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荷(5)
第11章小荷(5)
此時李桂娘已經要起身去前面表演了,有另一個表演的女樂下來用飯,另一邊還安坐的馮珍珍對紅妃笑了笑:“哪用理會那老奴?你自去玩耍——肚裏餓不餓?那邊竈上溫着好羹,讓娘姨把你一碗。”
倒找的二十個錢在官伎館中算什麽?這等一等一的銷金窟,即使是李桂娘、馮珍珍這等不紅的女樂,平素也是見慣了財寶的。平素有倒找的錢,比這多得多的都當是跑腿錢,更何況紅妃是館中女童,更樂得當孩子零花錢。
至于尤二叔,已經被李桂娘指點去找門路了,剛剛走了。
正說話時,花柔奴與陶小紅從外面走側邊小門進來,見到紅妃似乎要在茶房吃東西,花柔奴就與陶小紅陰陽怪氣道:“難怪小紅你邀人家外頭吃飯找不來人,人家自有眉眼高低!眼睛長到天上去的人能讨好娘子們,我等還看在眼裏?”
剛剛陶小紅邀紅妃一起出去吃東西,紅妃和花柔奴關系可說不上好,陶小紅和花柔奴當時是一起的,她能答應才怪了!再者,她也看得出來,陶小紅對她根本沒什麽好感,只不過是初來乍到,出于一些小心思,對她這個‘坐地戶’客氣客氣罷了。
在紅妃眼裏,陶小紅、花柔奴都是小孩子,很多時候她都懶得和她們計較。但很多時候也不是說對方是小孩子,紅妃就一點兒火氣都沒有——如果是這樣,就不會有那麽多被自己家孩子氣的一佛升天的家長了!
熊孩子氣起人來,并不會因為年紀小而輕些。
平常花柔奴陰陽怪氣多了,紅妃這次懶得做無事發生,便不鹹不淡道:“我為什麽要同你吃飯?不是你自說‘有你沒我,有我沒你’?我這也是省些事...本就不是玩的好的,何故如此作态?不嫌膩味!”
而後又道:“若真有眉眼高低,那倒是好事...生在官伎館中,頭一等是修習才藝,然後就是眉眼高低了。要我來說,柔奴你倒是該學學眉眼高低,如此也不會整日尋釁!”
說到這裏,紅妃幹脆刺她:“再者說了,若按柔奴所說,奉承些娘子就是錯,那館中上下多少人錯的不能再錯——這話可別再說了,傳出去怪得罪人的!柳都知常說,館中罰人不興罵,就是因為禍從口出,最得罪人,怎麽有些人總不記得?”
在官伎館中,女弟子尚且要十分奉承正式官伎,而正式官伎之間,往往也因為年資不同,有妹妹讨好姐姐。若按照花柔奴這樣擠兌,那真是上上下下都要有意見...當然,花柔奴只不過是個小孩子,她說的話不會有人大張旗鼓地傳。縱使傳出去了,其他人一般也不會當回事。
但道理确實是紅妃說的那樣。
紅妃面對花柔奴的挑釁,平常多是裝聾作啞,很少這樣直接頂回去的。這一下打了花柔奴一個措手不及,被氣着的她眼睛越睜越大,一口氣給哽住了!她想回些什麽,但紅妃話放在那裏,本身也不好回!
說到底,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姑娘,就算因為生活環境的關系早熟一些,也不可能心裏、口頭上比紅妃更有條理!
而且,正如紅妃所說...在官伎館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最容易禍從口出!就算是官伎館罰犯了錯的女樂,也從不罵人!罵人最容易一口袋帶一褲子,不知道就把什麽陳年往事、舊年人帶出來,一得罪人得罪一片!
小孩子不見得真的理解這規矩,但相關告誡是從小聽到大的,紅妃如今一提,多少能震懾住花柔奴。
馮珍珍作為一個大人,自然不會摻活到小孩子們的‘玩鬧’當中。等到花柔奴帶着陶小紅氣呼呼地走了,這才‘撲哧’笑出聲來!又等到紅妃吃了羹,也自離開了,她還笑着對過來休息的女樂說起這事。
“柔奴要強,平日處處掐尖,看着厲害的很,卻也只是看着罷了。”她搖了搖頭:“倒是紅妃沉靜的多,将來怕是要出息!”
新過來的女樂不當回事:“這是自然的,紅妃怎麽也是師娘子的女兒,有根有種...柔奴就算是在館中長大,原也是尋常女子所生...呵呵。”
雖然官伎已經十分卑賤了,但對于以這個身份為傲的一些女樂來說,依舊會在這種身份上劃分出三六五等。
紅妃并不知道她走後還有這樣一段後續,她只是回住處之後照常讀了幾頁書,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就去睡了。
待到第二日,姐姐師小憐出堂,讓紅妃一起去。只說:“二姐,帶你買些去學舍的物什!”
一般出堂自然不能‘假公濟私’帶妹妹逛街,但官伎自有一些關系比較好的‘客人’。平常出堂并不是表演、應酬,而是更家常的游玩、逛街之類,不是官伎陪客人玩,而更像是雙方平等,一起約會。
今次就是一個這樣的客人,師小憐說要帶着自家小妹,要給買些東西,自不會有多話。
“二姐如今也要去學舍了?”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名叫孫仲凱,論身份不過是個太學生,原本和師小憐這樣的官伎無緣。但他家原來是山東一帶有名的大財主,從川中、雲貴而來的藥材進入山東全由他家把持,富的很呢!
有這樣的身份在,孫仲凱靠砸錢砸到了師小憐跟前——他曾聽師小憐唱曲,一次之後驚為天人,從此神魂颠倒。
孫仲凱來師小憐這裏來的很勤,不只是對師小憐很殷勤,對紅妃也很親切。他知道師小憐疼愛自己的妹妹,平常送師小憐吃的、穿的、玩的,也往往會捎帶着給紅妃送東西。這是愛屋及烏,也是讨好師小憐身邊的人。
師小憐換上一身新裝,周娘姨找出新做的青肷披風給師小憐換上。青肷披風十分保暖,也十分華麗!如今東京流行穿皮毛的披風,以皮毛豐厚珍惜者為上,既暖和又奢華。走在流行前列,最在穿戴上下功夫的官伎自然人人都有!
由着周娘姨撫平身上衣服褶皺,師小憐背對着孫仲凱和紅妃。聽到孫仲凱的話,只微微一笑:“是要去了,今日好給二姐買些用得着的。還有你,上回你說缺了一條好帶,尋常見不到好的,我知道一家寶貨經紀,別處不見的寶貨他家都有,此次正好看看...倒是我不用買什麽。”
見師小憐記得自己缺一條寶帶,孫仲凱仿佛六月天吃了冰一樣,立刻就笑了起來:“是該看看!”
到了時候,一行出門。先去給孫仲凱看了寶帶,那是一條金帶,上面鑲嵌着一大四小共五塊玉石,當中一塊碧玉瑩瑩生光,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寶物。孫仲凱是見過好東西的,也愛不釋手,問了個價後也不還價,八百貫回了賬。
旁邊有幫閑的湊趣:“二哥買的這好帶!前些日子小弟在珍寶齋見徐衙內買了一條寶帶,也是金帶鑲玉,那玉還不如二哥這呢!卻叫價有一千缗,徐衙內與人争了争,九百缗買下了。”
像孫仲凱這樣的富豪子弟身邊斷少不了一幫幫閑,這些人平常跟着他吃吃喝喝,偶爾也做各種中間人賺錢。而他們需要做的就是陪吃、陪喝、陪玩,這種時候說這話,也是一種讨好奉承。
不過這種話也不是瞎說,徐衙內确實在珍寶齋買了一條九百貫的寶帶,那寶帶也确實比不上孫仲凱這條。不過不是孫仲凱占了便宜,而是徐衙內被當了凱子!
師小憐這種官伎,平常往來的都是達官貴人,這些人手頭多的是錢,随便漏出一點兒就足夠一些人發財了。所以做奢侈品生意的經紀、商家都會争先交好官伎,讓她們牽線搭橋中間介紹生意。
師小憐也做這種中間人,但她非常謹慎,不是什麽生意都介紹的。在她看來,宰凱子太短視了,就算一次可以賺到許多抽成,但對自己的名聲有礙,不利于長久經營。所以她居中介紹的,不說占便宜,至少也是一分錢一分貨。
當然,這也是師小憐這種官伎,還是比較紅的官伎才能有的‘餘地’。很多賤籍女子,甚至包括官伎,也是難得抓住一個有錢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跑掉,自然講究一個快速變現,顧不得長久經營。
孫仲凱笑的合不攏嘴,他這樣的地方有錢人,在東京這種地方确實不如師小憐這種官伎人面廣。他都通過師小憐買過幾次東西了,甚至還搭師小憐認識過一些場面上的人物,深感有師小憐在,自己少走了許多彎路!
不僅僅滿足了自己對師小憐的喜歡,也是真的獲得了許多實在的好處。
這一年多來,雖然他在師小憐身上花了很多錢,但他覺得這是非常值得的!孫仲凱可是知道的,并非所有的官伎都像師小憐這樣,也有很多官伎看着比一般風月場上的女子矜持,實際上一樣打的是榨幹恩客錢財的主意,一切恩愛會,皆是逢場作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