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趙翎之死
馬鞭落下,一聲長嘶,馬車穩穩當當在一處幽靜的別院前停了下來。車夫掀開簾子,将腳凳放下,恭敬的對車內的容遲道:“王爺,到了。”
容遲起身,走下了馬車,一旁的小厮連忙撐開傘,為他遮擋頭頂的陽光。容遲朝車內伸出手,過了一會兒,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的掌中。
就着容遲的力道,姜雁回從車內探出了身體,她擡了擡眸,看着眼前的別院,略有些驚訝。原本她以為容遲會将阿蘭關在陰暗潮濕的天牢裏,沒想到會是這麽一處清幽之地。
四周草木蔥蘭,繁花盛開,正是一天裏日頭最厲害的時候,太陽烘烤着大地,熱氣蒸騰的人有些腦袋發暈,她只是站了一會兒,額前便出了一層薄汗。
容遲扶着她,走到檐下的清涼之處。楊爍前去叩門,兩扇門應聲而開,楊爍拿出令牌在那人眼前一晃,那人瞧了瞧,又瞧了瞧容遲,怔住,連忙讓開一條路來。
容遲淡聲道:“一炷香的時間。”
姜雁回點了點頭,在一名小厮的帶領下,朝着院內走去。院外已是清幽至極,院內更是別有洞天,擡眼望去花/徑蜿蜒曲折,亭臺樓閣錯落,清池交疊,上下的落差引出一道飛瀑,清澈的水流沖擊而下,不斷刷洗着嶙峋怪石。
微風送來濃烈的清香,越往幽徑深處走去,香氣越濃。
花/徑的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忽現一方小庭院,庭院中,一顆榕樹如同擎天巨傘,遮出一片陰涼。樹下,一方圓形石桌前坐着一名白衣男子,長發高高束起,其餘發絲盡披在腦後,只是一個背影,便叫姜雁回呆住了。
男子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見是她,不由得彎了彎眉眼,笑了。
姜雁回低聲喃喃:“阿蘭……”
阿蘭,或者應該說,趙翎,聽見這個稱呼時,眼底的光微微閃了一下,他說:“雁回,你來了。”
“容遲說,你的真名喚作趙翎。”姜雁回快步走到他面前,眼神緊緊盯着他,心中甚至有點小期待,企盼他否決落這個答案。
趙翎正在煮茶,聞言,他的動作一頓,繼而又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拎起茶壺,往杯中注水。
“對,趙翎是我的真名,我男扮女裝,苦心孤詣經營六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大仇得報。”
“如此說來,我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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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爺他什麽知道,六年前,你将重傷的我帶進相府,大夫剪開了我的衣裳,看清我胸前的印記後,他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他故意将我留在相府的,那時的我,一旦離開相府必死無疑。”趙翎将茶杯推到了姜雁回的面前,“我親手煮的茶,嘗一嘗。”
姜雁回哪裏還有心思品茶,她已經震驚得說不出任何話來了。半晌,她才回過神來,低聲道:“既是我姜家欠你的,為什麽這六年來你不對姜家動手?”
“姜氏,無足挂齒,大燕國,才是我趙家的仇人。只可惜,六年的光陰蹉跎而過,趙翎有愧于趙氏,有愧于大周朝。”趙翎握住廣袖,端起茶盞,澆在了地上,神情悲恸,“趙翎不能為趙氏報仇,不配做趙氏的子孫。”
“阿蘭……”姜雁回忍不住喚了昔日的名字。
趙翎拎起茶壺,再次往杯中注滿茶水。他看了一眼姜雁回面前沒有動過的杯盞,也不催促,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這杯茶。
“雁回,萬沒有想到,還能見你最後一面,我很高興。”趙翎将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面上露出決然的神色。
姜雁回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忽見他面部含笑,一縷黑血順着他的嘴角滑下。
“阿蘭!”姜雁回大驚,撲過去,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你做了什麽!你對自己做了什麽!”
“趙翎本該死在六年前,這一命還給你,還給姜家。”他口中不斷溢出黑色的血,一下子染得滿襟都是,不多時便将他的白衣染得斑駁一片。
“不要!你別死!”姜雁回驚慌地大哭起來。她知道趙翎會死是一回事,眼睜睜的看着趙翎死在眼前又是另一回事。她拿手按着他的嘴角,想要堵住源源不斷溢出的黑血,以為這樣,他便不會死了。
只是,這樣的想法可憐又天真。
趙翎看着這樣子的她,恨意中又加着幾分隐隐的愧疚。趙氏覆滅時,他不過是襁褓中的嬰兒,他這一生,沒有享受過一天榮華富貴,卻擔負着大周朝覆滅的仇恨,便是這最後的死亡,也不能坦坦蕩蕩的。他愧疚,自己到死,也是在算計着姜雁回的,也痛恨,明明他們都是一樣的,他要背負這本不屬于他的仇恨,而姜雁回卻享盡尊榮。
想起了那個面冷心硬的男人,趙翎在心中冷笑。他可以用自己的命保全相府,但同時,他也可以用自己的命,在他和姜雁回之間劃下無法逾越的鴻溝。
容遲,你這一生得意,可我偏偏不讓你如意。
院中的動靜很快便吸引了容遲,那個男人健步如飛的走到了姜雁回跟前,一把将她抱入了懷中。姜雁回手上袖襟都是趙翎的血,她面色蒼白,雙眼發直,眼角的淚水簌簌而落,人已經癡了。
楊爍走到趙翎跟前,伸手探了探,對容遲道:“服毒自盡,已經氣絕身亡。”
懷中的姜雁回抖了一抖。
容遲抱起姜雁回,朝着院外走去,留給楊爍一句話:“你留下來,處理一下。”
姜雁回只覺得靈魂飄飄忽忽,似要出竅一般。容遲将她放在馬車裏,坐在她身邊,輕聲喚她的名字。
姜雁回看了他一眼,眼淚又嘩嘩掉下來。
容遲拿出帕子,為她擦淚,一邊擦,一邊低聲道:“沒事了,已經結束了。”
姜雁回不掉淚了,人卻還是呆呆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該去往哪裏。她的腦海中一片模糊,似有無數道影子,卻怎麽也理不清,只有趙翎臨死前那一口又一口嘔出的黑血,在眼前越來越清晰,如同一把尖刀,割着她心尖上的肉。
當天夜裏,姜雁回發起了高燒,一度陷入昏迷中。大夫魚貫入府,卻都束手無策,既找不出病因,也無法下藥。容遲震怒,抱着昏睡不醒的姜雁回,命人套好馬車,大半夜的驅車往攝政王府趕。
晨光熹微,空氣裏還泛着濕氣,草木上墜着晶瑩的露珠。一輛馬車從大開的城門下穿過,長驅直入,停在了攝政王府前。車夫掀起簾子時,東方剛露出一抹魚肚白。
府裏的姬妾早已聽聞攝政王将歸的消息,天色沒亮時就起來梳妝打扮,在夜露中等了大半個時辰,總算等來了攝政王的馬車。
車簾掀開後,只見容遲懷中橫抱着一人從車內走出,那人全身用披風裹着,腦袋埋在容遲的胸膛裏,只露出一截蓮藕似的胳膊,垂在身後。
雖只是一截皓腕,卻白得晃眼,令所有人不禁怔了怔,接着便有輕聲細語的讨論聲從姬妾群中傳過來。
容遲冷眼掃過來,一群姬妾不由得噤聲,俱垂下了腦袋,不敢再看。
“将冬暖閣收拾出來。”容遲吩咐完這句話後,抱着姜雁回踏入了府中。
待容遲離開後,那群姬妾們才敢擡起頭來,看着那道漸遠的背影,再次小聲的讨論起來。
若沒有記錯,攝政王府裏的姬妾都是他人送來讨好他的,這麽多年來,這還是容遲頭一回主動帶了個女人回來。府裏姬妾雖多,但容遲從來不招人侍寝,王妃的主位更是空懸多年,便是有人有意撮合他和姜相之女的婚事,他也是輕描淡寫的拒絕,這令不少人懷疑,攝政王那方面是不是不行,又或者是,他有什麽斷袖之癖。
這一次,他連夜趕回府,還主動帶回了一個女人,這消息無疑在府中炸開了鍋。不少懷疑他有斷袖之癖的姬妾們開始摩拳擦掌,原來攝政王不好分桃,她們的機會來了!
風白羽提着藥箱朝着冬暖閣走去。
他雖雙目不能視物,在王府中住了這麽多日子,一路走來,倒也如履平地。一進冬暖閣,便有一股暖香撲面而來。
“風白羽見過王爺。”
“先生不必多禮。”容遲涼薄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來人,賜座。”
風白羽扶着椅子坐下,他取下藥箱,将腦袋轉向容遲:“請問王爺病人在何處?”
“這裏。”容遲握住他的手,引導着他将手指搭在姜雁回的脈上。
風從窗戶席卷進來,将紗簾拂到風白羽的面上,他探了一會兒脈象,皺眉道:“病人身體并無大礙。”
“可她高燒不止,連人都認不出了。”容遲道。
“她可是受過什麽大刺激?”
容遲點頭,恍然又記起,風白羽根本看不見,低聲道:“的确受了些刺激,昨日便開始了,先生可有法子替她退燒?”
風白羽道:“我先開一副退燒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