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中秋 “此生何處去,皆在有緣人

夏日的暑熱來的快, 去的也快。入了八月,下過幾場大雨之後天氣便轉涼了。吳遙曾經說過自己最喜歡的就是秋日的晚霞,而如今她也如願的在一抹秋日的晚霞之中離開了塵世。似乎是因為早有預料, 裴雁君并未表現出太多的悲傷,但謝昭玉知道,他異乎尋常的冷漠就是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悲傷。

這天晚上, 她第一次換下紅色的衣裙,換上一套純白色的衣裳, 去靈堂陪他守喪。夜裏的靈堂大門敞開, 裴雁君跪坐在正中央, 正在燒紙。屋子裏只有她們兩個人, 正是個談心的好時候。

謝昭玉換了一個輕松的姿勢坐下, “那日夫人與世子都說了些什麽?世子這幾日似乎一直悶悶不樂的,是有什麽煩心事麽。”

裴雁君先是看了他一眼, 延伸晦暗不明,“母親叫我回去。”

“回哪兒去?”

“越北。”

那不是他在邊關駐紮的地方麽?謝昭玉愣了一瞬, 心中陡然升起一陣焦急,“你不回長安了麽?”

裴雁君看她一眼, 遲疑半天才道:“母親要我不要報仇, 回越北去,可是我還是放不下。如果不親眼看見那兇手受到懲罰, 我怕是餘生都不會心安。”他頓了頓,繼續道:“長安我會回去的, 你不必擔心。”

謝昭玉的心情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變好,她有些沉郁地看着幾案上燃燒的蠟燭,出神不知在想什麽,“世子覺得仇恨是什麽呢?”

裴雁君細細想了想, “大概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吧。對一些人來說,是可以輕易忘卻的,對有些人來說,卻是一定要解決的,無論如何抉擇,目的大概都是為了以後更安心地生活。”

是這樣麽?謝昭玉愣神想着,突然搖了搖頭。“我與世子想的卻不一樣,所謂的忘卻不過是報仇之後的說辭,人心難測,恨往往比愛來的還要深刻,對于我來說,仇恨必須要報了才能放下,沒有報的仇,至死都會是一種遺憾。”

裴雁君看着她,輕輕出聲,“殿下累麽?”

“嗯?”

“背負的太多,會很累的。”裴雁君一改跪姿,坐在蒲團上雙手哦攏住膝頭,像是尋常坐着那麽随意。

“我以前也像殿下這樣覺得,可是見過了太多的兄弟死在戰場上,突然有一天我突然覺得很累,我背着那麽多人的命往前走,卻已經快送不過氣了。也就是那一天我才想通,人固有一死,犧牲不是為了讓別人背負的,而是守護自己的信仰。人總要坦然面對已經離開的時間,才能永遠抱着面對未來的勇氣。與其說我是在替父親報仇,不如說我其實是在幫他繼續守護信仰,抓住朝中藏在暗處的蛀蟲,于國于家于民,都是好事。“

謝昭玉聽他一字一句的話,像是在開導她,又像是再說給他自己聽。

“等到一切結束,世子想好做什麽了麽?”

他瞥見蜷縮成一團的謝昭玉,突然起身從不遠處拿來了一件袍子披在她身上。兩個人坐的很近,謝昭玉先是感覺身上一暖,随後才聽他回答道:“回越北去,那兒有我想念的東西。”

“越北好麽?比長安還好麽?”

“那兒啊,不像長安有這麽多的房屋瓦舍,有時候放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草原,沒什麽戰事的時候,我會和季霄去草原上賽馬,累了就躺在松軟的草地上,呼吸着青草地清新味道,看着天空中的雲層,或者傍晚的繁星。還記得之前我說過的月亮麽?越北的月亮是我至今見過最好看的,最亮的……”

講到越北的裴雁君像是回到了小孩子的時候,語氣時快時慢,表情也時喜時怒,整個人都變得生動起來。謝昭玉把頭放在一側的肩膀上,安靜聽他娓娓道來,眼前似乎真的出現了兩個半大的少年活潑的在草地上打滾的模樣。

他大概真的很喜歡越北的日子吧,所以才能事無巨細記得清清楚楚。謝昭玉感覺自己的心緒有些複雜,一方面為他以後有想做的事情而高興和豔羨,一方面又很迷茫,自己報仇以後要去哪裏做些什麽呢……

她這輩子活到現在的支撐就是報仇,這支撐若是沒了,她會怎麽過呢,除了報仇,她好像也沒什麽喜歡的事情。這樣一想,她只覺得自己與裴雁君簡直是天差地別,沮喪的情緒莫名又添了一分。

裴雁君講着講着瞄了一延身側,發覺身側的小姑娘已經垂下眼眸,似乎有些傷心,不知道在想什,。

“殿下,怎麽了?”

謝昭玉輕輕笑一下,“我就是覺得世子說的越北太好了,在想自己以後離開長安能去哪裏。”她想了一會兒,露出一個似乎有些嘲笑自己多慮的神色,“估計除了冥王谷,也去不了別的地方了。”

“殿下若是願意,可以來越北找我。”裴雁君盯着他的雙眼堅定道,“我會帶殿下去看繁星和月亮,去草場賽馬,去也去嘗嘗越北的糖糕。”

也許是他的眼神裏有太多東西,謝昭玉怔怔看了許久,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柔:

“好。”她說。

辦完吳遙的喪事,二人在臨海又留了一段日子才有了啓程回長安的打算。誰知謝昭玉不知在何處聽見中秋節的時候大相國寺會辦一場熱鬧的活動,起了去的心思,于是回長安的日子又被延後了幾日。

中秋這日,一大早兩人便到了大相國寺,先去大殿之中祈福,裴雁君還在喪期,于是特意求了一道往生符燒在寺廟的香火裏,為母親求了一個好去處。

也因為在喪期,還不能參加各種熱鬧的活動,于是之後的中秋會,謝昭玉便一個人去了。裴雁君留在大殿之內與一旁的小和尚坐在一處。今日來的香客大多都是為了中秋會,因而刺客大殿之內的香客反倒很少。裴雁君呆着無趣,瞥見小和尚桌前的簽筒,便求了一支簽。

“施主想要求什麽?”

“求……”他斟酌片刻後道:“求将來。”

小和尚在簽筒之中取出兩只簽,随後遞給他。他接過随意搖了搖,順手抽取了一只。是一支花簽,正面畫着一只紅色的彼岸花,反面的簽語是:“此生何處去,皆在有緣人。”

小和尚接過簽一瞧便笑了,“施主所求原來是自己的姻緣,他人的将來。”

裴雁君被戳破心事,略不自在。小和尚畢竟不是塵緣中人,對此事也沒有過多的調侃,認認真真替他解起簽來。

“簽中這位施主看樣子正在為心中之事所困,一時走不出來。不過有緣人已經出現在她身邊了,若是她能借此機會走出自己的困局,将來是一片光明。就像生長在冥界的彼岸花,若是有緣人點化,便可渡過輪回。可是……”他皺皺眉,想時遇到了什麽難事。

裴雁君被他的停頓吓得心中一緊,忙問道:“可是什麽?”

“可是若從姻緣上來看,施主您似乎也被困在迷局之中,如果您不能突破此局,那位施主的有緣人也就走遠了,她便永遠也不能走出來了。”小和尚說着,将花簽放回簽筒,搖頭晃腦道:“此簽真奇,不是好簽,也不是壞簽,是好是壞全憑施主的抉擇。這大概就是佛法中的因果吧……”小和尚第一次解這種簽,突然從中了悟了佛法,一時欣喜地回去找方丈了。

裴雁君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那只花簽,上面的彼岸花顏色鮮豔,不知怎麽就讓他想到了謝昭玉穿着紅色衣裙的樣子。她真的很像彼岸花,生長在半生半死之間,看似活的潇灑,原來心理也有困惑之事麽……

方丈聽小和尚說了簽,走到大殿之內看見裴雁君,挂着慈祥的淡淡笑意走進,“世子許久沒來了。”

裴雁君之前來看母親的時候總是會來求一張平安符,有時因為戰場的殺業也會聽方丈講經,算是大相國寺的常客了。此刻他也認出了方丈,供一拱手,“事務繁忙,許久不曾拜訪方丈了。”

方丈擺擺手,接過他手中的花簽,笑了笑,“世子要找的答案,也許就在後院的中秋節上。午時快到了,世子留下用齋飯吧。”

裴雁君聽了這話,一時也有些好奇中秋節上有什麽,于是便答應留下。他去後院中秋節上叫謝昭玉回來用飯。寬闊的院子裏擺滿了寺中尼姑的小攤,售賣一些親手做的小玩意兒或者佛家開過光的物件兒。這是大相國寺中秋的習俗,僧人擺攤,所賣物品不為錢財,只為積德人群擁擠,裴雁君站在一端根本看不見謝昭玉的影子。

“施主在等人麽?”靠裴雁君最近的一個尼姑溫和的問他。見裴雁君點點頭笑道:“佛家之中講求緣法,我看施主是個有緣之人,想來用不了多久便能等來那人了。”

都是佛門中的弟子,說起話來三句離不開佛法緣道,不過好歹也是給了個祝福,裴雁君略帶感激的看過去,在她的小攤上看了一眼。上面擺着寥寥幾件物品,他卻一眼看中一根素白玉的發簪,簪頭鑲嵌着一顆紅豆,小小的一點卻難以忽視那顏色。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簪子細細看了起來。

“施主看着合眼緣?”

裴雁君淡淡笑了搖搖頭,“只是覺得它應該很合适一個我認識的人。”

“這便是合眼緣了。”尼姑說了一句類似禪語的話。裴雁君聽的不太懂,便也沒有細想。

他顧及自己目前的情況不能在此處買東西,正像把發簪放回去,卻聽見身後突然有人叫他。

“世子!”

他回過頭,只看見不遠處角落裏的一處小水塘邊上,謝昭玉正沖着他招手。她一雙袖子挽到手肘處,露出纖細的手腕和指尖,上面的水珠經由陽光照射過後散發出點點的亮光,晶瑩剔透。

裴雁君心念一動,只這一瞬間,突然有一種了悟的感覺,好像明白了方丈那句話,也感覺到了尼姑這句話的含義。也許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就是那個一直在他身邊,但是他從未想過的人。

“這只發釵,我買下了。”

他将發簪握在手心,珍而重之。那時的他以為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卻不知道這個遵從本心的抉擇以後會面對怎樣的風雨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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