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留下

“大人,賤妾冒犯了,冒犯了,您多海涵。我這便帶她走。”

李勳幾步邁了過來,扯着音音便要往廊下走。

腕上被攥的生疼,體內沖撞的熱浪讓她微微發顫,一張口,便似要溢出嬌顫之聲,音音死死咬住唇,只拿一雙眼,望住了羅傘下的人。

一個閃電劃過,江陳清晰的看到她眼裏的凄惶,小鹿一般,蒙了一層水霧,偏偏執拗的盯住他。

他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微挑了眉,看向了李勳。

雖是一句話沒言語,可那目光裏的壓迫讓李勳後背直冒冷汗,膝蓋一軟,便想跪下去。

他依然是審慎的目光,不鹹不淡,靜靜看雨幕裏的姑娘。

音音覺得時間都要靜止了,一顆心懸在刀刃上,等他一句施舍。

唰唰的雨聲裏,這句話久久也沒有等來,久到她都要放棄希望了,微微垂下眼,不再看他。

“人留下。”

這清朗的男聲驟然響起,讓音音睫毛一顫,猛然擡起臉。

李勳也愣了一瞬,卻也解脫一般,當即松了手,倉皇着跑回了廊下。

音音猛然松了口氣,她勉力穩住身形,想要道一聲謝。

風雨裏,那人卻先開了口,是對着身後長随說的:“于勁,把馬車趕來寺廟後門。”

等音音上了馬車,還有些不能相信,這瞧着冷冽的人,會再次伸一把援手。

“煩請.煩請大人,尋一家醫館,我.我自會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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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聲音顫顫的,說完這一句,再不言語,只縮在車角,微微閉上了眼。她需得尋家醫館,解了身上這媚藥。

車門輕響,于勁探進頭來,恭敬的遞給主子爺一個小瓷瓶。

江陳拿在手中把玩,明明曉得這是解春風一度的丸藥,卻并不遞出去,只玩味的擡起眼,看住了面前的女子。

他想看看,那個曾經雪白一團的姑娘,會不會也如那些歌樓中的女子一般,撕扯着衣服扭成一團,展現出世俗的肮髒醜态。

可等了一會,角落裏的姑娘卻依舊安靜,她細白的手緊緊抓住窗框,因着太過用力,輕動間留下絲絲血痕。

她閉着眼,緊緊咬住唇,一絲聲兒也無,白淨的面龐上浮起紅暈,瞧不出一絲欲念的肮髒,倒像是春日裏欲開不開的桃花,不動聲色間吸人魂魄。

江陳眉目微動,帶了點輕佻的壞笑,修長的指骨,忽而撫上了她的臂。

音音腦海中昏沉一片,騰騰的熱浪裏,忽覺有臂上一絲清涼,帶着男子隐忍的力道,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睜開迷醉的眼,瞧清了那男子模糊的臉,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扣在窗框上的手更用力了幾分。

窗外的雨勢小了幾分,淅淅瀝瀝落在車頂,馬車辚辚間,已是入了城。

江陳瞧着還是靜谧的小姑娘,因着咬唇太過用力,嘴角已是氤出血絲來,他忽而覺得沒意思,心緒也煩亂,将白瓷瓶一抛,扔進了她懷中,道:“吃了吧,別在爺車上鬧出人命來。”

音音回到陳家時,申時已過,陳林帶着沈沁還未歸來。

她是從角門入的府,踉踉跄跄回了自己的桃苑。

院子裏靜悄悄,自小伺候在身邊的婢女阿素正靠在床邊做繡活,見了一身狼藉的姑娘,吓了一大跳。

她将人攙扶進屋,急急道:“姑娘,這是怎得一回事?不是今日去上香的嗎,怎會如此狼狽?”

“備點熱水,我要沐浴。”

音音嗓子有點啞,也無心思多說,她只想好好洗一洗。這被李勳攥過的腕子,還有他靠近時傳來的熏香味,都讓她覺得惡心。

待洗過了兩三遍,熱水漫過身體,才讓她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阿素瞧她神色,現下也不好多問,只一臉擔憂的替她館發穿衣。

“姑娘可是回來了?夫人正惦記你們呢,姑娘要是得空,去正屋說幾句話吧。”

門簾打起,蘇幻身邊的大丫鬟萍兒步了進來,笑語盈盈。

音音曉得阿姐是要問幾句祭奠事宜,坐在榻上穩了穩心神,便起身往正院而去。

進了垂花門,卻見幾個醫者正提了藥箱,躬身而退。

陳林搓着手,在廊下來來回回的走,一副焦急神色。

音音愣了一瞬,那些隐忍的屈辱一下子湧上來,她望着這個本是有幾分敬重的表姐夫,紅了眼眶,他怎麽能這樣狠心!想當年沈家,待他從來不薄。

陳林也看見了她,躊躇了一瞬,走了過來。

他不敢看她的眼,心虛的瞟向旁處:“你.你逃了也好。”

半途中他就後悔了,他不敢想,若是他的阿幻曉得了,該對自己多失望。

音音并不理睬他,繞過他身側,便要往裏走,卻聽身後的人焦灼着低低道了句:“音音,你大姐姐如今身子虛的很,剛剛大夫還叮囑,定不能受驚受寒,算我求你了,今日這事,萬不能讓她知曉啊。往後.往後再不會有這等事了,我陳林用自己的仕途發誓。”

廊下有風吹來,吹的音音心底寒涼一片,她沒說話,站了一瞬,打簾進了卧房。

小阿沁正賴在床頭,奶聲奶氣的哄表姐喝藥,一臉小大人神情。

蘇幻靠在迎枕上,輕輕刮了下小人兒的鼻子,端起藥碗小口而食。

音音看着阿姐凸起的小腹,單薄的肩背,微微垂下了眼,擡手拭去了眼角那滴淚,終究什麽也沒說。

她一時覺得,要是母親還在多好,還能給她一個懷抱,讓她痛快哭一場。

可如今,放眼四顧,再尋不到能依賴的人,再多的屈辱,也只能自己和血吞了。

暮色時分,這場清明時節的大雨終于止了。

首輔府上已點了燈燭,影影綽綽,映出廊下站站兢兢候着的奴仆。

于勁傳了膳,還未進正房,便聽裏面哐當一聲響。

他從窗牖裏瞧見自家主子扶着桌案,微閉着眼,正擡手輕揉太陽穴,便曉得,這大抵是主上的舊疾又犯了。當即止了步,一絲聲兒也不敢出,屏息候在了門外。

江陳高大的身影微晃了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這只手今日真實的觸碰到了小姑娘的肌膚,滑膩彈軟,比夢中的還要軟糯。

她身上清淡的栀子花香絲絲縷縷,仿佛還萦繞在鼻端,讓他頭痛欲裂,四肢冰冷,這些年已漸漸少犯的舊疾又潮水般襲來,還是那般讓人心窒。

刻意遺忘的那些片段又鮮活起來,驟然跳入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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