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斷指 半個饅頭,喂進去自己的一條命
這一危險動作引出了不小的動靜,不少人小聲驚呼後便不再觀看,生怕下一刻火苗燒到自己。人群漸漸散去,雜耍的人四處攬客也無濟于事,班主罵了一聲那個噴火人,把所有人籠絡到一處,開始收拾東西,看樣子是準備走了。
二人見熱鬧已經散去,也随着人群離開了。謝昭玉看着走在自己前面不遠處的裴雁君,提了提手中的東西,咬牙踩着碎步跟了上去。與他并肩之時,清楚地見他看了自己一眼。
他沒有避開,謝昭玉便裝作不知笑着道:“世子是要回去?正好我與世子順路,我許久沒來長安,看什麽都新鮮,一不留神就買了好多,我一個女兒家實在力氣弱……”她一邊說一邊打量身側人的神色,半天見他不為所動,不再兜圈子直接道:“世子不打算幫我提一下東西嗎?”
聞言,裴雁君駐足側身,一臉認真的問:“為什麽?”
謝昭玉:“……”
自己方才找了那麽多借口,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麽?
他問完這句,不等謝昭玉答話,徑自往前走,謝昭玉勉強跟了一段路,手上的傷口隐隐作痛,倒吸一口冷氣,實在沒有了力氣,于是停下把手中的東西都放到了地上,彎腰支撐着自己的膝蓋,準備緩口氣再走。
忽然,面前出現一只手,提起了地上最大的幾個包裹。謝昭玉擡頭望去,裴雁君已經背過身繼續向前走去,聲音透出一絲不耐:“太慢。”
謝昭玉一愣,旋即明白他這是嫌棄自己走的太慢沒跟上他,心道裴雁君這個人真是喜怒無常,剛才還滿臉冷漠,轉眼又施以援手。不管怎麽說,不用在提重物,她當然開心,立刻喜笑顏開,拎着地上僅剩的兩個輕飄飄小包裹小跑着跟上他。
“世子剛回到長安,府中可有做飯好吃的廚娘?公主府新來的廚娘我覺得不錯,不如讓給世子?”
“不必了。”
“世子有什麽喜歡的?上次的搭車之恩還沒有報,不如我買點東西送給世子?”
“不必了。”
“世子喜歡點心麽?我知道長安有一家叫曲江畔的店,點心是一絕。”
“不必了。”
“世子還會說除了不必了之外的話麽?”
“不……”
裴雁君側頭看着身邊的女子,她似乎為自己設下的小小圈套洋洋得意,此刻正露出一臉得逞的笑容,促狹的眯眼瞧他,像一只餍足的小貓。
那晚之後,季霄只能調查到那只箭簇是冥王谷的武器,而冥王谷使用這種武器的只有小谷主謝昭玉,她是崇明帝背後的靠山,整個大戚的幕後之人。這些都是随處可以打聽到的消息,至于她是怎麽出現在長安的,為什麽幫助崇明帝,無從而知。這些日子,他見謝昭玉與尋常女子并無不同,頂多是會一點武功,可若她真的如此單純,又憑什麽把大戚皇室捏在手中?
裴雁君摸不透她,斷然是不敢輕易信賴她的。他看眼前人笑意靥靥,不知為何,總覺得她這層面具之下,藏着另一個截然相反的人。
“好了,我到了。”謝昭玉不知身側的人正如何猜測自己,走到公主府門口,徑自從他手中接過包裹,“多謝世子替我提東西,日後我請世子吃飯。”
說罷,她轉身朝公主府走去,幾步後又想起什麽似的,折返回來,“過幾日的宮宴,世子也去嗎?”
裴雁君微微點頭。
謝昭玉笑開:“到時候我與世子還會再見的。”
裴雁君不知道這件事有什麽好高興的,只見女子口中哼着小調,蹦跳着進了門。他兀自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朝将軍府走去。換衣服時才發現,指尖粘着一點糕點渣,大概是幫她提包裹是不小心碰到的,帶着隐約的甜膩氣味,叫他不自覺的想到謝昭玉活潑的身影……
片刻後,他用指尖沾了茶水,淡去了那味道。
一牆之隔的地方,謝昭玉把手中的東西放下,去院子中找到乞丐說的那棵樹,在樹下挖了半天,終于見到藍色花布包裹的信。信是冥王谷傳來的,裏面寫了一些江湖上的消息,她草草看了一眼,一邊腹诽谷主寫的字真難看一邊回了書房。
下午的時候,周玄派人來拿令牌,謝昭玉在抽屜裏翻找了半晌,才拿出一塊黑色的方形木牌,交給來人,“回去告訴你家主子,這是清雲劍派的掌門令,拿着它可以調動門派裏的所有人,叫他千萬要好好保存。”
清雲劍派是江湖十大門派之一,論實力僅次于冥王谷,常歌與峨眉,屈居第四。那人明顯也知道這令牌的威力,眼睛一亮,點頭應下。
打發了周玄派來的人,再沒有別人來打擾,謝昭玉這幾日過的很悠閑。她許久沒來長安,每日都去街上逛逛,或聽聽戲,或試試胭脂,更多的還是呆在酒樓裏,一邊吃點心一邊聽着市井之中千奇百怪的八卦。
這日,謝昭玉想起從院子裏刨出來的那封信,草草兩句寫了封敷衍的回信,打算找那乞丐傳遞回去,好歹算是給谷主師父報個平安。可她在曲江畔等了一日,也不見那乞丐的蹤影,第二日她在街上轉了轉,到處都找不到那乞丐。
謝昭玉心頭閃過一絲不詳。那乞丐是冥王谷的眼線,此時失蹤,大概是前幾日的碰頭被人發覺了。只是幕後之人是誰她心中還沒有猜測,只得先回了公主府。
傍晚的時候,有人送來了一個小盒子,謝昭玉打開看清裏面的東西,心突地一跳。
盒子裏有一根手指,斷了半截指甲,看樣子是剛割下來不久,血液滲透了盒子裏的錦墊,一片殷紅,還有一張字條,已經被染紅了大半,上面寫着“城外山廟”四個字。
謝昭玉一眼便認出這是那乞丐的手指,關上盒子,來不及多想,匆匆往城外趕去。
長安城東郊有一座破敗已久的荒廟,曾經因為求姻緣很靈,香火很旺盛。後來聽說有一位小姐因愛而不得,提劍砍了寺廟住持,從此姻緣廟變喪廟,漸漸沒了香客,就破落下來了。
謝昭玉趕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寺廟的門前堆積着厚厚幾層枯枝爛葉,大門一半關上,一半破開,門上的木匾已經褪去顏色,依稀能辨認出‘歸空寺’三個字,四周無人,山中偶爾傳來幾聲鳥叫,聽起來十分凄厲恐怖。謝昭玉走進,扶着大門的邊緣跨過門檻,手上感到濕潤,她指尖撚了撚,有些粘稠的感覺,又放到鼻下聞了,确認是血跡,看來帶走乞丐的人的确曾在此處停留。
廟內的地上被人踩出了一條小道,蜿蜒着通向主殿的大門,門內似乎有人生火,窗戶上映着黃色的光。謝昭玉悄無聲息地慢慢靠近,在窗戶之上找到一處縫隙,從門外向裏看去。
屋內有一個乞丐模樣的老婆子,還有一個十四五歲大身量的子孩,老婆子懷中抱着他,手中烤着半個饅頭,時不時掰下一塊送進孩子口中,那孩子閉着眼,像是沒什麽力氣,軟軟地癱着,若不是偶爾還咀嚼兩下口中的饅頭,謝昭玉險些以為他是個死人。
看樣子二人是在這破廟過夜的叫花子,謝昭玉掃了一眼,屋內再無其他人,擡步進了門。老婆子見有陌生人進門,滿臉防備,把懷中的孩子抱得更緊了。
“你是什麽人?”她嗓音沙啞地問道。
“過路人。”謝昭玉瞥了一眼她懷中的孩子,“這孩子餓的一副皮包骨,渾身沒力氣,沒多長的壽命了,這饅頭還不如你自己吃了,還能多活兩天。”
“你胡說什麽!”老婆子怒吼道,一只手擋住孩子的臉,好像謝昭玉是來索魂的無常鬼,叫她看上一眼混就會被勾走一樣。
好言相勸反而不聽,謝昭玉閉了嘴,繞着這屋子四下轉了一圈,從角落中找出一個蒲團,坐在了離那二人稍遠一些的地方。老婆子見她衣着不凡,看上去可不象是會在郊外露宿的人,此刻又坐下了,于是警惕的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麽?”
“等人。”
“什麽人?”
“要殺我的人。”
老婆子對她的話感到很不可思議,張大嘴巴半天沒發出聲音,上下看了一眼,只把謝昭玉當成奇怪的人,不再搭話。
月上柳梢,寺中還是寂靜一片。老婆子最終還是把那半塊饅頭全喂給了孩子,抱着他尋了個空處躺下休息。謝昭玉閉眼打坐,聽着門外的風聲。
忽然,她的脖子抵上着一把冷劍。
“你還真敢一個人來。”身後那人的聲音很奇怪,又尖又細,半男不女,聽着比宮裏的太監還要矯揉造作。謝昭玉被這聲音惡心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睜開眼微微側頭想要看他,脖子上的劍刃加了幾分力道,逼她停下動作。
她看見不遠處的老婆子臉扭到被對自己的那一邊,背朝上趴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把匕首,還在不斷往外流血。地上有一只佛像斷掉的手,此刻血液滴在那佛手的指尖,染紅一片。
半個饅頭,喂進去自己的一條命。
這樣的傻子不是第一次見,謝昭玉收起目光中的憐憫,冷聲道:“我也沒想到會看見你在別人懷裏被喂食啊,清雲劍派大弟子——沈雲逍。”
聞言,沈雲逍露出厭惡的神色,瞥了一眼那老婆子的屍體,“這個老不死的一進門就把我吵醒了,還把我當成她那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孫子抱着,真是晦氣。不過我也算好心,送她下去跟她孫子見面去了。”他的頭往謝昭玉的方向靠近一些,吐着氣息輕道:“你也不必可憐他,一會兒,我也會送你去見那個小乞丐。”
“只殺我倆算什麽本事,既然冥王谷屠了清雲劍派的門,你也該殺幹淨冥王古的人,才算是報仇。”
她語氣帶着些輕蔑,說出的話戳到沈雲逍的痛處,只見他眉頭一皺,怒從中來,咬牙狠道:“你放心,殺你只是第一步。冥王谷不分青紅皂白殺了清雲山所有人,還把我師傅的屍體挂在山門上,幸虧我月前帶着師弟和部分人馬下山辦事,這才逃過一劫,這是上天憐佑我清雲山命不該絕。這筆帳,我早晚會殺光冥王古的所有人,清算得幹幹淨淨。”
“哦,是嗎?”謝昭玉語調輕輕上揚,緊接着,她背在身後藏在袖中的指尖一彈,一枚菱形飛釘一閃而過,沈雲逍察覺後向上翻了一個跟鬥,飛釘釘進了他身後的牆上。他腳尖落地後,再提劍去找謝昭玉,卻發現她已經在幾步開外了。
“不愧是冥王谷二當家,好身手。”
“多謝誇獎,你也不賴。”謝昭玉笑着答。
只見沈雲逍兩根手指圈出一個圓,放在口中吹了聲哨,謝昭玉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風聲。藏在暗中地殺手得了命令紛紛現身,圍成一個半圓把謝昭玉困在當中,開口處是沈雲逍所在的方向。他們裏外錯開圍了兩圈,就連屋頂也有三個人,陣型密不透風。
沈雲逍勾起一邊的唇角,鼻腔之中冷哼一聲:“你應該從現在開始後悔一個人來這兒,雖然……有些晚了。”
“是嗎?”謝昭玉掃了一眼周圍,雲淡風輕道:“我倒覺得,你這話說的有點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