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徐嘉銘這個名字,他好久沒聽過了。

從真正的徐忱去世過後,從前他一直覺得徐忱是林舒手裏的小人,任由拿捏,他也慶幸過自己能夠自由自在,不被管束。

可徐忱離開了,他才明白過來許多道理。

上次陳南為了報複他,偷偷把視頻發給了林舒,當天林舒就被氣倒了,在醫院睜開眼的第一句話就是罵他。

說他是掃把星。

林舒這些年神志不清,從徐忱去世開始,從把他誤認成徐忱開始,她消停過一段時間不哭也不鬧,只是偶爾想起來才會哭鬧。

他現在還能記起那天在醫院,得知哥哥去世的消息後,他都沒來得及從噩耗中緩過來,就被林舒甩了一巴掌。

林舒對着他破口大罵:“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打架,我才沒去接你哥,他才會上了那輛大巴!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偏偏死的是我的兒子。”

從小的偏心,他不是感受不到,卻沒想到這樣的事會強行怪在他的身上,而怪他的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甚至連他自己也開始懷疑,哥哥的死是不是自己造成的。

那一年只有十四歲的他跪在醫院走廊地板上,強忍着眼淚,質問自己的母親,像個固執的笨蛋。

他明知道答案,卻還是不肯放棄:“媽,難道我不是你的兒子嗎?”

所以人都以為是他太壞才沒能得到林舒的愛,沒人會明白其中的原因,也不會有人願意了解。

他從很小就明白,不一定是親生的就一定配得到父母的愛,他永遠都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從醫院離開的那天暴雪落了滿地,寒風凜冽,是刺骨的痛。

那天一個人走在街上,在無處可去的時候,他也才發覺,無論是徐忱還是徐嘉銘的世界,他好像都走不進去了。

他連作為一個替代品,都那麽可悲。

這三年來他一直硬撐着,等到了溫俞出現,他才知道這麽多年來并不只是他一個人困在徐忱去世的陰郁裏。

他們都在為那場事故忏悔,為徐忱的去世忏悔。

就因為那個優秀的徐忱死了,就因為他們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所以他們活着,便成了錯。

聽到徐忱這樣問,林舒身體一怔,難以置信地看着徐忱,她突然就變了臉,抱住了徐忱,聲音不停地顫抖:“提……提他幹嘛?那個掃把星,我的乖兒子,要乖乖的,這次考不好媽媽不怪你了好不好?只要你答應媽媽離那個女生遠一點,只要你答應媽媽……”

林舒的話越發的混亂,徐忱知道已經和她沒了理論的必要,只要提起那些事,她就會想辦法避開。

可他總是固執得想去找林舒有愛過他的證明,現實告訴他,一次也沒有。

徐偉良安撫好了林舒,送她回了房間,這鬧劇才終于在今晚結束了,說到底是林舒還是想要逃避了。

徐忱站在禁閉室的門口,望着被徐偉良關上的房門,他愣了很久,遲遲都沒有緩過神來。

在這樣吵過之後還能這樣平靜,他掃了一眼客廳,這個看似溫馨實則冷漠的家,連他都忍不住嘲諷自己。

這麽多年來,他還是,什麽也沒得到。

溫俞下了晚自習和吳婷婷一塊回了宿舍,前段時間每晚都是和徐忱一塊做完試卷一塊回去,這幾天突然沒了他,她竟也不習慣了。

整理了一天的檔案又要上課,第二天還要繼續這一天的事情,她早點洗漱完就快快上了床。

溫俞在床上翻來翻去許多次,腦海裏全部都是中午徐忱說給她的話,她揪着被子捂着臉,腳翹起來晃了許多下不肯停。

她還是第一次生了這樣的想法,想要去喜歡徐忱的想法,只是他還太小了,她想再等一等。

抱着這個念頭,溫俞沉沉睡了過去,就連夢裏徐忱也沒放過她,那些兩人一起相處的畫面出現在夢裏,讓她不能忘。

第二天一早又下了雪,一夜之間校園都變成了雪白一片,樹幹上也都結了霜。

溫俞去上課整個人的狀态都比之前好了許多,晚自習的時候她依舊去了劉萍辦公室裏整理檔案。

課間她去衛生間路過班級的時候看到了教室裏的徐忱,她以為是看錯了,揉了揉從窗外看,确定沒看錯。

座位在角落,樓道又暗,徐忱沒看見她,在和旁邊的人聊天,她也只是望了幾眼就趕快回了辦公室。

下了雪的冬夜裏冷得厲害,她剛進辦公室的時候冷得跺了跺腳,隔壁班的老師看她這樣笑着說:“快過來空調這邊暖和暖和。”

溫俞道了謝,把手縮在衣袖裏,朝着辦公桌走去,檔案已經不多了,只剩下那麽幾個人的。

她整理了這麽久,一直到最後才看到了徐忱的,她并不好奇徐忱的隐私,本想蓋好章整理好就放好的。

可偏偏在她并好以後,看到了家庭成員信息那一欄有四個人的名字,在後面的學習單位上寫着她再熟悉不過的學校名稱。

臨江一中。

徐忱。

而與本人關系處寫着,哥哥。

這幾個字徹底将溫俞擊了個粉碎。

溫俞又翻了翻,在這張表裏的名稱那裏是屬于一個叫做徐嘉銘的男孩,上面的照片是徐忱的一張臉。

她往下繼續翻,家庭成員信息後面再沒有了一個叫做徐忱的人,而取而代之的時本人姓名的地方從徐嘉銘換成了徐忱。

溫俞的手都在抖,這樣就解釋了為什麽她第一眼看到徐忱覺得他那麽像那個人,可為什麽他會改名,她不懂。

劉萍正在對面閱卷,溫俞把徐忱的檔案重新整理好,她看得有點懵,就故意随口一問:“老師,原來徐忱以前叫徐嘉銘?”

劉萍果然聽到了她的話:“徐忱因為一些事改過名。”

“徐忱好像是他哥哥的名字。”

這話說出來,劉萍重重地嘆了口氣:“是啊,說起來挺難過的,他哥哥不知道怎麽就去世了,去世以後,他媽媽精神就不太好,把徐忱當做了他哥,為了照顧媽媽的情緒徐忱只能一直裝作是他哥哥。”

劉萍沒有注意到溫俞的臉色。

“徐忱這孩子也聽話,真就改了名,學着哥哥的習慣和喜好生活,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看着媽媽把自己忘記,他心裏也不好受吧。”

“學着,他哥哥的一切嗎?”

“兒子做到這個份上,他媽媽為該滿意的,可是你看看這哪裏夠,孩子都那樣了。”

溫俞聽得一陣恍惚,她的眼睛被一層水霧遮住,眼淚順着臉頰滑下來。她擡手手背擦了擦眼角,強撐着情緒去把檔案整理好。

忙完了以後溫俞和劉萍說完話就離開了辦公室,劉萍的話一直在她的腦海回蕩。

這一晚,她似乎知道了太多。

知道了他到底是誰,也或許知道他莫名喜歡自己的原因。

她該猜到的,她早該猜到的。

或許,徐忱并不喜歡她。

溫俞停下腳步,把手放在了欄杆的雪層上,指尖觸碰到的時候已經全然不覺得冷了。

再冷,也冷不過許多事背後的真相。

溫俞想起來三年前的那個男生,也叫徐忱。

不對,她又忘了,那是真正的徐忱,而現在的這個,只是為了安撫媽媽的。

乖孩子罷了。

在徐忱死後,溫俞才知道他喜歡自己的事,甚至連同班的同學都覺得,徐忱是為了保護她才會丢了生命。

因為,在事故發生後,徐忱把她護在了懷裏,讓她能躲過一劫。

他們都在告訴她,

你看,徐忱多喜歡你,有誰會在那麽危險的時候,還能不忘保護你。

只有徐忱。

所有人都在傳,傳到讓她崩潰。

冬夜裏冷風拂面,吹得人臉生疼。光禿禿的樹枝随風而動,溫俞覺得臉頰像是被凍住裂開那般疼。

溫俞站在雪地裏,黑夜裏飄來的雪花落在了她的發梢,她沒了什麽心思再回教室。

直到那少年出現在她眼前。

溫俞的眼睫輕垂,細長的睫毛遮住眼眸,落下一層陰影。

冷漠得不太像她。

徐忱走過來,腳下踩着雪層發出“嘎嘣”的聲響,他還沒發覺溫俞的不對勁,過來笑着逗她。

“驚喜嗎?”

溫俞擡眼,望着他,眼神冷淡。

“挺驚喜的。”

這條路沒什麽人,雪越下越大,靜得和旁邊教學樓的吵鬧聲格格不入,像是不同于一個次元的世界。

原本笑着的徐忱聽她這語氣才察覺不太對勁,斂了笑意,微微蹙眉,問她:“怎麽了?”

溫俞看着他的雙眸,這雙眼睛騙了她許多次,她甚至已經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說謊還是在說真話。

她面色沉着,視線落在了他肩上的雪花上,看着雪慢慢融化在他肩頭,她終于還是問出了口:“徐嘉銘,是嗎?”

徐忱的神色也在這一刻徹底冷了下來,他愣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徐忱,是你哥對吧?”溫俞一個問題接着一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了吧?然後一直裝作不認識,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徐忱心裏深吸一口氣,緊張沒有浮于表面:“喜歡你。”

他以為,這個時候只有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才能解釋,可他錯了。

溫俞步步緊逼:“是你喜歡我?還是徐忱喜歡我?”

她的情緒還是到了那個敏感點,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再也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心髒就像是被撕裂開那樣痛。

徐忱慌了神,不知道要怎麽解釋,只能順着她的話問:“你都知道了?”

溫俞的視線一下子變得模糊,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越來越啞:“原來、原、原來……”

“連你的喜歡,都是複刻的。”

她不明白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局面,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她甚至還想過去喜歡他。

可現在又突然告訴她,這喜歡根本不值一提,他所有的喜歡只不過是為了成為徐忱所做的一件小事罷了。

“你好、好厲害啊,你,”溫俞抽泣了下,“真的裝的很好,好到……讓我以為是真的。”

“你聽我解釋。”

溫俞打斷他:“我不想再聽你解釋了,你又想跟我說什麽,現在你無論說什麽我都不會再信了,你覺得這樣很好玩是嗎?”

“我不是玩物啊,憑什麽你想喜歡就喜歡,你怎麽……怎麽可以為了成為徐忱就這樣呢?我只是想好好讀書,你怎麽就不能放過我呢?”

徐忱搖着頭,看着溫俞這模樣他亂了所有的分寸,他不知道怎麽溫俞就知道了,不知道她竟然誤會得這樣深。

“這一次,我說真的。”

溫俞停住了哭泣,一點一點往後退,退到距離徐忱很遠。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辛苦的活着。

可偏偏有人,一次次得揭開她的傷疤,看着她疼。似乎只有這樣,所有人才能好過一點。

而疼得只有她一個人。

直到氣息越來越弱,她聽見自己說:

“別再招惹我了。”

後來徐忱說了什麽,溫俞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這個冬夜的風雪很大,吹散了眼前的迷惘,讓她看清這夜。

然後,那道光,

徹底,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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