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
一個抱着孩子的母親在船員的攙扶下登上了救生艇。
卡爾急忙解釋:“我們把船推過來!”
“女人和孩子上船——”攔着他們的船員充耳不聞。
船上的位置一個個被占據。
奧古斯特急紅了眼:“聽着!我們把船推過來的,讓我們上去!”他和斯派塞強行越過船員,卡爾牽着傑克跟上,但是另兩個舉着棍棒的擋住了他們。
棍棒毫不留情的敲在他們身上。
砰!
子彈在傑克腳下爆發。
卡爾忙擁着傑克後退,同時憤怒的朝船員大吼:“該死的你怎麽敢開搶!”
“婦女和小孩上船——”船員用槍指着他們,眼神狠戾而瘋狂,只重複那一句話。
尖叫掀起新的□□。
身後的人不斷推攘,但是在槍的威脅下始終與救生艇保持着一定距離。
卡爾挫敗的咒罵。
奧古斯特歇斯底裏的和船員争辯,但無論他或懇求或咒罵,船員只有那一句“婦女和小孩上船。”
“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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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
“救命啊……”
各種紛亂的聲音充斥在空氣中,大多數人都是恐懼的、驚慌失措的。他們哭着禱告祈求,失去了平日的風度,有的崩潰的跪在地上嚎哭,被別人踩到撞到好像察覺不到痛一般。但也有一些人,他們盡管害怕也勉強維持了表面的平靜,盡量沉穩的和妻子孩子告別,抓緊時間傾訴最後一句叮囑而不是苦苦哀求一個救生艇上的位置。
位置越來越少,傑克知道自己不可能上救生艇了。他沒有卡爾那麽生氣失望,看着那些哭泣的孩子和柔弱的女人,他沒辦法和她們搶奪生存的位置。
傑克想起了史密斯船長的建議。
“卡爾,我們必須想別的辦法。”
一道明亮的光束沖上天空,綻放出白色的火星,然後消逝在夜色中。好似為人們的嚎哭和絕望獻上最閃亮的喝彩,為這場悲慘的海難獻上殉葬禮花。
“我們會沒事的。”卡爾用力抱了一下傑克,安慰他。但是他的語氣缺乏說服力,他的手在顫抖,瞳孔微縮,語調帶着顫音,每一樣都表示他心中究竟處于什麽樣的狀态。
沒有人能嘲笑卡爾,這艘船上的任何人都不必他好,更多的比他表現得差得多。
奧古斯特使勁跺腳,朝阻擋他們的船員吼道:“等着吧,等上了岸我要你好看!”但是船員們各有自己的工作誰也沒再理會奧古斯特的挑釁。
“也許我們可以試試船長的建議。”傑克說。
卡爾反射性的否決:“別開玩笑啦——”他頓住,“也許……”遲疑的語氣逐漸堅定:“你說的對,我們必須選擇別的方法!”
“狗屎!”奧古斯特顯然不贊成。
“20艘救生艇,三千條人命。看看從上船到救生艇下水花的時間!就算輪到男人上船我們也不一定等得到。船長說過我們只有一個鐘頭!”卡爾抹了一把臉,擦去臉上的汗水。他看向斯派塞:“你的選擇呢?”
斯派塞堅定的說:“我會游泳!”答案不言而喻。
“随便你們,反正我一定會上救生艇的!”奧古斯特嚷嚷。
傑克還想勸他,但是卡爾匆匆丢下一句“好運”便拉着他走開了。
“船長說的不一定能讓我們逃生,我們負擔不起別人的生命。”卡爾的解釋讓傑克沉默了。
傑克也不知道他們能否撐到救援船只的到來,也許他們會死在奧古斯特之前呢!
救生甲板上有用作憩息的椅子,但是大部分用鐵鑄的,很難浮在海面上。少部分被人們争搶,搶得最厲害的還是有限的幾只救生圈。因為搶的人太多又控制不住力道,一只救生圈破了,慢慢癟了下去。
救生圈就算能讓人浮在海面,但是海水的溫度還是會要命。搶了又有什麽用呢?
“我們去散步甲板,那裏的椅子全是木質的。”他們一邊往樓梯的方向擠一邊聽斯派塞說。謝謝他之前的職業,在如此緊張的時刻還能記得他們需要什麽。
“我記得走廊裏有消防斧頭!”卡爾也想起了有用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沒上船腫麽辦?游泳速成班幫助您!
☆、18
頭等艙的私人散步甲板鋪着光滑的橡木地板,雪白的牆壁下一張張全木質的躺椅此刻東倒西歪,許多人趴着牆壁或窗戶、扶手維持平穩。
這處只限頭等艙乘客踏足的地方此刻不止是戴着圓禮帽穿着絲綢長裙的紳士淑女。
一個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胳肢窩下夾着椅子,從窗戶處扔下。
身強體壯的男人順着窗戶外垂下的繩梯往下滑。
還有瀕臨絕境的,不顧一切跳下冰冷海水的人。
哐啷,斯派塞揮舞椅子撞碎玻璃,拿到了消防斧頭。卡爾和傑克有樣學樣。
“天啊,我們根本不需要椅子!”卡爾懊惱的說。“門板!”
傑克和斯派塞也郁悶極了,尤其是斯派塞,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冷靜的事實對他打擊不小。
救生甲板上也有斧頭!傑克沒有把話說出來讓大家更受打擊。雖然看另兩人的表情已經想到這一點了。
“我們對上面可不熟悉……”卡爾嘟嚷了一句,手腳一點也不慢的舉着斧頭招呼朝餐廳那邊跑。
當他們幾步轉過拐角看到眼前的大廳大門時同時□□——木質門上半部分鑲着大片大片的玻璃。
還不如椅子呢!
如果不是情況緊急,傑克絕對要嘲笑他們“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熟悉”。
“也許我們還來得及回上面看看有沒有船……”卡爾失魂落魄的說。斯派塞看起來比他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哪裏去。“先生,這裏不止這一扇門。”
是的,裏面有休息室——那百分百是全木質的門,甲板靠船尾的地方還有一部分客房——門上也絕對不會有玻璃。
傑克真想敲在他們頭上,一手拉一個沖進去:“白癡,餐廳裏面有桌子!”天知道他只來過一次而已!
“傑克,我愛死你了!”卡爾居然猛的抱住他用力的親了一下,然後沖在了他前面,這下變成他拉着傑克了。
大圓桌他們搬不動,幸好還有稍小一點的方桌。
卡爾扔下根本沒派上用場的斧頭,兩手擡起其中一張——稱不上輕松,但不至于吃力。即使這樣,傑克仍然忍不住抱怨:“果然是頭等艙的好東西。”是的,一張桌子比門板還要窄一些,絕不可能兩個人趴在上面,傑克和斯派塞也在搬桌子。
三個男人的力氣都不算小,很快把桌子弄到了甲板上。
這短暫的時間裏,船體的傾斜更厲害了。
斯派塞大聲的沖扒在窗戶邊的人喊叫:“讓開!讓開!!”
但并不奏效。
卡爾讓傑克看好他們的桌子,和斯派塞一起強行拉開堵在窗邊的人。
有聰明的人領悟到了他們的做法,回身沖進了大廳的玻璃門。更多的人陷入恐懼中,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
窗戶看起來比桌子窄!!
卡爾和斯派塞擡起一張桌子,傾斜成45°,謝天謝地,桌子順利的扔到了海裏。卡爾和斯派塞繼續把第二張桌子扔出窗戶,傑克則大聲的勸說周圍的人自救:“門板,椅子,桌子——無論什麽可以讓我們躺着趴着的東西——泡在海水裏會凍死的——別在這兒發呆哭泣了,救生艇根本坐不下所有的人——別跳——沖擊力會傷害你的內髒,死得更快——不想死就趕緊找東西——”
有幾個腦袋沒那麽笨的人被傑克喚回了思考能力,朝大廳跑去;有幾個不懷好意的則朝傑克靠近。
一個男人還沒撞到傑克便被卡爾踢倒了:“別碰他,混蛋!”
三張桌子都扔下去了,斯派塞已經探出窗戶抓住了窗戶外的繩梯。“先生,快走!”
卡爾卻接替了傑克的舉動,沖着人群大聲道:“還要一個鐘頭船才沉沒,大家還有時間自救。搬張桌子出來只需要十分鐘——不想被凍死就趕快行動!餐廳裏的桌子有限,後面是又客房,用斧頭劈開門板也只需要二十分鐘——”卡爾一邊說,一邊推攘一個又一個人,他動作可以算粗暴了,但每一個被他推到,踢到的人都無暇計較這點小小的不足,匆匆忙忙的往自己選定的目标沖去。
傑克吃驚了一下,也和卡爾一起勸說甲板上的乘客們。
“先生——”斯派塞朝卡爾喊道。
“等一下——”卡爾匆忙回了一聲,繼續勸說乘客們,嗓音都啞了。
他們讓扔下去的桌子在海面上飄蕩,在海水裏撲騰的人正在朝桌子游。
人是群體動物,大部分都有從衆心理,只要大部分人開始行動,剩下的小部分也會不由自主的跟着做,哪怕他們不明白這樣做究竟有何意義。在傑克和卡爾的努力下,連女人們也開始了自救。
傑克和卡爾的聲音在鼎沸的人群中傳播不了多遠,但是看見別人怎麽做,旁邊的人總會跟着做。
大多數人選擇了甲板上的椅子,提起就扔下去,然後自己也從窗口跳下去。“不要跳——從繩梯上下去——”傑克徒勞無功的喊。
少部分選擇了距離近的餐廳,咖啡廳。
在斯派塞催促卡爾那會兒,手腳快的男人已經拖着桌子出來了。
死亡面前,財産和地位都不如身強體壯有用。
長期勞苦的三等艙男人這時候可強多了。
門板、椅子,桌子……不斷的從窗戶投下去。
“傑克,下去——”卡爾的聲音比烏鴉叫還難聽。
傑克的喉嚨又幹又疼,說不出話來,朝卡爾點頭,兩人來到一扇窗邊,傑克雙手撐在窗框上,曲起雙膝一跳,踏上了窗框。
黑色的繩梯是從救生甲板上垂下來的,傑克右手手扶着頭頂的窗框,左手去撈晃蕩的繩梯。
卡爾緊緊的抱着他,以免他掉下去。
終于,傑克撈到了繩梯,只是繩梯在空中晃蕩着,柔軟的繩子也很難踩實。伴随着一道道白亮絢麗的煙火,傑克的雙腳終于踩上了繩梯,他往下挪了幾階,朝卡爾喊道:“卡爾,小心!”
卡爾一只腳踩在了虛空,差點掉下去,驚得兩人渾身冷汗。“沒事……”他的聲音和手一樣顫抖,心跳還沒能從驚險中恢複。
接下來的動作小心了許多,速度也不得不慢了許多。
海水已經淹沒了船頭,船身至少有一半泡在了海水裏,前低後高。這不幸的事實卻帶給了自救的人們幸運的一面。
距離的縮短使卡爾和傑克很快接觸到了海水。
冷涼刺骨!
傑克咬着牙,松開手,劃入海水中。
卡爾接着入水,兩人的手在海水裏立刻握住對方,朝離他們最近的一張浮在海面上的桌子游去。
一種難聽的、刺耳的聲音出現在嘈雜的人聲中,甚至掩蓋了人聲。
傑克和卡爾忍不住回頭,身後還在海面上的白色的船體從下到上出現一條裂縫,裂縫越來越寬,咔擦咔擦的鋼鐵裂開的聲音叫人心寒。
人類最了不起的傑作在乘客們絕望的尖叫聲中裂開兩半,船頭一寸寸沒入海水中直至消失,船尾高高翹起,指向天空。就像公園裏的跷跷板一樣,可是跷跷板是令孩童們歡笑快樂的工具,泰坦尼克的分裂卻帶來死亡。
船沉沒時的漩渦會将周圍的所有東西卷入深海!
不用說什麽,傑克和卡爾拼命揮動雙臂,他們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往前面劃去。
突然,天地間陷入一片漆黑,引起一波尖叫的□□。
傑克沒空去想也不敢去想船上還有多少乘客,他腦海裏只剩下兩個字“快劃!”激起的水花拍打在臉上,毫無水的溫和輕柔,兇狠、銳利,帶着刺骨的冰涼。雙臂發揮出了它們最大的能力,飛快的劃出弧度,雙腿擺動,将身體推向前方。視線被黑暗的夜色遮擋,因為海水的侵入而刺疼。
什麽都看不見,耳朵裏充斥着分辨不出的各種聲音,轟鳴般占據他的耳朵,距離他最近的可能是他的呼吸,大口大口的喘氣,稀薄的空氣随着海水一起湧入他的口腔。力氣逐漸消耗殆盡,手臂的劃動也慢了下來。
當傑克精疲力盡的停下來時,周圍已經變得靜悄悄的,除了嘩嘩嘩的海浪和呼呼的海風,再也聽不見含着恐懼和絕望的哀嚎。
是離泰坦尼克遠了嗎?
傑克泡在冰涼的海水中,放棄了游動,任由潮汐的漂流将他帶到任何地方。沒有月亮,天上的星星雖然看起來美麗璀璨,卻沒有照明的功能。伸手不見五指,聽不見任何人語喧嘩,天地間好像只剩下傑克一個人。
卡爾?
卡爾呢?他在哪裏?
傑克吃力的辨認黑暗中的方向,沒有了泰坦尼克,他對星星也沒有研究,根本不知道方向。身體不時碰撞到某樣東西,有些從滑膩的觸感能分辨出是游過的魚,有些堅硬棱角分明疑似船上的漂流物。
他到底離泰坦尼克號多遠了?
泰坦尼克號還在嗎?
傑克心底發寒,比泡在海水中的身體寒冷得多。也許他離泰坦尼克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遠,他什麽都聽不見,是因為……船上的人連同泰坦尼克一起沉入了大西洋中!
卡爾……你在哪兒?
傑克張開凍成青紫色的嘴唇,用他最大的力氣呼喚,實際上聲音極小,無法穿過海浪傳遞到空茫的海面四處。“卡爾……卡爾……費比……有人嗎?有沒有有誰聽見我……”
咳咳咳。
唯一回答他的是自己,不是回音,是海水湧入喉管引起的咳嗽。
好冷!
精力耗盡,血液滞澀,心髒仿佛被凍結。為什麽沒有聽見回音?
傑克竭力不去想那個恐怖的答案。
只是太遠了!大西洋比整個美國大好幾倍呢,也許大家都随着海浪漂遠了。
他必須找到卡爾,對了還有他們扔下去的桌子門板什麽的,他感覺到自己的思維越來越遲鈍,如果不能離開海水,他馬上就會被凍死。還有海裏的生物,除了美味的金槍魚和可愛的海豚,海裏還有吃人的鯊魚,劇毒的水母海蛇。
傑克吃力的在水裏翻了個身,揮動僵硬的手臂。
不能停。
漸漸适應了黑暗,視野中出現模糊的輪廓,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傑克……傑克……”
傑克懷疑是自己幻聽,但是當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那微弱細小的聲音并沒有消失。
☆、19
卡爾下海後一直和傑克朝着一個方向游動。感謝上帝,雖然他們被激流分開了,但是畢竟在一個方向上,沒有離得太遠。
卡爾聽見了斷斷續續的回音,用力往傑克所在之處游去。
這很困難。
他的四肢僵硬乏力,渾身冰涼,浪花不斷的跳進他的眼睛和喉嚨,前者帶來刺痛,後者引起激烈的咳嗽,胸腔連這點振動都無法承受,陣陣的疼。
“傑克……”他艱難的叫着傑克的名字,嘶啞的嗓音失去了平日的優雅穩重。
終于他們的手再次交握,盡管兩人的體溫同樣冰冷,但是他們都從對方的手上觸摸到了某種溫度,讓他們接近凍結的心髒稍微升溫。
“我們不能泡在水裏。”短短的一句話說出來如此費力。卡爾聽見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傑克似乎沒力氣講話了,勉強朝他笑了笑。卡爾不确定,因為實在太黑了,他和傑克臉貼臉的挨着,才模糊的看見傑克的唇角動了動,他猜測那是個笑容。
他不再說話,現在他們必須盡可能的節約體力,救援的船只不知道還有多久才到,救生艇一艘也看不見,他們必須保持游動的狀态,一旦停下來,恐怕他們就得永遠留下海水裏了。
他們幸運的避開了被卷進深海的命運,現在他們祈求還能有另一項幸運。
海浪聲一會兒嘩嘩嘩的大吼大叫,一會兒像溫柔細語。卡爾和傑克隐隐約約聽見了風中夾雜的別的聲音——別的說話的聲音。
他們努力朝那個方向劃去。
等回到岸上,他一定想辦法練聽力。當人聲随着海風一起消散的時候,兩人心有靈犀的下定決心。
不,應該是以後再也不坐船了!
嗯……
卡爾一聲悶哼,他的小腿撞上了什麽東西。
他費勁的翻轉身體,雙手摩挲這樣硬質平滑的東西——是塊門板!乘客們扔下海的門板之一!
卡爾扒着門板費勁的說:“傑克……爬……爬上去……”
傑克緩慢的搖頭,遲鈍的張開嘴,正要說話卻被卡爾截去了話頭。
“現在不是……推讓的……時候,傑克,別讓我浪費體力了……上去……我們馬上……會……碰到……碰到……另一塊的。”卡爾感覺自己的意識和他的語速一樣遲鈍了。“上去……”他機械的重複這兩個字。
傑克含着眼淚爬上了門板伏趴在上面。離開水面之後果然要好一點,之前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現在又重新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
“卡爾……”他從喉嚨裏擠出這個名字。擱在門板的上的手被另一雙毫無溫度的手握住,他緊緊的握住對方,生怕潮流沖散他們。
卡爾輕輕的捏了捏傑克,傑克立刻察覺到他微乎其微的安撫,拉着他的手貼到唇瓣上:“我們不會死的,對嗎?”
“嗯。”卡爾回答。他們不會死的,他還有上百億的家産要繼承,他的鋼鐵王國還沒有完成,他還不到三十歲,怎麽會死在這,死在冰冷空曠的大西洋?他雖然沒有想象過自己的死亡,但是絕不會是現在這樣。他的葬身之地應該是霍克利的家族墓地,他應該活了八十歲後,埋在那塊綠茵地下,春天墓碑旁邊長滿不知名的小花作為點綴,還有……八十歲的傑克躺在旁邊。
又一股海水沖進卡爾的口腔,将他從虛無的幻想中喚醒。如果有力氣的話,他一定會大聲的咒罵,只有活夠了和瀕死的人才會幻想自己的死亡和墳墓。他可一點兒沒活夠!乘客們扔下來那麽多桌子門板,不可能只有這麽一張,他一定會找到另一張的。
冷……
卡爾腦海裏充斥這這個字眼,意識漸漸麻木。
“卡爾……說話……不要昏過去……”傑克緩慢的揉搓卡爾的雙手,朝他的手哈氣,試圖給他些溫度。可是連他自己吐出的氣都沒多少溫度,又怎麽能讓卡爾溫暖呢?
卡爾長時間的沉默讓傑克心慌,黑暗中他甚至分不清卡爾究竟是睜着眼睛還是閉着眼睛。他知道卡爾應該儲存體力用在活動身體上,但是黑暗中的荒涼孤寂是和寒冷一樣恐怖的殺手。
“卡爾……”他搖晃卡爾的手,沒有得到回應。
不!
傑克挪動身軀,他不能讓卡爾再泡在海水裏,他要下去,讓卡爾上來。
“別動……”夾在傑克掌心的那只手動了動,手指勾了勾傑克的掌心。“只是……有點累……”
狂喜湧上傑克的心頭,一滴墜在眼角的眼淚凝結成冰粒。
“傑克……別……下來……”卡爾氣息微弱:“別……浪費……我的……工夫。”
“卡爾!卡爾!卡爾!”傑克一聲又一聲的叫着卡爾的名字,這個名字帶給他無限的溫情和勇氣,這個名字讓他充滿力量。
他沒有按照卡爾所說的乖乖的趴在門板上等待寒冷帶走卡爾的生命,他先擡起左腿做支撐,然後右腿伸向木板邊緣,身體側翻,左腿越過,沒入海水,然後——
輕輕的砰的一聲,他的左腿踢到了木頭。
他猛地将眼睛睜到最大,可是除了漆黑還是漆黑。
“卡爾……我好像踢到了木板……”即使帶着冰碴子也無法凍結他語氣中的激動。“卡爾,你抓緊我身下這塊,我去把那塊推過來!”
傑克說着,松開卡爾的手,一口氣翻入海中,朝着剛才的地方劃動了兩下果然摸到平滑的木頭,還有一只粗長的桌腿。
一個躺在翻轉的桌子上,一個趴在門板上,兩只手十指緊扣。附着于衣服上的冰霜加厚了,但生的希望放大了。
“卡爾……回到岸上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在海水中又折騰了一次耗盡了好不容易積聚的體力和溫度,閉上嘴把冷空氣關在口腔外才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兩個人都不想沉默。
風平浪靜,仿佛那一幕幕喧嘩和慘劇都是幻覺,天地間只剩下他們的說話的聲音。
“呵呵……吻你……”卡爾的笑聲沙啞難聽,可是傑克卻覺得那是他二十年生命中最美妙動聽的笑聲。
“卡爾,我愛你!”這句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傑克以為卡爾會說“我也是”或者“我也愛你”,或者“謝謝”。
然而卡爾問他:“你愛我什麽?”
“我……不知道!愛情是晨曦的第一束光芒,悄然無聲的照進你我的心房。”傑克翹起唇角:“何必追究呢?你只要說‘我也愛你’就可以了。雖然你的回信上這麽寫了,可是你親口說我才覺得是真的,而不是我自作多情!”
“我愛你……浪漫的傑克……”卡爾難聽的笑聲再次響起。“我愛你……我真高興能夠說出來。如果我們能活下去的話……我絕不會逃避……我的感情……我愛你傑克……”
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傑克心裏綻放,他真想熱情的親吻卡爾,貼在他的胸口聆聽他的心跳,或者緊緊的抱住他,讓他們的氣息和體溫交纏混合,融為一體。
可惜現在什麽也做不了。
顯然卡爾和他有一樣的遺憾。“回到岸上,不要離開我好嗎?”
“永遠也不離開!”傑克立刻說。
對不起蘿絲,之前只是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就滿足的。但是現在他沒辦法放手了,泡在海水裏的時候沒有放手,沒有辦法平安之後放手。讓他卑鄙一次,他願意為了卡爾背負一輩子的道德枷鎖,無論如何也不後悔!
“到了岸上,我父母肯定在紐約等我們,我會告訴他們解除和蘿絲的婚約,我要将你介紹給他們,告訴他們你是我愛的人……”卡爾陶醉在對未來的暢想中。“你熱愛藝術,我要送你去最有名的美術學校學習,對了,我還要你再為我畫一幅肖像……”
傑克聽着卡爾的描述,同樣陶醉。
“卡爾,我非常非常的愛你。”
“傑克,我也愛你。”
“呵呵……我得說,咱們這話有點兒肉麻。”
“有嗎?我怎麽不覺得?”
兩人一同輕笑,笑聲消散在冰涼刺骨的空氣中。唯有聽見對方的聲音,才不叫他們覺得自己已經被世界遺棄了。
其實在海水裏泡了那麽長時間,尤其是卡爾,全身都已經麻木了,感覺不到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除了嘴巴和腦海,他動不了任何地方。說話,說話,思考,思考,不能失去意識,否則很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
“卡爾……其實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挺讨厭你,我覺得你和別的有錢人一樣,既傲慢又無禮。”傑克無比的誠實。
卡爾順着他的話說:“我看見你的第一眼也不怎麽喜歡,你可真狂妄啊,居然說自己是世界之王,我連匹茲堡之王都不敢說。”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我的心能夠裝下全世界!”傑克一點兒也沒有不好意思。
“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的心很小。”卡爾的聲音開始含糊。
傑克晃了晃他們交纏的手,蕩起一波浪花。
“卡爾,我很佩服你。”
“嗯?”
“在船上的時候,大家都只顧着逃命,要麽就慌得什麽都不知道。可是你還願意犧牲逃命的時間來指引那些人自救,冷靜、沉穩、強大、可靠,和吹噓你家鋼鐵時一點兒也不像!”
卡爾沉默了一下:“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可以默認,或者編造一個符合傑克想象的緣故,但是他不願意在傑克面前戴上面具。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展現最真實的自我,讓對方愛上的不應該是虛假的自我,而是真實的。
“我勸他們自救,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我們。”
傑克微微側頭,看向卡爾聲音傳來的方向。
“三張桌子在大西洋海面上被我們準确找到的幾率太小了,我那時候只是想,鼓動他們多弄些門板桌子之類的,我們獲救的幾率更高一些。當然他們獲救的幾率也會高一些,但是那個時候我最大的想法的确是讓我們活下來。瞧,現在我們幸運的不用泡在海水裏了。”卡爾嘴上輕松的說,其實心裏緊張極了,這到讓他清醒了一點。
傑克張了張嘴,一個音節也沒發出來。
“讓你失望了,我并沒有善良的心。任何時候,我首先考慮的都是自己。”卡爾自嘲道。
“……可是你讓我先趴在了門板上,自己卻泡在海水裏。”傑克迷茫的說。
“我愛你。”卡爾說:“我怎麽能讓自己愛的人受傷呢!但那些人我可不愛。”
“哦……”
哦是什麽意思?
卡爾焦急的想問,男性的自尊卻又不合時宜的冒了出來,矛盾的想法讓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完整的話。
傑克縮緊手指,翻轉身體讓自己仰躺,面孔對着上方閃爍的星辰。“我也愛你,永遠。”
作者有話要說: 就奇怪一件事,為什麽章節點擊和收藏差那麽多呢?難道大家都看了就棄了?好傷心……
☆、20
他們不停的說話,意識越來越模糊,聲音越來越低,每當哪個快要昏迷的時候,另一個就強打起精神用指甲掐掐對方的手心,喚醒對方。到了最後,兩人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們絕望的睜着眼睛,快要連最後一點堅持都丢掉了。他們不知道時間,仿佛黑夜永無盡頭,他們沒有希望,冰冷的海水裏連最後一根神經都僵硬了。也許等救援到了,撈上去的将是他們屍體。
傑克唯一的慶幸就是他們的手已經凍僵了,別說使勁握着,就算他們想松開也是分不開的。
真不甘心呢,還這麽年輕,還要好多事沒做……不要死……
腦海裏最後的印象是天地之間一片的漆黑。
傑克醒來的時候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冷的時候像冰凍,熱的時候像火燒。他熟悉這種感覺,發燒,風寒,小時候掉進冰洞裏那次也是這樣。
頭頂明亮的燈光灑滿整個倉房,溫暖而耀眼。
雖然身體難受,但是心情卻非常好。任何經歷了幾個鐘頭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人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都會開心,哪怕正遭遇疾病的折磨。
眼睛幹澀刺痛,可是他舍不得閉上。卡爾沉睡的容顏投射在他視野中。卡爾的情況比他要糟糕一些,他泡在海水裏的時間太長了。
醫生檢查了他們的身體,拿着紙筆的船員來登記了他和卡爾的名字,接着有女仆送來藥讓傑克吞下。
“你們真幸運,在木板上漂流了幾個鐘頭居然被卡帕西亞號搜尋到了。”送藥的女仆是個健談的人,傑克吃了藥也沒走,反而和他閑聊起來。
傑克以為“他們”指的是他和卡爾,他的确覺得十分幸運。還有什麽比死裏逃生更幸運呢?他在也不會埋怨自己生活坎坷了,比起那些永沉海底的人,他簡直不能更幸運了!
“足足有一千多人沒找到呢,像你們一樣趴在木板上的也有幾位救起來時已經停止呼吸了,真不幸!”女仆表情遺憾而沉痛,“對了,那是你朋友嗎?”她朝卡爾努嘴,“你們被救起來時全身都僵硬了,手根本分不開,所以不得不把你們放在一張床上,你醒來之前才分開的。”女仆的眼睛裏寫着“好奇”這個單詞。
傑克笑笑,側過頭,溫柔的看向卡爾。“他什麽時候才會醒?”
昏睡的卡爾臉色蒼白,兩條眉毛朝眉心聚攏,如果他在做夢的話,那一定是個不好的夢,否則怎麽會露出那麽不舒服的表情。
他是否還陷在沉船的噩夢中?
傑克有股強行喚醒卡爾的沖動。
“醫生說他下午會醒的。”女仆說,目光在傑克和卡爾之間來回掃視。
傑克閉上了眼睛,表示他需要休息。他聽見女仆的腳步聲,開門,關門,腳步聲遠去。然後重新睜開眼睛。
他身上當然不是自己廉價的白襯衫背帶褲,而是船員們給他換上的白色睡衣,也不知道原本的主人是誰。
他大約可以猜到那個女仆的好奇。雖然在海水裏泡了個夠,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和卡爾的還是有明顯區別,救他們的人一定會好奇他和卡爾的關系。
還有他們現在睡的房間,從裝飾上看肯定是船上的頭等艙。他的鼻尖能聞到香料的味道,床單潔白,被子柔軟,女仆的黑色連衣裙和白色圍裙都比他原本的衣服料子好。
傑克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紛繁雜亂的念頭,最終都歸于平靜。
卡帕西亞號抵達紐約時,已經是卡爾蘇醒後第三天了。細雨迷蒙的54號碼頭,無數民衆伫立在碼頭上,注視着卡帕西亞號停泊,燈火照映出一張張悲傷模糊的面孔。
傑克和蘿絲攙扶着卡爾走出船艙,在船員的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