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原諒
寒風透過敞開的殿門,刮進殿中,惹得殿內燭影姍姍。
冷氣劃過王氏臉頰,被淚水印濕的面頰一陣涼意,她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失态了,忙垂眸用帕子抹了眼淚,再擡起頭時,便是一張溫柔端莊,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的臉。
孫傾婉從一進門看到母親就愣在了那,她是再三确認之後,才确定這真的不是自己産生的錯覺。
那就是母親!
衆人的目光皆被站在殿門口女子吸引,并沒有人注意到王氏情緒的變化,因為孫傾婉這一身實在是太過華麗奪目了。
水藍色的衣裙襯得她原就白皙的肌膚更加水潤剔透,再加上這一整套的水晶頭面。
啓承殿燭燈昏暗,并不覺出什麽,可長壽宮燈火通明,水晶折射出層層光芒,她整個人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淡淡光暈。
有風吹起披帛翩翩,裙角泛起層層漣漪,她如踏雪而來的月桂仙子一般,周身都帶着缭繞仙氣,美得不可芳物。
殿內衆人都看傻了眼,莫說是男子,就連女子都窒息了。
紛紛感嘆,難怪別的女子入宮活不過三日,而孫大人之女卻留了下來。
試問這麽好看的姑娘,就是暴君見了,也下不去手啊。
再瞧着她這一身的穿戴,哪一件單拿出來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可見陛下對她的喜愛。
孫傾婉并沒有在意衆人打量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從跨進殿門的那一刻,自始至終都沒有從母親的身上移開過。
她看到母親紅了眼圈含淚的樣子,也看到了母親慌忙擦幹了眼淚,然後僞裝含笑,強做鎮定的樣子。
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抽疼了起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可是她卻告訴自己不能哭,她要堅強。
這時身後又有賓客趕來,奇嬷嬷在一旁小聲提醒:“姑娘,咱們該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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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傾婉此刻心裏亂亂的,除了心疼母親之外,她還在疑惑,泠寒剛才不是生她的氣離開了,怎麽還會讓母親入宮?
女子邁着小步向裏走,她一邊走,一邊打量着女賓席,發現席間都坐滿了人,只有母親的身旁是空着的,那應該就是她的位置吧?
想到這,孫傾婉便駐足到了母親跟前,剛想要坐下,卻被身後的奇嬷嬷提醒,“姑娘,您的位置在那邊。”
順着奇嬷嬷手指的方向,是中間的主位,孫傾婉愣了一下,顯然她并沒有想過以自己的身份,有資格坐在主位上。
奇嬷嬷以為孫傾婉思念母親,想要和母親坐在一處,于是便又多解釋了一句。
“宴會後陛下會安排姑娘和夫人相聚,姑娘有什麽話想對夫人說,都留在一會再說吧,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孫傾婉見奇嬷嬷這樣說,自己自然也不會再堅持,畢竟泠寒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不計前嫌,準母親入宮與她見面,她已經很感激他了。
于是她向母親微微颔首,便跟着奇嬷嬷去向了主位。
主位上置有三個矮幾,一個位置居正中,其它兩個依次一左一右排開。
當孫傾婉坐到左邊的位置上後,明顯引起了底下一陣陣的騷動。
她知道這些人都在議論什麽,坐在這個位置上,孫傾婉自己也覺得如坐針氈,她實該坐在底下,和母親坐在一處,才實至名歸。
“嬷嬷,陛下他什麽時候會過來?”
主位上三個位置都空蕩蕩的,孫傾婉一個人坐在這實在別扭,她希望泠寒能來,這樣她就不用一個人來承受所有人打量的目光。
亦或者泠寒來了,這些人就沒膽子再打量她了。
孫傾婉有些期盼泠寒快點過來,不過轉念一想,泠寒一會過來,那這殿裏的燭火會都熄滅嗎?
想着她和泠寒相處這麽久以來,她從未看清過他的容貌,說心裏話,內心深處是有一點點好奇的,但她又怕他長得實在太吓人,以後不知該怎麽面對他。
她從未想象過他的樣子,也從未在意過這些,因為無論他是何模樣,這一切也都不是她能夠選擇的。
算了,還是不見的好,她覺得每天黑漆漆看不見他的樣子挺好的。
他可是暴君啊,殺人如麻,冷血無情,若是兇神惡煞,青面獠牙的一張臉,她以後還怎麽對着這樣一張臉說讨好他的話,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陛下雖喜暗,但太皇太後的壽宴,還是會如常出席的。”奇嬷嬷站在身後,淡淡回道。
如常出席,那就是說是會看到他的樣貌?
就在這時,殿外又響起太監高亢的聲音,但孫傾婉坐得遠,聽不太真切,只是遠遠看到一抹銀白身影踏入殿內。
男子身量極高,披着銀狐大氅,雖離得遠,看不清容貌,卻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清貴高冷。
随着男子進入殿中,席間兩側的人紛紛起身,恭敬行禮。
有資格入宮參加太皇太後壽宴的,都是極顯貴的人,而這些人見到他都這般的畢恭畢敬,就連花白了胡子的老親王見了,都要起身作揖。
孫傾婉有點懵,難道他就是泠寒嗎?
她悄悄打量着他,想要看看可能和她腦中的印象有幾處重合,卻對上了他的眼眸,竟發現他也在看着她。
男子直奔主位而來,孫傾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也确定了此人就是泠寒,如此也就不藏着掖着的看,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去看他就是了。
男子身形消瘦,面容清冷,五官分明,一雙丹鳳眼漆黑如潭,仿佛帶着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孫傾婉松了口氣,實話實說,不但不吓人,還挺好看的。
他的眼睛從入殿後便一直看着她。
想着他們剛剛鬧了不愉快,可泠寒還是讓母親來了,他應該心裏還是有氣呢吧?
她知道于情于理,她都該主動些,如此當男子跨步邁上臺階的時候,孫傾婉笑靥如花的站起身向他福禮,然後甜甜道了聲:“陛下。”
這一聲陛下簡直蘇到了骨子裏,聲音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孫傾婉自己都震驚了。
果然男子也頓住了腳步,神情帶着幾分打量的凝視着她。
孫傾婉也知道自己這一嗓子有些過了,以她對泠寒的了解,這若是在啓承殿,泠寒會把她打橫抱起來,然後扔到床榻上去。
可眼下這裏是長壽宮,太皇太後的壽宴,這麽多雙眼睛盯着他們看,着實太丢人了。
看着男子狐疑地目光,孫傾婉頓時羞窘的無以言表。
先白了臉的是身後的奇嬷嬷,她一步走上前,在孫傾婉耳邊小聲道:“姑娘叫錯了,那是淮安王殿下。”
“淮安王?”孫傾婉滿臉的震驚,再轉瞬回過頭去的時候,便是對上了淮安王的眸子……竟在對她笑!
“孫姑娘不識得我了?”他的笑如沐春風般,帶着幾分期待和親切。
身後跟随的近衛程青愣了愣,心裏暗道怪事,他們家王爺可是除了太皇太後之外,未曾對任何人笑過,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孫傾婉很仔細的想了想,她在家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再者淮安王常年居在封地,一年也只太皇太後壽辰才回一次京城。
這樣神秘又尊貴的人,她如何能夠認識?
再說就算她真的認識,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身份下,她也要裝作不認識來保全自己。
孫傾婉搖搖頭,又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小女不識人,剛才錯将您認作了陛下,還請殿下見諒。”
泠墨自然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是心中有些失落,剛才她那般直勾勾的看着他,他還以為是她記起他來,結果竟是将他錯認成了泠寒。
也難怪,五歲的小姑娘,那個時候還不記事呢。
他笑笑說“無妨”,便在對面的矮幾上坐下身,目光落在對面的小姑娘身上,眼中還含笑。
孫傾婉自知自己出了醜,給泠寒丢了臉,懊悔極了,她回頭看向身後的奇嬷嬷,求助道:“懇請嬷嬷不要将這事告訴陛下行嗎?”
她都快哭了,眼淚在眼圈裏打着轉,只是一直隐忍着不敢哭出來,若再哭豈不是更丢人了。
奇嬷嬷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意外,畢竟她沒見過陛下的模樣,這事兒不能全怪她。
她給孫傾婉使了個眼色,順着奇嬷嬷的方向,便看見內殿門前站着一位男子。
男子身形筆直健碩,一身墨色衣袍,胸口和袖口上都繡着極其精致的五爪盤龍,他五官深邃有型,俊眉冷目,幽幽的漆眸灰暗不明,只是始終注視着前殿的動向,亦是注視着孫傾婉。
“那才是陛下。”奇嬷嬷嘆了口氣,“姑娘有什麽話,還是親自跟陛下解釋吧。”
很顯然,剛才發生的事,泠寒都看到了,瞞肯定是瞞不住了。
他站得并不遠,可此刻孫傾婉大腦一片空白,竟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樣,也可以說是她壓根就不敢直視他。
男子正在內殿門口等太皇太後過來,等着兩人一起入殿,以此彰顯皇家孝道。
表面功夫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只是泠寒壓根就沒想到等老妖婆的這一會功夫,竟還能看到這麽一出好戲。
太皇太後一身绛紫色宮裝,雍容華貴,她笑盈盈的從內殿走出來,由泠寒扶着二人走上大殿。
衆人跪拜行禮。
太皇太後叫了“平身”。
泠寒将她扶上主位,然後便徑自坐到了孫傾婉身旁。
之後太皇太後說了幾句,便宣布宴會開始,四周響起了舒緩的樂聲,有舞妓上前獻舞,歌聲缭繞,水袖翩翩。
下面歡聲笑語不斷,孫傾婉卻覺得身側有一塊千年寒冰一動不動,似随時都可能會爆發,她如坐針氈。
這時有宮人上前為泠寒斟酒,孫傾婉接過宮人手裏的酒壺,親自給泠寒斟酒。
男子瞥了眼獻殷勤的女子,直到酒液緩緩填滿面前杯盞,她緩緩推送到泠寒面前,小心翼翼的叫了聲”陛下“。
男子蹙了眉,冷眼脾着她,“剛才叫皇叔的時候不是挺甜的?”
孫傾婉一怔,剛才她明明是把淮安王錯認成了他,她根本就不是在叫淮安王阿!
可知道他還在氣頭上,于是軟着嗓子,似個犯了錯誤,乖巧溫順的小貓一般讨饒道:“以後都不會了,陛下原諒我好不好?”
她一邊說,手在矮幾底下偷偷去扯泠寒的袖角,小小的身子也悄咪咪的往他的身旁靠了靠。
她要讨好泠寒呀,一會她還要和母親說體己話呢,惹了泠寒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男子越過孫傾婉,幽深的眸子向席間望去,果然看到了孫夫人在偷偷打量着這邊。
他将那滿滿一盞的酒推到孫傾婉面前,慢悠悠道:“把這個喝了,朕就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