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臨海 她穿紅色真的很好看…………
裴雁君那句話讓謝昭玉想了好幾天, 無論如何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以為自己說不在乎名聲是說謊,還是說在乎他是說謊。更讓她感到困惑的是裴雁君的态度。都說酒後吐真言, 那晚他格外依賴和親厚的表現究竟是真心,還是酒瘋?
謝昭玉終于靜下心來思索自己與裴雁君的關系,除了同盟似乎還多了一點別的東西。自己故意破壞他的姻緣, 真的是因為想要替他解決糾纏麽?還是說因為自己的一些私心?這些私心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這個認知似乎吓到了她自己,以至于連續幾日的晚上她都在噩夢中醒來。夢裏那個叫做小雁的男人跪坐在地上, 失望地看着他, 質問她是不是要忘記他了, 是不是已經有人陪在她身邊了。她想說不, 張開的口卻發不出一個音節。這個夢一連做了好幾日, 謝昭玉終于找到了答案。
她大概是把裴雁君當成另一個人了。
她心口憋了許久的一口氣終于抒了出來,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是正确的, 于是下定決心以後要徹底分清他與小雁不是同一個人。想通了這一點,謝昭玉只覺得身上一輕, 一時高興早飯都多吃了一碗。
阿寧進來的時候她們還沒吃完,謝昭玉留他一起用飯, 阿寧搖搖頭, “我今日是來辭行的。”
“辭行?”謝昭玉看了一眼小娥,困惑道:“你要去哪兒, 以後不回長安了麽?”
阿寧淺淺笑了一下,“是陪世子去一趟臨海, 大概有一段日子才能回來。”
裴雁君要去臨海?謝昭玉扔下筷子直奔隔壁而去,推開門之間裴雁君裝了兩車的行李,看樣子已經準備出發了。
“世子要走了?”她跑的急,氣還沒喘勻便慌忙問道。
裴雁君看着眼前還沒來得及梳頭的姑娘, 目光不自覺地就柔和了起來,“母親在臨海養病,昨日此後的人傳了書信來說母親的病又重了,我已經向陛下說明此事,去臨海是為了照看母親。”
原來是這樣,她還以為他這就要走了。謝昭玉乖巧地點點頭,沒說什麽話。裴雁君微微低頭看着她,語調放緩,略帶誘惑地問她,“殿下要同我一起去麽?”
“我?”
“殿下不是說母親曾經救過你,難道恩人病重殿下都不想去看一看?”
這下輪到謝昭玉啞口無言了,“啊……對,是該去看一看。”
“那便走吧。”裴雁君背着手繞過她的身子往馬車那邊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抿了抿唇。
謝昭玉回過神來問:“現在?可是我還沒有收拾行李。”
“事情急,帶着銀兩就夠了。”他在馬車邊上站定,側頭瞧她,伸出一只手來。
謝昭玉猶豫了片刻,咬咬牙還是搭上他的手上了車。他說的對,人命關天,早一刻到總比晚一刻到要好。
馬車緩緩駛出城外,車內只有謝昭玉和裴雁君兩個人,她低下頭才發覺自己還沒有梳頭發,她在袖口之中摸了摸,随身并沒有帶着簪子發釵什麽的,她四處掃了一眼,也沒找到任何能束發的東西。就在她打算暫時放棄等到臨海在買發釵的時候,裴雁君突然遞過來一只素銀色的簪子。
謝昭玉擡頭看去,才發現原來他是把自己的發冠拆了下來。男子的發冠只是裝飾,拆下來頭發不會散,而女子散發則會被認為淪落風塵。于是謝昭玉也沒推辭,接過後徑自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用那根銀簪固定住。她的手藝并不好,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成功。
裴雁君盯着她的動作,突然笑了一下,那聲音在安靜的車內分外清晰。謝昭玉看出他在笑話自己的手藝,尴尬地摸了摸腦袋才發現自己落下了一縷頭發,于是手忙腳亂的又拆開重新弄。嘴上還替自己辯解道:“我只是許久沒做,忘記了,并非不會。”
不說還好,這一說裴雁君笑意更深了。
謝昭玉咬咬舌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弄好頭發,扯開話題:“夫人生的是什麽病,怎麽不回京城來治呢?”
提起母親,裴雁君的笑意淡去幾分,“是心病。早年間父親出征後母親總是擔心,日夜休息不好,日子久了積勞成疾,便落下了病根。年紀漸漸長大,病也跟着變重,北部的風沙太大,所以當初把母親送去臨海老家養病,這些年大夫不少看,病卻好好壞壞的,大概母親自己也知道,所以這次才會叫我回去吧。”
提起他的傷心事,謝昭玉有些局促,“也許應該把孫乾明帶來,可是不巧他最近出城采藥了。”
裴雁君搖搖頭,“沒用的,母親的病是心疾,除非父親回來,否則誰也治不好。”他垂下目光看着地上,遮住眼中的情緒。
謝昭玉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安慰他,本想拍一拍他的手,可轉念又想起早上下定的決心,又覺得這個動作不妥,讪讪地收了回來。裴雁君沒看見他的動作,過了一會兒似乎恢複了平靜,繼續與她閑聊。
“從沒問過殿下,母親當年因為何事幫了殿下?”
謝昭玉想了片刻,靠回去散漫的說道:“我小的時候是個孤兒,無父無母的,為了活下去只好在街邊當乞丐。有一回我病了,所有人都避開我老遠,只有夫人叫人替我買了碗熱粥,還替我抓了藥,我那時候發燒糊塗着,把夫人當成了母親,做夢都是夫人的樣子。多虧夫人那兩日總是派人來看我,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她講的雲淡風輕,可裴雁君知道那時候的她一定很難受。“然後呢?”他問。
“然後……”謝昭玉閉眼想了想,“然後我覺得我不能再依靠別人的施舍過日子,要報恩首先得自立,所以我就出城準備去投奔某個門派,接過路上被谷主撿了回去,就這麽在冥王谷長大了呗。說起來夫人恐怕已經不記得我了吧,畢竟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一碗粥一副藥,對夫人來說也不是什麽值得挂在心上的事情。”
裴雁君盯着她的眸子沉聲道:“人命關天,怎麽會不記得。”
謝昭玉看他認真地神色,忽而笑了,“對,差點忘了在你們軍人眼中人命關天,輕易提不得。”她似乎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閉上眼睛靠在車璧上,“不聊了,我早起便被你抓來上了車,實在困得很,睡一會兒。”
裴雁君不再說話了,謝昭玉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一會兒,後來又移開了。這幾日都沒睡好,她是真的困倦了,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再也沒什麽噩夢。
就這樣緊趕慢,三日後終于到了臨海城。
城內的一處僻靜宅院內,躺在床上的裴夫人吳遙面容枯瘦,臉色很不好,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曾經是個美人。謝昭玉還記得她年輕時候的模樣,此時跪在床邊完全沒有平日的吊兒郎當,乖巧溫柔得像是另外一個人似的,與吳遙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吳遙見到當年的小乞丐如今長得這樣好也十分欣慰,不住地對她微笑點頭。
也許是因為見到了裴雁君和謝昭玉,吳遙的精神看着比前兩日好了許多。這日中午喝了藥,原本該睡下的吳遙把裴雁君叫道了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雁君,母親有話要跟你說。”
聞言,裴雁君立刻端正姿勢跪坐在床頭,握着母親的手溫和道:“您說。”
“別只記得仇恨,別只想着報仇。”
裴雁君愣了一瞬,垂下眼眸,本能地有些抗拒這個說法。吳遙怎麽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輕輕撫摸他的頭頂慢慢說道:“當初給你取名字的時候,你父親就說過,希望你能像大雁一樣活得自由一些,做個自己想做的君子。你父親為自己忠心的君主和國家而死,我相信他沒有任何遺憾。你也不必一直背着包袱活着,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與你父親都希望你能潇灑的過完這一生,不必背負任何東西。”
說着,她往門外看了一眼。謝昭玉正在門口的回廊上背着手賞雨,她還是沒來得及去買發釵,只用一根紅色的發帶攏起全部頭發。那紅色的發帶正随着穿過堂前的微風輕輕飄動着……
吳遙又道:“人生短暫,用這珍貴的時間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喜歡你心儀的女子,難道不是更好麽?”
裴雁君被看透內心,微微慌亂地擡起頭,吳遙笑着看他,眉宇之間的困惑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小孩子。“母親都明白,昭玉是個好孩子,你若是真心喜歡她,就別把心意都藏在心裏。”
他皺着眉頭想了半天,鄭重地點了點頭。吳遙欣慰的閉上眼睛,“好了,我累了,要睡一會兒,你先出去吧。外面涼,給她帶件衣服。”
裴雁君走出門外小心的關上門,沒發出點聲音。她站在謝昭玉的身後,看着她伸出手去接住從廊檐上低落的雨水,入了秋,雨水似乎有些涼,他清晰的看見她的手心微微顫了顫,卻沒有收回來。翻飛的裙邊和發帶像是直直飄進他的心中一樣,讓原本平靜的心跳變得異常,“咚……咚……”地在胸口跳個不停。
因為見慣了戰場上的血流成河,裴雁君從前很讨厭這樣鮮豔濃烈的顏色,然而此刻的他腦海中卻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她穿紅色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