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衛 “殿下不準備把腳拿開麽?”……
這真是奇怪,世人都知道要給叫花子東西,還從沒有人問叫花子要過東西。那叫花子聽了這話,先是一愣,而後擡頭瞧她,語氣冷下來,“此話何意?”他說這話的力量比方才足了一些,沒了虛弱的樣子。
謝昭玉收起表情,有些嚴肅地答道:“禮尚往來。”
叫花子一聽這暗號,四下看了一眼,低頭悶聲喚她:“小谷主。”謝昭玉嗯了一聲,聲音壓低,只叫兩個人聽見,“信呢?”
“在公主府院子裏的柿子樹下半米處。”
謝昭玉噎了一下,忍不住道:“藏得還挺深……”說罷,她起身拍拍手,從荷包裏拿出一兩銀子扔在了叫花子的碗中,哼着小調離開了。叫花子裝模作樣地把銀子抓在手裏,四處打探,生怕有人搶似的.見無人瞧見,才把銀子往懷裏藏了藏,十足的叫花子模樣,沒讓任何人起疑。
謝昭玉沒急着回去,在街上閑逛了一會兒,左摸摸,又看看,她許久沒有逛過集市,見什麽都新鮮,不一會兒手上便提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
突然,有瓦片松動的聲音傳入耳朵,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從房頂上掠過,沒帶面具,應該不是刺客,更像是個暗衛。□□居然有人在長安城街頭跳房梁,謝昭玉覺得有趣之極,沒有猶豫,擡腳便跟了上去。
那人腳程極快,謝昭玉在地上跟了一會,發現距離越來越大,找了個無人的角落,也上了房頂。她的輕功極好,身量也比那人小,本應該更不引人注目的。奈河手上提着太多東西,她只能找人比較少的巷子兩側的屋頂落腳,隔着不近的距離跟的十分費力,也正因此才沒被那人發現。
大約過了半刻鐘,那人終于落了地,謝昭玉找到一個尖房頂隐蔽身形,屏住呼吸自上往下看,出乎意料地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裴雁君。
那暗衛落定到裴雁君身前,一只腿跪在地上,雙手抱拳,低頭拜禮,“世子。”
裴雁君轉過身将他扶起,“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世子猜的不錯,将軍之死果然有蹊跷,屬下追查發現,有一封從越北來的密信流入了宮裏。”
“信是給誰的?”
“尚不清楚。”
宮中人員衆多,一封小小的密信進入九重宮闕,宛如石沉大海,難查蹤跡。
謝昭玉聽到此處便明白了,裴雁君回到長安,是為了查清裴先戰死的原因。
與拓跋北部一戰,最初是捷報頻傳,後來裴先戰死,八萬精兵失了主帥被打的落花流水,幾乎在一夜之間,戰争的局勢就被扭轉了。這其中若說沒有陰謀,謝昭玉是不信的。如今密信流入宮中,想來能決定戰場時局的,必定是大人物,除了龍椅上坐着的那位,便只剩下幾位皇子了。
只見裴雁君抿緊雙唇,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靜默半晌才開口道:“知道了。”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睜開的眸子又恢複平靜,“日後不必再躲藏,有什麽線索可以直接來将軍府找我。”
“是!”
裴雁君交待完,便轉身走出了巷子,身形沒入人群之中。
暗衛走到巷子盡頭的死角,正要用輕功跳梁上瓦,肩頭忽然被人拍了兩下,他回過頭,對上謝昭玉的笑臉。
“阿寧,別來無恙啊!”
被喚作阿寧的暗衛渾身震了震,不可置信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小谷主。”
謝昭玉五年不見阿寧,見他還認識自己,滿意地點點頭。“五年前你執意不肯跟我回谷裏,原來是參了軍。”
聞言,阿寧低下頭,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他擡起手掌看了一眼上面令人心驚的疤痕,自嘲一般說道:“像我這樣的人,怎麽能參軍呢,不過是跟着世子做點能做的罷了。”
謝昭玉這才記起阿寧是個怎樣的人。
論輩分,阿寧與謝昭玉是同門師兄妹,同屬于冥王谷谷主座下。阿寧是個武癡,從小到大武功都比謝昭玉學得快,學的精,學的刻苦。好在謝昭玉幾分靈氣,這才跟得上谷主所教的武功。谷主曾不止一次感慨,若是謝昭玉的靈氣能分給阿寧一半,假以時日,阿寧必定成為稱霸武林的高手。可見,阿寧從小便是把驕傲刻在骨子裏的人。
可是上天往往嫉妒那些奇才。阿寧十歲那年,冥王谷遭遇了江湖各大門派的圍攻。彼時的冥王谷還不似如今這般令人聞風喪膽,只不過是沒幾個小喽啰整日學些邪門歪道的小門派,正逢谷主外出不在,江湖中人的圍剿,都是阿寧一個人頂在前面。
也就是在那場戰役之中,阿寧被人挑斷了右手一半的手筋,後來雖然被鬼醫救下,保住了一條性命,卻再也不能提劍了。謝昭玉至今仍然記得,從前的阿寧用劍及其華麗,劍花甩得行雲流水,集美觀與殺招于一體,至今無人能及。只可惜那樣的招式,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從那之後,阿寧性情大變,從溫和清冷變得沉默寡言,日益堕落。當時謝昭玉要出谷來長安,本想把他帶來散散心,便一直把它當成護衛帶在身邊,誰知最後謝昭玉走了,他卻留了下來。
五年前臨別之時,謝昭玉問他留在長安打算做些什麽。當時的阿寧面向北方,不知在看什麽,輕聲答道:
“找到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阿寧把手放回身側,這細小的動作勾回了謝昭玉的思緒,她随口問道:“活下去的意義,你找到了嗎?”
阿寧頓了頓才回答,“佛法中說,凡是都講究個緣法,機緣巧合之下,我遇見了世子,跟在他身邊,偶爾倒是能找到幾分從前的感覺,也許這就是我的緣法吧。”
謝昭玉笑了,“沒想到像你這種手上沾滿鮮血的人,也會相信佛家道義。”
“找個法子堅持下去罷了。”阿寧不欲多說自己的事,轉而問道:“師妹怎麽會回長安來,是師父又有什麽任務了麽?”
望着他的臉,謝昭玉搖搖頭,“是我有些舊事要處理,此番來長安大約是要多留一些時日的,若是師兄有事找我,去将軍府旁邊的公主府就行。”說着,她從手中分出一份點心塞給阿寧,“我記得你不愛吃甜的,這個給你。我還有事,改日再聊。”
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阿寧展開手中的包袱,裏面是一盒綠豆糕。他淺淺笑了一下,不做多想,轉身消失在錯落的房檐之中。
謝昭玉出了巷子聽見一側街頭傳來熱鬧的聲音,趕過去湊熱鬧。街頭來了一家雜耍班子,圍觀的人很多,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層,謝昭玉仗着自己身量小,硬是擠到了第一排。
此時雜耍的人正表演噴火。只見他左手持一根木棍,木棍的一端着着火,右手拿着小壇酒,在原地翻了一個筋鬥,落地站穩後猛灌一口酒,緊接着對着火把着火的那一頭噴去,火苗登時兩倍三倍地燃燒起來,還有一些細小的火苗飛出來。謝昭玉眼見兩顆火星飛到自己面前,差點就要燒到額前的頭發,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只覺得腳跟踩下的地方有些松軟。
“抱歉。”覺出踩到了人,謝昭玉回身想要道歉,卻沒想到身後之人竟然是裴雁君。她一時驚訝,愣在原地沒有反應。
裴雁君低頭看了一眼,長眉微挑:“殿下不準備把腳拿開麽?”
謝昭玉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擡腳後撤兩步。他今日穿着黑色的靴子,此刻鞋面上印着一個歪斜的灰色鞋印,十分清晰。謝昭玉想到他愛潔的性子,又想到自己在幾日之內陸續弄髒了他的衣服和鞋,難免有些抱歉:“世子這鞋……要不回去送到公主府來吧,我親自給世子洗幹淨送回去。”
“不必了,一雙靴子而已。”裴雁君還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謝昭玉閉了嘴,扯着話題掩飾自己的尴尬:“世子也來看雜耍啊?”
“路過。”
“世子一個人出來的?”
“嗯。”
“………”
看出他沒有跟自己搭話的意思,謝昭玉識相地保持了沉默。原本津津有味的雜耍,因為在意身後站着的人已經完全看不進去了,謝昭玉準備和裴雁君打個招呼離開,剛側了頭,裴雁君忽然伸出一只手搭在她肩頭,微微用力,謝昭玉一時不防,被那股力道一帶,身子往後到去,腳下步子倉促撤了兩步,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疑惑的擡頭,只見雜耍人噴出來一口巨大的火苗,嚣張地燒到自己面前兩寸左右的地方,若不是剛才這一退,火就要燒到臉上了。
“多謝世子。”按捺下心中的餘悸,謝昭玉回身道謝。
裴雁君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背回身後,淡淡道:“舉手之勞。”
謝昭玉餘光瞥見他的另一只鞋面上也蹭到了一點灰色,兩個腳尖并在一處,污痕尤為明顯,她心中默然。估計他回去要把這雙靴子直接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