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仍在塔外(一)
“你要是沒看過巴比倫塔,那你可算是白活了。”
天氣有些炎熱。空氣裏充斥着傲慢張揚的熱氣,遙遠的砂石地面在浮動,扭曲。
導游滿頭是汗,他戴着一頂草帽,用發黃的毛巾擦擦額角。
他用手裏的小紅旗,指着遠處接天的一黑線,對手搭涼棚的衆人說:“巴比倫塔,又稱巴別塔,出現于三百年前,公海領域。一定高度以上,任何飛行器都無法靠近塔身,包括人造衛星也無法檢測塔頂。誰也不知道它通向哪裏,上頭是什麽樣子。”
衆人呆愣愣地望着遠處接天的黑色直線。
導游揮一揮旗子,繼續說他那套滾瓜爛熟的臺詞。
“三百年裏多少人進入過巴比倫塔,那可是數不清了。裏頭有各種怪獸和仙草,這不稀奇,”導游說,“據說那裏面,空間時間都是亂的,甚至物理法則也能被扭曲。”
旅游團裏十幾人,聽完之後紛紛發出贊嘆的聲音。當然也有人是不相信的,導游懶得理論,他往後看了一眼,小面包車還在。
年輕的女主持賀敏坐在車上,正對着鏡子補妝,她穿了一身昂貴的休閑套裝,面包車裏坐着三五人,正百無聊賴地等着什麽。
導游叽叽喳喳地為大家介紹完了巴比倫塔,送他們上了大巴,屁颠屁颠地抹着額角汗水跑了過來:“賀主持,抱歉久等了,我現在就帶幾位往指定地點去。”
賀敏露出職業性地笑容,對導游說:“不麻煩。我們節目組也是第一次來,正好拿到通行證了,可以請你帶個路。”
導游快速點了點曬得黑乎乎的臉,嘴裏嘀咕“好的好的”,他伸手接過一瓶水,一口氣喝掉一半,拍了一巴掌副駕駛座前的氣囊:“出發!”
小車進了圍牆第一道關卡,直直地往巴比倫塔開去。一路上經過各種平房和二三層的小高樓,導游熟門熟路地給司機指方向,嘴裏還閑不下來似的,繼續給衆人說巴比倫塔的事情:“這塔占地面積得有三四個足球場那麽寬……要找到那個地點還真是挺麻煩的,我看看地圖……那邊左拐,先繞到聯合國的樓房後面,然後直走……”
車子又開了四個小時,巴比倫塔從一直線變成了兩三人環抱的巨大黑柱,肉眼可見背陽處的陰影面積。烏泱泱一片,小半塊平原都被遮住了。車上幾人望向塔身,已經能看到幾處上下升降的巨大貨運電梯,攝影師連忙掏出長.槍短炮,找好角度開始拍照。
又是兩個小時,他們終于到了塔下。此時想要從塔的左邊望到塔的右邊,已經需要一百八十度大扭頭了。
場務看了眼手表,下車催促扛攝影機的加快速度,賀敏在鏡頭前調整了一下狀态,找好位置站定,等待開拍。
16:32,攝影師開始拍攝畫面。所有人各就各位,賀敏調整好狀态,朝攝影機微笑。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這裏是光夢影視的《只有你想不到》第一百期節目,第一百期是一個紀念節點,因此節目組選擇了傳說中的巴比倫塔。今天,我們準備和大家目睹十年前開始出現的世界奇景——反複跳塔的詠山眠博士。你們看——能看到嗎?最頂上的一個身影,他已經出現了。”
攝影師立刻調整,給了上頭站立的人影一個鏡頭,放大視野後,那人的臉龐出現在了畫面中。是個清秀的短發男子,看上去很年輕,不超過三十歲。
“曾經的世界對巴比倫研究組織的成員之一詠山眠詠博士此刻正站在過去十年裏,這一天他必定會到的位置上張望。他到底在張望什麽呢?他是否在思考自己年輕而短暫的一生中,有着什麽遺憾?他的家人?他的愛人?還是他的研究成果?”賀敏激動了起來,語速變快,噼裏啪啦說了一堆問句。
突然,賀敏嘴裏發出一聲驚呼,她激動地捂起嘴,但還是忍不住喊了出來:“他要跳了!他要跳了!“
導游看上去一點都不激動。在衆人高昂的情緒中,他別過臉去,翻了個不易察覺的白眼。這幫賺死人錢的家夥。
“哇!他跳了!”
攝影師完全沒被她影響,鏡頭緊緊跟牢那飛下高塔的人影,最後定格在遮擋住墜落地點的山石上。
“走,五分鐘內換地方還能拍到他消失的身影!”場務招呼大家上車,他們馬上要移動到可以拍到山石後的區域去。
賀敏坐在鏡頭前,臉上是遮掩不住的興奮,完全沒有看到他人死亡之後該有的震驚。
她對着鏡頭說:“五分鐘內詠博士的身影就會消失了!到時候四處飛濺的鮮血都會一并消失,無影無蹤。這就是本期的節目的重點內容,等會兒我們會轉到場外的講演室請專家來分析這一情景。”
賀敏還在電視裏叽叽喳喳,屋裏昏暗,屋頂彌漫着一層煙霧,半掩的窗簾裏透進來一絲兩絲光,有人坐在桌前,煙是從他手指上冒出來的。
南樂生坐在桌前抽煙。
面前的煙灰缸裏堆疊起一座煙屁股山,一根戳在另一根上,仿佛是過節家裏會點的焰火柱,底盤大,上頭窄。
這根吸完了,他叼着煙頭,同時調低了面前的直播視頻的音量。賀敏的嗓子一喊起來就會破音,別提有多難聽。他收了桌上資料,全部扔進陽臺上的火盆裏,把嘴裏的煙頭吐到資料上,資料便自覺地燒了起來。
他想了想,還是蹲下去,伸手從火盆裏扒出一張燒了邊角的照片,小心地把一名年輕男子的肖像摳下。
照片中的年輕男子,正是剛剛從塔上跳下的詠山眠。
照片上的他在笑,南樂生回頭看電視,哪裏還能看到他的畫面,早切進演播廳了。
資料燒得差不多了。
南樂生返回屋內,把手機,充電器,三五個充電寶和看起來匪夷所思的幾個小儀器扔進防水背包裏。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手機就像和他說好似的,開始抖動。
“喂?”南樂生沒看來電,接起電話。
那頭客客氣氣地想和他商量什麽,可他并不領情,笑着拒絕了對方。那人還想說話,南樂生直接撂了電話。
他坐在室內,尋思着吃桌上哪個味道的泡面,又望了望放在門口的行李包,掏出口袋裏的鑰匙,從上頭拆下大門的,放到了門口第三個花盆裏。
面好了,他返回屋內,拆開一次性筷子正要開吃,門口就傳來了急切的敲門聲,砰砰砰,砰砰砰,南樂生腹诽,怎麽像讨債似的。
他神情淡定,理了理頭發,走過去開門。還沒等他打招呼,五個身穿黑色套裝的人就強硬地将他扯出門來。
門口站着一個人,穿一身定制的休閑制服,滿頭金發,笑容可掬,是個白人。
他晃了晃手機,說道:“南樂生,你不能這樣不顧同僚情誼啊。”
南樂生“呵呵”笑道:“我可去你的同僚吧。老梅,你怎麽跑這兒來了?看這架勢,是不打算讓我把泡面吃完了吧?”
金發男人對“老梅”這個稱呼無動于衷。
他點頭,不是沖南樂生,而是對着周圍幾個壯漢。周圍幾人得令,立刻上前架住南樂生,仿佛拎貓似的把他抓牢了——這些人都接近兩米,一米七九點五的南樂生對他們來說的确很好拎。
梅勒斯說道:“吃什麽泡面呀?我請你喝紅茶。還有馬卡龍,我知道你喜歡。當年部隊裏就你稀罕他送你的這種娘裏吧唧的玩意兒……”
“梅勒斯,”南樂生懶洋洋地開口,他咧嘴一笑,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茬,“你做個人吧。咱們不是同僚是什麽?況且你這次請我出山,背後肯定有人交代過,你該注意什麽,乖一點,別逞強了啊。”
梅勒斯被他一嗆,臉色稍變。揮揮手,讓大漢們把南樂生帶上車,順便搜屋,拿走了他放在門口的行李包。
被扔進車裏的南樂生老神在在,他還調笑說:“大哥您輕點,诶好嘞謝謝,包裏有新買的NS游戲機,都沒通關呢……您感興趣我們等會兒來玩玩塞爾達?”
梅勒斯聽到游戲,哼了一聲:“還玩游戲,你到底幾歲?”
南樂生大喇喇地坐在後頭,雙手放在兩位硬漢身後的座椅上,一副沒臉沒皮的樣子。
他說道:“老梅啊,你們這次金主是誰?打算怎麽搞?進塔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除非……”
梅勒斯坐在副駕駛上,說道:“怎麽不可能。我們把目前所知的情報整理好了,還給你提供三十人的後備部隊,以及你所需要的一切物資,那應該不難辦了。你這輩子就是要進塔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南樂生聳肩,表示無所謂。看穿就看穿喽,反正他不覺得難堪,心裏盤算着應該如何去多牟取一些物資。聽梅勒斯這麽一說,心裏也有了底,但他想到了個操作問題。
南樂生問道:“巴比倫的情報……應該沒有多少吧。”
梅勒斯回頭瞥了他一眼。
“你應該比我清楚這個,”他說道,“的确不多。”
南樂生笑了一聲。
出塔的人無法直接說明裏頭的情況,他們只能通過暗示,寓言,字謎,或是肢體語言,表達意思。
巴比倫塔對所有進入過它的生物,死物,都有影響。說不出情報就是最直觀的一點。它阻止出塔者洩露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