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可能是非常時期, 怕被人注意到,天黑沒多久, 村中燈火就一盞一盞熄滅。很快,村子便安靜下來,一眼望去, 黑燈瞎火的,只有少數地方透出光亮。

葉辰剛摸到村邊, 就碰上這等好事,自然要大加利用。他支棱着耳朵仔細聽周圍聲響, 等巡夜人員提着燈過去,立刻朝目标點掠去。

別的地方興許還會找錯門, 馬匪所在卻輕易就能找到, 無他,竈房正有人點着燈火不停忙碌,院子裏也有人小聲交談。

有利就有弊, 這給葉辰行動帶來了很大麻煩。其實他大可趁着夜深人靜時分再動手,無奈他不是萬能的,手上藥物有限, 迷藥拿出來用還無妨, 借口從游方郎中那買的就行。

毒~藥, 呵呵, 這玩意不好沾,一旦現于人前,有點問題都會聯想到他身上。

說是買的, 那你倒是說啊,哪個大夫賣的,游方郎中?省省吧,迷藥稍微有點本事的郎中都能制作,毒~藥,那都是暗裏來往之物,悄悄摸摸的,光明正大使用,簡直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有安穩日子過,葉辰還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只能動用手頭現有迷藥迷倒盡量多人,自然,馬匪就是他要重點關照人員。

院門虛掩着,從門口進入不現實,葉辰繞到後院,翻牆進去,又借着黑夜之便,趁院中幾人視線不在他這邊時,閃身來到竈房窗旁,見燒水做飯都是從廚房門口那口水缸取用,當即繞回去,耐心等了好一會,把藥撒入其中。

至于酒,這玩意不太好操作,竈房中總有人在,葉辰不打算冒這個險,水井也一樣,一時半會壓根靠近不了。

發現餘下事不可為,葉辰沒再逗留,當機立斷潛回後院,翻牆而出,去跟羅隊長彙合。

葉辰并不擔心對方安危,到現在都沒傳來異響,那就代表着羅隊長沒有暴露。

豈料兩人想法一致,走至半道,葉辰聽到鞋跟地面相觸的輕微聲響,忙隐入屋間小巷,見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往前走,學着夜鳥輕鳴兩下,黑影頓住,循聲而來。

兩人總算順利會師。

找了個隐蔽地點,葉辰問道:“我任務完成了小半,你那邊怎麽樣?”

“我這個任務簡單,順利得手,不過好像沒什麽用吧?”羅隊長很是遺憾。現在這個點,大部分村民都已入睡,會用村裏公共井水的人真沒幾個。不,這還是往高了算,說不定一個中招的都沒有。

“沒事。”葉辰不以為意。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這是很正常的事,誰能想到這幫無法無天的馬匪,此刻膽子竟然這麽小,剛入夜就勒令村民熄燈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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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葉辰對接下來的計劃依舊信心十足,羅隊長即刻撂開心中那點惋惜之情,殺氣騰騰道:“走,去把巡夜人員給做了。”

葉辰應下,正準備行動,羅隊長皺緊眉頭,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你行不行?這可是見血的事,可別被吓到腿軟,到時候事沒辦成,反倒驚動人,我可沒那麽大本事把你帶出去。”

“……”葉辰被噎到無語。他被小瞧了,卻沒法反駁,羅隊長的擔憂非常有道理,誰叫他現在的身份除了獵過動物,雙手确實沒沾染過任何血腥,只好強調,“放心,我沒問題,真要發生意外,你只管自己就行。”

羅隊長眯眼:“你要我抛棄袍澤?”

“好吧,是我說錯話。我想着殺豬宰羊我眼都不眨一下,人大概也難不倒我。”

“……”這下輪到羅隊長無語凝咽。

“走。”葉辰決定不再廢話。

巡邏有兩隊人員,兩兩一組,一共四人,收拾他們不難,難的是悄無聲息讓人消失。

為降低意外發生率,兩人特意将行動地點選在村尾,那裏住戶少不說,還易于躲避,往山裏一藏,任馬匪們有再大能耐,也休想找到。

葉辰一直覺得哪裏怪怪的,此刻他才發現,村中竟連一只狗都沒有!不會是怕狗叫聲太吵,引來無意路過山民注意吧?

這還真是自尋死路,要是有狗在,葉辰計劃實施難度只怕提升一個檔次都不止,恐怕真只有回去搬救兵一條路可走。

想起救兵,葉辰心裏一動。傳信兵離開三個多時辰,一來一回時間怎麽也夠了,卻到現在還沒有叫他們撤退的暗號傳來,不知中途出了什麽岔子。

此時并非想這個的時候,葉辰立馬抽回心神,将注意力放在眼前。

“沙沙。”

腳步聲越來越大,兩人屏氣凝神,同時箭指巡夜人員。

羅隊長:“放!”

“咻。”“咻。”

兩支利箭幾乎同時離弦而去,葉辰那支後來者居上,“噗哧”一聲沒入其中一人咽喉,另一人還沒反應過來,另一支箭準确無誤釘入同樣位置。

羅隊長抹了把汗,暗道僥幸。

天色暗便于行事這點沒錯,但也限制了很多事情,瞄準就很有難度。他瞥了眼神情自若的葉辰,手心冒汗,不知道該說他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太過沒心沒肺。

眼下不是顧慮這些的時候,羅隊長立刻從藏身處竄出,将人拖入草叢,還沒忘處理打翻的燈籠。

葉辰一樣。

之後兩人配合着,一人點火折子,一人将散落地面鮮血收拾幹淨,然後再次隐于暗中。

稍後,兩人故技重施,有驚無險收拾掉另一隊巡夜人員。

見危險已經解除,羅隊長直接坐倒,壓着嗓子道:“哎呦,不行了,這活真不是人幹的。”差一點,就差一點,他負責那人驚呼就要傳出,到時候就不是他們當獵人,而是反過來被人追着跑。

心情平複下來後,羅隊長疑惑道:“黑咕隆咚,就燈籠那一點光亮,你是怎麽射這麽準的?難不成百步穿楊?”

葉辰說笑了笑:“我不穿楊,我專射獵物脖子。”

“……”此刻,羅隊長什麽都不想說。

倒是葉辰主動開口問道:“那些村民怎麽辦?打暈捆起來,還是……”葉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羅隊長陷入兩難中,這裏面或許有無辜之人被馬匪擄掠而來。但是這麽些年過去,他們心底什麽想法,這還真不好說。全滅太血腥,留活口又容易埋下隐患,誰知道哪些是真冤,哪些是假冤,哪些又是本來很冤,後來同流合污?

嘆了口氣,羅隊長艱難做出決定:“帶有兇戾氣息的一個不留,其他都交由上面處置。”

葉辰眯了眯眼,看來此事過後,他得給家人派護衛才行,回去他就讓洪六他們多注意外來可疑人員。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将危險扼殺在搖籃中才是上上之策。

見藥效快到,羅隊長主動攬下去叫人的任務。

沒多久,算上葉辰,共計六人,先去村中央将馬匪都綁好,連嘴都捂上,扔到村外隐蔽處,再繞回前面,從村口起,開始一家家掃蕩,另外五人則待在高處随時準備支援。

起先行動很順利,只是夜路走多了,總有遇鬼的時候,葉辰他們也不例外,還沒靠近村中央,一聲驚呼便劃破長空,将餘下村民全部驚醒。

葉辰一行人心知不好,将燈籠高挂在竹竿上後,立即撤。

幾息之後,一支支火箭挾着破空之勢,落在以燈籠為界另一側,火光瞬間照亮夜空。

原本還有諸多顧忌,不敢胡亂點燈的村民,此刻再也顧不得,救火的救火,反擊的反擊。

令人意外的是,不過須臾,喧嘩聲瞬間小了大半。不明就裏的人回頭一看,見倒了一大片,不由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後,撒丫子就開跑,哪還管別的?

葉辰他們人不多,又是夜晚,追擊不現實,幹脆就沒費這個力氣,只将火撲滅,人拉出,用各種繩索布料捆紮好,集中放在一起,分出一半人輪流警戒,就開始靜待天明。

先鋒營一個小隊一夜未歸,原本對傳信小兵所報信息不上心,後來意識到此事大有可為,卻因天色已晚,無法大規模行動而耽擱的官軍,天還蒙蒙亮就整裝出發。

可惜,等他們趕到時,為時已晚,一切已經結束。

接下來就沒葉辰什麽事,他被守備叫去問了幾句,便無事可做。不過他過人的追蹤本領卻在軍營中傳開,此次羅隊長帶領的先鋒營小隊能立下如此大功,他功不可沒,為此羅隊長他們不知羨煞多少人。

朝廷有規定,剿匪所得錢物一部分歸入國庫,餘下那些則當作辛苦費分給參與剿匪将士,其中立了首功之人不但有獎賞,分到的財物也遠非其他人可比。

葉辰在得知這一點後,就連夜審問匪首,等守備帶着官軍到達時,馬匪這些年積累已全部翻找出。

衆目睽睽之下,任守備再是手段通天,也無法私自昧下,心痛的滴血,卻還得端着笑臉誇贊葉辰和羅隊長他們,個中滋味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體會。

葉辰來時,守備絲毫不放在心上,離開時,守備卻像送瘟神一樣送走他,只怕此刻他已進入守備近期最不想看到的人名單前列。

卻也不想想,沒有葉辰,或許守備将分文不得,甚至連匪首都逃脫。他大概只會想當然地以為,派出将士掘地三尺,定能将大筆財寶收入囊中。

一回到家,葉辰便找葉寧仁商量事情。

“你要出族,自立宗門?”葉寧仁驚得直接站起身,連帶倒椅子都沒空理會。

“嗯。”

葉寧仁急得團團轉,有宗族和沒宗族那是兩個概念,他們要是另立一支,那就真成了無依無靠,一切都得他們自己出面解決。

雖說葉氏一族不是大族,裏面龌龊更是不少,但也不是各個都心思險惡,願意搭一把手的人,比例雖不高,人數卻不少,林林總總加起來好幾家幾十口人。

那樣困難的時候,都能得到這麽多人支持,要讓葉寧仁就這麽舍棄,他是千百個不願,可他也不能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葉辰一家單獨分出去,要麽不分,要分起碼要從葉辰爺爺這輩開始。

葉寧仁将他的意思一說,葉辰陷入沉思當中。

從他爺爺起,那不是要把三叔一家也給帶走?葉辰皺了皺眉。三叔三嬸早就沒了,不過三叔繼娶的媳婦還在,留下兩個兒子,只是這一家子幾年前就去了州城那邊,很少有消息傳回,但有一點可以确定,三叔留下的子嗣應該都還在世。

把這麽一個不明底細的□□帶在身上,這是葉辰不願看到的,他也沒瞞着,直接把顧慮說出。

慌到極點,葉寧仁反而冷靜下來,他把倒地的椅子扶起,定定地望着葉辰看了好半晌,幽幽嘆道:“小辰,那你的意思是?總不會撇下大伯我,你自個去逍遙吧?”

葉辰一時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沉吟許久,提出了一個在葉寧仁眼中極其荒謬的建議:“把三叔過繼出去,或者把大伯和我爹出繼。”

葉寧仁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葉辰這個提議雖然荒唐到讓人不敢置信,卻非常實際,而且可行。只是無論怎麽做,都對不起葉寧仁他爹,好好的血脈,怎麽就成了別家的?要是被他爹知道,怕是會從墳墓裏爬出來抽他。

葉寧仁對兄弟姐妹都頗為關照,但照看最多的不用說,自是葉辰家。一是白氏會做人,葉辰也得他喜歡,二則是離得近。身邊就這麽一個兄弟,不照顧他家,照顧誰去?

葉寧仁自然不願自家出繼,若實在無法可想,那就只有将三弟過繼出去。

若擱以往,任葉辰再巧舌如簧,葉寧仁也不可能答應此事,現在他經歷了那麽多事,很多事情都已看開,你待別人好,別人未必會以同樣的态度待你,這個村長他早就不想幹,正好趁此機會将職務解了。

饒是如此,葉寧仁還是不死心,絞盡腦汁想完美解決此事的辦法,結果想得腦仁疼,也沒想出什麽好主意。

葉辰也不想逼得太急,此事便暫時擱置。

不過葉辰并未留出多少時間給葉寧仁考慮,他得趕在朝廷嘉獎令下來前,就把這事辦成,不然以後準保落個不良名聲。雖說他并不懼此,但也不會主動往身上貼。

望着坐在對面,神色鄭重的葉辰,葉寧仁嘆了口氣。看來,今兒個他是逃不過這一遭,必須敲定方案。

沉默半晌,葉寧仁開口:“四叔沒留下子嗣,三弟一家就過繼到他名下。”

對此,葉辰自是無異議。

葉寧仁接着道:“看你這麽急,建祠堂肯定來不及,爹娘他們的牌位暫時就請回家安放,等宗祠建好,再将他們迎進去。”

“好。”

“二叔他們幾家想必不肯放人,族長也不會贊同,要想辦成此事,必要的花費不少,你想好了?”

葉辰是打定主意要脫離家族,這點開銷他豈會不舍?只是一想到要将錢用在族人身上,他便有些膈應。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要是連這點忍耐力都沒有,趁早洗洗睡。

“你打算在哪裏落族,不會是北荒吧?”說到這,葉寧仁心有點慌。

葉辰點了點頭,還耐心地解釋了一句:“那邊天寬地廣,是個好去處。”

葉寧仁眼角直抽,還“天寬地廣”?漫天黃沙,一覽無餘,想不天寬地廣都難。

“你跟大伯說句實在話,那裏現在到底是何景況?”葉寧仁壓下心中那點不安,問道。

“綠樹成蔭,瓜果飄香。”

葉寧仁:“……”這說的是北荒?他一百個不信。

葉辰似乎也意識到不妥之處,此刻他越是說得天花亂墜,葉寧仁越是不信,當即提議道:“大伯,你會騎馬吧?”

葉寧仁遲疑道:“會點,不過不精。”

葉辰對此不甚在意:“會騎就好,走,大伯,我帶你去北荒見識一下。”

葉寧仁能說不嗎?顯然不成。

事情就此敲定。

葉辰知道交通工具的重要性,只是以往還沒非到用馬的地步,市場上也沒什麽好馬,他就沒入手。現在不行了,北荒農莊開建,兩地相隔兩百裏,沒有馬實在不方便,他就放棄非良駒不買的念頭,從牛馬市中矮個子裏拔将軍,入手了幾匹看着還不錯的黃鬃馬,這次正好能用上。

離開有将近一個月,葉辰也不清楚那邊現在是何光景,正好借此去看一眼,再做打算。

有馬代步,就算有騎術不精的葉寧仁拖後腿,葉辰他們也只用了大半天時間就抵達目的地。

現在是炎炎夏日,陽光很是毒辣,沙漠地帶就更是如此。

葉寧仁年歲不小,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葉辰準備很是齊全,饒是如此,葉寧仁也被曬得夠嗆。

“辰兒,這地方你們怎麽待得住?”葉寧仁喝了一大口水,面帶愁容。

“大伯,這是沙漠,沒有遮擋,自然如此,放心,農莊那邊不會這樣。”葉辰笑着安撫。

葉寧仁将信将疑,他自然明白農莊不可能如此,否則只怕待不了幾日就得跑回來。既然幾次見到葉辰幾個,除了膚色深了點外,沒別的明顯變化,那生活條件應該不會太差,但他絕不會想到竟是這個樣子。

瞧瞧,他看到了什麽,一大片綠色!

這還是沙漠嗎?綠洲也不是這樣吧?

葉寧仁心怦怦直跳,不顧騎術不佳,雙腿一夾馬腹,急沖而出,唬得葉辰趕緊跟上。

綠樹成蔭,瓜果飄香,葉辰形容得竟然分毫不差!

看着眼前這等秀麗景致,葉寧仁久久無語。

“前方何人,此乃私人莊園,來者止步。”

一聲低喝,将葉寧仁從飄飛的思緒拉回。

不等他解釋,壯漢已看到身後緊随的葉辰,立即熱情迎上前:“老爺,您回來得正巧,莊子裏有批瓜熟了,堂老爺他們正商量着怎麽辦。”說罷,看着葉寧仁問道,“這位是……”

“我大伯。”

壯漢躬了躬身,恭敬道:“方才小人失敬,望大老太爺大人不計小人過。”

“無妨。”葉寧仁自然不會将這點小事放在身上,反而對剛才莊丁的行為贊賞有加。如此荒涼之地出現一片綠洲,要沒點警覺意識,早晚得被人端了。

“劉三,這裏不用你忙,去摘幾個瓜送到莊上。”

“是,老爺。”劉三當即領命而去。

“小辰,頭一茬瓜貴,摘個把就行了,弄那麽多多破費。”等劉三離開,葉寧仁小聲說道。

“大伯,這有什麽,我還擔心瓜太多,賣不了爛在手上。”葉辰笑道。

“那怎麽辦?”葉寧仁頓時急了。莊戶人家,最看重的就是田地出息,不管什麽,都要收起來,斷不肯浪費一點。

“大伯,我也就這麽一說,您就別擔心了,說不定一畝地出不了幾個瓜。”葉辰混不在意道。

“是嗎?”葉寧仁可沒那麽好糊弄,“帶我去看看。”

葉辰只好在前面領路。

農莊雖然綠意盎然,但跟平原農田景致區別依舊很大,綠色之外是滿目黃色,踩在上面十分松軟,虧得葉辰種的都是沙地作物,不然有沒有收成還真不好說。

一進入防風林帶,酷暑霎那遠離。

葉寧仁不明所以,倒也沒多想,還以為沙漠綠洲地帶都是如此。

葉辰卻心知肚明,這是露草和防風林帶同時發揮作用才能有的效果,相較于防風林帶,露草作用更大。

由于人手和時間問題,防風林帶只有最低要求的三排樹,就這,效果就這般大,可見露草改變環境的功效有多強。

到了林間地,氣溫一下拔高,不過比起外邊荒涼的沙漠,依舊好了不少。

先前葉寧仁汗如雨下,身體消耗極大,正式進入農莊範圍後,情況明顯好轉,雖然一樣炎熱,卻不至于受不了,也就比在穗豐村田地幹活略熱一點。

葉寧仁做慣農活,這點溫度自不在話下,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很快就恢複過來,注意力自然而然全被眼前景象吸引,指着遠處成片高大作物道:“小辰,那是什麽?”

“葡萄園。”

葉寧仁眼睛一亮,那可是好東西,西瓜市面上不算少見,葡萄就少多了:“今年能結果嗎?”

“不能。”葉辰輕輕吐出兩字。

葉寧仁美夢成空,不無遺憾,不過很快就被腳下成片花生吸引:“小辰,這麽多花生,你找好買家了?”

“還沒。”

葉寧仁精神一振:“那大伯幫你去聯系。”

葉辰腳步一頓,略一思索,道:“大伯,花生不賣,我要用來榨油。”

“榨油?”葉寧仁眼中閃過迷茫之色,“這東西也能榨油?”

“能,跟榨豆油一個道理。”

霎那間,葉寧仁臉上愁緒盡去,笑成一團花。就算葡萄今年無收成,西瓜爛家中,有花生在,就虧不了。

更重要的是,葉辰買的沙漠,田稅有基本等于無,也就意思意思收點,免稅期更是高達五年,葉辰有這等本事,所賺跟那些做無本買賣的也不差多少。

這是家興之兆,葉家有望了。

瓜田比較靠裏,就在莊園邊上不遠,葉辰本想騎馬直奔莊子,瞧葉寧仁挪不動步的樣子,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牽着馬用雙腳丈量土地。

走至半道,葉寧仁突然道:“小辰,城裏大伯住不慣,過來幫你怎麽樣?”

葉辰應得很幹脆:“行,過會我問問午哥,他要是想回城,大伯就負責農莊日常事務,兼帶管理葡萄園和瓜田。”

“這還用問?”葉寧仁瞪眼。

“大伯,您可別當着午哥的面也這麽說,你一瞪眼,他就算不願也會順您的意。”葉辰笑道,“強扭的瓜不甜,還是自願為好。”

“哎呦,真是老了,說不過你,不管做什麽,你都能說出一番大道理。”葉寧仁搖頭嘆道。

靠近瓜田沒多久,葉午葉酉兄弟倆便腳步匆匆朝他們這邊跑來。

“爹,這大熱天的,您怎麽來了?”葉午抹了把額頭滴落的汗,有些氣喘道。

似乎找到了幫手,葉寧仁橫了葉辰一眼:“還不是你這好堂弟給鬧的,說要分宗,還想把戶籍落在這,我能不來看看嗎?”

“分宗,怎麽分?”兩兄弟同時一驚,異口同聲道。

“從你們爺爺開始……”葉寧仁簡要将他和葉辰商議的結果跟兩個兒子說了一遍,末了問道,“你們什麽想法?”

“分宗也好。”葉酉想也不想就表示贊同。

葉午就考慮得比較深入,不過如果自立一村的話,各種顧慮倒是不用去想,否則落戶他村,這事就不得不慎重,不說遠的,就穗豐村中,外姓人處境就明顯不如三大姓,尤其是葉氏一族,基本沒人敢欺負。

“我也贊成。”沉吟半晌,葉午跟着表态。

“哎——”葉寧仁嘆了口氣,“那就這麽定了,過兩日就回村。”

葉寧仁帶着滿腹心事踏入莊子,一排嶄新的木屋映入眼簾,愁緒瞬間被沖淡不少。他坐下沒多久,切好用湖水鎮過的西瓜、甜瓜便端上桌,入口又脆又甜,幾塊下肚,暑意盡消。

“這瓜不錯,拉到城裏定能賣個好價錢。”葉寧仁發自內心贊道,“我以前吃的沒這個甜。”

“只要有足夠水,沙漠更适合種瓜。”葉辰出口解釋。

“要是能拉到西京賣就好了。”葉午不無惋惜。

“不值當。”葉辰對此不以為然,“拉到估計都不剩幾個,人還累個半死。”

葉午一想也是,便沒再提此事,轉而說起西瓜如何銷售一事。

“先拉幾車進城售賣看看效果再說。”葉辰說得很是随意。不行的話,他就帶着西瓜上門去各家拜訪,加深關系的同時,還能打開銷路,何樂而不為。

第一批瓜數量不大,幾人對此都沒有異議,事情就這麽定下。

一夜無話。

翌日天際微亮,衆人便早早返城。

本來,葉辰打算再休整一天,結果葉寧仁不樂意,他還沒到七老八十走不動道的時候,他身體沒這麽弱,堅持今天就回城。

葉辰只好答應,跟他們同回的還有葉午和十來個壯漢,葉酉留守,等正式分宗那天,再叫他過去。

村長一職由村民推舉,不需要經過縣衙批準,分宗也跟官府無關,手續異常簡單,難就難在裏面涉及到的利益。

葉辰買下大片北荒沙漠如此新奇的事情早就傳開,雖然村民背地裏沒少嘀咕,對他這麽厚的身家也不是沒有想法,但葉辰想要脫族,另立一支不砸一筆錢下去,怕是很難順利達成。

葉辰對此早有準備,他懶得跟他們掰扯,由葉寧仁領頭,他和葉午葉寅三人落後一步,之後是十幾個壯漢提着長棍一字排開,所有人都擺出一副同意皆大歡喜,不同意就強行分宗的架勢。

一邊是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一邊卻是大棒,怎麽選擇,一目了然。

葉威霆氣得不輕,三百兩還不入他眼,無奈形勢比人強,他的威望大不如前,這個時候再犟着,只怕讨不着好,只得憋屈着答應下來。

不過既已撕破臉皮,他也就不再顧忌,分宗遷墳一事草草就結束,之後再不露面。

葉辰對這些本就不在意,自然無所謂,葉寧仁卻是氣壞了,自此對原先族人徹底死了心。

分宗請牌位和遷墳是大事,葉辰從未經歷過此,走完全部程序,人都有些虛脫的感覺。大嘆古代喪葬簡直是對活人的折磨,不知道誰想出來的儀式,讓他知道,定要在夢裏揍他千百遍,不知道死人沒活人重要嗎?

葉辰所憂并未錯,自古以來,因治喪而累到乃至一病不起的,從沒有斷過,有些倒黴催的,更是因這接二連三辦喪事,此習俗卻一直沒有斷,可見其頑固程度。

葉寧仁覺得對三弟一家有愧,将大半家底和信一起托人捎往州城,算是給他們出繼的補償。

葉辰看在眼裏,卻什麽也沒說。帶上葉寧仁一家已經是他的極限,其他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以後跟穗豐村葉氏一族只當普通人來往,他歡迎和他家交好的人上門,其他人只當陌生人對待。

當然,葉威霆一家除外,葉辰跟他家還有一些事情沒有了斷,他可不會就這麽算了。

朝廷效率還算不錯,葉辰剿匪立了大功,分宗一事辦完沒多久,朝廷嘉獎就下來,不多不少,正正好是正七品武散官,雖沒有實職,卻有相應地位,哪怕見到縣令,若不去管武不如文這個潛在共識,也能平起平坐。

随着朝廷嘉獎令到來的還有幾個木箱,這些并非朝廷給予的獎賞,葉辰一看即明,怕是剿匪時繳獲的財物,只不知裏面都是些什麽,別不是中看不中用。

葉辰自然不可能當衆打開,吩咐家人收好,便拿出事先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塞到禮官手上,就當是一路辛苦費。

看到這一幕,旁人只是豔羨,津津樂道一陣也就過了,最高興莫過于葉家親友。

看着身着七品武官官袍的葉辰,白氏等人笑得合不攏嘴,走路都帶風,哪還有送他去剿匪時那愁眉不展的樣子?

白氏等人樂不可支,恨不能昭告天下,穗豐村卻是一片愁雲慘霧,葉威霆像是瞬間老了好幾歲,老态畢現。

其實族長也挺怨,他挑起村民和葉辰家矛盾不假,但他可從沒唆使他們去搶東西,這點完全不在他預料之內。當他得知消息時,事已成定局,再難轉圜,而且他就算有心挽回,也無從處理起。

法不責衆,此事涉及穗豐村大半家庭,更何況他只是葉氏一族族長,手還伸不到其他家族上。

葉威霆算是完全看透這幫人,典型的牆頭草,風吹哪邊就向哪邊倒,且都是利己主義者,見利忘義妥妥的,不堪大用。

眼見風言風語滿村飛,名望嚴重下降,葉威霆倒也拿得起放得下,在葉辰官袍披身沒多久,便帶着全家人連夜離開穗豐村,去向不明。

不過大多數人都心知肚明,葉威霆一家十有八~九是去臨縣投奔葉朔。

葉辰暫時沒空管這些,如今他在晉岷縣內,大小也算是個名人,有了官位,便算是有了出身,不好再敷衍了事,宴請那是必須。

這卻把白氏等人愁壞了,哪怕這一年多來,葉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白氏他們也鮮少穿着绫羅綢緞,不是穿不起,而是沒多少機會穿,幹脆就收起不穿,還跟以前一樣,不過也穿得不差就是,绫羅綢緞暫時不好上身,棉布衣并不受此限制。

葉家除了穿着打扮沒太大改變之外,其餘也一切照舊,并沒有呼奴喚婢,至始至終,日常事務都是白氏等人一手包攬。

即便豆腐坊由白氏管着,也只是交接貨物而已,并不需要出面應酬,現在可就不行了,一想到要和那些貴婦人同桌而食,白氏就打了個寒噤,光想象那個場面,她都覺得瘆得慌。

葉寧仁要好一點,但也沒比白氏好多少。

葉辰年幼喪父,家中沒有男性長輩,葉寧仁這個大伯就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雖說不需要他做什麽,只用陪老一輩人即可,但也不能幹坐着當個木頭人不是?

這些都還好,白青更是連出席酒宴都不敢,就怕給葉辰丢人。

葉辰不在意這些,但也不會将自己的意思強加于人,當然,這必須是親友,敵人的話,誰會管他們怎麽想?吩咐人到時候給大姐夫送一份酒菜過去,這個話題就揭過。

在葉家一衆親友患得患失中,升官宴如期舉辦。

葉家底蘊差,葉辰索性将宴席擺在清源酒樓,這下事情就簡單多了,白氏他們什麽也不用操心,只需招待好賓客即可。

葉辰對白氏邱氏幾個求救的目光視而不見,看着她們如同赴刑場一般,在許彥青他娘袁夫人的陪同下,前往招待女眷的後院。

宋氏則擔起迎女賓任務,旁邊陪同的則是許彥青妻子李少夫人。

負責迎男賓的則是葉午,他在鎮上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也算有見識,又去過西京,倒是比葉寧仁白氏他們鎮定許多,美中不足的是膚色黑了點,看起來不那麽有富家公子相,雖然他暫時也算不上。

來賓當中,有不少連葉辰都不認識,請洪掌櫃出面還真是請對了,有他在門口提醒,葉家人才不至于失禮,連賓客都認不出,這個笑話可是一點都不好笑。

“王掌櫃、劉老板、李掌櫃,裏邊請……”

“郝老板,好久不見,稀客、稀客啊……”

“李老爺,呦,您也來了,快請……”

……

洪掌櫃應付自如,葉午跟在後頭忙得腳不沾地,卻是痛并快樂着,人面是開了,心累那也是真的,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喜歡這種生活,還是在農莊最自在,可要讓他落在後邊躲清閑,卻又不願。

二叔家就葉辰一個成年男丁,下面幾個侄子想要成長到能獨當一面,還有的等,這個時候正該他們這些個堂兄發力的時候,要是都撇開不管,那還像什麽話?

葉午正忙裏偷閑,享受難得的片刻清靜,洪掌櫃卻在此刻高聲喊道:“肖總管到……”

場面霎那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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