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契約 大夏天蓋什麽毛毯,想熱死老娘麽……
何苗沒想到李天吉會在夜半前來造訪,她記得橋香說過太子從不留宿正院——僅有的一次還被原主下藥設計,從此愈發避如蛇蠍,唯恐着了道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苗立刻想到,太子該是親自行刑來了。
也對,好歹是上過宗室玉牒,堂堂太子妃豈能死于仆下人之手?好歹由他親自送她上路,這才算得體面。
何苗心中由衷生出一股悲壯的情緒,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到如今,她也只好接受了。
何苗深吸一口氣,吩咐道:“替我上妝。”
橋香自幼伴她長大,對她的吩咐從無違拗,雖覺得小姐此舉有些反常,可還是任勞任怨翻出妝奁來,在她唇上抹了點口脂,兩腮暈上點朱紅,額上還覆蓋有金黃的花钿,端然如畫中人般。
好歹她死在一生中最完美的時刻,何苗這般安慰自己,至于衣裳就不必換了——正規的吉服是大紅色,她不想死後化為厲鬼,永不超生。
太子進門,正看到她這副整整齊齊妝扮,臉上又浮現出那種高深莫測的神情。
顯然他以為她在做戲。
何苗懶得解釋,只平靜伸出一雙皓白玉腕,“妾身今日一別,還望爺善自珍重,萬勿牽挂。”
表示她死得其所,對方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
這段戲文般的念白讓太子眉頭越皺越深,好容易弄清狀況,“誰說孤要來賜死你?”
旋又冷笑道:“你犯下滔天重罪,将母後與孤顏面置于何地?東宮都因你而蒙羞,以為一死便可置身事外麽?”
他雖然聲色俱厲,何苗卻聽出話中大有玄機,太子不是脾氣黏糊之輩,真要是怒發沖冠,哪有閑工夫同她磨牙?
也許,這正是她的機會。何苗腦中飛快運轉,好死不如賴活着,如果可能,她當然想求得一線生機,但,太子想同她談什麽條件?或者說,她有什麽值得太子另眼相看的?
考驗智商的時候到了,何苗回想自己看過的數十部宮廷劇,搜腸刮肚,覺得皇家最注重聲名,禍雖然是她闖的,太子卻得跟在她身後擦屁股——他們分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何苗略微定心,侃侃道:“妾身愚鈍,此舉也不單是為自己,更為殿下着想,當初這主意來得突然,妾身原打算罷了,可見父皇與母後得知東宮有吉之後,皆喜不自勝,百善孝為先,哪怕只得一時,妾身也願兩位老人家能展露歡顏……”
太子冷冷道:“你倒是能言善辯。”
沒生氣,可見她所言有理。何苗信心倍增,鬥膽偷瞟男人臉色,“如今這戲才唱了一半,府中僅寥寥數人知曉,只要殿下肯封住他們的口,妾身能把後半場也演下去。”
李天吉雖是長子嫡出,可生母傅皇後早已失寵,又有個虎視眈眈的二皇子盯着,何貴妃慣會吹枕頭風,保不齊來日就變了天。
敬獻帝為人優柔寡斷,固然是他的壞處,但也是長處。齊家治國平天下,只消敬獻帝看到東宮和樂融融的景象,言官們再适時勸谏,敬獻帝總得掂量廢太子值不值得,何況二皇子至今尚未娶妻,連大人都算不上,江山托付給他,守不守得住還是兩說呢。
何苗這話顯然說在李天吉心坎上,盡管他不形于色,眼中的微芒還是稍稍洩露情緒,“再之後呢?”
戲演的再真,紙終究包不住火,更不可能從別處抱個嬰孩來敷衍——混淆皇室血脈,這罪名可比假孕更嚴重,李天吉斷不會這樣冒險。
何苗莞爾,“好在,不是還有別人麽?”
虧得皇後貴妃結怨已深,皇後的喜事,便是貴妃的噩耗,只消找一個适當的時機,把小産的鍋讓貴妃宮中的人背了,不管會否遷怒于二皇子,對東宮來說都是大功一件——反正何苗對這位姑媽毫無感情,從何貴妃利用原主的那刻開始,她們就已恩斷義絕了。
太子這會子終于對她刮目相看,原本覺得她只會那點拙劣的計謀,如今瞧着卻還留有後手——磨刀霍霍向自家,倒也狠。
有用的人總是能活得愉快些的。太子收回落在她面上的視線,也收起打量的姿态,淡淡道:“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早還得向母後請安。”
總算平安過關,何苗沒有去摸頸子,直覺背上已遍布冷汗,跟聰明人說話真是累,尤其似太子這樣老謀深算的——明明年輕尚輕,人長得也不錯,作甚總是板着臉?無趣!
太子将要離開,又轉身道:“待會兒讓人為你家小姐瞧瞧脈象,府裏就有留值的太醫。”
這話是對着橋香說的,何苗卻忍不住翻起眼睛——這男人不會還癡想妄想,以為她腹中僥幸有他骨肉吧?不可能的,都沒行房哪來孩子,她又不是聖母瑪利亞,能憑空受孕。
許是猜到她誤會,太子好心解釋,“吃得太多,仔細噎着,還是讓太醫開些消食的湯藥為宜。”
目光順勢落在燭光之下的小腹上,那裏本是纖腰一束,這會子卻有了明顯圓潤的凸起,如不是有了孩子,就只能——為了照顧對方顏面,他就不直說了。
言畢,便飄然而去。
何苗:……殺人誅心,你夠狠。
俗話說忠言逆耳,盡管太子許是一片好心,何苗卻聽不得這些,她僅剩的自尊心也不容許為這點小事請大夫,不過是胃容量大了點,過一夜就沒事了。
次早起來,聽橋香說她夢裏打了幾個飽嗝,還以為偷偷在哭呢。
何苗:……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要哭也是喜極而泣。
說起來她算是重新做人,何苗只覺得空氣清新、鳥語花香,沒有比此刻更惬意的感受。
除了待會兒要跟李天吉一起出任務——見婆婆。
再度梳妝,何苗的心情便自在多了。她讓橋香為自己松松挽了一個飛仙髻,從鏡中望去,真可謂九天玄女下凡塵,原主這樣的姿容,若非嫁進皇家,到哪兒都得像尊大佛供着,畢竟美貌是稀缺資源。
李天吉看來是個事業心強烈的男人,不會沉湎兒女私情,何況他起初便存了偏見,之後更不可能愛上她。何苗亦早早放棄攻略此人的打算,且扮做一對塑料夫妻,到時候功成身退,各自分飛——但願李天吉能慷慨點,給她足夠多的銀子出宮,餘生她便可盡情揮霍了,什麽小狼狗小奶狗,有銀子還怕到不了手?
鏡中人笑意更深,頰邊現出微渦來,甜得人心醉。
橋香盡職盡責誇贊了一番自家姑娘的好相貌,忽瞥見一個鬼鬼祟祟小丫頭在廊下探頭探腦,三下五除二便捉了來,“糊塗東西,誰許你私自窺探的?”
丫頭哭道:“婢子不敢,我只是心疼瑞香姐姐,她被殿下趕了出去,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娘娘能幫忙說說情麽?”
可見她未知裏頭龃龉,還以為瑞香只是犯了小錯——亦可知瑞香在府裏很得人緣。
何苗微微詫異,“真趕走了?什麽時候的事?”
她才剛跟李天吉達成協議,轉手李天吉就把背叛她的人給打發了,不得不說,這男人很有魄力。
丫頭卻道是昨日午後。
何苗:……
那時候她半只腳尚在鬼門關,還不曉得李天吉肯放過自己呢。
這麽說來,李天吉早有了處置瑞香的打算,為什麽?瑞香不是對他有功麽?
一會兒太子派人來請她,兩人在前院彙合,何苗方趁便問道:“你為何趕走瑞香?”
李天吉淡淡掃她一眼,“不必要的人,無須留着。”
果然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到底瑞香長得也不差呢。何苗喟嘆一回也就算了,至于求情……她還不至于在這種事上聖母心大發,何況有一就有二,瑞香再怎麽能幹,對她而言卻是個威脅。
也許李天吉此舉是在殺雞儆猴也說不定,她若不中用,也會落得跟瑞香一樣下場——畢竟她雖出身不凡,卻是連娘家都靠不上的。
小白菜,地裏黃,兩三歲呀沒了娘……原主的身世和她還真有點近似,何苗神色微黯,心中默默念着兒歌。
正感懷間,那頭太子的人馬已在催她上車。
何苗知趣地拱進車廂,端端正正在男人身邊坐下,太子還體貼地将一塊波斯産的羊絨毯蓋在她膝上,溫柔道:“仔細着涼。”
衆目睽睽下,做丈夫的自然該對妻子體貼,何況這妻子還懷着“身孕”,更該處處小心。
何苗也只能含笑承受他的好意,心頭卻怒罵出聲:混蛋,大夏天蓋什麽毛毯,想熱死老娘麽?
太子卻悠然打起了扇。
何苗懂了,這是個記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