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4)
浩瀚落日。
“你怎麽回答的?”他問。
“當時的我沒辦法回答。因為護士的職業處境的确讓我看不見未來。但現在不一樣了。”她側過頭,看着史添,輕聲道,“謝謝你,讓我看到未來。”
史添看着她的眼睛,夕陽餘晖中,她的眼裏有柔和的折光,讓他完全移不開視線。這哪是他讓她看到未來啊,明明是她讓他有了未來。
白依依淺笑道:“也許我能做一個管理者,但我更希望做一個行業成長的見證者,我想留在護理一線。”
史添埋在她的頸窩,久久不語。他知道,他的小依依總是這麽讓人不省心。
可就是這份認真,時刻撩撥着他的心。
“怎麽了?”她問,隐約感到史添的糾結。
史添:“我想你哪都不要去,窩在家裏做我媳婦兒,給我生娃,每天睡到自然醒,養花、喝茶、逗貓、畫素描……”
白依依笑了,沒說話。
史添嘆氣,知道她不會同意,只好道:“你可以繼續做護士,但是我有條件,我會要求你的排班只有白班,并且每周給你排兩天行政班,參與總院的護理多學科模式轉型工作。”
白依依轉身擁抱他,将臉埋在他的懷裏。這樣的工作條件,簡直太好不過。
晚上兩人洗漱過後,窩在一起看了部電影,家庭影院的設備直接将畫面投影在牆上。
看完電影,史添說起他郊區的住處剛安裝了天花板屏幕,可以直接躺着看,等周末帶她過去住。
白依依聽他講得眉飛色舞,眼裏笑意盈盈。
臨睡前,史添跟白依依提起今天下午接到的消息,月井村村長那邊給回複了,同意主持,取消白家和張家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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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依依正在查看史添的胳膊,聞言擡眼看他:“你怎麽做到的?”
史添簡單道:“我讓人請縣長去村裏踏青,幫村長複習了一下‘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大冬天的踏什麽青?白依依笑着搖頭,不再細問。
查看過他的夾板,确定固定帶下的手臂皮膚顏色和溫度都正常,白依依這才關燈躺下。
還沒等她躺好,史添就翻身摟上來。白依依按住他湊過來的臉:“某人答應過的,會乖乖養傷?”
史添親她的手心:“我很乖啊,依依姐姐怎麽不獎勵我?”
她依言親了一下他的嘴角作為獎勵,在他追吻過來時,白依依立即捏了下他的耳垂。
史添:“……”他只好停下。
沒轍,這是他承諾她的,如果不遵守,她脆弱的安全感會立即岌岌可危。
史添無比幽怨地躺好。
房間昏暗之中,白依依摸到他扁起的嘴,輕笑出聲。
史添更不開心了,用鼻音道:“依依姐姐欺負人。”早知道不該給自己設這個緊箍咒,真是愁死人了。
白依依将被子拉好,親了下他的臉頰,枕在他的胳膊上,安心地閉上眼睛:“晚安小添添。”
史添又開心起來,依依姐姐會自動發福利了,這樣也不錯。
次日,他會發現,依依姐姐不僅會發福利,還會根據情況發補貼,比如工傷補助。
史添按照之前定好的時間,下午兩點半準時到達月井村。
村長則召集村民,在白氏宗祠裏,一同坐下來,将白依依和張力偉的事做一個了結。
當車子真的開到村裏的時候,縱使性能再好,扛不住村裏路況太好,坐車硬是坐出了海上乘船的感覺。
史添擰着眉毛道:“這路得修一修,不然以後見丈母娘多費勁。”
白依依乜了他一眼,這就丈母娘了?待會兒丈母娘得被他氣得血壓飙升。
史添轉頭看她:“咋的?又想不承認?哥哥幫你複習一下。”說着就要湊過去。
白依依立即按着他的臉不讓他湊近:“承認承認!開你的車!”
史添又開始傻笑,白依依真是受不了他。
白家院門外不好停車,只得将車停到曬谷場去,那邊好歹有大片的平地。
史添提了整盒的茶葉作為禮物,同白依依走向白家院門。
院門是兩片木板,剛一打開,白依依動作就頓了一下。
“怎麽了?”史添端詳她神色,沿着她的視線望向院中角落。
一只羽毛鮮豔油亮的大公雞正在刨地,聽到動靜擡頭,扁扁的腦袋略向上偏,似乎在打量他們。
94歸鳥脈脈
“快跑!”白依依拉着史添快速奔過院子。
但是她躲過了一只大公雞,沒注意到另一只正蹲在牆頭,見他二人進院子,立即飛撲下來。
白依依拉着史添趕緊躲到另一邊去。
史添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在慌什麽。
白依依:“快跑快跑,這雞會啄人!”家裏養的公雞都不認得她了。
史添由她拉着,看公雞一身油光華麗的羽毛蓬開、雞冠豔紅,氣勢洶洶的樣子,想笑。
結果公雞撲不到白依依,轉而撲史添。
腿上挨了一啄,史添頓時跳起來:“卧槽?!”
這下見識到雞哥的厲害了,史添一邊龇牙咧嘴搓着腿肚子,一邊想找個趁手的家夥反擊。
結果一轉頭迎面就見白友前。兩人無語對視。史添腿上又挨了一啄,差點悲鳴出聲。
白依依拿了院子邊上一個竹篾籃子摔過來。公雞尖叫着飛跳起來,剛落地,白依依一個箭步上前,又一個竹籃蓋下來,終于将它給收了。
另一只大公雞見局勢不妙,立即飛跳遁走。
一朵羽毛飄下來,史添跟白友前對瞪良久,終于尴尬地笑笑。這見老丈人第一句就是粗口,他能不能讀檔重來一下?
“爸。”白依依打破沉默,叫了一聲。
白友前手中夾着煙,沉默抽了一口,煙頭火星忽亮忽暗,回身進屋。
白依依看了眼史添的褲腳,湊近小聲問:“疼不疼?”
說實話,疼死個人,一定出血了。要是換了平時,他早就撒嬌要工傷補貼了。但此時史添搖搖頭,沒吭聲,老丈人地盤上,他還是嚴肅點吧。
白依依以為他是緊張了,踮腳迅速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史添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覺得再來十只大公雞也值了。
白依依則已經跟進屋裏去。
穿過光線暗的正屋,來到後院,徐小蘭在院中燒水,扇子朝着爐子底下扇風。
白友前則提起已經燒開的水壺,将開水灌到熱水瓶裏去。
白依依跟他們說了,現在要去宗祠,将話說開,讓他們一同去。
徐小蘭沒應她,到水缸旁又接了一壺生水剛放上爐子。而後同白友前兩人坐回矮椅中,繼續編竹篾籃子。
長長的嫩黃色竹篾拖在地上晃動,椅子旁邊放着一摞成品。
史添過來打招呼,他們也不應。
白依依見他倆說不動,也不強求,同史添去了白氏宗祠。
祠堂就在曬谷場邊上,谷場裏還停了貨車和村裏的拖拉機。最顯眼的當然要數史添的車,黑亮黑亮的。
冬日裏農閑,村人聽說有熱鬧可看,就響應村長的號召聚集到祠堂,不少人都在門口打量着。
史添跟白依依到祠堂的時候,轉過照壁,走到天井,就見天井裏坐滿了人。
史添:“……”
祠堂很大,緊挨着天井的中庭搭了個戲臺子,過年的時候就唱戲,大家已經非常習慣搬凳子、手捧瓜子等戲開場的模式了。
院裏沒空地了,沒轍,村長只能将談話大木桌搬到水泥戲臺子上去。
白依依和史添搬了椅子坐下,村長坐在中間面朝臺下,對面則是張力偉的位置。
快到約定的午後三點,村長給張力偉打電話,開了免提。
張力偉就倆字:“不去。”
村長好勸歹勸,張力偉終于改口了,四個字:“叫他們滾。”然後就撂了電話。
村長也沒轍,為難地看着史添。
史添同白依依對視一眼,而後他站起來,對臺下衆村民道:
“各位老鄉好,感謝諸位來這裏。我們想解決問題的誠意諸位也看見了,張力偉不來,不可能一直等他。”
“今天在這裏是要将話說開,做一個了結。以後若是誰再胡攪蠻纏,孰是孰非諸位心裏也有個數。”
史添一開口就是方言,哇啦哇啦講下去,白依依坐在旁邊都聽愣了,這本地話講得也太溜了吧?
她好多方言都不太會講,時常摻着普通話,史添卻是講得無比流暢。
“之前白家和張家的訂婚,是強買強賣,不作數。依依是我對象,到時還請各位來喝我們的喜酒。”
說罷,史添抱拳作揖,向衆人行禮。
一個坐在前排的老大爺喊道:“後生仔說話敞亮!”大爺豁牙漏風,也真是敞亮,衆人哄笑。
有人喊道:“村長說你要給我們村修路?啥時候修啊?”
白依依擡頭看史添,真有這事兒?之前說的修路不是在開玩笑?
史添似笑非笑地望向村長。
村長讪笑了下,越過桌子小聲問:“這路……”
史添坐下:“原計劃是開春動工,可今天這事兒,您認為是辦成了嗎?”
村長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又擡眼看史添:“你說話算話?”
史添一副“你愛信不信”的淡漠神情。
村長拍了他胳膊一巴掌:“就信你這一回,你等着,明早我再整一次,一定将張力偉給帶過來。”
接着村長就站起來發言,讓大家明早再來一趟。
張力偉始終不來,白依依想做的婚約取消聲明也完成了,熱鬧沒得看,村人一哄而散。
走出祠堂,白依依看了看天空,嘆出一口氣。
史添攬着她的肩膀,柔聲問:“回家,還是在這住一晚?”
白依依沒說話,她料到事情不會那麽順利,但是這般拖沓,還要史添張羅修路,讓她感覺不舒服。
史添看了看周圍:“帶我在村裏轉轉吧,我想看看你生活過的地方。”
白依依點點頭,沿着村道慢慢走着。走出村外,她沉悶的心情才逐漸緩解。
村外不遠處就有一大片梯田,白依依從田壟上往上爬,回望他一眼:“方言講得這麽好?”
史添笑:“奶奶愛唠嗑,從小跟她唠,天南海北,沒有我不會講的。”
白依依樂了,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便問道:“‘史添二貨’怎麽說?”
史添張口就道:“史添是依依的貨。”
白依依樂不可支,史添講方言真的好有味道。
冬日裏,四點多鐘已經是暮色四合,清冷的空氣吸入肺腑,甘冽如泉。
梯田外圍是竹林,延綿翠葉,長風拂過,起伏如海。
白依依望着這久違的山景,道:“春天的時候,梯田裏滿滿的油菜花。夏天的時候,成片的紫雲英。”
史添認真道:“我知道了。”
白依依在田埂上走着,不時回頭看他腳下的路,以免他絆倒、滑倒,不經意問:“知道什麽?”
終于爬到山坡上,史添站定了,挽了挽她頰邊的發絲,微笑道:“這麽多花,才養出你這麽個小仙女。”
白依依臉紅笑了,捏他的臉頰:“行啊你,哪學來的,這麽會講話?”
史添攬着她,親了一下她額頭:“對着你,就才思泉湧,說都說不完。”
兩人站在山坡頂上,向下望去,衆芳蕪穢,田間寂寥,只有大大小小的水窪,倒映着天空暮霭雲朵。
一片片光景,一片片水波,遠霞層層浸染,歸鳥脈脈。
史添深吸一口氣:“這裏真好。”
之前他覺得白依依一直在吃苦,在村裏肯定沒有什麽好的事物,他要将她遠遠帶離這裏。
而現在站在這裏,腳下開闊鋪展,他忽然覺得天地開闊。
他見過世界上諸多美景,也拍過不少梯田的照片,唯有這裏,他感覺內心恬靜、安然。
仿佛能感覺到時空之中,有個小女孩的身影,在這田間地頭奔跑躍動,手裏一把野花。
史添沒說話,白依依也沒說話。
世事奇妙,讓他們能夠相遇、再相遇,并且有機會用餘生去注釋這一場命運的交彙。
她靠着史添的肩頭,望着遠處,心海終于安和寧靜。
95特別靠譜
從梯田山上下來,天色已經暗了,路燈亮起昏黃的光,好一會兒才漸漸明亮起來。
村裏路燈稀疏,隔着老遠才有一盞。
兩人牽着手,在村裏僅有的水泥路面上走,看着影子慢慢拉長,又漸漸變短。
史添晃了晃白依依的手:“晚上睡哪?你爸媽床底下?”
白依依乜他一眼:“你去睡豬圈。”
史添笑:“你家還有豬?哪兒呢?”
白依依也笑:“以前有,後來賣了。不過今天又有了。”說着晃了晃史添的手。
史添牽過她的手親了一下:“不僅有了,還有兩頭,來年還要生一窩小豬崽。”
白依依笑,真是服了,什麽都能扯到她,投降了,不跟他扯。
兩人快到院門的時候,就見鄰居周叔端着碗靠在路燈下,邊吃邊跟旁邊嗑瓜子的幾人閑聊。
見他們過來,周叔笑道:“依依啊,回來啦?”又朝旁邊的鄰裏道,“小依依我看着長大的,正經人。”
旁邊有個大嬸笑着問道:“這個小哥城裏人吧?模樣真俊!”
周圍人哄笑。
史添笑笑:“大嬸,我的優點不是俊,是特別靠譜。”
旁邊一個蹲着抽旱煙的老頭卻道:“怕不是王婆賣瓜喽?要我看,阿偉才靠譜。”
一個織毛衣的大嬸拿毛衣針劃了劃頭皮,一邊對白依依道:“你也別怨你爹媽,要是我,我也選阿偉。”
“你在外面上學,吃香的、喝辣的,花花世界,”老頭拿煙杆敲了敲身後的土牆,“去年你家院牆被雨淋倒了你知道不?”
白依依收斂了微笑,老頭知道她在聽着,續道:“還不是阿偉又出錢,又叫人,這才給修的?”
“你爹上次崴了腳,三天下不了地,你知道不?還不是阿偉……”
“行行行,別嘴碎了!”周叔朝老頭丢了塊骨頭,“依依不出去讀書,咋工作?咋掙錢?窩在村裏縫鞋墊?”
幾個村人就說開了,你一言我一語的。史添在旁聽着,明白了這其中的始末。
張家人早就見過白依依,特別喜歡她,而後張力偉一直在白友前面前獻殷勤,又是幫忙運肥料,又是幫忙修院牆。
張家也早就提過親,白友前說娃娃還在讀書,再等兩年。
張力偉就等着,一邊等着白依依回來,一邊花了心思和時間去讨好白家。
白友前之前也探過白依依的口風,問她覺得張力偉怎麽樣。
白依依終于明白了,他非親非故的總來拜訪是要跟她談對象,便明确拒絕了。
只是張力偉覺得白依依可能是害羞,或者沒考慮好,多接觸接觸會有改觀的。所以還是經常上門。
白友前、徐小蘭跟張力偉接觸多了,都覺得他靠譜、人實誠,話裏話外都挺認可他,也都答應會勸勸白依依。
而且家裏一直受人照顧,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絕,事情就這麽拖着。
張力偉這般日積月累地獻殷勤,剛開始的談談就逐漸演變成了“一切等她畢業再說”。
結果白依依畢業了,卻留在北方不回來了。
白友前和徐小蘭覺得愧對張力偉多年苦心,同時完全無法理解白依依的做法。
女孩子家家的難道一直在外面嗎?被人欺負的了也沒個幫襯的人。
就連白依依的奶奶找算命先生蔔卦,都說白依依在外地會命途多舛,只有回來嫁人才能一生安和。
聽到這裏,史添看了白依依一眼,這是他唯一認同的話,他也不放心白依依一個人生活,她是個好女孩,該有人守着、護着。
又有大嬸分析,白友前也的的确确是為白依依考慮。張力偉有錢啊,在外頭辦了工廠,十裏八村的哪個姑娘不想嫁給他?
他只說訂婚的禮錢已經收了,這是在逼白依依,只是希望她知道木已成舟,別再反抗。
白依依擡頭看着暮色天空,路燈的光芒有些耀眼,刺得她滿眼是淚。
史添輕撫她的胳膊,沉默着陪着她,慢慢在村裏走了一圈。
路上飄起了雨絲,再回院門口時,村人已散去。白依依收拾了情緒,兩人回到屋裏。
白友前正坐在前廳飯桌前抽煙,看了他們一眼,沒吭聲,繼續低頭抽煙。
徐小蘭就着桌前燈光縫鞋墊,也沒搭理他們。
“爸,媽。”白依依叫了一聲,知道他們拉不下臉來理她,自顧自說道,“正式介紹一下,這是史添,我對象。”
“伯父、伯母好。”史添心裏泛起些許甜意,雖然丈人、丈母娘不大高興的樣子,但他終于正式見家長了。
依舊是沉默,白依依看了眼史添,有點讪讪的。
剛想再開口,就聽白友前悶聲道:“你不樂意跟阿偉,因為他?”
雖說訂婚宴那會兒,還沒遇見史添,但是後來他的确是她那麽抗争的力量來源,白依依便道:“是。”
白友前看了史添一眼:“什麽時候談的?怎麽不跟家裏說?”
白依依一時拿不準該說是什麽時候,史添接道:“高二就開始了。”這總比張力偉要早吧?
誰料白友前聞言愣了愣,瞪眼道:“啥?”
白依依一驚,完蛋,史添這張臭嘴,亂說話。
高二豈不是早戀了麽。村裏的孩子結婚早,但是白家的觀念就是讀書是正經事,要心無旁骛、要狠狠讀。
要是寫作業的時候瞥兩眼門外、扭來扭去坐不住,那是要挨揍的,更別說談戀愛了。
史添連忙道:“誤會誤會,那時候是我起歪心思,依依沒理我。”
白依依想笑,見白友前仍瞪着他們,好歹忍下笑意。徐小蘭擡頭打量了一圈史添,沒說話。
白友前沉默良久,終于問出壓在心頭的良久的問題:“你沒在外頭亂來?”
白依依目光堅定道:“沒有。”其他也不多說,清者自清。
史添也道:“沒有,依依是正經人,追她的人很多,她只跟了我。”
白友前皺着眉頭看史添:“你這麽能耐?”
史添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麽回答,想着丈人大概喜歡謙虛點的,猶豫道:“……還行吧?”
白依依差點就笑嗆了,一巴掌拍過去,推史添出去。
白友前:“……”咋啥傻不愣登的玩意兒都往家裏領?下午鄰居還說,是個精神倍兒棒的小夥子,可這明明是個二愣子吧?
白依依回頭道:“我送他去鎮上的旅館。”
史添站在門口,聽出這話裏的意思,輕聲問:“你不跟我一起?”
白依依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後。父母思想很保守,未婚不能住在一起。
見他們說着悄悄話,膩乎得很,白友前不高興地大聲道:“不吃飯?喝露水?”
史添立即進來道:“要吃飯要吃飯!”
白依依去盛飯,史添要幫忙,她讓他拿了筷子先去坐下。
史添坐在桌前,跟白友前大眼瞪小眼。
96夜半私語
村裏粗茶淡飯的,白依依倒是不擔心飯菜不合史添胃口,反正他們都吃得下,他要是吃不慣也是他自找的。
但到底她還是觑了一眼史添神色。
史添笑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飯食,問她道:“你做菜那麽好吃,是跟伯母學的嗎?”
白依依抿嘴,給他夾了一塊酸菜冬筍。
白友前和徐小蘭都已經吃過了,一個坐在門檻上繼續編竹籃,一個縫鞋墊。
屋裏靜靜的,只有筷子偶爾碰到碗的聲音,和屋外雨聲淅瀝。
吃過飯,白依依洗碗,史添自己卷了袖子,擋開她道:“水涼。”尤其是冬日山裏引下來的水,更是冷得徹骨。
白依依去将熱水倒進盆裏,史添已經将幾個碗迅速刷好,又沖洗兩趟,蓋在碗櫥裏晾幹。
白依依上樓看了看房間,東西都拿塑料紙蓋着,鋪蓋也沒有,父母顯然沒料到他們要住下。
想到只住一晚,今晚收拾好了明早再拆回去怪折騰的,白依依複又下來,跟白友前打過招呼,帶史添去鎮上住旅館。
白友前沒應聲,白依依也不管了。
雨天路滑,一路折騰到了旅館。下車後,就着街面的路燈,白依依看了一眼,黑亮的越野現在已經髒得滿車身都是泥濘。
史添過來,踹了一腳輪胎:“別管它。”轉而擡頭看着霓虹閃爍的招牌,“這旅館怎麽花花綠綠的?”
白依依擡頭:“我也覺得……看着不像正經營生。”
史添歪着脖子看向白依依,一臉邪笑。
白依依:“……”雙手掐他的臉,“找打麽你?”
史添去旁邊的小超市買了床上四件套:“就睡一覺,這個鋪上,可以接受嗎?”
白依依又去買了毛巾和洗漱用品,這才進了旅店的大門。
史添将身份證拍在前臺桌面上,道:“一間大床房。”
前臺小妹正在玩手機,吓了一跳,立即站起來,看看史添,又看看白依依。
史添笑着:“我和我媳婦兒,一間。”
前臺小妹趕緊登記。
白依依壓着聲音在他身後道:“需不需要給你個喇叭?去街上喊?”
史添笑着回頭:“好呀。”
白依依一腳踹在他後鞋幫。兩人終于拿上門卡,提着東西剛進門,燈都沒開,史添就從背後抱住白依依,臉往她肩窩裏埋。
“今天我表現好不好?你爸媽好像在嘗試接受我了?”
白依依想笑,史添這是在擔憂嗎?
哄了好一會兒他才乖乖去洗漱,白依依将床單鋪好。擡頭間,窗子漆黑,折射燈光。
夜雨濕冷,屋裏一盞白熾燈,讓人感覺心裏亮堂堂的。
待她洗漱完畢出來,史添正在研究房裏的各種小廣告、計費用品。
白依依過來給他抹面霜,史添閉着眼睛任她塗抹,一臉笑意道:“依依姐姐要不要特殊服務?”
白依依彈了他一個腦瓜崩。史添嘿嘿直樂。
終于關燈躺下後,史添摟着她:“媳婦兒,我想跟你……”
白依依立即道:“我不想。”
史添:“我還沒說完,我知道你們學醫的都有潔癖……你想歪到哪裏去了?”
白依依觑他一眼,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的眼裏有晶亮亮的微光。
史添摟緊她:“我想跟你商量啊,咱什麽時候領證?今天在祠堂裏我可把話放出去了,大家要來喝喜酒的。”
白依依翻身朝着他,認真問道:“我之前對你是不是很不好?”
這麽沒安全感,一直催她領證,像是領了證才算是拴牢了。
史添:“你才知道啊,一直餓着我,然後突然讓我吃一口就跑了,都不讓我吃飽……”
白依依失笑,靠在他胸口:“你是不是快生日了?”
史添摸着她的長發,應道:“我要結婚證做生日禮物。”
白依依:“嗯。”
史添聞言愣了一會兒,這是答應了?!剛要發瘋,被白依依糊了一巴掌,警告道:“噓!”
史添捂着臀部大叫道:“你終于下手了!你終于對我這個小鮮肉下手了!”
白依依:“大半夜你……”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封口。
鬧騰了好一陣,終于消停下來,将睡未睡之際,史添又覺得明年正月太遲了,想早點結婚。
于是就開始盤算,自己的生日是正月初八。白依依的生日是十二月十二。
不禁喃喃道:“小了近一歲啊,叫你‘姐姐’還應,臉呢?”
白依依困得不行,擡頭堵住他的嘴。
次日約好的是早上十點,時間很充裕,史添和白依依各自帶了筆記本電腦,處理了一會兒資料,這才回村裏來。
村長則親自帶了村裏四個青壯年,去張力偉家将他揪過來,跟史添他們前後腳進了祠堂。
張力偉的鼻子上還貼着紗布,不過看樣子應該已經沒事了。
村長簡單講了兩家的情況,然後重複提出史添這邊的婚約取消聲明。
張力偉看了一眼村長,直覺村長被史添收買了,“哼”了一聲,望着天井外面天空,不搭理人。
這情況就很尴尬了。村民們都起哄,讓張力偉說話。有的給張力偉出主意,讓他要一筆青春損失費。有的讓他爺們兒點,天涯何處無芳草。
天井裏正鬧騰着呢,突然聽到前廳傳來一聲大叫,随後是呼救。
衆人紛紛回頭張望。
只見白愛梅驚慌失措地大叫,讓大家快來幫忙,她腳邊躺着個中年婦女。
這人即是王杏香。大早上的,村長親自帶人來揪張力偉,她這個做媽的怎麽能放心,于是就跟過來了。
跟到前廳,碰見白愛梅,兩人聊了兩句,就知道自己兒子又幹啥好事了。
原先他鼻梁骨折,只說是不小心在工廠裏摔的。
王杏香不疑有他,結果現在聽白愛梅在這裏一說,才知道他這是去醫院裏鬧事,挨揍給打破了鼻子,還差點蹲了大牢。
此時知道實情,又見張力偉坐在臺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賬模樣,王杏香老毛病犯了登時心頭發悶,一口氣沒緩上來,突然就倒地了。
白愛梅被吓得不行,扶都扶不住,差點也被拖地上去,連忙扯開嗓子喊救命。
天井裏的衆人立即圍了過去,七嘴八舌說這是高血壓厥過去了,有的說她有心髒病。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就這麽圍着。
白依依的職業敏感讓她聽到呼救就立即下了戲臺,撥開人群查看情況。
97轉危為安
白依依撥開人群近前,蹲身拍打王杏香的兩側肩膀:“大媽?!大媽醒醒!”
張力偉慢了一步過來,擠開衆人,才發現躺在地上的竟是自己母親,頓時撲跪下下來:“媽!媽你怎麽了?!”
白依依撥開他的手:“打120!”同時,她的手指搭在王杏香頸邊,探查不到頸動脈搏動,胸廓也沒有絲毫起伏。
張力偉立即打急救電話,卻見白依依扯開母親的衣服,立即推了白依依一把:“你幹什麽?!”
史添一把搡開張力偉:“你想讓你媽死嗎?!”
張力偉愣愣地摔坐在地,才想起白依依是護士。正好電話那頭通了,他立即報上自己這邊的情況和地址,倉促之中,語無倫次。
白依依檢查王杏香口中異物、假牙,史添已經在旁邊跪好,雙手交疊扣着:“我來,我考了急救證。”
救護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他直接抗下這個胸外按壓的體力活。
白依依見他手勢正确,肘部繃直垂直下壓,便信任他。
史添口中數着“一零零一,一零零二……”,白依依則壓着王杏香的額頭打開她的呼吸道。
擡頭見張力偉愣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白依依想起外面的土路,立即道:“去開車!救護車進來掉不了頭,浪費時間……”
她話音未落,注意到史添那邊按完一輪,她立即低頭,同時捏住王杏香的鼻子、往她嘴裏吹氣。
白依依連吹兩次,王杏香胸廓都有起伏,通氣成功。史添那邊繼續胸外按壓。
張力偉猶豫了一下,決定相信白依依,推開圍觀的人,跑去開車。
一輛七座開到祠堂門口,張力偉将裏面的座椅卸下扔出去,幾個村民幫忙将王杏香擡上車。
白依依和史添上車,一刻不停地繼續心肺複蘇術,張力偉跳上駕駛座開車。
進出村子只有一條路,只要往外開就一定會遇到救護車。
張力偉車子開得飛快,在土路上不斷颠簸,雨天路滑,他害怕滑到水溝裏去,又害怕開慢了耽誤了母親的搶救。
車子開出幾十分鐘,他緊張得冷汗陣陣,脖頸僵硬,不敢回頭看後面情況。只知道史添還在不停數數。
土路拐上縣水泥道的檔口,不遠處有車開過來,張力偉立即再踩油門想搶到前頭去。
可熟料對方也不肯讓道,也想加速開過去。兩車在路口交彙,撞上的瞬間,張力偉猛打方向盤。
車身突然朝左側傾斜,滑下泥道。那輛車的司機大罵着揚長而去,張力偉的車“砰”得巨響撞在路邊水渠的沿上。
白依依和史添一直跪着給王杏香做心肺複蘇,頓時被掀到一旁,待車穩了,立即将王杏香放平繼續。
史添手上繼續按壓,喝問:“怎麽回事?!”
張力偉吼道:“卡住了!”下一瞬他突然嘶聲大哭,撲到後座來,“媽啊——”
倒車倒不出來,車子驅動輪打滑,困死在這了。
白依依頓時火起,罵道:“哭什麽哭!你媽還沒斷氣!”幫不上忙還添亂,趕緊下車求援也比哭喊有用。
張力偉被訓得噤了聲,片刻的安靜中,他們都聽到了救護車的鳴笛聲。
張力偉立即抹了把臉,打開車門跳出去,攔下救護車,核對信息,又将這邊車後門打開,醫務人員平車推來,迅速将王杏香擡上去。
心肺複蘇一刻不停,王杏香被搬上救護車,供氧、繼續胸外按壓,救護車發動,直奔縣醫院。
張力偉一路跟着王杏香去了急診搶救室,白依依則跑去挂號、繳費。
最後經過七次電除顫,王杏香終于恢複窦性心律,生命體征平穩下來。之後就是留院觀察。
看着母親情況穩定下來,被推到急診留觀區,張力偉扶着床欄,虛脫一般癱坐在地,兩手捂着臉,不知是哭是笑。
不知過了多久,親戚朋友也都趕來了,圍在王杏香的床邊,七嘴八舌地說着真是命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就連急診醫生都說神奇,救護車那麽遠開過去,竟然能堅持住,問他們是不是有急救措施。
親戚們立即七嘴八舌說着當時的情境,什麽大叫倒地、推宮活穴、按摩心髒,各種瞎扯。
張力偉并不知道什麽急救措施,但醫生的話他聽懂了,按理說他母親堅持不到醫院。
心梗發生後的4分鐘是搶救的黃金時間,倒地後及時有效地進行心肺複蘇,這才搶回了王杏香的一條命。
他讓兩個阿姨幫忙守着母親,四下張望着尋找白依依和史添的身影。
史添的右臂已經疼得不行,近一個小時的胸外按壓,真不是誰都撐得住。在縣醫院重新拍了片,之前的線性骨折此時已經錯位。
診室裏,骨科醫生給史添複位、量石膏繃帶,準備打石膏。
白依依看着他手臂腫得發紫,心疼得眼淚直掉。
史添試着轉移她注意力,問道:“急診醫生說,大媽肋骨折了兩根?我按壓用力過大?”
白依依抹了把眼淚,摸摸他的臉頰:“沒事,命救回來了,骨頭能長好。多虧你了。”
史添見她眼淚又漫上來了,笑道:“要小依依親親,我就不疼了。”
他盡力舒展眉頭,可是渾身緊繃的痛楚是沒辦法隐藏的。
白依依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從未這麽愛哭過,更不知道他怎麽還有心思開玩笑。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居然聽他的話在他腦門上“啾”了一口。
史添又意外又開心,左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一時間竟真的忘卻了疼痛。
骨科醫生尴尬忍笑,低頭假裝沒看見,給史添上棉墊。
待打好石膏從骨科診室出來,兩人打算先回去了,經過急診大廳正猶豫着要不要跟張力偉打個招呼。
就見張力偉突然迎出來,雙膝齊跪,低頭道:“謝謝!”
史添将他拉起來,張力偉卻捂着臉突然大哭:“謝謝啊……對不起!對不起!”
他是母親一把拉扯大的,寡婦門前是非多,母親多年艱辛他都記在心裏,長大後便拼命掙錢報答母親。
今天要是母親沒救過來,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此時面對史添和白依依,他一方面後怕不已,一方面又愧疚難當。
白依依塞給他一包紙巾:“別哭了,去守着你媽吧,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醒了。”
張力偉點頭,用力抱了抱史添,又握着白依依的手深深鞠躬。而後他擡起胳膊蹭了把臉,快步回急診去。
史添無語,跟白依依對視一眼,笑了。
史添真是心情不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眼看就要溜走了,他們親手将人搶救回來,簡直成就感爆棚。
兩人往醫院外走的路上,白依依才想起來問他:“你什麽時候學的急救?”
史添:“之前在急診,看你們忙得上氣不接下氣,就留意了一下。考急救證比我想的要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