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熱鬧過後,夜間靜谧無聲,淩晨的鐘聲不知道敲了多少次,溫俞還在陽臺坐着。她蜷着腿,思緒飛去了很遠。
手裏還握着手機,和徐忱已經挂斷了許久,手機屏幕觸感冰涼。黑色的屏幕上隐約浮現這晚的夜空。
溫俞出了神,視線逐漸模糊,屏幕折射出一輪圓月,挂在當空,她突然想起來那一句“皎皎空中孤月輪”。
“新年快樂。”
記憶裏,這也是徐忱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是高一那一年的元旦晚會。
溫俞的十六歲,要比現在還冷漠許多,高一上的一整個學期,她從不與人講話,她的所有事和所有與人的對話都必須要靳詩意才能完成。
元旦晚會那天徐忱是主持人,和靳詩意站在一起,溫俞才多注意了幾眼靳詩意旁邊的那個男生。
她有些印象,男生坐在她的前排,她每天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偶爾會聞到他校服上的香味。
她還知道,男生是班長。
僅此而已。
晚會進行到一半,靳詩意突然跑來找她,拉着她什麽話也沒有,知道了後臺才告訴她,要和她換下衣服。
靳詩意着急和元稹去玩,只能謊稱自己肚子疼抛下元旦晚會的主持,在最後的幾個節目裏讓徐忱一個人撐。
元旦晚會的規模不算太大,她能蒙混過關也不稀奇,只是既然撒謊說自己肚子疼就得有人替她在後臺化妝間休息。
這才找到了溫俞。
溫俞聽完,白了她一眼,嘴上說着不願意,可還是和她換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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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溫俞想,那時的她,雖然很反感元稹這個人,可次次兩人約會,她既不會阻止,也不會生氣。
溫俞換上了靳詩意的禮服,只是靳詩意要比她高些,胸也大她好多。抹胸裙不太好控制,她只能捂着胸,坐在化妝間的沙發上。
有人進來時,她時不時還得背過去喊幾聲,表現得自己肚子真的很疼。
為了這兩人,她也是付出了很多啊。
化妝間裏有暖器,只是因為常年不怎麽用,裏面的空氣都是潮濕的。
靳詩意是去小樹林找元稹,外面又冷,想着自己在室內,就讓靳詩意帶走了她的外套,卻沒想到這化妝間這麽潮。
溫俞還在咬牙抱怨,突然她的後背就被什麽東西蓋住,她垂眸看了下,是件粉色的大衣。
她以為是靳詩意回來了,想着抱怨她幾句的,回過頭,看到了男生筆直的褲腿。
她擡眸看上去,徐忱正穿着西裝,眉眼裏帶着笑,坐在了她對面的椅子上。見來人不熟,又給了她外套,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就被人攔住。
“新年快樂。”
徐忱和她面對面,眼睛在她身上寸步不離,又把自己的圍巾套在了溫俞的脖子上。
對這莫名的關心,溫俞被吓到了。她和徐忱不熟,也沒說過一句話,這會兒的她甚至還記不住他的名字。
她剛想摘下來,又聽見他柔和的聲線:“戴着吧,靳詩意托我給你的。”
聽到是靳詩意給的她才松了口氣,看了眼身上的大衣,應該也是靳詩意送來的,雖然不像她的風格,至少不是徐忱的就行。
“謝謝。”溫俞停了片刻,小聲道謝。
這天,兩人面對面坐了很久,誰也沒再和誰講話,一直到晚會結束,溫俞跟着徐忱從後臺離開,一路被他送回了宿舍。
照樣,沒有一句話。
後來她也沒和靳詩意提起這事,很自然的也就忘了這件事。直到放寒假那天晚上兩人收拾行李溫俞把那件粉色大衣拿出來,靳詩意随口問了句她什麽時候買的,這才知道并不是靳詩意的大衣。
“元旦那天,我以為是你讓徐忱給我的。”溫俞答。
“我當時只有圍巾,就讓他幫我稍給你,再說了,這粉色大衣也不是我的風格啊。”靳詩意左右瞅了瞅大衣,“而且這麽大,一看就是男款。”
“是嗎?”溫俞瞥了眼,想起徐忱那天看她的表情,搖了搖頭。她沒再說什麽,靳詩意也沒再問,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後來再開學,學校的貼吧不知是誰拍到了靳詩意和徐忱一塊出去玩的照片,都說他們兩個人很相配。
這時候的靳詩意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和元稹吵架鬧分手,所以她和徐忱談戀愛的事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
不過好在沒鬧去老師耳邊,只是學生們私下的八卦。
溫俞和靳詩意一塊偶爾會聊起來這事,明顯靳詩意的心思還在元稹身上,只是元稹分手很快就有了新的女朋友,她也就為了氣他,沒去澄清這事。
徐忱被她威脅,也不敢出來澄清。
溫俞對他們三個的八卦不感興趣,只是覺得靳詩意和渣男分了手,她很開心,就這麽簡單。
她和徐忱的交集,不過于此,在她看來是一點也不多。
靳詩意倒是總在她面前提徐忱,說他成績好,脾氣好。溫俞以為她對徐忱有了好感,可誰知沒幾天她又和元稹在一塊了。
溫俞偶爾問起,靳詩意也只是無所謂地回她一句:“他那脾氣軟的像是沒脾氣,普度衆生的菩薩,我可處不來。”
風輕雲淡的,不帶任何感情。
直到那次突如其來的事故,這才讓溫俞,這一生都沒辦法忘記這個人。
那天徐忱也和她上了同一輛回曲州的大巴,和她坐在了一塊。
剛上車溫俞就靠着椅背睡了過去,誰知大巴突然強烈晃動,她被撞到了後腦從夢中清醒過來。突然徐忱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接下來她感受到身體在劇烈晃動,還來不及反應,她便失去了知覺。
直到溫俞醒來時,哭聲,呻·吟聲充斥着她的耳畔,她被徐忱死死地抱在懷裏,動不了也看不了。
溫俞忍着後腦的痛感,輕聲喚徐忱的名字,聽見了他有氣無力的回答。
嗯。
溫俞被徐忱壓的喘不過氣來,她聞到了一股什麽東西燒焦的味道,哭聲越來越小,死亡的氣息籠罩在她的周圍。
溫俞頭靠在徐忱心髒的位置,聽見徐忱的心跳越來越弱,她很怕,怕極了。她試探性地問:“你還好嗎?”
沒有回應。
溫俞這才慌了,她開始掙紮,想用手去拍他,可是他抱的太緊了,她沒有辦法掙脫。溫俞又用頭撞他,她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得到徐忱的回應。
許久,徐忱才開口。
他用氣音回答她:“還好。”
溫俞聽了他的聲音這才放心,頭部的痛感越發強烈,她的腿不知道卡在了哪裏,只感覺到皮膚被什麽劃破,傳來陣陣刺痛。
她的側臉上,被從徐忱下巴處掉下來的血跡一點一點浸濕,滑至她的唇邊,血腥味讓她發暈。
過了很久她聽到了警笛的聲音,那會的溫俞已經高興不起來了,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了誰在喊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力氣去回應了。
在最後閉眼的那一刻,有個男聲貼在她的耳畔,不停地囑咐她:
“溫俞,好好活着。”
再醒來時是在醫院的病床上,溫俞額頭纏着繃帶,溫亞寧正陪在她的身邊,她坐起身,消毒水的氣味聞得想吐,溫亞寧看出了她的不适,幫她撫了撫胸口。
溫俞看着溫亞寧發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問了護士,問了醫生。
一樣的答案,連一個字都不曾變過。
連同司機十死一傷。
她成了這場事故唯一的幸存者。
醫生說,溫俞索性沒有傷到頭部,只有腿上的一些傷口。也不得不承認,他們趕到時,她确實被護得很好。
強行分開兩人時,他們怎麽也沒有辦法松開徐忱的手。
而徐忱,碎掉的玻璃紮在了他的後背,頭部受到重創,最終失血過多,在被找到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
溫俞全身都在發抖,雙膝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她抱住頭大喊,撕扯着自己的頭發,她的心髒像是裂開了一樣疼。
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她寧可,死掉的那個是自己。而不是把她留在這世上,承受着所有人異樣的眼光,甚至就連同班同學都在傳。
徐忱,是她害死的。
那個光一樣的徐忱,對誰都和顏悅色的徐忱,就那樣被白布蒙上了臉,留在了那個夏末。
所有人都在說,那是因為她。
在那之後,溫俞精神崩潰後,在她第一次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之後,溫亞寧徹底帶她離開了曲州。
在美國接受了三年的心理治療,她才能有所好轉,期間她又嘗試過幾次都未成功離開。
每天躲在昏暗的房間內,臨近死亡的邊緣。
她還記得徹底清醒那天,剛下過一場春雨,太陽不顧一切地闖入房間內,從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帶着可以救贖一切的光芒。
那天溫亞寧不知去了哪裏,溫俞房間的門被打開,是個小男生,走到了她的身邊。
溫俞隐約記得,溫亞寧曾和她講過,她們的鄰居,是位華僑,有個十歲的孩子。
那孩子碰了碰溫俞的肩膀,讓她陪他去找媽媽。溫俞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出了門,這是她來美國後第一次走出了家門。
她不記得那天那孩子跑去了哪裏,只知道他們來到了海邊,坐在海邊,吹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海風。
等到溫亞寧找到她,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她要高考。
她想,重新為自己活。
……
溫俞在陽臺上靠着椅子睡了過去,她睡得不踏實,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夢裏有許多人拉着她走,說要她抵命。
最後她被男生護在懷裏,他幫她趕走了所有的惡鬼。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很熟悉,她伸手碰了碰他虛幻的身體。
她的眼淚砸在了地面上。
不自覺地喊了他的名字:“徐忱……”
少年笑着,手掌放在她的頭頂,即便是觸碰不到,也想給她一些想給她的溫暖。
那些,曾經想要給她的,一直猶猶豫豫沒能給的。
少年的聲音像是天邊外的音,卻又覺得極近在耳畔。他的模樣依舊是幹幹淨淨的,笑容就像是春日裏吹來的風。
來替她吹散,所有的氤氲。
“溫俞。”
“聽說,人要為亡者守孝三年。”
“三年過去了,放過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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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後期大概會出哥哥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