依依的背,松開她道:“我這就要走了,回北方過冬。”
白依依看着她,并不意外,只是盡力微笑着。
寒風将吳雨的短發吹得雜亂豎着,她一身黑色大衣領子翻起,倒退着走了兩步,擺擺手,笑容純粹明朗。
而後,她轉身揣兜,走遠,消失在人海。
白依依吸了吸鼻子,望着天空呼出一大口白霧。
白依依回到屋裏的時候,于玲正在炒菜,史添、陸敏和陸明軒坐在客廳裏,顯然他們是來找吳雨的。
“她已經走了。”白依依道。
陸明軒立即站起來:“走了?去哪了?”
白依依:“她說要回北方過冬,具體哪裏不清楚。”總是随性而行。
陸明軒:“坐火車還是飛機?”
白依依搖頭。縱然是多年的朋友,她對吳雨的習性還是摸不清楚。
陸敏提醒他:“她沒有手機,只能在窗口買票。”
兩人立即往外走,一邊掏手機打電話,讓人去火車站和機場。
白依依叫住陸敏,将自己以前存下的吳雨的畫冊裝了個袋子給她:“相信你們會比我更好地保存這些畫。”
她和吳雨都是經常搬家的,東西留着也是壓箱底。
陸敏點頭,提上袋子去追陸明軒。
白依依轉身,就見史添坐在沙發上望着她,兩手搭在膝蓋上,兩眼溜圓,特別乖巧的樣子,真是讓人沒有絲毫抵抗力。
想過去摸摸他的腦袋、捏捏他的臉……
收拾起自己的奇怪想法,白依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拖鞋,有點不自在,随口問:“吃過飯了嗎?”
“吃了。”史添看了下表,“時間還早,坐一會兒再去上班?”
“嗯……”白依依應了,卻不過去坐,視線垂落,輕輕摳着自己的指尖。
于玲端着菜出來,奇怪地看了他們兩眼,回了主卧。
“我……洗衣服。”她回房間,随便拿了幾件衣服、剝了被套。
出了房間門,她立即快步去衛生間,将東西塞進洗衣機裏。
設好洗衣程序,按下開始鍵,又磨蹭了一會兒才出去。剛出去一步,她才想起自己忘了倒洗衣液,立即折回來重新搗騰。
史添等着無聊,就翻了翻沙發上的一本畫冊,這是白依依剛才給陸敏東西的時候,随手放下的。
這本畫冊是白依依畫的,他之前看見過,前幾頁是一些建築的素描,翻到後面就看不懂了。只是一些線條和明暗,一連十幾頁都是這樣。
白依依出來,見史添在翻她的畫冊,緊張得全身僵硬了一瞬,又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史添擡頭看着她,沒說話。
又來了,這種膩乎的感覺,像是整個人都泡在蜂蜜罐子裏,每一舉動都裹着齁人的軟乎勁兒。
白依依受不住了,為打破這氣氛,過去奪過史添手裏的畫冊:“不準看!”
慌亂之中沒控制好,語氣莫名就顯得氣急敗壞。她抱着畫冊站在沙發旁,想道歉,又說不出口。
史添眨眨眼睛,不知道白依依這是怎麽了。
之前做事幹脆利落、眼神能逼人繳械的依依姐姐……好像變成了跟人鬧別扭的小依依?是他的錯覺嗎?
75冒酸泡泡
白依依此時抱着畫冊垂眸沉默着,呼吸有點快,情緒不甚穩定感到樣子。
史添感覺自己應該是又做錯什麽、刺激到她了。
也許這本畫冊對她來說很重要,他這個外人不能翻看吧?
此時他除了道歉,其他什麽都做不了,可是道歉又有什麽用?
“對不起。”他低頭道,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神色黯淡,再沒有往日的神采。
白依依看着他,她剛才也道歉了,可是聲音太輕,恰好被史添蓋過。
史添擡眼看她,見她無言看着自己,他有些無措,再刺激她怕是真要失去她。
欸,多說多錯,多做多錯,他覺得自己還是別在白依依眼前晃了。
他立即起身道:“我走了。今天司機送你。”
白依依讓他等三個月,現在第十天。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跟她保持距離,總是不自覺就越界了。
一直到他出去、将大門關上,白依依都沒有出來送他。
史添深嘆一口氣,走到對門,深呼吸。
沒用。
他從未如此想得到過什麽,也從未如此隐忍過,為白依依做的所有事他都是心甘情願的。
可是心甘情願之餘,總會有那麽點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小小渴望,渴望白依依能明白他的用心。不要她感激,只要她明白他的心意。
他甚至想,她不願意他觸碰,他就不碰吧,待在她身邊就好。
可是他乖乖待着,怎麽又惹她不高興了?
他覺得自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來硬的不行,賣軟萌也沒用。
簡直是要瘋了,他想打架、想飙車、想站在頂樓大叫、想一拳砸碎面前的一切。
門忽然開了,史添的拳頭失去門板的支撐在半空晃了晃。
李方應站在門裏看着舉在自己鼻尖的拳頭,退開一步,一頭霧水問道:“你是……?”
這人是誰?站在人家門口,舉着拳頭是要敲門嗎?不過這人有點眼熟?
史添收起意外的表情,看清李方應的臉,覺得突然想明白什麽事,李方應和白依依住得那麽近……或者白依依租住在這就是李方應聯系介紹的?
他們倆一個醫生一個護士又有共同話題,是不是已經關系很好、比跟他還要好了?
史添不會真的那麽沖動無緣無故動手打人,但是他瞪着李方應的眼神已經将他活剝了。
李方應咽了口唾沫,将門合上些,以免史添突然暴起:“你有什麽事啊?”史添身量高大,這麽瞪着人還是挺讓人怕怕的。
身後門響,白依依出來,将史添拉開,皺眉道:“你幹什麽?”
史添百口莫辯,他什麽都沒幹啊。
白依依将手中那本畫冊拍在史添身上,一邊推他下樓,一邊催道:“快走快走。”
史添抱着畫冊,一腔委屈憤怒,他真的什麽都沒幹啊!
可是對着白依依他又發不出脾氣來,從來只順着她,課本上又沒教過怎麽兇她、跟她發脾氣。
史添一路被推到了四樓,白依依一句安撫的話都沒有,轉身噔噔噔跑回樓上。
史添追了兩步,就看到李方應在樓上探頭探腦。
他咬了咬牙,下樓。
否則今天非打架不可。
回到家的史添将自己扔在客廳的沙發上,瞪着天花板。
蘇薇電話來時 ,史添快睡着了,電話一響,手中的畫冊滑到地上,連忙撿起來。
蘇薇聽他說話沒精打采的,就知道一定是又跟白依依鬧別扭了。
蘇薇:“帶過來,我跟她聊聊。”
史添:“別,你別找她,也別讓史思、敏姐找她。我會跟她好好相處的。”說話間又嘆了口氣,“都是我之前吓到她了,她不信任我。”
“我懶得管你的事。”蘇薇那邊傳來翻動紙頁的聲音,“資料我看了,她那兩段‘護士職業層級’的讨論我很感興趣,你把她號碼給我。”
史添:“……”怎麽有種被自家老媽抛棄的感覺?怎麽大家都喜歡依依姐姐不喜歡他了?
懷着無比悲憤的心情,史添将白依依的號碼給了蘇薇,而後手機一扔,回房間抱筆記本敲鍵盤去了。
之後兩天史添只讓司機去接送白依依,自己不去見她。
因為他想來想去總有點憋屈,他又不知道那本畫冊不能看,看了也沒看懂。
最最最重要的是,白依依從來沒跟他提過李方應竟然住得那麽近。
一回想起他們倆在超市裏有說有笑的樣子,他心裏就直冒酸泡泡。
史添還非常硬氣地沒有主動聯系白依依,可是一天要翻八百回手機,看她有沒有發消息過來。
可惜白依依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離了他日子照過。
他只好一邊打電話給護士長,問醫院裏的情況,一邊裝作不經意地問起白依依這兩天的情況,聊以自遣。
這一天下午嘉欣集團總部開會。
董事長史正躍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史添了,此時見他坐在長桌後首,略低頭對着膝頭的筆記本,指尖飛速輕觸鍵盤,防藍光的眼鏡上映了一層薄光。
要不是助理指給他看,他還沒發現。
人似乎瘦了點,頭發還是剃得短淨,更顯利落。
只是以前嬉皮笑臉踩點才到,現在全然沉靜、等候會議開始的樣子,讓人頗不習慣。
史正躍忍不住偏過頭,跟身旁的史益感嘆:“老三最近穩重了很多啊。”
史益沿着父親的目光望向史添,也覺得自家小弟的确有些變化:“聽史思說,老三有對象了?這是要成家了?”
史正躍哼笑:“那還沒得很呢,聽你媽說,又鬧別扭了。”
又?史益頗為意外,這是哪家的姑娘,這麽能折騰?更意外的是,史添居然忍受得了這麽麻煩的女人?
會議還沒開始,史益走到角落坐在史添邊上,望着遠處的投影幕布道:
“早年不知是誰放話說,女生總是叽叽歪歪沒完沒了,要麽就是飄忽不定沒個準數,相較之下他更願意跟鍵盤和貓共度餘生?”
史添看他一眼,目光又回到屏幕上,平靜道:“世事總是變化,我承認自己之前判斷失誤。”
史益轉回頭來,一臉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史添。他這個一向跳脫的弟弟,真轉性了?竟然如此坦誠承認錯誤?看來他得準備給弟妹的見面禮了。
史添調出個窗口,給史益看這次會議的資料。兩人簡單談了一會兒。
會後,史益的妻子也過來了,難得他們倆都有空,就跟史正躍一起回家聚一聚。
之前史添在國外、史益成家,史家三兄妹只有年節才偶有齊聚,今日一家人簡簡單單吃個飯,開了瓶葡萄酒。
席間聊天,蘇薇注意到史添不像往常那麽活躍,杯子裏的酒也悶聲不吭地喝幹了。
史添感到衆人在交換眼神,有點想笑。他只是嘗出這瓶紅酒,跟上次白依依對瓶吹的是同個酒莊的,就多喝了一點罷了。
他站起來抱了抱蘇薇:“媽,我沒事。我先走了,晚上給手頭的項目收個尾。”
說完又挨個拍拍家人的胳膊,又抱了抱史正躍:“爸,我走了,你也少喝點。”
史正躍瞪着眼睛,一臉的不自在,往日他跟史添經常争論,真是少有這麽好好說話的時候。
史添非要回他公寓去,蘇薇便讓司機載他回去,并讓韓叔也跟着。史添家沒請人,以免他半夜想吃點什麽卻沒人照顧。
晚上到家後,史添還給蘇薇報平安,然後就進了書房。
次日早晨蘇薇打電話來問韓叔,史添夜裏有沒有鬧騰。韓叔猶豫了一下。
76傳染病史
史添一晚上都窩在書房裏。
他程序調試完之後,已經接近午夜。将筆記本丢在一邊,就翻起了白依依的那本畫冊。
越翻越傷心,白依依一直沒有主動聯系他。
他趴在桌面上,淩晨将睡未睡間,忽然感到她發來信息了,立即打開手機。
結果發現是自己的幻覺,一時郁憤難當,給她發了條信息。
發完又覺得挺丢臉的,立即又撤回了。丢開手機嘆了口氣,慢慢翻着畫冊。
這一頁頁的,畫的也不知道是啥,為什麽不讓他看?裏面有什麽密碼嗎?表達了什麽抑郁的想法嗎?
就這麽一邊傷心一邊想知道,他一遍一遍地翻,希望能看出一點她心裏的想法。
一本畫冊翻過來翻過去,不知不覺折騰了一夜。
窗外的天際泛起晨曦的浮白,他丢開畫冊,躺在書房地板上發呆。
白依依現在應該已經起床了,她昨天是晚班,睡在科室裏。他記得白依依的排班,以便接她上下班。
晚班的護士要在第二天早上六點起來,幫忙化藥,以備各責任組護士晨間大輸液。
根據醫囑打印患者用藥信息标簽紙,然後去準備室,擺開四五十個塑料格籃。
根據标簽将每個患者今日用藥和溶劑分揀出來、拆掉外包裝、消毒瓶口。
用注射器抽取幾毫升溶劑,抗生素常用一百毫升裝的生理鹽水,注入封裝抗生素藥粉的小玻璃瓶,搖勻溶解,再全部抽取出來、注回生理鹽水袋。
新手化藥常會出各種問題,針栓脫出、玻璃瓶壓力太大噴液,還偶有半劑量這種特殊濃度,容易配錯。
白依依工作一年多也算熟手了,化藥也絕不敢松懈。但有些問題是不論經驗和态度如何,仍然會發生的意外。
比如掰安瓿瓶割傷手指。
銳痛從指尖傳來時,白依依的護士職業素養唯一能幫到她的,就是不要痛呼出聲、不要失手将藥液灑了。
安瓿瓶是一種薄薄的玻璃小瓶,內有藥水,頸部內凹,用石輪輕割後,直接用手掰開玻璃帽,理想情況下斷裂後,兩殘端的玻璃口邊緣整齊。
但現實操作中時常會有參差鋒利的玻璃斷口,容易劃傷手指。
不過像今天這樣直接将玻璃帽給捏碎的情況,并不多見。
捏碎的玻璃渣刺入右手食指和拇指,一時間白依依疼得眼淚都下來了。
她緩了口氣,只好先放下左手中裝着藥液的小瓶,去将傷口處理一下。
鐘巧忙完外面,進來幫忙,見白依依正在水槽沖手,血水直冒,吓了一跳:“你這……安瓿剌手了?這也太倒黴了!”說着,立即給她拿創可貼。
白依依慘笑,拿棉簽棒輕輕撥了撥傷口,确認沒有留玻璃渣。
她一邊捏着傷口将手擦幹,一邊心裏嘆氣。
天氣日漸寒冷,吳雨也不知道到哪了,可別再亂給人出頭。
史添那天回去後似乎生氣了,都沒聯系她,她想找他,卻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
昨晚上她打電話回家,父親依舊挂斷。試了好幾次都是這樣,她都懷疑是不是父親的手機丢了。
如此種種,讓她有些心神不寧,掰安瓿時也許用力過大,才将玻璃帽給捏碎了。
貼創可貼的時候,血冒出來連粘膠都打濕得沒法粘,只好用紗布壓着,再膠布裹兩圈加壓止血。
鐘巧幫忙将餘下的都完成化藥,白依依則抓緊時間出去晨間護理。
當她拿着治療盤到了第60床安子熙的單人病房,白依依想起安子熙是昨晚入院的那個新患者。
她是傍晚才來入院的,責任組的護士已經下班換衣服,科室裏只有中班和晚班兩個護士。
醫生開了常規醫囑,也走了。
中班的楊媛給她做的登記入院,安子熙到護士站裏拉了把椅子坐下,随口回答着楊媛的建檔提問,雙眼卻盯着白依依看。
白依依正在錄入術後患者生命體征,就聽安子熙道:“是你啊?”
白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