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蟬蛻(5)

第29章蟬蛻(5)

“哼!”

紅妃感到肩膀被什麽人撞了一下,擡頭看去,剛剛走過她身邊、撞了她的人正是花柔奴。紅妃可不慣她的脾氣,聲音聽不出喜怒:“你撞了我,不會道歉嗎?”

紅妃不和小孩子計較是一回事,可也沒有做受氣包的道理。

花柔奴轉頭瞪着紅妃:“你倒是得意!方才陸娘子說了你許多好話,旁人都被你踩下去了,如今是要耀武揚威嗎?”

其中被踩的最狠的人就是她,因為她和紅妃‘交作業’就是前後腳的功夫。陸娘子得了紅妃的插花,花柔奴的插花作品看到一半的都懶得細看了——本來也就沒必要細看,那種插花平常見的太多了。

之後拿紅妃的插花給其他人看時,大概是順手,直接拿了花柔奴的花籃做對比。

陸娘子很喜歡紅妃在插花中表現的審美,紅妃的插花總是在追求一種自然美,而且非常有禪意,這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在裏面的。相對而言,和她一般大的學童就很少有人有這種覺悟了,大抵是按照插花的一些經驗搭配花材花器,并沒有想法在裏面。

而相對于紅妃作品在她心中的‘雅’,花柔奴的作品就屬于‘俗’了。不能說有錯,這是風格的不同,花柔奴那種風格中一樣有能打動人的作品,只是她的作品并不在其中,所以兩相對比就慘烈了起來。

顯然,花柔奴是受刺激了...她現在的心态差不多就是,自己成為對比項出醜是紅妃的緣故,紅妃被她撞一下、罵幾句是應該的。

當事人意識不到這種心态多可笑,其他人能感受到一點兒,但因為類似‘我弱我有理’的心理也不好說她什麽,甚至對她的心情有些感同身受。

她們傻,紅妃可不跟着犯傻,平靜道:“所以呢,你撞了人不覺有錯嗎?”

“雖然我覺得說這些很沒意思,但...我想學的好總不是我的錯罷?”紅妃脊背挺直,禮儀教育的成果在她身上很明顯地體現了出來,面對着這樣的紅妃,花柔奴下意識退縮了一下。

“陸娘子覺得你不好,嫌你,你如何拿我撒氣?”紅妃目光向周圍巡睃了一圈,之前其他人多少有些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意思,根本沒人想幫她——在學舍的第六年,紅妃的人緣一年比一年差。

其中的原因也很簡單,在同批的學童中紅妃表現的太出衆了,讓其他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和威脅。

如果她們生活在一個健康的環境中,同學比自己優秀還不會導致集體厭惡,可現實就是她們偏偏生活在極端環境。在這個環境中,她們互相競争,未來可以預見的只能靠如今所學的東西安身立命,并且繼續競争下去。

更何況,她們從一開始就被告知,現在同樣是學童的人,未來可能會天差地別!即使都是賤籍女子,也能分出三六九等...而決定等級的路,她們早早就踏上了。

這種情況下,她們天然就會嫉恨那些各方面看起來更有優勢的人。

如果說紅妃一開始還嘗試着消除這種矛盾,那麽現在她已經放棄了。她已經對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厭惡的厲害了,光是繼續保持專注和上進就耗盡了她的精力——其他人愛怎樣就怎樣吧!

見花柔奴依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根本沒有道歉的打算。紅妃終于懶得等了,聲音依舊平靜:“你不打算致歉?大概是覺得就算不道歉,我也不能拿你如何吧...畢竟其他人都偏幫你呢。”

聽到這話,花柔奴嘴角微微勾起了一點兒,有着一絲不是那麽明顯,但又能被看出來的得意。花柔奴當然知道紅妃的‘人緣’如何,這也是她敢一次一次無理地找紅妃麻煩的原因!無論是不是她主動找茬,只要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紅妃也很難找到外援。而憑借她自己的話,又不能上手薅頭發打架,事情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這個時候的紅妃并沒有露出花柔奴想象中的無奈、郁悶,相反,她有了一點點笑意。

紅妃就這樣看着花柔奴:“你覺得高興嗎?”

“不知你為何要覺得高興——你之所以能次次無理取鬧,并不是因為你比我強,相反,是因為你處處比我弱。這世道就是如此,總是‘憐貧惜弱’...其他人見你不如我,這才偏你。”

花柔奴沒想到紅妃會這樣說,怒道:“你、你竟敢這般說,難道你不知道你何等不招人喜歡?”

“至少夫子們都喜我...再者說了,你覺得你招人喜歡麽?若是你與我一般厲害,旁人會幫你?可別說笑了!還是那般話,旁人偏你只是憐貧惜弱。”紅妃留下輕飄飄的話,轉身就走了。

花柔奴有心要反駁,但又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真要說的話,紅妃的話其實沒什麽問題。花柔奴也不能說她和紅妃一樣厲害後,其他人還會站在她那邊,他也很清楚紅妃人緣差的原因。

至于其他人,聽到紅妃的話也有些微妙。

就在這種古怪的氣氛中,十幾個學童去到了另一處院子,接下來這堂課是教她們燒香品香的,教這個的老師已經在等着了——教這個的是一位叫劉翠兒的善才,劉善才本是教她們唱曲的,這會兒教她們這個算是‘兼職’。

這也是學舍人手緊張,有的時候也想要外面雇傭合适的人,但像陸娘子那樣的人也不好找。

劉翠兒像是一點兒沒注意到弟子們之間的微妙氛圍一樣,到了上課時間就授課,一點兒拖沓都沒有——她也是從學童來的,自然知道她們這樣女子之間的關系不可能全都是和諧的,非要說的話,不和諧的時候還多些呢。

和插花一樣,燒香也屬于四大雅事,而且相對于其他三大雅事,燒香的存在感還要更強一些!身為一個官伎女子,可以不必挂畫插花,甚至不必會點茶,可要是不會用香氣裝點自己,不能和文人墨客、達官貴人品香談香,那可就大失風雅了!

紅妃她們這些學童,學習燒香品香都是從基礎學起的,可沒有投機取巧的意思!一開始認各種香料,品評其質量好壞、香氣特點。然後再學香料彼此之間的關系(這是為之後學合香打基礎)...到最後,則是動手燒香的講究并打香篆、賞香器等零碎常識。

這上面的學習沒有省力的意思,所以只要是個官伎,哪怕在香道上并無天分,也能參與到士大夫們舉辦的品香會中,游刃有餘。

劉翠兒在衆學童見講課,以一道‘合香’為例講解關于香的品味:“時人有所謂‘聞香識人’,若是香選的不好,便是個美人也無用......”

‘聞香識人’倒不是誇張,如今的達官貴人要麽自己精于此道,自己給自己合香,要麽就去請這方面的行家定制一款合香,總之都做到了‘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在特定的圈子裏确實可以做到不見人、只聞香就知道是誰。

講解了一番之後,劉翠兒又讓學童動手操作,親自合一味香——沒有什麽要求,只是不能照抄前人香方。她也沒指望一群小女孩能搞出什麽了不得香方,只是讓學童們體驗體驗合香這件事。

香料并不歸學舍提供,這方面的學習需要的東西還得本人準備。為此學童們都有個香藥箱,裏面放着一些基礎的香料。

香料不便宜沒錯,但如果不能經常接觸各種香料,并親自上手焚香、合香,那就怎麽都培養不出精于此道的官伎!

孫惜惜沒錢,她的香藥箱是撷芳園給準備的,只有基礎的香料,但這已然不便宜。好在這方面損耗也不多,準備齊全之後需要補充的時候總是少的。而花柔奴就不同了,有養母花小小的支持,她的香藥箱裏多的是諸如沉香、麝香之類名貴香料。

花小小如今大不如前是真的,但到底曾經是如夫人,底子是很厚的。別的不說,床後面的大箱子裏,估計許多香料都是當年一匣子一匣子攢下來的(古代人存錢從來不單純是錢,其中會夾雜很多保值的商品,香料、油蠟、顏料什麽的很常見)。

孫惜惜打開香藥箱,與紅妃相對而坐,一邊調香,一邊小聲串閑話——這個時候教室內的氛圍好了不少,一邊調香一邊閑談什麽的劉翠兒也是不管的。本來麽,平日自家燕居調香時,也不見誰是正襟危坐、不茍言笑。

“我聽說南桃花洞那邊私妓人家,也有鸨母令院中娘子學燒香呢!”說到這裏,孫惜惜露出了一個有些不以為意的表情:“只是她們與咱們不同,都是大了再學的。一般是尋個外四路的香師随意教些,算是方便席間宴前應對。”

旁邊的陶小紅也聽了這話,插了一句:“說不定香師還是擡舉了,而是不知哪裏來的香婆、香翁呢!”

香婆香翁是如今的一個小衆職業,大酒樓裏的客人吃飯,往往有攜帶香丸、香末、線香的阿婆阿翁。若是賓客願意,他們就在桌上點一爐香,以此賺些錢度日。這樣的香自然不會是什麽高級貨色,香翁香婆也不是香道上的專家。

陶小紅說這話純粹是看不上南桃花洞的私妓人家。

這類笑話在北桃花洞流傳的很多...一些是真的,另一些卻明顯有問題。真說起來,南桃花洞那邊也有很多‘雅妓’,生活奢靡不讓官伎,哪裏至于學燒香雇不來香師,得去找香翁香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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