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屠門 “難道是因為孤男寡女……”……
裴雁君瞥來一個眼神,帶着些興趣,謝昭玉見他并不反感,開口繼續道:“傳說破舊的寺廟晚上是不能留人的,尤其是像這樣原本香火旺盛的,這裏塑的像經歷了長久的香火浸潤,都成了真身的一縷魂,空有相貌,卻并無真身的德行。我聽人說,之前就有一處的寺廟裏面石像不滿受到香火冷落,成了精,專門引誘過路的行人到廟裏留宿,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吸食他們的精氣,然後……”
她故意停頓一下,聲音越來越低,“然後把人們的屍體藏在自己的像身之中,久而久之,便化作一尊充滿怨氣的石像。世子你說,咱們身後這個石像之中,究竟是石材,還是屍體?”
她把故事講的惟妙惟肖,偏生話音剛落,門外刮起一陣風,嗚呼作響,叫人生出一層冷汗來。裴雁君面上不顯波瀾,擡頭對上她企圖看自己笑話的眼神,冷飕飕的道:“殿下難道就沒想過,也許此刻那石像的魂魄已經出來,化作了人形坐在你面前呢。”
謝昭玉一愣,忽然覺得身後有風吹過,她敏捷地扭頭往後看了兩眼,似乎有些害怕了,神色染上一些驚懼,瑟縮着擠出一個僵笑小聲道:“世子說笑了……”謝昭玉喜歡聽這些鬼神之說,聽得多了也跟着輕信三分,如今話是這樣說,可她眼中還是多了一些恐懼。
明明自己害怕,卻還要來吓唬別人。裴雁君把她的樣子收在眼底,因為方才打鬥而生出的那點緊張消去了一點兒。
謝昭玉瞧見他唇邊偷笑的痕跡,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可偏偏這鬼故事是自己先說起的,又無法對他生氣。她自己吃了癟,賭氣悶悶道:
“世子不信鬼神之說?”
“戰場之上踏着血走過來的人,怎麽信。”
謝昭玉恍然:“還沒問,世子為什麽回長安來?照理,将軍戰死,世子理應留在邊關鎮守接帥才是。世子如今對外稱病,可我見方才的樣子,并不像得病之人。”
裴雁君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半晌才找回聲音,“是為了查清楚一些事情,才回來的。”
他有意将話說的含糊,謝昭玉看出他不欲多言,便不再問,怕他覺得不自在,也不再看他,一雙眼睛盯在火上,餘光瞥見他拿着小木棍翻動底下木材的動作,愣了愣。
“世子不習慣用劍嗎?”方才看他的動作就發現了,他用劍的技法十分生疏,好幾下都刺空了,也沒有什麽招式可言,只是純粹的抵擋和攻擊。就連活動木柴的動作也怪異得很,像是在刺那團火一樣。
裴雁君盤腿坐好,身子後仰靠在牆上,“戰場上,我更熟悉□□。”
謝昭玉有些意外,轉念卻又很快接受了這件事。□□被譽為四大名氣之首,有百兵之王的稱號。只不過因為招式比較難學,長久以來學成的人不多,漸漸的就落在了劍的後頭。她在腦海之中想象了裴雁君拿槍的樣子,他身姿挺拔高大,拿着紅纓□□一點也沒有不合适,反而讓人覺得就該這樣,他天生就是應該手持□□,上陣殺敵的将帥。
裴雁君見謝昭玉徑自點點頭,不知在想什麽,小臉上有着與面貌不相符的堅毅。提起□□,便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邊關的日子,他不願意回憶,索性便閉上眼睛,做出要休息的樣子。
她抿緊雙唇,盯着他看了許久都沒再出聲。半晌後,她抱緊雙腿,把腦袋放在膝頭閉眼淺眠。屋內一片安靜,除了謝昭玉偶爾因為傷痛發出的小聲驚呼,只剩下火堆之中偶爾迸出的幾顆火星發出的呲呲聲。
不知為什麽,這分明不是個應該安心沉睡的場合和時機,謝昭玉的意識卻很快不受控制地昏沉過去。
“方才……為什麽寧願傷害自己也要用狠招殺了他?難道你們江湖人都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嗎?”過了許久,裴雁君才蹙眉問出了心中的困惑,半晌卻沒得到應答,他緩緩睜開眼眸,對面的小人已經睡着了,身上裹着他的袍子,寬大的很,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伏在膝上,似乎睡得很不踏實睡,夢之中仍然蹙緊眉頭。
裴雁君屈起一條腿,把胳膊放在膝蓋上支着,明亮地眸子落在她身手上的傷口處,似乎能替她感覺到痛一般,手跟着不自覺地握了握。片刻後,他又閉上了眼,心神有些不寧。
他還從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長公主。
——*——
謝昭玉驚醒之時,天已經亮了。
她身上感覺寒津津地,忍不住把袍子裹緊了些。對面已沒了人影,火堆還冒着煙氣,看樣子是才熄滅不久。她想支撐身子站起來,突然發現自己手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包紮了起來,瞧着那熟悉的包法,謝昭玉淡淡笑了笑。
門口處傳來了腳步聲,她擡頭望去,看見裴雁君拿着兩個饅頭進來。
“附近有一家農戶,我買了兩個饅頭來。”說着,他把饅頭遞給她。
謝昭玉歪頭看他,不僅神色憔悴,眼下還有着淡淡的烏青顏色,“世子昨夜一夜沒睡?”
“嗯,睡不着。”
生出了逗他的心思,謝昭玉挑眉:“難道是因為孤男寡女……”
“邊關呆久了,習慣了。”
謝昭玉話沒說完就被他截斷,癟癟嘴。她站起身,沒急着吃饅頭,轉身又去了佛像後面解開袍子,身上的傷口有些發炎的跡象,如今沒有藥,只能先粗粗包紮一下,等回了城再治。她咬唇把腰間的紗布拆下來,又撕了一塊裙子包好,才出去吃饅頭。
裴雁君看着腳步緩慢走出來的人,臉色比之前又白了幾分,像是一張易碎的紙。他垂眼漫不經心道:“城門應該開了,一會兒回去,你我錯開。”
謝昭玉以為他不願意一同去清雲山,咬一口饅頭道:“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去清雲山看看。就不與世子同行了。”
話音未落,只見裴雁君擡眼看來,“你這副樣子,确定要去?”
“這件事我得查清楚,否則日後随便什麽人都頂着清雲山的名義來殺我,我可防不過來,再說,江湖與宮廷千絲萬縷的聯系,我總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算計我這條小命。”她眯了眯眼睛,虛弱到蒼白的臉上添了幾分沉思。
裴雁君久久沒發聲,吃完最後一口饅頭,才起身扔下一句,“随你。”,随後出了門。謝昭玉沒什麽胃口,想着一會兒要趕路逼着自己把饅頭慢慢吃完,等她出門時,已經不見裴雁君的人影了。
走的這樣快,好歹也是過了命的交情,連一聲招呼都不打。謝昭玉腹诽一句後,簡單收拾了屋裏的痕跡,出了廟往清雲山的方向走去。她受了傷不能用輕功,又害怕扯到傷口走的極慢,停停走走用了一個半時辰才走到清雲山。
山下的臺階上還留着已經幹涸的血跡,謝昭玉站在底下往上看,上百節的石階竟被血染得殷紅,一路走上去,兩側的雜草之中有很多屍體。清雲劍派的山門大開着,一眼望去裏面也滿是屍首,大概是因為許多時日無人收屍,堆在一處已經有些腐爛,發出隐隐的臭味。謝昭玉捂住鼻子,找到掌門的屍體,仔細探視了傷口。
掌門身上中了多處暗器,最致命的傷口是胸口一處飛镖,紮得很深,而且帶毒,傷口周圍一片青紫色。謝昭玉拔出飛镖,上面果然刻着冥王谷的花紋。這兵器只有冥王谷的鐵匠才會制作,外面絕對是見不到的,看的确是冥王谷屠了清雲劍派滿門不假,至于原因,謝昭玉一時猜不到。不過谷主做事從來很少對她交待,她只是來看看不是不有人栽贓,如今确認了不是,也就沒什麽好擔憂的。
她想了想,割下一角衣袍扔在地上,又沾着地上的血跡在大門旁的樹上劃了兩筆,這才下了山。
下山踏下最後一節臺階的時候,謝昭玉聽見身後的樹葉發出了輕微的簌簌聲,微微側頭,只見一只羽箭飛來,她瞳孔微震,來不及多想,立刻弓下身子,尋到一顆粗樹藏身。不一會兒只見山上下來了一個背着弓箭的人,她屏住呼吸沒敢出聲,那人背對着她,四下張望了一番,追去一個方向。謝昭玉見人走遠了,才松口氣,她靠在樹上,腰間一陣疼痛,低頭一看,傷口果然又裂開了。
此地不宜久留,說不準還有清雲山的餘黨在暗中等着取她性命。謝昭玉走出樹叢,往那刺客追去的反方向逃走。一路上,腰間的傷口不斷流出血來,她扶着樹一路小跑,可是渾身沒有力氣,竟然比來時走的還慢一些。
身後已經傳來了腳步聲,看樣子那人已經發現追錯了方向。謝昭玉急促地喘息着,顧不得疼痛,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死在這兒,她還有事沒做完……忽然一個踉跄,腳下踩到一塊滑石,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謝昭玉心下一涼,本能地手腳并用向前爬去。
耳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情急之下,她瞥見了旁邊的矮樹叢。只要能藏一會兒別被發現就好,她這樣想着,閉眼咬牙向前用力,全然顧不得身上的傷,往矮樹叢中滾去。
忽然,腰被一雙手臂抱住,那手臂向上一用力,把她提到馬上。謝昭玉掙紮一番卻沒用,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看清裴雁君的面容,還來不及高興,下一瞬便昏了過去。
裴雁君看着懷中不醒人事的少女,眸色暗了暗,用力一甩缰繩,馬兒嘶吼一聲,随即揚蹄而去,在山林間留下一串急促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