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毒(修字) “過了這麽久,我還是鬥……
謝昭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隔日下午了。她睜開眼的時候愣了一瞬,下一秒記憶便如浪般湧進腦海,讓她頭痛欲裂。
腹部的痛感已經消失了,她揉着腦袋坐起身子。小娥就坐在床邊,聽見聲音看過來,眼睛鼻子紅彤彤的,一看就是哭了許久。
“殿下你可算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謝昭玉搖搖頭,環視了一眼有些陌生的房間,小娥看出她的意思解釋道,“昨日您救了六公主之後昏迷在水池裏,小太監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把您撈上來,幸好還有一口氣。陛下不忍讓你颠簸,于是安排在昭明殿裏住着,等病好了再回府裏去。”
“六公主呢?”謝昭玉想起昨日事端的源頭,仍舊不明白周玉然為什麽跳湖。
小娥拿帕子給她擦了擦臉,又端了藥來,一口一口喂給她,“六公主已經沒事了,昨日下午就醒了,不過她好像心情有些不好,再加上在水中受了涼,身子還虛弱,也躺着養病呢,這兩天一直閉門不肯見人。”她嘆了一口氣,聲音放輕,“說來她也有些可憐,大戚與拓跋北部打了敗仗,來議和的使臣提出要一位公主去和親,我聽人說陛下選來選去,這擔子還是落在了六公主頭上。昨日不知是誰說漏了嘴,叫六公主聽見了,這才引出跳湖一事。”
難怪昨日張貴妃提起周意然的親事時,崇明帝與太後的臉色那樣難看。謝昭玉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人前都說周玉然得崇明帝寵愛,殊不知背地裏卻把她推出去和親,周淵現在可真是表裏不一的一把好手。
小娥後知後覺的看了一眼四周,心有餘悸地悄聲道:“還有一種說法,不過這也是我道聽途說來的,不知可不可信。也有人說是昨日公裏出現的歹徒把六公主推進湖裏的。六公主至今為止都沒說一個字,宮裏流言四起,誰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歹徒?”謝昭玉皺眉,宮宴之日按理來說都會加強戒備,怎麽會有歹徒混進來?
小娥點點頭,“聽說有人在禦書房那邊見過一道黑影,不過看得并不清楚。那人卻咬死說是歹徒,鬧的人心惶惶的。”她搖搖頭,放下已經喝光的藥碗,從自己的小口袋裏取出一塊蜜餞塞進謝昭玉口中。
“藥苦,給殿下壓一壓。這些事與殿下無關,都別放在心上了,先把自己身體養好要緊。太醫說你體內的毒得慢慢靜養,不能動氣勞神。”
謝昭玉咬開口中的蜜餞,酸甜的味道彌漫開來,漸漸驅散了苦味,她往被子裏縮了縮,漫不經心的問:“我中毒了?”
小娥露出認真嚴肅的神色,重重點了點頭,憤憤道:“也不知是哪個膽大妄為的人,居然敢在宴會的酒裏下毒,別人的杯子裏都沒有,偏偏殿下的杯子裏有,可不就是沖着您來的麽。”
她替謝昭玉掖住被角,十分不滿地念叨:“一日之內發生了三件不好的事,實在太湊巧,陛下這兩日一直沉着臉。殿下趕緊把傷養好,咱們好趕緊離開宮裏,否則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呢。”末了還哼了一聲,以示她對皇宮這個危險之地的嗤之以鼻。
小娥正要離開,謝昭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昨日在湖邊你可見到裴世子了?”
“裴世子?”小娥想了想,搖搖頭,“他不是出來找您了嗎,你們沒有在一處麽?”她接着又道:“不過這兩日在宮裏倒是沒見到過,興許是回去了。”
謝昭玉若有所思,半晌舒展開眉眼,滿不在乎的道:“也許是他有事離開了吧。”話落,她翻了個身閉上眼,漸漸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極不安生,謝昭玉做了一個夢,夢到那個去和親的公主變成了她自己,夢到了漫天的黃沙和血流成河的邊城,那種觸目驚心的無力感讓她從夢中驚醒,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殷濕,喘着粗氣久久不能平複……
和親二字似乎觸動了她的神經,只見她緊閉雙眼抓緊身下的錦被,用力之大使得手上的骨節泛白,像是要生生把被子撕碎一樣。
邊關敗仗,國家受辱,每每到此時就把女子推出去和親,一群男子躲在朝堂之上搬弄口舌茍且偷生,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太平盛世時女子遭人鄙夷受法理約束,獲得憋屈又郁悶,戰亂時代又成為一種屈辱的象征來掩蓋男子們的懦弱無能,憑什麽?憑什麽這麽不公平?她突然鎮定下來,睜開的雙眸之中滿是深沉的堅定。
她不服。她偏要攪弄着朝堂上的風雲,偏要讓天下都看一看,龍椅那張寶座,不過是她唾手可得随處可棄的玩物!
就這樣過了一兩日,謝昭玉有了點精神,公主殿來了一位客人——蔣沉。
他拱手行禮後詢問謝昭玉還記不記得那日宮宴的細節,謝昭玉這才知道奉命查辦此事的人是蔣沉,略一思索後開口道:“宴會上喝了許多酒,具體的我還真記不得了。不過想來那人不會膽子大到在桌上的酒壺裏下毒,否則其他皇子公主喝了事情就更大了,既然是沖着我來的,想必是主動來敬酒的人,只是……”
她頓一頓笑道:“那日是給我接風洗塵,來敬酒的自然不少,真要一個個查,怕是要辛苦寺卿費些心力。”
蔣沉年紀輕輕當上大理寺寺卿,可見能力極強,他經手過許多秘密案件無一失敗,正因如此,崇明帝才把這件涉及宮闱的事交給他去查。
只見蔣沉抿唇點點頭,似乎在思索謝昭玉的話。小娥端茶來聽見二人對話,忍不住添了一句:“依我看也不必一個一個查,雖然敬酒的人多,可大多都沒有膽子也沒有理由要害長公主,真正有恩怨又敢下毒的也就那幾個人,大人想必也猜得到。”
蔣沉明顯也想到了那日在酒樓的事,不由得皺了皺眉,沉默半晌拱手告辭:“下官會查清楚此事的。”
“有勞寺卿費心了。”謝昭玉笑着送走了蔣沉,望着蔣沉的背影,久久沒有移開視線,眸中的笑意一點點淡去。
傍晚的春棠殿依舊燈火通明。周意然咬着手指來回踱步,有些緊張。謝昭玉怎麽會中毒呢?她明明只放了一點瀉藥在酒裏的啊,萬一有人懷疑是她下毒該怎麽辦啊?她越想越慌張,叫來身邊的丫頭打發她去公主殿探聽消息。
丫頭前腳剛走,後腳德妃就來了。周意然強裝鎮定地把人迎進門,聲音微顫,“這麽晚了,母妃來是有什麽事麽?”
德妃冷哼一聲,恨鐵不成鋼地伸出指尖戳了兩下周意然的眉心,“你說說你,去惹誰不好,非要惹那個女閻王。宴會那日連陛下都給她三分薄面,你居然敢在她的酒中下毒,你呀你……”不忍心下手打自己的親生女兒,德妃懸在半空中的手緊緊握了握,而後伴随着一聲嘆息落回身側,“我真是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周意然心裏一慌,下意識地抓住她的袖子驚呼,“母親,不是我。我只是下了一點瀉藥,想報複她一下,更何況她并沒喝那杯酒,怎麽會中毒呢。你知道的,我膽子這麽小,怎麽會做那種害人性命的事呢?真的不是我。”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肚子疼得跑了好幾趟恭房,周玉然至今仍覺得腿軟,心裏便忍不住委屈。
德妃拂開袖子,“可給她敬酒的人中除了你,誰還與她結過仇?”
“之前在酒樓,表哥與蔣大人他們幾個與謝昭與都鬧得不愉快,不獨我一個啊。”她眼珠一轉,又倉皇道:“沒準兒是她自己下毒,就為了陷害我呢?”她跪在德妃的身前央求道,“母妃,真的不是我,這一回你可一定要幫幫我啊。”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她也不傻,明明可以憑身份随便拿捏你,就為了陷害你會對自己下毒?我從小寵着你,如今你是越發不懂分寸了。”德妃轉身坐下,一口氣喝了大半杯茶,胸腔劇烈起伏着,看樣子氣得不輕。
就在這時,剛才出去的小丫環回來禀告,說謝昭玉還沒有醒,周意然聽見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發顫,不斷地呢喃着:“這不可能啊……這不可能……”
德妃扶額無奈的看着周意然,到底是自己的女兒,也不忍心看她受苦,德妃抓這帕子略一思索後說道:“大理寺卿查到你身上,陛下叫我過來問問你。你如果真的沒有做這件事,也不必怕。可是你得記住,一旦開了這個口就得咬死自己沒下毒,否則我也救不了你。”
有了這句話周意然就知道自己不會有事了,于是迫不及待地點點頭,“我記住了,我一定記住。”
另一邊,蔣沉查到了将軍府,裴雁君當日也在宴席上,自然不能幸免這次盤問。不過裴雁君的嫌疑不大,也沒有動機,按規矩簡單問了幾個問題,他照實回答後就沒什麽問題了。蔣沉今日穿着一身便服,明顯不是為了來查案子的,只見他問題問完順勢坐下來與裴雁君一同下棋,自己執黑,裴雁君執白。
“事情查的怎麽樣了?”裴雁君信手落下一子問道。
蔣沉搖了搖頭,“按理來說十公主的嫌疑最大,可她一口咬定長公主沒有喝她敬的那杯酒,再加上德妃暗裏護着,也不好審問。長公主那邊有意洩露是九皇子下的手,九皇子又說是太子,太子則一問三不知,循環一圈,竟然毫無進展。”
“呵……”裴雁君輕笑一聲,“不過照此以來,倒是把九皇子和太子的暗鬥變成了明争,擺到臺面上來了。”
蔣沉的指腹捏着一顆棋子摩挲片刻,“誰說不是呢,果然我的直覺沒錯,這位長公主殿下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一回到長安,皇宮裏接連起了三件壞事,原本還只是暗流湧動,而今水面已經亂了。”
“三件壞事?”
“六公主落水,長公主中毒,宮內進竊賊,哪一件都不可小觑。”他輕輕嘆一口氣,“雖未對外聲張,可禦書房因為竊賊丢了一封重要的密信,陛下這幾日正為此事焦頭爛額呢。”
裴雁君雲淡風輕道:“不然你也像我一樣告病在家,就不必理會這爛攤子了。”他指尖的白子輕輕落下,原本局勢不明的棋盤瞬間清晰了起來,白子以及其兇猛之勢将黑子圍困在中間,竟沒有留下一絲生機。
“我贏了。”裴雁君淡淡笑着。
蔣沉将手中的棋子扔回罐中,盯着對面的人,久違地笑了一下。“過了這麽久,我還是鬥不過你。”
裴雁君安靜整理棋子,淡淡道:“因為你本就不想贏我。”
蔣昭起身抖了抖衣襟上的灰塵,對裴雁君擺擺手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後卻又停下轉身認真道:“雁君,你小看我了,我其實每一次都是抱着贏的心态來的。”
聞言,裴雁君手上頓了頓,但也只是稍縱即逝。他擡頭望着蔣沉的背影沉默許久,倏爾笑了,無言地合起了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