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讨饒
殿內音聲四溢,掩住了泠寒冷冰冰的聲音,只有孫傾婉能夠聽到。
她訝異的擡眸看向泠寒,這次她的眼前沒有一片漆黑,而是對上了他深如寒潭般的眸子,還有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叫人瞧不出任何情緒,猜不透喜怒。
“陛下,臣女不會飲酒。”
孫傾婉從小嬌養在閨閣之中,她只喝過甜甜的果子酒,哪裏喝過這樣的烈酒,她只是遠遠聞着便覺得辛辣刺鼻。
見他不語,孫傾婉退而求其次,“只喝一口可以嗎?”
周遭的音聲和底下宴席上賓客的說話聲熙熙攘攘,将女子軟軟諾諾的聲音淹沒。
男子擡眸,打量着她可憐巴巴的模樣,越過孫傾婉,便能看見孫夫人滿臉擔憂的神情,頻頻注視着這邊的動向。
他說:“不行。”
孫傾婉知道泠寒的性子,他說不行那就沒必要再争取。
女子抿唇,垂眸看着面前滿滿一大盞的酒,她忽有些後悔自己方才幹嘛倒得這麽滿,眼下倒是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感覺。
她也不猶豫,深吸了一口氣,拿起酒盞,仰頭便一飲而盡。
滾滾辛辣入喉,女子哪裏吃過這般難咽嗆鼻的東西,她下意識想要幹嘔,可理智卻告訴她不能吐,要喝下去!
于是她蹙眉,強迫着自己咽下去,烈酒一路順着食管滑入胃中,燒得胸口一陣火辣,這味道太過刺激,孫傾婉覺得不單是嘴裏,就連鼻子裏,甚至耳朵裏都是這烈酒的味道。
“咳咳咳!”
她落了杯盞,想要飲些水緩解一下口中的不适,卻發現矮幾上除了酒,根本沒有水,于是忙摘了幾粒葡萄塞進口中。
葡萄的甘甜瞬間充斥口腔,緩緩押解了不少酒味,她這才覺得好受一些,可眼角微微泛起的紅,和還未曾舒展的眉證實着,那酒對她來說多麽的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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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咳聲引來了太皇太後和淮安王泠墨的目光。
“小姑娘這麽小就會飲酒,實屬少見。”秦太後微微含笑着看着她,鳳眸中盡是慈愛,“今日高興,可不要拘着自己。”
她說完,又向席間衆人道:“今日雖是哀家的壽宴,但也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你們也都別拘束,敞開了盡興才行。”
有了太皇太後這話,這沉沉的宴會氣氛到還真活躍起來幾分。
這時宴間有一女子起身,她端着酒盞向孫傾婉道:“這金國與我一般大的姑娘會飲酒的不多,臣女敬孫姑娘一杯。”
她是武平候之女蘇卿鸾,身為将門之後,承襲了武平候直爽的性子,說起話來帶着幾分飒爽,說完便豪爽的徑自幹了。
那麽大一杯酒下去,她不但沒有半分難色,喝完還仿佛很享受似的“哈”了一口,把孫傾婉看得一愣一愣的,她都不用吃兩粒葡萄解解辣嗎?
“孫姑娘,你不會不給我面子吧?”見孫傾婉未動,她提聲。
如此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孫傾婉的身上,她不是不給蘇卿鸾的面子,而是她真的不會喝酒啊。
孫傾婉有些為難的小聲去叫一旁的泠寒,“陛下。”
她聲音軟軟諾諾,湊過來時口中還帶着點酒味,泠寒慢慢悠悠的把玩着指間的空盞,孫傾婉只能小聲哀求,“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我不會飲酒的。”
她覺得自己再喝下去,會不會耍酒瘋她不知道,反正當衆吐出來,出醜是肯定的了。
她是泠寒的人,她出醜就是給泠寒丢人,她這樣想,所以覺得泠寒無論如何都會替她解圍。
男子擡眸,看了眼宴會上的衆人,朝臣便下意識紛紛垂下了眼,再轉回來,便是對上了淮安王泠墨的眼睛。
泠墨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旁的孫傾婉,此刻小姑娘如一只乖巧溫順的小貓,一只小爪子悄悄抓着他的衣角,眼裏霧蒙蒙的,可憐巴巴的求他替她解圍。
他将目光也轉到了這只小可憐的身上,他忽然感嘆,老話說得真沒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才從他的床榻上下來,轉身就認錯了別的男人,想到這他就忽然不想要替她解圍了。
“蘇陽郡主盛情,你就喝了吧。”他語氣淡淡,仿佛不知她不善飲酒這件事。
身後侍奉的宮人機靈,忙将孫傾婉面前的酒盞斟滿酒。
孫傾婉抿唇,不敢說什麽,但卻抽回了抓着泠寒衣角讨好的手。
她端起杯盞,說了句客套話,然後便再次一飲而盡,辛辣入喉,她捂着唇克制着自己不要吐出來,坐下身,再往嘴裏塞入兩大粒葡萄,壓下酒勁。
掩着口的手落下時,女子的面頰已經染上了兩團緋色,整個人也都跟着暈乎乎的,她覺得自己坐不穩,快要飄了。
泠寒瞧着她那飄然模樣,唇角勾起淺笑,他湊到迷迷糊糊的女子跟前,用僅有他們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道:“好好看看你的男人,下次若是再認錯了,可沒有這麽容易放過你。”
孫傾婉就知道泠寒是還在生這件事的氣,女子打了一個酒嗝,然後緩緩将自己的眼眸移到男子身上。
她還是頭一次這麽近距離,目光灼灼的打量着他,她醉了,整個身子有些微晃,眼皮微垂,纖長的眼睫在燭光的照射下,在眼睑出落下了一圈淡淡陰影。
她忽然咧嘴就笑了,笑得那麽的燦爛,比方才看泠墨時還要認真,笑意更深。
“陛下真好看。”她的聲音帶着酒後濃重的鼻音,好巧不起正趕上一曲舞畢,音樂戛止的檔口。
整個宮殿都回蕩着女子甜糯糯,“陛下真好看”的聲音,然後在衆人的心理無限循環。
周圍一切都靜悄悄的,沒有人在說話,紛紛投來目光。
孫傾婉搖晃着身子,渾身都熱糟糟的,她下意識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如此也忽略到了異樣。
她看着泠寒,癡癡傻傻的笑了半天,然後操着有些微僵的舌頭,用手狠狠的拍擊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陛下請放心,今日之後臣女已經把您的樣子深深烙印在了心裏。”
她說完,舉着搖晃不定的手,大聲宣布,“我是陛下的人,我孫傾婉是陛下的人。”
她又指向泠寒,笑嘻嘻道:“我是你泠寒的人!”
天子名諱豈是随便叫得,泠寒二字出口,殿內衆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可偏禍從口出的人卻并不自知。
方才還一副信誓旦旦立軍令狀的模樣,轉瞬她又變成了洩了氣的皮球,小小的身子往他的跟前蹭了蹭,再蹭一蹭。
她可憐巴巴的拉着泠寒的手,面頰都快要貼到胸口上去,眼裏還泛着盈盈淚花。
恕嘴讨饒道:“陛下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認錯陛下了,陛下原諒婉兒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的聲音甜糯又酥軟,聽得人蘇到了骨頭縫裏,這道也不是孫傾婉故意為之,只是她的聲音本就甘甜,若帶上了幾分嬌嗔,便就這這樣令人無法拒絕的酥麻。
沒有半點做作,卻沁人心脾。
泠寒自始至終都冷着一張臉,沒有什麽表情,瞧不出任何喜怒,任由孫傾婉怎麽晃動他,他的身子也依舊筆直,不給任何回應。
衆人皆屏吸凝神,想要看看這女子怎樣才會觸及到暴君的底線,也想要從陛下的神色上看出哪怕是一點點的情緒。
結果泠寒壓根沒有情緒,就連孫傾婉直呼他名諱,他也沒有反應。
“奇嬷嬷,她醉了,把她帶下去。”
再不把她拉走,她就要整個人都鑽進他懷裏去了。
奇嬷嬷自認為自己經驗老道,是見過大場面的老人,不過她現在也開始懷疑自己這麽多年在宮裏白呆了。
仿若是個樹袋熊似的女子被奇嬷嬷好說歹說,才從泠寒的身上給拉開,女子離開的時候,男子胸前的衣服明顯被她抓的有一絲淩亂。
泠寒在衆人的注視下,不緊不慢的整理了衣袍,然後依舊一副冷漠模樣,平靜的仿佛剛才那個炙熱的女子從未出現過,一切都是幻覺。
歌舞翩翩又起,可衆人自是都沒了心思在欣賞歌舞,而都在思量着剛才那一幕,男臣感嘆孫家女的大膽,女眷卻在心裏暗暗豎起大拇指,堪為女子楷模。
孫傾婉被帶下去後,奇嬷嬷便去了女賓席,叫了王氏離開。
王氏一直注視着女子和陛下的動向,剛才那一幕她也着實吓得不輕,奇嬷嬷來叫她的時候,她還覺得三魂丢了七魄。
孫傾婉被帶回了啓承殿,奇嬷嬷叫人煮了解酒湯,不過喝下去後似乎也不見什麽效果。
當王氏趕來的時候,孫傾婉整個人暈暈乎乎的躺在床榻上,快要睡着了。
“姑娘很是思念夫人。”奇嬷嬷在一旁道,“陛下要等一會才能過來,您就在這陪陪她吧。”
方才女兒飲酒,王氏都看在了眼裏,眼下瞧着她的模樣,做母親的只有心疼。
“多謝嬷嬷。”王氏微微颔首,然後坐到了孫傾婉的身邊。
她的女兒從不飲酒,突然喝這麽多,肯定很難受。
王氏見她還穿着繁雜的宮裝,頭上的發髻珠釵都未卸,如此便替她解開衣衫,卸了珠釵,讓她睡得舒服些。
幾日沒見,瞧着女兒日見消瘦的身子,王氏再忍不住淚如雨下。
她瞧了眼四周,我些啞然的問向一旁的奇嬷嬷:“婉兒就一直住在這裏?”
雖是夜裏,可這裏到處都黑漆漆的,只有一盞搖曳的小燈發出昏暗的光亮,她的婉兒有夜盲,一到夜裏就看不清東西,最喜亮堂,可這哪裏是人住的地方啊!
“這裏是陛下的寝殿。”奇嬷嬷似是瞧出了王氏心中所想,她眼中的淚和擔憂是藏不住的。
王氏知道是自己失言了,陛下的寝殿,陛下住得,她的女兒怎住不得。
是她的女兒生有夜盲,天生便不喜黑暗,這偌大的宮殿只燃着一盞小燈,莫說是婉兒,就是換做任何人都會覺得壓抑。
“婉兒她天生患有夜盲,看不清夜裏的路,還煩請嬷嬷能換一盞亮堂些的燈,勞您多費心了。”
奇嬷嬷沒有說話,因為她不知道孫傾婉有夜盲這事,而燃燈是她自作主張的,若按着陛下的意思,啓承殿不許有任何光亮,所以孫夫人這請求,奇嬷嬷應不下。
見奇嬷嬷沒說話,王氏自然也不會再提,只是心裏更沉了幾分,那種說不出的難受,她巴不得女兒受得這些苦統統落在她的身上。
“母親。”許是醒酒湯起了效,孫傾婉迷蒙中睜開了眼,“嬷嬷,你們都下去吧,我想和母親單獨聊一會。”
她叫退了殿內的人後,和王氏問了父親的情況,得知父親身子大有好轉,胡太醫說用不了幾日便能醒了。
她心中一喜,于是又安慰了母親不要憂慮哥哥,如今前方戰事一觸即發,哥哥肯定沒有時間傳回家書,她相信以哥哥的能力,他必然不會有事的。
王氏雖然期盼丈夫能早點醒來,長子能夠平安歸來,可她更擔憂的卻是獨自入宮侍君的小女兒。
孫傾婉見母親眼裏含着淚,見她開口便知道母親想要說什麽,于是她打斷了母親的話,“這個給您。”
她拿了方才被母親卸下的銀簪遞給王氏。
那是她十歲生辰那年,父親送給她的生辰禮,她一直帶在身上,形影不離,而也就是此簪試出了泠寒身上的毒。
她将發簪遞給母親,後面又說了些叮囑她照顧好身體這樣無關痛癢的話,始終不給母親開口的機會。
不多時,奇嬷嬷進來說陛下往這邊來了,王氏緊緊攥着手中的銀簪子,眼中噙着淚,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的離開了啓承殿。
母親走後,孫傾婉一個人躺在床榻上,她渾身酸軟無力,腦子卻由為的清醒。
其實方才在長壽宮,她是故意借着酒意說了許多沒羞沒臊的醉話。
這些話,若是換做以往她自是不會說的,可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換來與母親相見,如此也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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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怔怔的走出啓承殿,由着宮人引路将她帶上出宮的馬車,她的魂似乎整個遺在了皇宮中,留在了女兒的身邊。
馬車到了孫府大門口,她依舊沒能回過神來,直到她回了房,坐在老爺的身旁,仔細打量着女兒突然塞給她的發簪。
她在想是何用意,忽就想起了老爺在打造這根發簪的時候,特意将這跟發簪的芯做成了空的。
他說女兒小,發簪太重是負擔,跑起來都不輕快了,于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做了中空的樣式,的确輕了不少。
王氏鬼使神差的拆了簪花與簪體的連接處,果然裏面藏有一張小小的紙條。
那紙條被卷成柱形,藏于簪體內,王氏忙将紙條取出,展開,在看到上面內容的那一刻,她忽就哭了,轉瞬就又笑了,發自內心的笑出了聲。
上面寫道:“還請父親母親幫女兒安排術士好友,悄然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