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必不負卿

一陣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姜雁回未來得及轉身,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入了自己的懷中,接着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容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看了。”

姜雁回擡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從自己的眼前移開。她擡起頭,烏黑水潤的眸子緊緊盯着容遲。

容遲怒斥:“玲珑,還不快将小姐帶回去,這血腥的場面她如何能見得。”

“小姐,小姐,咱們回去吧。”玲珑扯着她的袖子,小聲哀求道。

姜雁回渾身冰涼,怔怔的跟着玲珑走,邊走邊回頭看了一眼容遲。只見容遲立在梅疏影的屍身邊,垂眸看着那一地慘狀,皺着眉頭聽小厮彙報,末了,他移開了目光,淡聲道:“厚葬了。”

姜雁回倏然瞪大了眼睛,沒有想到梅疏影以死換來的只是他的一句“厚葬”。他甚至沒有看她最後一眼,便轉身離開了。梅疏影美麗的面龐浸在了血色裏,面上似乎還殘留着幾分不甘心。

姜雁回望着梅疏影的臉,一下子呆住了,仿佛那張臉已經換做了自己的面龐。明明是夏日的天氣,卻有無邊冷風撲面而來,凍得她寒意驟起。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玲珑在耳邊急聲喚道。

姜雁回猛地回神來,已有人拿了席子裹了梅疏影的屍身,香憐和媚媚跟在後面,不停的拿着手背抹眼淚。

姜雁回只看了一眼,便回了冬暖閣,看了這一場熱鬧,早飯也無心再吃了,任玲珑如何再勸,也不肯再動一口。

她在窗前呆呆的坐了半晌,回過神來時,已到了午膳的時間,她轉頭看了一眼屋裏櫃子上的瓷瓶。瓷瓶裏插着昨夜她帶回來的那支粉荷,如今這粉荷已有幾分萎靡的跡象,像極了這一院子裏的美人,昨日還鮮妍明媚,今朝已零落成泥。

午膳姜雁回只用了幾小口,玲珑只當是天氣燥熱,問廚房要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姜雁回喝了酸梅湯,以手支颌,望着那一株粉荷發呆。

困意漸漸襲來,将她席卷進了一場荒誕的夢境裏。夢境裏,鞭炮聲響徹長空,十裏紅妝中,容遲手握紅綢的一端,将新王妃迎進了府裏。新王妃生得嬌豔動人,得容遲萬般寵愛,容遲有了新人,自是轉眼忘了她這個舊人。殘破的院落,泛黃的年華,她如同那瓷瓶裏的粉荷,在無人的角落裏無聲的枯萎,去的那日,連容遲一句“厚葬”都沒得到。

姜雁回在夢中哭得傷心不已,隐隐約約瞧見一人坐在她的床前,身形輪廓都似那負心人容遲,不由得伸出手,抓緊了他的手,低聲哭道:“容遲,你不能負我,你不能這樣負我!”

“別哭,雁兒,本王不負你,不負你。”那人抱緊了她,以手輕輕撫着她的背,柔聲哄了幾句。

姜雁回擡起淚濕的眼角,黑色的長睫上沾着晶瑩的淚珠,她怔怔瞧着面前這個容遲,一時分不清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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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遲眼底都是溫柔的光芒,輕聲道:“做噩夢了?”

他踏入冬暖閣時,便聽見了姜雁回小聲的呓語,到了最後,夢話轉為低聲的哭泣,容遲聽她哭得傷心,正要将她從夢中喚醒,卻聽得她哭着喊着“容遲不能負我”這樣的話醒來,不由得僵住了身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将她抱在了懷裏,溫柔的哄了幾句。哄着哄着,不由得自嘲一笑,原來在姜雁回心中,自己是這般的不可信。

“雁兒,我又怎會負你,這一世,我最怕的,是你負我。”容遲低聲道。

姜雁回還沉浸在方才那個荒唐的夢境裏,自是沒有聽到這句話,她握着容遲的手,想起夢境裏他薄情的模樣,不由得收緊了幾分力道。

過了好一會兒,姜雁回才将心頭悲傷盡數散去,擡眸看着眼前的容遲。天光從他身後透過來,勾勒着他的身形,猶如依舊身在夢境裏,只是眼前的他比夢境裏那個迎着新婦的他要暖上許多。

玲珑走進屋裏,見姜雁回醒了,立即去拿了新衣裳過來。

容遲道:“北戎派遣使臣前來為他們的王子求親,今晚宮內有一場宴會,你梳洗一下,待會兒随我出門。”

姜雁回注意到他用的是“我”,而不再是“本王”。她歪着腦袋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改了稱呼。在吟荷小院裏見到他的那日,他自稱的也是“我”,只是後來一番折騰,他又将稱呼改回了“本王”,似乎在刻意提醒着她和他身份之間的差距,警告着她勿要動不該有的心思。

容遲走後,姜雁回在玲珑的幫助下,重新梳洗了一番。想起了容遲所言,她問玲珑:“北戎使臣此番前來求親,可知求的是誰?”

“好像是永安公主。”玲珑道。

大燕與北戎交戰多年,百姓苦不堪言,北戎主動求和,傅蘭君和容遲自是非常樂意。除了永安公主,似乎也沒有更合适的人選了。

姜雁回在玲珑的攙扶下,走出了冬暖閣,容遲已在閣外等候,姜雁回小步走到容遲身邊,容遲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牽着她往大門的方向走去。門外,一輛馬車已經備好,楊爍站在車前,朝他們望過來,神情似有些恍惚,目光飄忽不定。

容遲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楊爍,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今日你歇息一天。”

楊爍回神,面色微微一白,搖頭:“屬、屬下不……”

“長青,今日由你代替楊爍。”容遲不等他說完,牽着姜雁回的手坐入了馬車裏。

“是,王爺。”一名身穿青衣的侍衛走了出來,坐到車前。

馬車緩緩啓動,姜雁回掀開簾子,看見楊爍站在王府前,目光追逐着他們這輛馬車,魂不守舍的樣子。她皺了皺眉,放下了簾子。

朱紅色宮門大開,馬車駛入皇宮。容遲牽着姜雁回的手,踏入富麗堂皇的大殿,有官員迎過來,容遲随意寒暄了幾句,帶着姜雁回落座。有人認出姜雁回的身份,不禁露出訝然的神色。姜雁回也摸不準容遲的心思,他明明當着百官的面,曾拒絕與她的聯姻,今日卻當衆将她帶出來,似乎是想為她正名。

翡翠盤內盛着山珍海味,白玉觞注滿琥珀酒,姜雁回皆無心品嘗。她的目光在滿殿的逡巡,忽然,伸出來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姜雁回擡眸,對上容遲深邃的目光。

珠簾內,金漆雕龍寶座上坐着小皇帝,他抿起了唇,默然無聲的望着殿內衆人。過了一會兒,永安公主起身,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向小皇帝,隔着珠簾說了幾句話。小皇帝沒有開口,坐在他不遠處的傅蘭君道:“來人,送公主回去。”

永安公主扶着宮女的手,娉娉袅袅的走出了大殿。

北戎使臣端起酒盞,站起身來,高聲道:“太後,公主怎麽走了?”

傅蘭君淡淡道:“公主身體不适,哀家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北戎使臣道:“公主是千金之軀,比不了我們這些粗人,可千萬要小心照看着。”

傅蘭君道:“哀家已着人去請了禦醫。”

姜雁回想起方才永安公主離開時煞白的面色,有些擔憂,她轉向容遲,正欲開口,一名小宮女走到了他們的桌前,對着容遲施了一禮:“攝政王,公主想與姜小姐一敘,還請攝政王行個方便。”

容遲看向姜雁回:“雁兒與永安相識?”

姜雁回老實回道:“曾有過數面之緣。”

容遲定定的将她瞧了一會兒,一雙幽深如夜的眸子裏看不出任何情緒,片刻後,他颔首道:“早去早回。”

姜雁回欣喜,重重的點了一下腦袋,跟着小宮女離開。

永安公主派人來找她,她也是驚訝的,她與永安公主雖有數面之緣,卻也算不上相識,不知道永安公主怎麽想到與她敘舊。或許,是她看在她坐在容遲旁邊,想通過她幫她求求情。

當初,永安公主拒絕與林見風的婚事時,容遲就已明言,若她拒絕了這一樁婚事,将來等她的可能是和親。看來,那個時候容遲便已經算到了今日。

那日,永安公主說的是不後悔,可真的到了和親這一日,又怎會不悔。北戎本就是苦寒之地,這一去,恐再無歸來之日,況且,她心中已有了別人。

姜雁回想,若是永安公主求她,她是會答應的。雖然她已與林見風無緣,但當日永安公主拒絕和林見風的婚事,她和林見風都欠了她一個人情。可容遲會答應嗎?而且這回是太後的旨意。

姜雁回一時間心思百轉,不知如何是好。小宮女領着她穿過長長的一道回廊,踏入花園中,繁花盛開如雪,流螢漫天飛舞,重重宮宇間,燈籠搖曳,華光綻放。

小宮女停下,回身對着姜雁回施了一禮:“姜小姐,公主就在前方的亭子裏。”

姜雁回颔首,沿着青石小道走過去。一輪碩大的冰月挂在蒼穹之上,月色流瀉如霜,亭內立着一道颀長的身影,烏黑長發高高束起,夜風揚起他雪白的衣擺,在姜雁回頓住了腳步後,那人回過身來,溫聲喚道:“雁回。”

姜雁回一怔,看着面前這個俊秀風流的青年,滿面驚訝之色:“林、林公子,怎麽是你?公主呢?”

她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永安公主的影子。

“不用找了,是我想見你,才拜托了公主。”林見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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