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帝崩是我,皇嫂
第50章.帝崩是我,皇嫂。
何苗拎着食盒來到椒房殿, 侍女回報傅皇後不在這兒,想必仍留禦前侍疾。
何苗不禁有些犯難,這鲫魚湯不比別的, 要熱熱的喝下去才舒服, 涼了就不鮮了,不知皇後幾時回來, 再加熱也會破壞口感。
侍女很是聰敏,“不如奴婢幫您跑一趟?”
何苗想了想, “罷了。”
她記得這位是傅皇後身邊的掌事姑姑,皇後不在, 她便如定海神針一般。與其讓她來回忙碌,橫豎自己閑着也是閑着。
何苗将筐中鮮魚倒出,讓她尋些溫水養着, 最好再置些炭火,自己則密密層層将魚湯包裹起來, 又額外多加些棉絮, 保溫半個時辰應該是足夠的。
敬獻帝寝殿外空空蕩蕩,亦不見半個人影,想來帝後正說體己話,把當值的侍衛都給遣走了。
何苗泛起了躊躇, 亦不好擅闖, 只得先立在廊下,雖非刻意偷聽,隔着窗棂卻有幾句言辭激烈的話飄出來。
傅皇後似乎大感氣憤, “天吉從未到軍中歷練,您這樣貿然讓他讨伐漠北,究竟是何用心?”
敬獻帝尚在病中, 聲音略顯虛弱,但卻不改威嚴,“他是太子,若無功績,又怎能服衆?朕是在成全他。”
何苗微微吃了一驚,皇帝怎麽忽然想起這茬?倒不是說這仗不該打,大周與漠北這些年摩擦不斷,邊境屢有戎狄滋擾,早晚必有一戰,只是……不該放在這個時候。
皇帝卧病,朝中群龍無首,衆藩王蠢蠢欲動,更別提還有一個剛放出去的二皇子李天瑞,倘若他賊心不死殺個回馬槍,豈非等于門戶大開,将萬裏江山拱手讓給他人?
再說,戰場上刀槍無眼,太子再怎麽能幹,也無法貿然統領這等規模的戰事,既無資歷,又無軍功,或許皇帝确是有心讓他掌權,但這不等于讓兒子送死麽?
傅皇後或許不知利害,可她唯一所有的便是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垂淚道:“陛下執意如此,到底還是為了讓太子立威,還是生怕他在宮中會威脅您的地位?”
這話就着實有些直白了,敬獻帝即便有此顧慮,也不能承認,只冷冷道:“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朕心已決。你若這樣放心不下,不如效仿貴妃,朕不介意讓椒房殿變成第二個冷宮。”
皇帝的性子真是越來越乖僻了,何苗唯有喟嘆。大抵人老了總是缺乏安全感,因此敬獻帝寧願相信靈丹妙藥這樣虛無缥缈的東西,也無法信任陪伴自己多年的嫡子與發妻,縱使他果真為這對母子好,可這樣冰冷的言辭,這樣決絕的做派,又怎能讓皇後感受到溫情呢?
高祖劉邦晚年那樣寵妾滅妻,想讓太子率軍讨伐英布,呂後哭一哭,他照樣改了主意,拖着病軀披挂上陣,敬獻帝可連高祖都不如——何況,誰知他是否安着好心,太子如是吃了敗仗,便更有理由廢黜;而此去少則一年,多則數載,萬一皇帝有何不測,遠離京城的太子也不能第一時間掌握消息,容易失去先機。
怎麽想都非明智之舉。
何苗正糾結要不要進去勸時,那廂敬獻帝已經拟好征讨的檄文,只待一聲令下,便讓太子前來領命。
眼看玺印将蓋上那封明黃聖旨,傅皇後的嘴唇簌簌顫動,可見情緒已瀕臨崩潰,她再無遲疑,拿起桌上硯臺,用力向皇帝後腦砸去。
何苗被巨大的碰撞聲驚動,匆忙闖入,只見那年老而衰邁的帝王,如一條死魚般倒在地上,兩眼泛着黯淡的光,卻是再無氣息可言了。
傅皇後的肩膀一下又一下抽着,她做了一輩子賢惠的媳婦、溫良的母親,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然而此刻,她被迫殺害了那個漠視她半生的丈夫。
傅皇後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起來。
何苗承認,自己有點被吓着了。
她甚至忘了那碗魚湯最後是怎麽解決的,等她迷迷糊糊恢複神智時,已經躺在東宮的床鋪上。
太子把一個靠枕墊在她後腰上,一邊喂她喝着滾熱而發澀的姜湯,一邊按着被子,免得湯汁濺到被褥上。
魚湯只是味美,姜卻是能驅寒的。
何苗渾渾噩噩咽着湯水,等脊背上密密地冒出一層汗時,才覺得身體輕快許多,急忙去抓他的胳膊,“外頭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太子的情緒比她想象中鎮定許多。
有一瞬間何苗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場夢,不過當觸及到李天吉眸底的晦暗時,她才明晰過來——皇帝的确已經駕崩,他也會痛楚,只是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
“為今之計當然先穩住局勢,孤已勸母後秘不發喪,先找傅家前來護駕,待時機成熟,才對外宣布消息。”太子的聲音有些疲憊,顯然為勸導皇後費了不少心力,當時其實有更好的辦法,只是傅皇後情急之下選擇了最笨的一種,如今固然一勞永逸,可傅皇後自己的精神也受到極大刺激,回去後便谵妄不斷,如同魇着了一般。
太子當然不能怪責母親,何況傅皇後是為了他才走到這一步的,所以,即便對父親的死亦有些遺憾,他也不得不埋藏起來,以全部的理智來面對這件事。
“二弟才到滄州,如今聞聽消息,只怕得立刻趕回來奔喪,再趁機奪權,當然,孤是不會令他如願的。”太子輕笑一聲,他已将那幾個煉丹的道士扣押起來,盡管皇帝的直接死因不能歸罪于他們,可若繼續服用那些丹藥,殡天也是遲早的事。
何況,這般才能名正言順地對二弟定罪——在宮中浸淫多年,他們彼此都很懂得什麽叫先下手為強。
何苗沒說話,她從不懷疑太子的謀略,如今沒了皇帝限制,對他而言更是如魚得水。
他會當好一個帝王,甚至比他的父皇做得更好。
太子見她垂眸不語,以為是嫌姜湯太苦,順手塞了一塊蜜餞到她嘴裏,是糖腌的金桔,微酸的果皮包裹着甘甜果肉,令人口舌生津。
何苗茫無目的地咽下,“殿下,你我以後也會走到這一步嗎?”
她還是頭一遭真切地看見死人,但比起對生死的恐懼,更令她震撼的是敬獻帝與傅皇後這對夫妻——原來再怎麽相敬如賓,也還是會走到相看兩厭,甚至連最後那層溫馨的面紗都維持不住。
而他們不過是廣袤的宮廷關系中的一個縮影。
何苗覺得自己怯懦了,她好像一只蝸牛,剛剛找到一方安定的天地,才剛探出點觸角,卻立刻被周遭的風雨吓得縮了回去。
她跟婉嫔也不同,婉嫔是對世情看淡了,她做不到。
太子并不知她這番心理動向,但是他知道她在擔憂,沒有過多言語,太子只默然握緊她的手,緊緊包覆在掌中,“你放心。”
其實已經很近乎表白了,不過何苗此刻情緒低落得有些神經質,以致于沒法體會他語氣裏的眷眷深情。
或者是她不敢信。
他們之間的差別到底是很大的,無論身份地位,亦或為人處世,都隔着鴻溝。
太子沉默着走了出去。
何苗将養了幾日,精神逐漸趨于平穩,而從周遭的風平浪靜來看,太子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可她也不敢放松警惕,當時之事雖無扈從在場,可只要走漏一點風聲,必将引起軒然大浪。太子畢竟還未正式登基,只是奉诏理政,名不正言不順,一切都得傅家軍來了才能決斷。
可傅家遠在邊關,談何容易?
何苗心裏火急火燎的,又不敢顯露出來,怕人起疑,出宮就別談了。
閑暇時,她只往椒房殿去,傅皇後的氣色看着好些了,只是終日發呆,旁人的話都跟聽不見似的。好在何苗厚顏慣了,只當照顧植物病人,一壁幫她擦身,一壁絮絮說些東宮瑣事,傅皇後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這晚從椒房殿出來,何苗覺得身上酸得很,看禦花園裏無人,趁便做了套廣播體操,拉兩下筋。
橋香掩口道:“這是什麽舞蹈?婢子從未見過,怪好玩的。”
“不難,以後得空時教你。”何苗說完才覺得自己有點像畫大餅,明明勝利在望,眼看留不得多久了,何苦還招人牽腸挂肚?
橋香還有父老鄉親,何苗自不可能帶着她闖江湖,少不得像武俠小說裏那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再會。
何苗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十分依依難舍。
橋香揉着腮幫子,小聲嘀咕,“本來臉盤子就大,小姐您還這樣生拉硬拽的,以後更嫁不出去了。”
何苗忍俊不禁。
正想說自己會贈她一筆豐厚陪嫁,忽見一個身形高挑的宮婢從後方過來,“橋香姐姐,那會兒晌午你送的窗花樣子我瞧着有些不妥,怕娘娘見了不喜,能否幫忙看看?”
何苗認得她是椒房殿的人,擺手道:“去罷,我等等你,快些回來。”
宮婢含笑施了一禮,便帶上橋香冉冉離去。
等過了湖邊,何苗方才想起,傅皇後此刻哪有閑情逸致看什麽窗花?且那侍女雖然眼熟,向來都只在外庭做些粗實活計,哪裏有機會到內殿去?
一時間只覺背上汗毛倒立。
正要開口喚人,一把冰冷的匕首卻已抵上後頸,借着幽微月色,何苗看清湖面倒影,不由得驚呼道:“是你!”
李天瑞消瘦得如一匹孤狼,唇上還帶着青茬,顯是晝夜兼程奔波所致,他緩緩移動那把匕首,直到鋒利的刀刃将嬌嫩肌膚刺出血痕,才不無惡意地道:“是我,皇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