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個是皇子阿哥,一個是包衣奴才,別說薛家不配十一去請安,就是榮國府的老太太在這裏,也輪不到一個皇子阿哥去請安了。
看着無知無覺帶着人往裏走的薛蟠,周允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事不對勁吶。
可轉念一想,周允更迷糊了。
皇子阿哥沒一個是眼皮子淺的,就薛家每年從鋪子裏得的那點分紅,不值得他們屈尊降貴。所以十一阿哥又能圖薛家什麽呢?
費解了一路的周允,在跟着薛蟠和十一走到內院的時候就住了腳,看着二人相攜入內的背影,不停的發散思維以及時不時的應付一回薛家的莊頭管事。
十一不是一個人來的,也不是所有跟着十一過來的人都能跟着十一進入內院的,怎麽安排十一帶來的人,就是周允和薛家的莊頭管事需要上心的事。
莊子不大,房屋有限,周允等人只得先收拾出四間倒座房叫這些侍衛和宮人稍做歇息,随後送上茶水點心,又叫竈上的人準備些客飯招呼這些人。
趕着飯點過來的,肯定是沒用飯的。
等都忙得告一段落了,周允才發現十一已經進入內宅将近一個時辰了。
問了一回內院侍候的人,知道十一等人已經用上飯了。周允思慮半刻,轉頭又去了那些宮人處,意欲打探些十一的消息。
另一邊,壓根沒誰像周允這麽多思多慮的薛家仨口與十一的接觸相當愉快。
十一跟着薛蟠進入內院,又來到薛姨媽和左晞所在的正房後,态度就像故交之家的兒郎那般,當真抱拳給薛姨媽行了個半禮。
薛姨媽慢半拍的反應過來給自己行禮的是當今十一阿哥,當即吓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左晞也覺得很意外。
薛蟠和十一阿哥進來前,左晞就坐在薛姨媽的下首,正與薛姨媽聊今兒中午的菜色。內院的丫頭見薛蟠領人過來,一時不知道怎麽朝裏面通報呢,薛蟠和十一便已經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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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和十一一進屋子,做為妹妹的左晞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而不等薛姨媽反應,十一便已經拜了下去。
“我與薛兄一見如故,就喚您一聲伯母吧。”十一清朗的聲音帶着笑意的對薛姨媽說道:“伯母切勿拘禮,只當我是尋常人家子弟便可。”
薛姨媽:并不敢。
十一與薛姨媽說完,又轉頭看向左晞,眸中笑意更深的與左晞點了下頭,才問向薛蟠“這位是?”
“這是我妹妹,乳名喚寶釵的。”
左晞見薛蟠介紹自己,便上前一步對着十一屈膝行禮,“見過十一爺。”
“聽說那年九哥便是從妹妹那裏讨來了三枚冷香丸,早就應該上門道謝的,不想拖至今日。”十一說完,笑着對左晞抱了抱拳,“多謝,多謝。”
“不敢。”左晞借着回話低頭時,用眼角掃了一眼薛姨媽,擡頭時笑着請十一上坐,又喚莺兒給十一上溫水。
早就聽說這十一阿哥是個病秧子,藥罐子。所以在左晞的想法裏,這就是個男版林妹妹。這會兒見到人了,都不敢叫莺兒上茶,怕薛家的茶再跟他吃的藥起沖突。
“我自來身子就不好,從出生就開始吃藥。那會兒還小,都是乳母自己吃了藥再來喂我。從小吃了多少藥和補品,早就沒數了。好在我生在皇家,一時還無大礙,若是生在尋常人家.再難養活了。”十一坐下來後,看了一眼莺兒送上來的溫水,輕嘆了一聲,便自來熟的跟薛家人聊起了家常,“縱使生在皇家,也不是事事皆能如意。我們在宮裏,吃什麽用什麽都是有定例的,旁人一年的人參靈芝,我一個月便吃完了。若不是為了我,九哥也不會去行商。舊年聽說九哥又入股了薛兄家的生意,我當時還跟九哥說,我這條命拖累他多矣……”
十一普一進來時,左晞忙着應對,并未來得及觀察十一。這會兒坐在十一對面,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看他,不禁心有感慨。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這裏給你多一點,那裏就要收回去一點。
出身好,長的好,卻唯獨身體不好。
“……我聽說妹妹也是自小就生病的,如今還在吃那個冷香丸。那冷香丸我也吃了,只是沒什麽作用罷了。我聽九哥說這冷香丸最要緊的就是最初那份藥引子,可是呢?”說到生病吃藥,話題自然的轉到了左晞身上。只見十一用一種羨慕你有藥吃,又擔心你這藥治标不治病的神色說道,“要我說,到底是來歷不明的東西,妹妹不妨多找幾個太醫郎中看看,興許有什麽人或是藥方能徹底治了妹妹的病呢。”
“誰說不是呢。”這半天了,薛姨媽才終于插上話了。只見她一臉心疼擔憂的看了一眼左晞,又跟十一聊這事,“不知請了多少名醫,吃了多少藥。如今那冷香丸越吃越少,我這正愁的一夜夜的睡不着覺呢。”
左晞聽了,心緒只微微有些觸動,便又恢複了平靜。
她自己的身體,她比誰都上心。只是如今能想到的辦法都想過了。她現在就只剩下等待奇跡這一種了。
“伯母也別急壞了身子。妹妹還有冷香丸,犯病時吃上一丸也就好了。哪像我,”十一垂下眼眸,滿身輕愁和低落的自嘲道,“哪像我,今兒閉上眼,都不知道明兒能不能再睜開。這樣的日子,不過是熬日子罷了。若不是為了額娘他們,我是真不想再拖累旁人了。”
十一說完,薛姨媽是不急左晞了,她開始心疼起十一了。一旁的薛蟠,本來就是個糊塗又感性的,聽了十一這話,竟還紅了眼眶。
至于左晞.她端起手邊的綠茶聞了聞。
有那味了。
念頭一晃而過,左晞也懶得分辨十一這是太多愁善感,還是觸景生情,感懷自身了。反正就左晞看來,薛家沒什麽能被人惦記的了。
要錢,沒多少了。要人?左晞看看薛蟠和薛姨媽,在心裏默默的搖了搖頭。除了這娘倆,那就只剩她了
若是沖着她來的.不是左晞妄自菲薄,而是十一壓根不需要這般屈尊降貴。
她早就是他們皇室盤子裏的一塊肉了。
真對她有什麽企圖,選秀時直接扣在宮裏就可,畢竟宜妃手裏還管着不少宮務呢。
而且.面前這位十一阿哥長的就極為俊美,而且宮裏最不缺美人了,像她這樣的,指不定有多少呢。
所以思來想去,左晞對十一的來訪,更傾向于一時興起,或是真沒見過薛蟠這樣的,當成西洋景來打發時間了。
不能怪左晞想的少了,而是十一的節奏把握的非常好,進退間也沒叫人覺得他別有用心。仿佛就真的是一個深居深宮頭一回出門做客的皇子對什麽都感興趣,對誰都熱情有禮不設防一般。
這會兒十一還在熱情的跟薛家母子聊天,聊的都是金陵和江南的風土人情。左晞又聽了一會兒便站起身,對三人欠了欠身,說了句要去廚房看看席面準備的怎麽樣了,便退了出去。
田果坐在屋外廊子下,見左晞出來沒也起身,懶洋洋的吹着風。
左晞本欲擡腳便走,随即想到十一要留下來用飯,怕不知道情況,犯了十一的忌諱,便又走到田果跟前,輕聲向他詢問十一忌口之物。
那可多了。
田果想了想,一擡手,招來一個小太監,叫他跟左晞去竈上。
“公公怎麽稱呼?”去廚房的路上,左晞态度極好的問那小太監。
小太監接過左晞給他的一塊碎金子,笑容滿面的回道,“奴才姓于,姑娘叫我小于子吧。”
左晞笑着點頭,卻仍舊喚他于公公。一邊帶着他往廚房走,一邊詢問十一阿哥有什麽忌口的。中間又穿插的問了些太監宮女在宮裏的生活。
一年五套衣服,春夏兩季穿以綠色為主色調的宮女服,秋冬則是為褐色為主基調的宮服。萬壽月再額外發一件紅色的宮女服,不過這個卻不是人人都有的。
大年初一吃春盤,端午有粽子,中秋分月餅,重陽節還會發花糕。從夏至到處暑,每天每人一個西瓜,還有什麽水晶肉,豌豆黃,綠豆粥……,夥食還不錯,就是吃飯要吃八分飽,不能吃味道重的食物,不能打嗝放屁有口氣。
“姑娘是尊貴人,怎麽還問起這個了?”
“什麽尊貴不尊貴的,咱們都是一樣的人。指不定過兩年,還要仰賴于公公照扶我呢。”眼瞧着就到廚房了,左晞便準備結束這個話題了,“前面便是廚房了,公公移步。”
小于子挑了挑眉,袖子裏的手不禁又摸了摸那塊碎金子。
因今日是薛蟠的生辰,這頓飯本就準備的比往日要豐盛許多。這會兒十一阿哥大駕光臨,定然是要使出渾身解數的弄一桌上好席面。不過十一阿哥忌口的東西不少,最後也不過勉強湊夠十個菜。
四個人吃十個菜,啧啧,心中腹诽了一聲浪費後,左晞便跟着入席了。
早之前說的那道烤豬肉,半點沒辜負大家的期待。其他的菜色有京式口味的,也有金陵那邊風味的,也不知道十一阿哥是不是餓了,還是怎的,竟吃了不少。
若不是跟着侍候的田果,勸了兩三回,十一阿哥都未必會放下筷子。
“讓你們見笑了。”
“宮裏的飯菜不好吃嗎?”薛蟠到覺得沒什麽,只是随口問了一句。
“不如府上的有滋味。我不敢多吃,你們只管吃飽了再停筷子。”十一端起一杯田果自帶來的茶一邊喝一邊對薛蟠三個說道,“你們不用管我,我喝茶也是一樣的。宮裏人多,衆口難調,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所以做出來的飯菜自是比不得你們家常吃的。我還好些,額娘時常叫她們宮裏的小廚房給我送些吃食。妹妹,你吃那塊,那塊看起來就極美味。”
左晞伸筷子要夾烤豬肉,就聽到十一在一旁指揮她。雖然有些納悶這位十一阿哥太自來熟,妹妹叫的比薛蟠還要真情實感,不過左晞卻仍按着十一說的,夾起他相中的那塊帶皮的烤豬肉。
皮酥肉嫩,好吃。
“你再吃一筷子這個清炒的不知道是什麽的菜,特別的解膩。”
左晞聞言,哪怕不是很喜歡那道油鹽清炒也夾了一筷子。
十一不光忙活左晞,還特別有主人範的讓薛蟠和薛姨媽也吃。這個好吃,那個味好。
等到十一心滿意足不再叨叨時,薛家仨口都撐着了。
╮(╯▽╰)╭
吃過飯,十一神色間就帶出幾分疲倦,一旁的田果看了,知道自家主子必須得休息了。于是便上前一步小聲催促十一回九爺的莊子。
十一也知道自己的身體,今天這一出已經算是超負荷了。于是自然而然的與薛家仨口告別。臨去前,讓人送上他給薛蟠準備的生辰禮和給薛姨媽與左晞的見面禮。
離開時,又幾次叫薛蟠得閑了便去山上面的溫泉莊子找他說話。更是在上馬車前,對送他出門的左晞請求道,“我聽薛兄說妹妹寫得一手好字,若得閑了,能否為我抄一遍《金剛經》?”
您老是主子,就算不得閑,也得給您老抄呀。
“巧的很,我昨日才抄完一本《金剛經》,十一爺若不嫌棄,我叫人取過來?”
“如此最好。”
一時莺兒回左晞房間取來了左晞抄來練字的《金剛經》遞與十一,十一這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
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十一跑到薛家莊子這邊蹭了頓飯。過了兩天便是端午節,十一又以一個人過節凄涼以及要還席為由,請了薛家仨口去九爺的莊子一道過節。
左晞不是很想去,卻也沒理由不去。到底跟着薛蟠和薛姨媽去了山上的莊子消磨了半日。
此後,薛蟠到是經常去那邊與十一聊天說笑,左晞和薛姨媽便再不曾去過了,當然,十一也沒再來薛家的莊子。
不過左晞到是在山裏采蘑菇,挖野菜的時候見過十一兩回。只是距離太遠,左晞不曾看見。莺兒看見了跟左晞提了一嘴,左晞也只是朝那邊行了一禮便該幹嘛幹嘛去了。
聖駕一直在暢春園呆到了頒金節的前一日才回宮,而十一則是在聖駕回宮的前一天,也就是十月十一那日起程回京的。
回去時仍舊在路過薛家莊子時,叫了薛蟠出來說了一回話。
這種不遠不近,淡淡相交的距離不說左晞被十一磨得失了警惕,就連一直提着一顆心的周允也麻木了。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十一阿哥只是一只與衆不同的鳥罷了。
十一離開後,薛家也準備離開莊子回京城了。
只是在莊子上住久了,到是都對城裏少了幾分期待。
不過既然要回城了,那王仁被打的事,還是要跟薛蟠和薛姨媽說一聲的了。
薛姨媽氣得拿手指着左晞罵她,左晞則擺出‘你為了一個外人罵我’的震驚神情,一臉不敢置信的看着薛姨媽。
一邊看,一邊搖頭,再一邊用拿着帕子的手緊緊的按在自己的心口處,哪怕她這會兒什麽都沒說,可卻仍舊用自己的身體語言诠釋了一回什麽是‘你無情,你無理,你冷漠,你無理取鬧’。
薛蟠沒看出來他妹在做戲,又一次站在他妹這邊勸他老娘,并且來了一句‘王仁算個什麽東西。’
薛姨媽好氣的呀,卻還得想着怎麽跟自己這一雙不省心的兒女統一口供。
你說說這都什麽事呀。
唉!
十月下旬,薛家收拾了行李,直接帶上莊上今年要送到府裏的年貨晃晃悠悠的回了京城。
薛姨媽惦記親侄兒,轉天便帶了些禮去了王子騰處。王仁這頓打都過去有半年了,縱使當時有氣,這會兒也消的差不多了。薛姨媽來的這日,王子騰洽巧在府上。因王仁今日又出去耍樂去了,薛姨媽便也沒見着人,只與王子騰無婦說話。
自家妹子是個心思淺的,這會兒一臉愧疚又不好意思的上門,王子騰夫婦便是有再大的不滿也不能朝着薛姨媽來,更何況為了王仁,也不值當。
“怎麽不見蟠哥兒和寶丫頭?”
“寶丫頭那病又犯了,如今在裏養着呢。蟠兒原是要跟我一塊來的,說是要給舅舅舅母請安,不想臨出門又被九爺府上的人叫走了,改日再見罷。”
王子騰夫婦聽了,不過簡單的問了一回左晞的病情以及誇兩句薛蟠越發出息的話,便也就說起了旁的。
洽這時王子騰夫婦的獨女王熙鸾下課了。聽說姑媽來了,特意過來請安。
薛姨媽拉着侄女的手,愛的不行。抱着王熙鸾就不住嘴的誇。
誇樣貌,誇氣度,誇那通身的氣派,直誇的王熙鸾都不好意思起來。
當今年邁,太子的東宮之位又坐得搖搖晃晃,思及閨女的年紀,王子騰夫婦便不叫閨女去博那個飄渺的前程了。也因此,王熙鸾上的課都是如何做一個大家主母,而不是如何做一個宮女或是寵妃的課程。
也因此,在這種家庭環境和課程上,王熙鸾自然比其他人更有千金大小姐的姿儀。
……
随着薛家的進京,林家的近京,榮國府的省親別院也是在十月末完成了所有的工程。
賈政兄弟并一衆賈家子弟奉着賈母在裏面走了一遍,查漏補缺無誤後,賈政當天便遞了折子入宮。
就在薛姨媽帶着左晞去榮國府走親戚的那日,當今批準元春來年正月十五回家省親了。
一時在榮慶堂做客的薛姨媽和左晞都起身恭喜賈母和王夫人,賈母等人喜罷,又邀請薛姨媽和左晞十五那日早些來。
左晞通風報信的事,王夫人在元春回宮後便跟元春學了。元春聽了也是後怕不已,還留下省親時要見左晞的話。
左晞見薛姨媽要應下,連忙搶話說道,“宮裏的規矩本來就多,趕上皇妃出宮省親,那規矩指不定多繁瑣呢。娘娘那日到家,想來是極倦乏的。如此這般,又哪裏舍得叫娘娘受累呢。再者,娘娘省親,要跟家裏人敘天倫,要見阖家老小,近支宗親,還要見一些親戚故交。誰先見,誰後見,總是有章程的。我和媽又不是外人,先見後見,何時見都是一樣的。不如等過了十五,或是十六,或是十七,或是哪一日,等娘娘緩過乏了,不忙了,我們娘們再來拜見吧。”
“往日總說我偏疼寶丫頭,可你們瞧瞧,是我的不是不?分明是寶丫頭招人疼。”賈母聽了左晞這番話,在心底琢磨了片刻,也覺得左晞這話是這麽個理。加之賈母想多了,以為左晞是不想以功臣自居,這才如此退讓,心中對左晞越發滿意。
王夫人也滿意左晞的态度,笑着對左晞說道,“好孩子,你的好娘娘盡知的。便是旁人不見,也是要見你的。”
左晞聞言,适時的露出一抹溫柔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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