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雁回之憂
“楊爍,将傷者送去醫館。”容遲淡漠地看了一眼目眦欲裂的錦寧郡主,留下一句吩咐,便抱着姜雁回走入了旁邊的一家藥鋪內。
他将姜雁回放在外堂的軟榻上,厲聲道:“來人。”
藥鋪裏的小夥計看了半天的熱鬧,自然認出來他就是攝政王,誠惶誠恐的跑過來,跪在了容遲面前:“小人參見攝政王。”
容遲坐在姜雁回的身後,将她倚在自己的懷裏,托起了她的腦袋,一道鮮紅的傷口橫亘在她的額前。
“包紮傷口,不許留下疤痕。”容遲卷起袖子,輕輕擦拭着她臉側的血跡。
這傷口是方才馬車疾行時帶起來的石子割裂的,容遲慶幸,沒傷了她的眼睛。想到此處,他的眼神一陣發狠,殺了錦寧的心都有了。
小夥計瞧見容遲神色冷如冰霜,吓得雙腿一顫,連忙将坐堂的大夫請了過來。
幾人一通忙活下來,總算處理好了姜雁回額頭的傷口。
街上的鬧劇也落下了帷幕,錦寧郡主原本想将怒氣發洩在那名叫做阿蘭的侍女身上,奈何她武功高強,身手利落,竟将錦寧郡主帶來的人全部打傷在地。
“你等着瞧!”錦寧郡主丢下一句狠話,氣沖沖的走了。
容遲偏頭看着阿蘭的面容,眉頭微皺,對楊爍道:“去查查那個叫阿蘭的身份。”
楊爍領命,帶着人走了。
容遲垂眸看了一眼懷中的姜雁回,姜雁回雙目微合,睫毛微微抖動着,便是唇角也不由自主的繃成了一條線。
容遲輕笑了一聲,原本打算命人送她回去,忽然又不想了,他想知道,她到底能裝到何時。
容遲俯身,将姜雁回抱在懷中。
阿蘭與玲珑面面相觑,玲珑鼓起勇氣,上前一步,道:“王爺,還是由奴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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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本王親自送姜小姐回去。”
玲珑面露為難之色:“王爺,這似乎有點兒不妥,王爺身份高貴,況且男女授受……”
“有何不妥?她遲早是本王的人。”容遲低沉的嗓音在姜雁回的頭頂,随着他說話的聲音,胸腔微微震動着,震得姜雁回腦袋一陣發昏。
……他說什麽?
姜雁回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的确是在裝睡,就在容遲吩咐楊爍調查阿蘭的身份時,她就已經醒了過來,但思及面前這人是容遲,她在他府上當過一陣貓,她的爹爹又是他的政敵,此刻她又被他所救,錯綜複雜的關系一時理不清楚,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位攝政王,索性裝睡。
竟沒想到聽到這樣的一句話。
這句話比天上的驚雷劈在她的頭頂還要令人難以置信。
姜雁回皺起了眉頭,思索着容遲這番話,琢磨着,琢磨着,總算琢磨出個所以然了。他這是打算滅了相府,收她當玩物,以報複姜相。
姜雁回一陣心寒,覺着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回到相府以後,一定要告訴姜相,容遲打算動他們相府了!
玲珑和阿蘭也是滿面震驚之色。
容遲自然感覺到他說完那句話之後,懷中人的身體微微一僵。以她愛胡思亂想的性子,恐怕是吓壞了,沒準會以為,他要拿她當禁脔。
她也不想想,他要真想那麽做,早就一支禁軍沖進了相府,将她搶回了王府。
反正在世人的眼裏,他蠻橫霸道慣了,跟土匪沒什麽兩樣。
容遲抱着姜雁回踏上了青石街道。
攝政王上街,尋常百姓自然是要回避的,即便有想看熱鬧的,被容遲的侍衛冷眼一瞪,也吓得魂飛魄散,縮回腦袋,将門窗緊閉,不敢再亂看。
容遲冷酷無情、殺人如麻可是出了名的,他手底下養出來的那群暗衛,能在半夜裏悄無聲息要了人的腦袋,這些年來,與容遲對着幹的官員們,哪個不是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一時間被錦寧郡主鬧得雞飛狗跳的長街,此刻寂靜異常,除了容遲和姜雁回,空無一人。日光偏移了三寸,投下來溫暖的光芒,罩在容遲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長。
容遲抱着姜雁回迎着胭脂色的夕陽走去,他擡眼看着落日,從未覺得,陽光還可以這樣暖和。
而他抱着姜雁回,就像是抱住了整個世界。
玲珑和阿蘭早已回了相府報信,姜鴻遠等在相府門口,饒是已得了消息,看見容遲就這樣抱着姜雁回徒步走過來時,還是不由得震了一下。
他瞳孔急劇收縮着,想起了三年前那個下着暴雨的夜裏,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也是這樣抱着姜雁回出現在他門口,面色如霜的說道:“本王只是暫時将她交還,三年後,本王會親自來迎她。”
夜色濃如潑墨,豆大的雨珠嘩啦啦的砸在地面上,濕冷的水汽氤氲着他的眉眼,他的眼底卻仿佛燃着一團火,席卷着姜雁回清瘦的身軀,像是要把她徹底焚燒成灰燼,再揉進骨血裏。
雁回遇上容遲,當真是一場孽緣。
姜鴻遠低低的嘆了一聲,走到容遲的面前,抱拳道:“老臣見過攝政王。”
他回頭看了一眼阿蘭,阿蘭立刻會意,走到了容遲的面前,伸手欲抱姜雁回。
容遲倒也沒有霸着姜雁回不放。
姜鴻遠松了一口氣,卻在此時,一道低沉的嗓音飄到了耳畔:“姜相,三年之期快到了。”
姜鴻遠猛地擡起頭來,震驚的望向容遲。眼前的容遲,和三年前站在屋檐下淋着雨的容遲,一下子重合了,就連眼神都一模一樣。
“你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這一生一世的誓約,可是雁兒親口許給本王的。”容遲的目光從姜雁回的臉上掠過,聲音低的幾不可聞,“她只是暫時忘記了而已。”
宮內,錦寧郡主正跪在傅蘭君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太後,您可要為錦寧做主,那個婢女阿蘭實在太膽大包天,她、她居然敢對郡主的侍衛下手,她簡直就是目中無人。”
傅蘭君眉頭不可察覺的微微蹙了一下,小德子連忙上前,遞給錦寧郡主一張帕子:“我的郡主小姑奶奶诶,您別哭了,太後娘娘這幾日已經夠煩了,您就別跟着添亂了。”
錦寧果然停下了哭鬧,擡起頭來,眨巴着淚眼看向傅蘭君。
傅蘭君容顏秀美,表情卻總嫌單薄,眼底的光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錦寧,你可知你此番闖了多大的禍?”傅蘭君的手搭在鑲有玉石的扶手上,指尖輕輕擡起又落下,叩擊出輕微的響聲。
“不就是踩死了幾個人嘛。”錦寧小聲嘟囔着。
“住口!”傅蘭君一聲厲喝。這個錦寧小時候也是個機靈通透的丫頭,因護駕有功,被先皇破例封了郡主,沒想到,越長大卻越不成器,驕縱跋扈,蠻橫霸道,平日裏不知道闖了多少禍事。
錦寧吓了一跳,連忙俯身跪了下去,疾聲道:“我知錯了,姑姑。姑姑這次您一定要幫幫錦寧!錦寧自小喪母,一直把您當做自己的母親,您可千萬要疼疼錦寧。”
傅蘭君擡起手來揉了揉額頭:“那個阿蘭是何人?”
“回禀太後娘娘的話,是相府千金姜雁回身邊的侍女,聽說有點兒本事。”小德子谄媚道。
“去查查她的來歷。”傅蘭君用手支着腦袋,微微合起了雙眼,掩去了眼底那一縷厲光,“錦寧,你速回家中,禁足三個月,若是敢提前溜出來,我叫你父親打斷你的腿。”
初夏多雨,白日裏還是豔陽高照的天氣,晚間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夜色黑沉,大雨磅礴,雨中的亭臺樓閣都像是被潑上了一層濃墨。
天邊一道驚雷劈下來,正坐在窗前寫字的姜雁回握筆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昏黃的燈光被風吹得跳躍不止,一滴濃黑的墨在白紙上緩緩暈開,一幅字就這樣廢了。
姜雁回幽幽嘆了口氣,放下了筆。
似乎是之前留下的陰影,每逢打雷的時候,她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月老廟之行的那道雷,雖然已經确定不會再回到貓的身體裏,卻不免受到驚吓,心緒不寧。
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姜雁回起身,走到門前,打開屋門,卻見屋外風雨大作,姜鴻遠站在長廊下,一身華服氤氲了無數水汽,下擺濕了一片“咔嚓”一道白光閃過,眼前登時亮如白晝,将姜鴻遠憂愁的面容映照得一清二楚:“雁回。”
“爹。”姜雁回微微訝然,側身,将他迎進屋裏,“這麽晚了,爹來找女兒有什麽事?”
“有些事想找雁回談談。”
“爹,您說吧。”姜雁回走到桌邊,為姜鴻遠斟了一杯熱茶,雙手奉上。
姜鴻遠看着面前這張肖似她母親的臉,他歷經兩個王朝的動蕩,一生情愛坎坷,直到四十多歲才遇上雁回的母親,老來才得了這麽一女,自然明珠一般寵着愛着,生怕她受一丁點兒委屈。可惜雁回的母親福薄,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丢下他們父女兩個,夫人早逝後,這個女兒更是成為了他唯一的寄托。
姜鴻遠看着姜雁回嬌美的容顏,姜雁回的長相随母親,性子又柔婉,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也沒跟人紅過臉,只怕有朝一日,他若不在了,被人欺負了去,不由得低低嘆息一聲:“轉眼雁回已經十八了,是為父無能,沒能替你尋一門好親事。”
“說什麽呢,雁回還多想陪爹幾年。”姜雁回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