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見衆人都呆滞不已, 葉辰撿起掉在地上的包裹,重新遞回白氏手上:“娘, 這是未來兒媳婦送的,打開看看。”

葉家人:“……”

在衆人注視下,白氏動作僵硬地依言行事, 綢緞掀開,幾個大小不一的錦盒躍入大家眼簾。

這些日子, 葉家人長了不少見識,對绫羅綢緞這類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物品多少有個概念, 但眼前這些卻超出他們想象。

包袱皮是雲錦,衆人只在坊間聽聞過, 就更別提見了, 錦盒也不同尋常,花紋繁複,雕工細膩, 一看就精致非凡。

望着眼前這一切,白氏心裏直打鼓,這得多貴的貴公子, 才能有這樣的身家, 自家小兒子到底做了什麽, 以至于讓如此富貴之人都求到他頭上, 不惜将自己都許出去?

深吸一口氣,白氏打開最大的錦盒,幾個血紅色帶金絲的塊狀物呈現眼前, 她一時有些懵,瞅了老半天,才認出這是燕窩,至于什麽品種,她就不知道了。

“這是金絲血燕。”葉辰替衆人解惑。

“金絲血燕?”底下傳出好幾聲驚呼,“那可是西南邊外邦才有之物,這東西精貴着。天哪,小辰,你到底找了個怎樣的媳婦?”

“也就一般般,侯府世子而已。”葉辰謙虛道。

白氏差點仰倒,好懸才扶住桌角穩住身體。齊大非偶她不懂,但門當戶對她清楚啊,別看葉家發展勢頭迅猛,可跟那些權貴依舊連比較的可能性都不具備。葉辰身上有個七品武散官官身在,但在侯府眼中,只怕不比一個普通門人強,兩人一個天一個地,這樣的兩家結成姻親,以後怎麽相處?

“娘,兒既然敢這麽做,自然不會讓對方看低咱家,您不必如此誠惶誠恐。”葉辰收起玩笑神态,一本正經道。

“辰兒,不是娘想太多,這就是事實啊,無論你怎麽做,除非跟侯府平起平坐,否則哪怕富到家中金銀堆成山,該看不起還是看不起。”白氏語重心長道。

“娘,現在世道不同了,難道你就沒聽說最近湧出的奇談怪論?”葉辰話鋒一轉,問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怎麽沒有?你娘我消息靈着呢。”白氏被帶偏話題而不自知,下意識反駁道,“北荒那邊就有座火焰山,聽小午說站在農莊上頭,離着老遠就能看到。還有……”

葉辰沒有打斷白氏,任由她似發洩般滔滔不絕将最近的新鮮事都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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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她所賜,葉辰很快就對晉岷縣周邊情況有了個大致了解。

據白氏所說,葉午曾帶人想前往火焰山查看,結果騎着駱駝走了整整一天,依舊連火焰山的邊都摸不着,倒是越往前走,淩冬感覺越弱。葉午好奇不已,但怕在沙漠中迷路,不敢再往前,隔日就原路返回。

除了這之外,晉岷縣倒是風平浪靜,并未傳出奇說怪談。

“唉,真是年紀大,忘性大,我怎麽跟你說起這個?”白氏拍了下腦門,小聲嘀咕,之後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未來兒媳婦”送的大禮上。

許是怕接連受驚吓,老心髒承受不起,這回白氏異常幹脆,看也不看裏面物事,直接把餘下幾個錦盒一股腦掀開,頓時金燦燦一片晃花了衆人眼。

家中幾個女眷不約而同全被金飾吸引住心神,半天舍不得挪眼。

葉辰掃了一眼,金飾是其中最不值錢的物品,其他随便哪一件都能把它比下去。

他并不覺得白氏等人舉止丢臉,過往決定了他們眼界起點,不可能一蹴而就,想要提高得慢慢來,要求不能過高。

葉辰無視其他,直接拿起其中一個巴掌長的盒子端詳,只見裏面靜靜躺着一把匕首,刀鞘樸實無華,一點不起眼,既沒有華麗裝飾,也沒有繁複花紋,就簡簡單單幾朵祥雲,除此之外再無一物。

葉辰目光卻不自覺被其吸引,他放下盒子,将匕首撈在手中,帶鞘比劃了一下,把手很是貼合,好似為他量身打造一樣。

當然,這不可能。

端詳過後,葉辰拔出匕首,只見刀身通體烏黑,沒有任何反光,明顯經過特殊處理。似是想起什麽,葉辰拔下一根頭發,任由其自由落體,經過刀刃時,發絲一分為二,顯然此匕首已到了傳說中吹毛斷發的地步。

葉辰舉起匕首,迎着陽光細看,肉眼幾乎難辨的“玄影”兩字躍然眼前。

他看得入神,等他收起玄影,白氏一衆女眷早就從驚嘆中回過神,見葉辰如此專注,也就沒打擾他,退到一旁小聲商量該怎麽對待他的未來媳婦。

葉辰莞爾,不過不得不出言提醒:“娘、大伯娘,平常對待就好,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會跟我們長期相處。”

聽聞此話,白氏又擔憂上了:“辰兒,兩地分居不好培養感情,你們倆又是那種情況,這事你可得上點心,別媳婦剛到手又給跑了,那還不如不娶。”

“不會的,娘你就放心好了,兒保證不讓媳婦跑沒影。”葉辰眼中透着勢在必得。

“唉,娘管不得你了,你自己心中有數就成。”白氏嘆道,将金飾分了分,其餘都收起。

邱氏趕緊拒絕:“二弟妹,這可使不得,收什麽我也不能收你這個,這可是侄媳婦孝敬給你的,我拿了像什麽話?”

“叫你拿着就拿着,你忘了,我那兒媳婦可是個男的,不戴這些玩意。”白氏把分出去的金飾再次推到邱氏面前。

“不成不成。”邱氏說什麽也不收,“二弟妹,這樣吧,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以後煮燕窩時分我們娘幾個一份就行。”

“大嫂,你跟我算得這麽清作甚,那燕窩本來就有你們一份,還用得着你特意求不成?”白氏噌道。

邱氏卻是死活不願收。

葉辰沒有插手其中,無視白氏等人争吵,拿上明顯是給他的玄影回房。

最終,白氏也沒把金飾送出去,只得自己收好。

沒了外人,白氏望着炕桌上一堆錦盒發怔。自從得知小兒子不愛紅裝愛武裝後,她就竭力避免提及這個話題,可百般躲避,終究還是繞不過。

任誰也想不到,葉辰出門一趟,居然給她帶回一個問題重重的兒媳婦,還是侯府世子這樣貴重的身份,白氏都不曉得該怎麽面對這麽一個貴媳,還是男的。也不知那個侯府是怎麽回事,就算事情無比棘手,也沒道理給侯府繼承人結這麽一門親,這不是生生斷了侯府傳承嗎?

嘆了口氣,白氏将東西收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呀,跟不上時代,還是由着小兒子自己去折騰吧,既然是他親自使了手段求來的,她斷然沒有往外推的道理,她就不操這份心了。

如此一想,白氏眼前豁然開朗,籠罩在頭頂的那絲陰霾徹底煙消雲散。

葉辰一走就是幾個月,農莊那邊進度便慢下來,葉午葉酉兩兄弟只根據他離開前安排行事。入冬上凍之後,進入冬歇期,他原定大棚計劃宣告失敗,再過不久就是年節,這個時候忙活此事已不合适。

葉辰原本想跑一趟北荒,白氏沒讓,說是他連日奔波太過辛苦,讓他歇個兩天再去不晚。

這種小事上,葉辰自然不會反對,休息了一晚,翌日便跟着葉寧仁一道去原本的水果鋪,現在的花生油專賣店查看。

說是花生油專賣鋪,其實也不盡然,裏面還賣農莊出産的少量孜然小茴香等農作物,生意不好不壞,客人遠沒有盛夏賣瓜時那麽多。

葉寧仁卻不這麽認為,花生油是新品,産量少,價格高,客人最少也得是小有家産之人,他們不來則已,一來必是成桶往家拎,孜然小茴香等也是如此,別看店中客人少,其實利潤不比一般店鋪低。

葉辰笑笑沒說,有個店讓家裏人忙活也好,回頭就叫幾個小的輪流看店,就當是鍛煉他們經營一家小鋪子的本事。

葉寧仁有點不放心:“這能成?”

“大伯,小耀他們也不小了,是時候慢慢放手。”

“這倒也是,咱家就那麽幾個成丁,人手是有點少,是該培養下一代。”葉寧仁覺得有道理,“這事我記住了,年後就讓他們上工試試。”

事情就這麽敲定。

在家好生歇了兩天,葉辰準備前往北荒,豈料還沒出門,天上便下起鵝毛大雪,沒一會,地就積了厚厚一層雪。

有流焰在,葉辰一個人倒是不怕大雪封路,想要運送物資就難了,普通馱馬經不起這等折騰。

“砰砰砰。”

葉辰正站在屋檐下賞雪,院外便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随後大門被拍得山響,不及應門,對方就開喊。

“開門,快開門。”

葉辰望了望天色,這麽早,會是誰上門?聽聲音陌生得很,心中這麽想着,腳步卻沒停,打開門闩,入眼一抹白,不由心裏一咯噔。

“皇上大行,挂白停宴三月,即日執行。”通知完,連辛苦費都沒要,衙差便匆匆趕往下一家。

“怎麽回事?”白氏等人胡亂穿戴一氣就跑出門問狀況。

“皇上沒了。”

“這怎麽會,一點風聲都沒傳出。”葉寧仁有些接受不能,剛安穩沒幾年,皇帝薨了,年過不成都是小事,可別引起朝廷動蕩。

“哎呦,老頭子,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操心這個。”邱氏頓時急了,随意整了整衣衫,覺得能見人,便點了幾個媳婦出門,“先把白布扯上再說,二弟妹,家裏就交給你了,豆腐坊油鋪都得派人去看着,違制的東西都撤下。唉,對了,農莊那邊也得去通知一聲,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邱氏一聲令下,一家人便全部忙活開。

葉辰眯了眯眼,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慶安侯府處境以及焰酒停售三個月帶來的影響。停宴可不是說着玩的,這代表着酒肆關門歇業,酒樓也差不多,也就一些面館之類小鋪還能繼續迎客,婚喪嫁娶,除了喪事之外,其餘都得推後。

一國之君仙去,造成的動靜怎麽可能小?

只是事已成定局,慶安侯府遠在西京,葉辰插不上手,焰酒也注定滞銷三月,他索性不去想,接過去北荒的差事,帶着少量物資冒雪前行。

落燕山南麓大雪紛飛,一山之隔的北荒,卻是豔陽高照,連雪影子都見不到一絲。

農莊不複夏日蔥翠,滿目皆黃,大部分是黃沙,另外那些則是掉光樹葉的防風林,只有少量野草還保持着翠綠,其中就有露草。

“小辰,你回來了?”葉酉看到消失幾個月的葉辰,滿目驚喜,“快進來,外面風大。”

北荒雖然晴空萬裏,氣溫卻并不比晉岷縣高到哪去,北風呼嘯,吹在身上生疼。

葉辰身體底子好,吹上一整天都不帶眨眼,葉酉他們可不行,除了規定的早課之外,其他時候能不出屋就不出屋,恨不能一天到晚賴在屋中不動彈。

寒暄過後,葉辰問起露草一事,他走之前拜托葉午葉酉兄弟倆收集種子。

聞言,葉午起身從隔壁儲物室拿來一大袋物品:“小辰,東西都在這,你要這些草種幹嗎?放牧?”

葉辰沒有瞞着,實話實說:“不是,養地用。”

葉午若有所思,葉酉對此卻是興趣缺缺,很快就轉開話題,問起晉岷縣新鮮事。

葉辰這才想起此行目的,忙把皇帝過身一事跟他們說了,然後敲鼓通知莊丁集合,将期間忌諱傳達下去,凡帶紅物件都撤下,撤不去也得用素布蓋上。

葉酉頓時垮下臉,本還想回城過個熱鬧的年節,看來是沒希望了,城裏那麽多雙眼睛盯着,還不如待在農莊自在。

“你不打算回城?”葉辰微覺驚訝。

“這邊挺好,城裏還不就那樣,不能聽戲,不能喝酒,元宵節也沒有燈看,街道鋪面至少一半不開,說話都不能大聲,死氣沉沉的,農莊這邊風是大了點,不過自在多了。”

這麽一想,還真是,葉辰不由失笑。他這個五堂兄性子很是跳脫,幹活卻沉得下心,大伯教養得不錯。

“行,那你就留下,注意安全。”葉辰本想自己換下兩位堂兄,既然葉酉不願回去,倒省了他不少事。如今是多事之秋,他還是待在城中消息更為靈通,也能更好應變,“大堂兄,你跟我回城,還是留在莊子上?”

葉午略一思索,道:“我回去,那邊事多。”

“好,你準備準備,明早就走。”

葉酉一怔,急道:“大哥,你不留下陪我?”

葉午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小孩子,還要有人陪才能安心不成?”

“嘿嘿,這不是一個人無聊嗎?”葉酉反駁。

“莊裏人多得是,找他們玩去。”

葉酉:“……”大哥真是一點都不好玩,葉酉躲到一邊蹲牆角,那個委屈勁,簡直撲面而來,若他把黝黑的膚色再養白一點,說服力只怕更大。

“給你帶了些燕窩,你會煮吧?”葉辰拿出幾樣貴重吃食以示撫慰。

葉酉更蔫了:“不會,沒吃過。”

葉辰立刻找來做飯的婆子,跟她們詳細說了燕窩炖制過程,直到她們記得一絲不差,這才放她們離去。

“五堂兄,這是金絲血燕,很珍貴,我現在還沒渠道弄到這個,東西你收好,別擱廚房,你想吃了再拿出去讓廚娘炖上一蠱。”走之前,葉辰不忘叮囑。

葉酉鄭重應下,冒着寒風将兩人送出門,直到看不見人影,這才搓了搓手縮回屋內,唉聲嘆氣道:“唉,今年這個年難過,留我一個人能做什麽?”

他此番抱怨,卻無人得聽,此刻,葉辰和葉午已經跑出好幾裏外。

離開農莊沒多久,流焰就嫌葉午所乘馬匹走得慢,時不時停下踢蹬蹄子發下小脾氣,葉辰沒轍,只好不停安撫,這才勉強讓流焰耐下性子。

“小辰,你這馬瞧着不錯,脾氣也大,哪弄的?”葉午早被流焰的表現吸引,忍了一路,最終實在沒忍住,好奇地問出口。

“我媳婦給的。”說起這個,葉辰一臉得意。

葉午驚了:“你媳婦?什麽時候的事?”

“剛談成,就在前幾日。”

“這下二嬸該享福了,恭喜啊。”葉午還不知道葉辰娶的是男媳婦,道喜聲再真誠不過。

葉辰笑着收下祝賀,并未多說其他。

有人做伴,路途便不再那麽無聊,哪怕葉午并不算多話之人,時間也過得飛快,緊趕慢趕,兩人總算趕在入夜前入城。

去歲大年夜在路上奔波,今歲也沒好多少,這個年沒有一點年味,格外冷清,葉辰無聊想到,他是不是跟年節犯沖,要不怎麽就過不上一個正常年節。

西京慶安侯府上院。

這邊別說年節氣氛,倒像是在治喪,處處見白。其實也不差多少,龍椅上那位沒了,地方一切從簡,天子腳下的西京卻得恪守規制,一步不能錯,否則被言官參上一本,扣個對皇上不敬的名頭,妥妥獲罪,說不定還帶累全家甚至全族。

這種時候,平民百姓還好,越是位高權重,就越是謹慎。

不過國喪也僅是國喪,再怎麽守制,除非跟皇上親厚,否則多半只是表面功夫,關起門來氣氛總不如對外時那麽嚴肅。

此刻,慶安侯府上房花廳氣氛卻異常凝重,壓抑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太夫人年事已高,本就因連日為皇帝治喪而疲憊不堪,神情萎靡,此時更是面無血色,沙啞着嗓子頹然道:“卸磨殺驢,卸磨殺驢啊!”

“母親,無妨,還有子清在,待兒去信一封,那邊想必不會起亂子。”慶安侯出言安撫。

提及肖瑾琰,太夫人愈加悲恸:“侯爺,你就別騙娘了,子清世子之位被剝奪,轉給瑾珏,那位心思昭然若揭,子清在那邊無人幫扶,年紀又小,還不知道是什麽個景況,你又被逼留京,難,難那。”

“兒相信子清。”慶安侯沉聲道。

“希望如此。”短短不到一個月,太夫人仿佛老了好幾歲,似是想起什麽,目光淩厲提醒,“你看着點你那夫人,當日禮部來人宣旨,我可是注意到她有一剎那失态,聽聞子清世子之位被摘,她竟然還笑得出來,豈有此理。”

慶安侯蹙眉,面露不解:“母親,會不會是你看錯了,霓裳一貫待子清甚好,雖說幼小離多聚少,也不至于如此。”

“哼——”太夫人沉下臉,“你懷疑為娘騙你不成?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你還不清楚,不管她表現多好,為娘可從來就看不上她,但你有見過哪次為娘故意為難她,一次都沒有吧,更遑論栽贓陷害,我還怕髒了自己的手。”

這點慶安侯必須承認,太夫人武将世家出身,最看不慣的便是嬌嬌柔柔,長袖善舞之人,當初娶兒媳婦便是看中燕霓裳性烈如火,一身功夫不輸尋常兒郎,誰料出了那場意外之後,整個人都變了,太夫人跟侯夫人的關系自此就淡下來,但也從不曾刻意為難,更別說無中生有。

如此一想,慶安侯不由重視起此事。他常年鎮守鎮北府,幾年才得回一次西京,要說對夫人的了解,還真不如太夫人,便将這事記在心中,回頭找人查查。

不過眼下并非考慮此等小事的時候,皇帝駕崩前,将實權勳貴全都打壓了一遍,一個不落,兵權能收回的全部收回,像慶安侯這般勢大又有防備,則扣押當權者。

而對待繼承人,最常見便是剝奪世子之位,将其封給不學無術之輩,實在挑不出爛的,也得挑個最差之人,挑無可挑則賜婚。絕的是,皇帝不從敵對方挑選姑娘,而是從清流耿直官宦中選,讓勳貴棄也不是留也不是,如鲠在喉。

進京之前,慶安侯決計想不到,皇帝會做得如此決絕,完全舍了披在身上那張皮,大有不管不顧的架勢。

轉念一想,慶安侯又表示理解,如今世道有變,龍椅上那位想是怕了,怕兒孫守不住江山,想趁着還有一口氣,把攔路虎都給解決。他估計事情還不止如此,或許皇族還掌握了一些他們所不知的消息,要不然皇帝他不敢這麽做!

年剛過,滿打滿算,大越朝立朝不過十五年,皇帝如此沖動之舉怕是會動搖國本。

兵權不是說收就能收回,這需要一個過程,哪怕兵符上交,不在特定之人身上,想要随意調動軍隊,掣肘恐怕會超乎想象的多。

這裏面必有蹊跷,慶安侯決定拭目以待。他出不了京,城門也守衛嚴緊,這卻難不倒他,他自有傳遞消息途徑,要連這點能耐都沒有,還說什麽實權侯府,只怕早就被人生吞活剝。

“侯爺。”門口傳來一聲呼喊。

“進。”慶安侯正襟危坐,收起萦繞心間思緒。

守門心腹遞上密信,當即退下繼續盡忠職守。

慶安侯接過密函,拆開,快速掃過,面色不由一變。

“侯爺?”太夫人心跳加速。

“母親,您要娶孫媳婦了。”慶安侯強顏歡笑。

“別笑了,你不知道你笑得很難看?”自己養大的兒子,自己還不清楚?太夫人努力平複心緒,“我受得住,說吧,到底發生何事,難不成這樁親事有問題?”

慶安侯苦笑不已:“山峪關那邊出了大事,到目前為止,只有一人能解決,那人以此為要挾,想要求娶子清,子清顧全大局犧牲自己,答應了。”

“你,你……”太夫人呼吸一滞,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慶安侯見狀不對,忙上前拍撫。

太夫人總算沒閉過氣去,等緩過勁,蒼白着一張臉質問道:“事情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非這麽做不可?”

“一直沒獲得陛下準許,必須固守,退不得,否則就是現成的把柄,砍頭都足夠了。”

“你真這麽想?”太夫人不信,“我瞧着可不像。”

“母親,這跟我交不出兵符性質不同。”慶安侯解釋,“兵符這東西不是誰都能拿,陛下寧可扣留我在京,也不肯放我回鎮北府去取,就怕放虎歸山留後患,山峪關那邊就不同,要是無令退關,這罪名可就大發了,朝廷能名正言順出兵。”

“那就要犧牲子清?他剛獲封世子一年,轉眼又丢掉就已經夠委屈,怎麽還要把他往火坑裏推?”太夫人有些感情用事,不過這也不怪她。

肖瑾琰是長孫,在太夫人跟前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她進京,這才分開,之後她跟侯夫人關系比較淡,慶安侯一脈她自然最親肖瑾琰。

倒不是沒有承歡膝下的孫輩,太夫人不止慶安侯一個兒子,但第一個總有一些不一樣不是,她老人家明知将嫡長孫交給慶安侯帶是為他好,心裏卻總覺得對不住肖瑾琰,想要彌補。

慶安侯不做聲,任由太夫人發洩。

說着說着,太夫人自己都說不下去。她何嘗不知,這是最正确的做法,可為何長輩不給力,卻需要小輩去承擔?

思及此,太夫人突然愣住:“侯爺,不對,你是不是還瞞了什麽?求娶,對方是男的?”

“是。”慶安侯莫名覺得心虛。

太夫人氣了個倒仰,直接抓起手邊茶盞丢過去:“瞧瞧你幹的好事,你這是要讓子清絕嗣,還得委身于人,啊?對方多大了,別告訴我是個老頭子,真要那樣,你就替子清嫁過去。”

“母親息怒,息怒。”慶安侯利索接住朝他飛來的茶盞,人卻陪着小心。

“還息怒,我看着你這火就止不住。”太夫人怒目而視。

“母親,事情沒那麽遭,你兒子我哪怕豁出一張老臉,對方還不樂意。”慶安侯解釋,“那人是個跟子清一般年紀的後生,一表人才,就是膽大包天,一個小小鄉野小兒就敢打子清主意。不過這人眼光真是不錯,放眼西京,都尋不出幾個子清這樣的,他挺能抓住機會,要換以往,只怕連子清的邊都摸不着。”

“你對他很看好?”聽話聽音,太夫人一下子就抓住要點。

“這人是奇人高士。”慶安侯長嘆一口氣,再欣賞,那也只當他是個人才的時候才會這麽覺得,當兒媳婦,再厲害又有何用,光一個“男”字就讓他痛恨不已,恨自己能量不足,更恨對方趁人之危。

只是話說回來,葉辰抓機會的本事那可真是了得,一擊即中,這點連慶安侯都不得不佩服。

“想求娶子清?也不是不行,讓他拿出誠意來。”怨怼過後,太夫人理智回歸,剛要為肖瑾琰争取更多福利,猛然想到一點,不由眼睛一亮,“侯爺,這事還沒定下吧?”

“口頭約定,尚未下正式婚書。”

“那你快修書一封,子清是慶安侯府嫡長孫,斷沒有嫁人的道理,就并娶吧,這是最低限度,不然我這老婆子就陪子清嫁過去。”太夫人以自身威脅。

慶安侯苦笑連連,他還能怎麽辦?只能盡力達成,否則真不知道此事該怎麽收場。

密函剛傳出去一封,此刻,慶安侯不得不又追加一封。

鎮北府邊關。

皇帝殡天的消息早已傳到這,同時而來的還有慶安侯扣留西京,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将無法掌控鎮北軍的信息。

山峪關這邊還好,慶安侯與将士同甘共苦許久,他離開後,又有肖瑾琰安定人心,其他幾個關隘就不免人心浮動,好在目前還只是極小一部分,并不影響鎮北軍軍心,就看事态嚴重前,肖瑾琰能不能接掌大權。

站在山峪關城牆上,肖瑾琰目視前方,遠處陰氣翻滾,陰森灰暗,他腳下卻和風習習,鳥語花香,每天醒來都精力充沛,仿佛有用不完的勁。

幾位高人怎麽趕也趕不走,撒潑打滾都要賴在這,肖瑾琰借機跟他們約法三章,拿了不少好處在手。

那一刻,肖瑾琰心中泛起異樣快感,随即,臉又鐵青一片。當初他迫于現狀,自願應下那混蛋的要求時,對方是不是也在心裏樂得不行?

肖瑾琰心頭火起,轉身下了城牆,直奔校場,從武器架上随意挑選一把紅纓槍就開練。霎那間,塵沙漫天,紅纓槍連成一線,肉眼難辨哪個是殘影,哪個是真身。

肖瑾琰練得投入,對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無所知,在他附近訓練的将士看到這一幕,視線再舍不得移開。之後不斷有人聞訊趕來,很快,肖瑾琰附近就圍了一圈人,卻無一人發出聲響,全都被場中練槍之人吸引。

一套槍法走完,肖瑾琰收勢,這才發現不對勁,以他為中心,方圓三丈內空無一物,甚至連地皮都被削下去一層,而更遠處則圍滿人,一個個目瞪口呆,顯見得對剛才發生的事驚到不行。

肖瑾琰眉一擰,他何時有這等本事?不明白就找人問,轉為親衛的墨硯立刻上前,将事情大概簡要說了一番。

肖瑾琰當即心中有數,想必葉辰說的轉元陣附加效果開始呈現,立刻召集全軍進行武力測試,從力量速度體能檢測起,以騎射實戰對練收尾。

結果顯而易見,官兵素質有顯着提升,跟肖瑾琰一樣量變達到質變,練出勁氣的也有好幾個,那真正是飛沙走石,跟話本中說的飛檐走壁有得一拼,不過都是中年武将,練武少說也有二三十年,肖瑾琰這個剛到弱冠之齡的年輕小将就顯得格外矚目。

比武過後,小兵們議論紛紛。

“你聽說了嗎,這次比武排名前百都有獎,獎品是入住方外之士臨時駐地空餘房屋,排名越靠前,住處就越接近肖校尉別所,不論将軍還是小兵,都一視同仁。”

“早聽說了,這獎品很奇怪,難不成那些房屋有什麽特別之處?”

“應當是,可惜有肖将軍親衛隊守着,連靠近都不讓。”

“這可是好機會,聽上面的意思,一月一檢測,努力一把,說不定下回我們也有希望。”說話的小兵一臉向往,雖不明就裏,但沒人是傻瓜不是?

“你說得有理,走,加練去。”

張副将是肖将軍嫡系,慶安侯走後,肖瑾琰行事能如此方便,他和另外幾個将軍功不可沒。

肖瑾琰官職還是低了,慶安侯走之前已經安排好,可惜時間不對,年底外加皇帝殡天,程序來不及走完,目前他還是校尉,在軍中也就一個不起眼的小官,若非他身份特殊,幼時又曾長待鎮北府,跟不少将領都很熟悉,有些甚至關系很近,別說服衆,能不被打壓排擠就不錯。

不過葉辰也在其中推了一把,現在山峪關一衆将士可是知道,肖瑾琰婚約定下之時,便是山峪關後顧之憂解除之際。

對于肖瑾琰作出的偌大犧牲,山峪關上至将領,下至小兵,都心懷感念,對葉辰也多了那麽一絲不爽。

這就是肖瑾琰的高明之處,既然事已成定局,無可更改,那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就是他要做的當務之急。

不過肖瑾琰暫時只說了轉元陣能清除陰氣,附帶功效并未明确告知,目前只有比武前百名将士和慶安侯以及他自己的親兵得以享受最大好處。

這倒并非肖瑾琰不想說,而是不合适。轉元陣外圍效果都這麽強勁,內圈就更不用說,保持神秘,将其當作獎勵分發下去,将士們就會格外珍惜,不會随便外傳,要是不當回事,誰都能從中得利,還不傳得沸沸揚揚?

就算如此,軍營內部也已經議論紛紛。若非山峪關本身對将士管得就嚴,肖瑾琰又提議加強管束,得到張副将一幹将領支持,将士無事不得外出,哪怕輪休,也得待在軍營,恐怕山峪關新起的異狀早就進入大衆眼中。

事後,張副将等一衆将領對待肖瑾琰時,多了幾分尊重,少了幾分替慶安侯看顧後輩的想法。

大家心中有數,在如今這個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持山峪關軍心穩定,不遭人觊觎,比什麽都重要。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要最重要的山峪關穩住,鎮北府其他邊關隘口就不敢妄動,鎮北軍就能穩下來,那能籌謀的事情就多了,很大可能等到肖瑾琰掌控全軍,亂子都沒鬧起來。

山峪關将領在這一問題上如此齊心協力,未嘗沒有私心。軍營中新異狀只在山峪關将士中流傳,他們就能比鎮北軍其他部隊先行一步,時間一長,妥妥各個都成為精兵強将,淩駕于其他部隊之上,這誰不願意?

反之,好處就要分出去,孰輕孰重,衆将領自有論斷。

這天,肖瑾琰收到西京傳來的密報,頓時好心情不翼而飛,這一個多月來他刻意忽略的一樁事再次浮現眼前。

慶安侯已經答應肖瑾琰和葉辰的親事,成親可以往後托,定親卻不日就要提上日程。

肖瑾琰再也淡定不能,做出決定容易,權衡利弊得失,這是最佳應對方案,但真要親自真刀真槍上,他都不由心生膽怯。

只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進一步前路未知,退一步卻注定一敗塗地。

肖瑾琰能怎麽辦,只能咬着牙迎頭而上。

一番深思熟慮之後,肖瑾琰決定派人去請葉辰履約,還沒行動,又一封從西京發出的密函到他手上,看完,他不由渾身一輕,眉目舒展,不見先前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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