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佛寺主持的禪房內,油燈在窗外微風的吹拂下左擺右晃,房內忽明忽暗。
悟能主持緩緩睜開雙目,看着對面的沈閱,輕嘆一聲,道:“慧靜,你六根未淨,還是回宮吧。”
“方丈,徒兒知道錯了,請方丈再給徒兒一次機會。”沈閱垂着頭,一副小孩子做錯事勇于承認錯誤的模樣,半點适才喝酒對影成三人的意氣風發都沒有了。
“慧靜,既然留戀紅塵,何苦勉強自己呢?”悟能主持道:“寺院乃清淨之地,你公然違反戒律,再讓你留下,老衲日後難以服衆,你就別折煞老衲了。”
“方丈,很抱歉。”沈閱稍稍擡頭,雙眸微,欲言又止地看着悟能主持。
悟能主持見狀,便問:“你是否有難言之隐,不妨直說。”
沈閱看了一眼候在一側的小沙彌,悟能主持了然,“清竹,你先出去。”
待清竹小僧離開禪房,沈閱又示意碧桃出去,等大門被關上,她才壓低聲音,對悟能主持道:“方丈,徒兒留在大佛寺,只是想茍且活下去,并無冒犯之意。倘若今日你一定要把徒兒趕出去,怕是要重新掉入萬劫不複之中。”
出家人都講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悟能主持一聽,連忙問:“到底發生何事?你直接與老衲說,能救你肯定會救。”
沈閱點點頭,道:“方丈還記得大佛寺的前任主持悟空主持嗎?”
“當然記得,他乃老衲的師兄。”悟空主持說。
沈閱:“我八歲那年,随彼時的皇後娘娘當今的太後娘娘上大佛寺祈福,當時一起上山的還有皇上。為了出行方便,娘娘便把我打扮成小男孩的模樣。見到悟空主持時,太後也沒有與他多解釋,他便以為我和皇上都是皇子。當時我求了一支簽,太後拿去給悟空主持解簽。簽文具體是什麽,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悟空主持說我有皇帝相,日後肯定會是個明君。”
沈閱自小冰雪聰明,太/祖曾經誇贊她是自己衆多子女當中,最有治國之才的。當時她才五六歲,太/祖又因老來得女特別寵愛她,太後聽了也只是恭維兩句,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簽文卻說她有帝皇相,太後不得不提防了。亦是從這時起,沈閱這個如慈母般的兄嫂,開始疏離她,針對她。即便皇上前幾年順利登基,她還是被認為有篡位的野心。
自此,她與寧王都成了太後眼裏的肉中刺。近些年外戚開始在朝中掌權,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出身,越發地有底氣,只要誰對皇上對她有威脅,她便想将其誅之。
“方丈,你或許不知,我的小皇兄寧王已在兩月前莫名暴斃,如果我不遠離皇宮,下一個便是我。所以,我懇請方丈救我。”
話落,沈閱直接跪拜悟能主持。
“慧靜,你趕緊起來。”悟能主持雖然久居山中,但對于凡塵之事,他還是略懂一二,“我佛慈悲,只要力所能及,老衲肯定會救你。”
“多謝方丈。”沈閱起來,雙手合十道:“我待在大佛寺确實不妥,也不想讓方丈為難,我如今只想離開這裏,日後宮裏有人來尋,你便說我犯了戒律,被你趕出去了。至于我離開大佛寺後有沒有回宮,亦不能追究你了。”
出家人不撒謊,可如果能救人,方丈便沒有不答應之理。他思忖半晌,點頭道:“你放心離開吧,日後倘若朝廷問責,老衲亦不會供出一二。只是你一介弱女子,能去哪裏呢?”
在大佛寺待了一個多月,今晚又演了一場偷喝酒的戲,總算讓悟能主持肯幫自己,沈閱松了口氣,會心一笑道:“方丈莫為我憂心,只要你能幫我拖延逃離的時間,餘下的一切,我早有安排。”
說走就走,沈閱回到廂房便讓碧桃與陳嬷嬷收拾行李,次日天還沒亮,便坐着馬車下山了。
一路上馬不停蹄,用膳都是在馬車上吃幹糧,一刻不敢耽誤地朝前跑。
當天夜裏,她們終于離開京城,在直縣的一家客棧落腳。
沈閱要了兩間廂房,一間她與碧桃、陳嬷嬷一起住,另外一間廂房則是給趕馬的兩個小厮住。
舟車勞頓了整整一日,碧桃與陳嬷嬷雖累,但不敢輕易睡過去。除了要守着沈閱,還有心裏有非常多的疑問需要她來解答。
沈閱知曉她們心中憂慮,不等她們出聲,已經主動把緣由告知她們,“幾個月前,本宮向皇上給自己求了一個将來。只要本宮能讓大夷歸附,便讓我永遠離開皇宮。”
“殿下,你就在大佛寺習了三個月武,就能讓大夷歸附嗎?”碧桃明顯不信。
“當然不行。”沈閱笑道:“我乃智取,不是蠻攻。還記得我在家宴跟去大佛寺修行時都穿了那身缥色絹布寬袖齊腰襦裙嗎?”
“記得。”
“這種缥色絹布如今風靡京城,無論是世家小姐還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都想買缥色絹布。各布行都在想方設法進貨,那麽全國各地的織布坊也會大量染制缥色絹布,可染色的果子只有大夷才能種出來。大夷人聽聞大康需要大量果子,有利可圖,便會放棄耕種糧食,轉而種果子。沒人種糧食,短期內還看不出什麽,一年半載後,大夷會出現全國性缺糧,皆是只要大康不賣糧食給大夷,大夷的百姓受不了,便只能歸附大康了。”
“哇,殿下您太厲害了吧,這個妙計都能想出來。”碧桃贊嘆道。
“不是本宮厲害,而是受了古人的啓發,所以平時讓你多讀書。”沈閱說:“接下來,我會一路南下,在各地開海棠閣的分號,然後把這個缥色絹布帶往全國。”
“殿下,奴婢還有一點不明白,這麽多種布料,你為何選了絹布?”碧桃問。
“問到點子上了,還不算太笨。”沈閱笑了笑,道:“絹布價格不算高,一般的老百姓都能買得起。這樣一來,想買且買得起的人會很多,,這樣才能刺激大夷人多種果子。而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別女子喜好‘為悅己者容’,會寧願少吃一些也要把銀兩省下來買絹布。”
“殿下,奴婢甘拜下風了。”碧桃誇張作揖,把沈閱逗樂了。
笑了好一會兒,她才斂了斂笑意,道:“明日起來後,先趕去悠縣的宅子稍作整頓,為了避免行跡暴露,到時會把這兩個趕馬的小厮換掉。”
“殿下,這兩小厮是梁公安排的,比較信得過。等到了悠縣,人生地不熟的,老奴怕遇到壞人。”陳嬷嬷道。
“無妨,已經有信得過之人在悠縣等着咱們。”沈閱說:“等到了悠縣,要采買一些男子的衣裳,日後咱們出門便要女扮男裝,如此一來會安全省事許多。還有,你們兩個以後在外人面前,要稱呼我為公子,本宮也要改口自稱‘我’,清楚了嗎?”
“清楚了。”碧桃與陳嬷嬷應下後,便就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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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旸聽到趙越說杜林對沈閱賊心不死,還堅持上大佛寺求見,頓時坐不住了。
次日一早,他便去了大佛寺。
李氏平日去大佛寺祈福,他得空亦會作陪一二,所以寺裏的小僧一般都認得他。他本想着小僧會為他引見沈閱,可今日的小僧面如銅像,說什麽也不肯放他進去。
在小僧此處行不通,他直接找悟能主持,但悟能主持今日亦是鐵面如山,就是不讓他進去。他硬闖,便喊出十八羅漢阻止他。
周旸自小習武,功夫不在話下,可今日面對的羅漢并非庸俗之輩,更何況十八個一起上。他讨不到好,只好以退為進,暫時撤退,等夜裏伺機翻牆。
翻牆于他來說,是輕車熟路之事。
他成功翻過去之後,便又在窗戶邊開始學烏鴉叫。
可他叫了半天,沈閱毫無動靜,反倒是把巡夜的小僧給引來了。他躲了半天,等小僧離開之後,決定不等了,直接撬開窗戶,跳了進去。
借着月光,他看向帳床,卻發現帳床的帳簾并無放下。他心覺不好,走到床沿邊一看,只見帳床內除了一床被褥與一個枕頭,哪裏有沈閱的身影了?
周旸的第一反應是去找方丈,可倘若這是沈閱背着方丈偷偷逃走,這樣豈不是害了她?
大佛寺是大康建國之初,太/祖命人修建的。□□皇後信佛,在世時亦會偶爾上大佛寺敲經念佛,□□便又命人修建了廂房。
沈閱的這個廂房是她母後留給她的,除了她,旁人不得入內居住。是以,她如若在寺內,肯定是住這個廂房。
周旸一時拿不準主意,一直在牆外守到天亮,在各個廂房之間來回巡視,卻根本看不到沈閱的身影。
此刻,他可以斷定,她不在大佛寺。此刻回想悟能主持與小僧昨日的表現,他可以斷定,他們知曉她已經離開,甚至是他們幫助她逃離。
他直接翻牆進去,走到悟能主持的禪房,推開他的房門,看到他坐在蒲墊上念佛,直接跨過門檻,問:“閱公主去哪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悟能主持:看我告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