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慣來充斥着歡聲笑語的桂花巷葉家, 此時一片靜寂,就連最為活潑的葉光, 也不敢多說一句。

往日這個時候,廚房裏早就飄出飯香,此刻卻還是冷鍋冷竈, 葉光不清楚家中發生了什麽,卻本能知道該怎麽做, 輕手輕腳洗漱完便随着兩位兄長一道出門,渾然顧不上肚子正餓得咕咕叫。

白氏坐在堂前, 雙目無神,宋氏帶着葉雪葉霜陪在左右。

許久, 宋氏小聲說道:“娘, 三弟說了不會以身犯險,您放寬心。”

白氏轉過頭,望着宋氏手上半臂錯亂的針腳看了半晌, 幽幽開口:“先顧好你自己,沒那個心思,就把東西收了吧。”

宋氏循着白氏目光低頭看向手中半臂, 發現縫得亂七八糟, 剛才那陣不僅白費功夫, 還得返工, 瞬間赧然。既然沒瞞住心底擔憂,她索性不再掩飾,将為小叔子縫制的半臂外衫收起, 免得白氏睹物思人。

昨天幾人議事時,宋氏并不在場,未能參與其中,但作為葉辰這輩長嫂,瞞誰也不會瞞着她,事後該知道的她都一清二楚,唯獨葉雪等小輩被瞞在鼓中,只知曉家中似乎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具體何事,卻不得而知。

白氏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葉辰,她這個小兒子自從摔折腿,昏迷不醒,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後,性子就變得有些冷,對她倒是孝順,有什麽好的都會惦念着她,對家人也算好說話,對其他人,尤其是得罪過他那些,可是半點不留情面,不,家人其實也是如此,只因無論是她,還是大伯子一家,都是真心待葉辰,不然……

白氏心中一凜,不敢再往下深想,随即又釋然。辰兒這麽待人也沒錯,難不成別人打一巴掌,還得把另半邊臉也遞過去不成?哪怕是家人,這麽做也是讨人嫌,葉辰只不過容忍度更小而已,差別其實不大。

原本白氏以為葉辰不會管這事,哪怕此事很可能因他而起,豈料小兒子竟爽快應下,那一瞬,白氏心中對葉辰安危擔憂蓋過其他一切。

這邊白氏等人憂心忡忡,無心做事,另一邊葉辰卻半點不見急躁。

讓他平白拿出兩千元玉贖人,想都別想,他真要如此輕易就遂人願,以後只怕會沒完沒了,其他人都會聞腥而來,那他往後什麽事都不用做,幹脆坐等成為散財童子得了。

葉辰之所以這麽幹脆就攬下這個差事,不過是想借此殺雞儆猴罷了。他的主意豈是誰都能打,葉卯等人要救,但不是以這種方式,他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末世随時都要做好戰鬥準備,退縮逃避只能茍延殘喘,這樣活着還有什麽意思,葉辰不屑于此,他只會選擇迎難而上。

當然,該有的防備不可或缺,葉辰不會放着大把資源不用,逞強單槍匹馬迎戰,他先回北荒農莊調集人手,同時派人給肖瑾琰傳遞消息。

一出沙漠,衆人立即兵分兩路,轉瞬間,葉辰便消失在大家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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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中隐蔽是第一要務,這其中就包括身形和氣息遮掩兩大類,葉辰雙管齊下,一番變裝之後,就算白氏站在面前,只怕也認不出來。流焰更是面目全非,只要它不争着表現它的不凡之處,就只是一匹普通馬,連良馬都稱不上。

葉辰帶出的其他人都經過類似處理,只是他們還沒學到家,變化沒有這般大,不過不熟悉他們的人也難以辨認,這就夠了。

至于怎麽混入西北州城,葉辰沒管,只交代他們放開手腳幹便是。他不信那些以偵察打探為主的浴血老兵,連這個都辦不到。以前葉辰不讓他們這麽幹,只是不想徒生事端罷了,現在都欺上門來,他哪還顧忌這麽多,好用就行。

既然那些人将他底細打探得這麽清楚,想必州城裏眼線衆多,對外來人員格外注意。

葉辰所料沒差,幾個城門口都有人盯梢。

葉辰現在是“身份不明”之人,自然不會大白天硬闖。畢竟他只能降低自身存在感,不會憑空消失,想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城門口溜進去,這難度也忒高了點,以他目前修為,他不敢保證一定成,他自然不會冒着被人當場發現的風險如此任性妄為。

州城城牆上日夜都有人巡視,白天還好,夜晚空檔就大,以葉辰強勁魂力,想要避開人一點不難,至于如何進入,那就要借助工具和元力修為,葉辰凝氣二境實力可不是擺着好看。

有過延西州城夜探雲府經驗,再次利用魂力搜集信息,葉辰可謂是輕車熟路。他先去對方跟範氏約定的聯絡點走了一趟,對方到底沒能徹底探明葉辰底細,對他實力估計不足,連着觀察幾日後,就讓他順藤摸瓜,找到主使者。

葉辰自不會跟他們客氣,直接趁熟睡之際,弄暈幾個主謀者家裏最為寵愛之人,連夜帶出。

天還未明,程府安靜祥和氣氛便被一聲驚呼打破,之後是接二連三驚叫。

程府各院被驚動,立刻燈火通明,只是還未等他們行動,就有護院帶着家主命令過來,讓他們嚴守門戶,不得随意走動。

秋院。

“外頭怎麽回事?”

“小姐,好像府內有人失蹤。”

“知道是誰嗎?”

“不曉得,我就在牆根下隐約聽到這麽一句,不知對不對,不過有一聲好像從丹桂院傳出。”

“丹桂院?那不是二姐院子?”

“是。”

沉默片刻,那人方道:“我們院子沒事吧,你去看看,仔細一點。”

“小姐,我們院落沒事,方才我已經看過。”

聞言,那人不由苦笑:“也是,秋院冷冷清清,賊子都不會來我們院。”

“小姐……”

“不用說了,去打盆水來,我現在就起,今天只怕難過,都打起精神……”

程府上院。

程老太爺高坐堂上,把手中紙條往案幾上一拍,目光掃過底下大氣也不敢出的兒孫,最終定格在幾位兒子身上:“誰出的馊主意?”

程家幾位老爺皆低垂着頭,不發一言。

“瞧瞧自己,都像個什麽樣,說!”

程大老爺紅着眼,怒瞪程二老爺,見他不吭氣,恨聲道:“爹,都是二弟,兒知道時事情已經出了。”

“那你為什麽瞞着不說?”程老太爺一臉恨鐵不成鋼,都這麽大的人了,做事竟然如此不知輕重,惹誰不好,偏去惹慶安侯府,那是他們能招惹的人嗎?

要知道,西北州跟鎮北府毗鄰,州城離最近邊界不過兩三百裏,這倒也罷了,問題是西北州同鎮北府不一樣,這裏多是地方駐軍,并無鎮北軍這樣的百戰之師坐鎮,一旦對方陳兵邊界,西北州連地方守備都得惶惶不安,更別提他們這樣不大不小的家族,還真是無知者無畏,看來以往都把他的說教當耳旁風,聽聽就過。

程老太爺視線落在程二老爺身上,若有所思。他這個二兒子不是如此膽大包天之人,不會是被人當槍使了吧?想到二媳婦出身宗室旁支,眉頭微蹙,希望不要是他想的那樣。

眼下不是找人算賬的時候,重要的是如何處理這件事。

能無聲無息将府中最受幾個主事者寵愛的小輩擄走,葉家實力不可小觑,其中有無辜受累者,對方卻渾然不顧這些,擺明了是要連坐,壓根不管是誰惹的禍。

程老太爺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拿起被他拍在案幾上的紙條團成一團,扔到程二老爺跟前:“把上面說的人帶到府內,以客人之禮相待。”

程二老爺彎腰撿起紙團展開,看清上面內容,頓時臉色微變。

程老太爺心道不好,面沉如水:“別告訴我你交不出人?”

“爹,人不在兒手上。”程二老爺頭垂得更低,不但不敢跟程老太爺目光相觸,就連幾個兄弟視線也一并避開。

程老太爺這回真是氣狠了:“不在你手上,那在誰那?”

“溫家。”程二老爺吶吶道,聲音小如蚊子嗡鳴。

“還是不是爺們,把身體扳直了,大聲點。”程老太爺實在見不慣二兒子畏畏縮縮的樣子,簡直越看越火大。

“溫家。”程二老爺豁出去大聲道。

程老太爺以為自己年紀大了幻聽,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人在溫家。”

“這事怎麽還跟溫家扯上關系?”程老太爺想不通,望着程二老爺的目光越發不善,“你老實交代,除了溫家還有誰?”

“沒了,就溫家。”

“原原本本把事情說一遍。”程老太爺眼中晦暗不明,努力平心靜氣,才将再次沸騰的怒意壓下去。

程二老爺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此刻已經六神無主,見老太爺這麽問,忙磕磕巴巴将事情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遍。

越聽,程老太爺臉色越黑。

卻原來,程二老爺膝下有一子,自小聰明伶俐,全家對于他都寄望甚高,他也争氣,不及弱冠之齡便得了舉人功名,豈料禍從天降,于幾個月前游山時受外邪入侵,回家後整日渾渾噩噩,像是丢了魂一般。

程二老爺夫妻為此着急上火,外出尋醫時,無意間聽人說起有高人能治療這個病症,只不過代價有點高,需要大量元玉,便動了心思。

只是元玉不好得,數目又大,偏巧在這個時候,葉辰手中有渠道弄來元玉一事被程二老爺獲悉。循着線索查下去,确定這個消息沒錯,同時還查出範氏一家是葉辰至親,雖則兩家如今已分屬兩族,血緣關系卻斬不斷,鬼使神差之下,他就将人給綁了。

至于人在溫家,那是因為不想驚動程老太爺,恰巧程二夫人淳氏和溫大夫人那邊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便将人安置在溫大夫人陪嫁莊子上。

聽完程二老爺述說,程老太爺差點沒氣暈過去,他怎麽就生了這麽個蠢兒子?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什麽無意間,運氣好,明明是被人刻意引導入套,兩夫妻都是蠢貨,病急亂投醫也不能一點腦子都不帶。

還有老大也是,這麽大的事情怎能瞞下,兄弟情深也不用在這上面表現,程老太爺生怕夜長夢多,鬧明白前因後果,當即吩咐二兒子:“去,趕緊把人帶回府。”

程二老爺沒動:“爹,城門還沒開。”

“混帳東西,不知道先把事情都安排好,還想臨時抱佛腳不成?”程老太爺再次心頭火起,再這麽下去,他早晚被蠢兒子給氣死。

程二老爺立刻連滾帶爬離開。

“老大,你去盯着,別讓事情出了岔子。”

“是,爹。”程大老爺領命而去,臨走之前不忘俯身将程二老爺慌忙間落下的紙條撿起。上面有個破口,那是被匕首釘在牆上留下的印痕。紙條上意思簡單明了,就是以人換人,并約定時間地點,落款處寫着一個葉字。

對方就這麽光明正大表明身份,壓根不加以掩飾,越是這樣,給程家衆人帶來的壓力反而越大。

程老太爺恨不能親自替代二兒子去辦這事。

程大老爺本來對這事不大上心,被程老太爺這麽一通說,對方又挾持了自家兒孫,他離開前,夫人還為這事抹眼淚,頓時也急了,對程老太爺囑咐很是在意,不光他,其他程家老爺也在密切關注此事。

進州城時葉辰獨自一人,帶人出城時他旁邊卻多了幾道身影,正是主偵察打探的三小隊兵勇,不過并未全員到齊,其餘還散在各處。

葉辰想着殺雞儆猴,卻也沒把葉卯等人性命不當回事,他自己不在乎,不代表白氏等人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遭遇意外。

葉辰恩怨分明,白氏和葉寧仁兩家為人如何,他心裏門清,哪怕最初葉寧仁家連年被原主一家拖累,邱氏也只是埋怨,從來沒讓白氏落空過,他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這些親人着想。

因此,葉辰進程府展開行動之時,已将葉卯等人下落探清,并派人盯着。

其實他大可将人救出,葉辰卻沒這麽做,而是采取當面交接,以人換人方案,裏邊未嘗沒有對範氏言行表達不滿之意。

葉辰有元玉不假,難道是個人拿他親戚威逼,他就得幫不成?那他就算有再多元玉,只怕都不夠他散。

溫大夫人陪嫁莊子外,此時兩方人馬正在對峙,一方多以鋤頭鐵揪為武器,另一方則是刀槍,明眼人一瞧就知誰占上風,只是後者只圍堵不主動出手,局面就這麽僵持住。

葉辰帶的人少,遠達不到這個效果,形成如此态勢,不消說,自是肖瑾琰所派援兵已至。

“這位小哥,不知府上哪裏得罪貴方,還望告知,在下也好請老爺出面調解。”莊管事壯着膽上前。

帶隊的石青往莊內瞥了一眼,面無表情道:“溫家膽子不小,竟敢私綁良民,就不怕吃官司?”

莊管事心中一凜,強自鎮定道:“小哥說笑了,沒有這樣的事。”

“是嗎?”石青淡淡抛下兩字,就不再開口,只是人卻沒動一步,帶着僞裝成護衛的兵卒将莊園圍得水潑不進,風吹不透,就這還不夠,一個眼神示意,立刻分出兩小隊人,直接對莊丁實施繳械策略。

嗯,這下子看着舒服多了。

石青是滿意了,莊丁們卻快被吓破膽,之前還硬撐着拿起武器自衛,現在這口氣一散,都怕得不行,生怕惹惱這幫煞氣十足之人生受皮肉之苦。

莊管事心怦怦直跳,見對方沒再采取進一步行動,這才略微安心,只是再不敢跟人扯嘴皮子,帶着一幫失了“武器”的莊丁退回莊內。

這邊動靜不小,吸引不少人目光,只是大家都不敢往前湊,畢竟不是誰都神經大條,一看圍莊之人那兇神惡煞模樣,都自覺退避三舍,只遠遠觀看。

誰也沒注意到,人群中一個其貌不揚之人朝另一個同樣長相平平無奇者點頭致意,随後兩人一同消失不見,好似他們從不曾出現過,沒人問起,也無人關心。

程二老爺帶人趕來時,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溫大夫人陪嫁莊子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壯漢們圍得水洩不通,附近百姓隔着老遠往這邊看。

不用石青吩咐,一見有人靠近,臨時喬裝成護衛的兵卒立刻持槍在前,槍尖直指來人。

程二老爺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差點被吓得一頭栽下馬,好半晌才穩住,顫聲問道:“此乃私人莊園,爾等何故圍困于此?”

石青盯着對方打量片刻,不答反問道:“來者何人?”

程二老爺臉一白,終是咬牙答道:“程清彥。”

見石青一頭霧水,葉辰留下的三小隊中一人在旁提點:“程家二老爺,此次目标人物。”

石青表示明白,示意衆人讓開一條道放行。

程二老爺在一陣莫名中順利進入溫大夫人陪嫁莊子,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算不上多聰明,但也不傻,此刻哪裏還不明白,這些人必是葉家所派。

剛剛從程老太爺那獲悉自己被人利用,緊接着又發現成了葉家示威對象,程二老爺簡直欲哭無淚,他那時怎麽就豬油蒙了心,辦下這等糊塗事?人豈是那麽好換,看葉家這等架勢,不把他們程家扒下一層皮來,只怕沒完,那他豈非成了程家罪人?還有溫家,恐怕也會遭到連累。

該死的,要讓他知道是誰在程家背後下暗手,他定饒不了他們。

程二老爺又氣又悔,臉上神色來回變換,精彩得跟染缸有得一拼。此時卻無人欣賞,不管随行之人,還是溫家莊丁,注意力大都不在這上面,擔驚受怕之下,哪還管主子們神情如何。

程二老爺領人很順利,随行人員中有溫大夫人親信,雙方很快就交接完畢。

葉卯葉亥兩兄弟被弄糊塗了,前一刻還惶惶不安,擔心不知何時身上就會少一個部件,下一瞬就被人笑臉相待請進馬車,還好吃好喝招呼着,前後待遇天差地別,兩人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葉卯撩開窗簾,看到馬車外随行護衛,不知為何心下稍安。

殊不知此刻程二老爺心裏有多不痛快。

這哪是護送,眼下情形和牢頭看押犯人有何區別?

威脅,赤果果的威脅!

偏程二老爺不能發作,哪怕氣得臉上一片青一片白,這口氣也得忍下。事已成定局,他還是多想想過後怎麽面對家人怒火,哪還有時間跟人置氣。

石青等人出現,在葉辰預料之中,但他們怎麽做,他是一絲也不知,等他在約定地點看到程二老爺一行人時,不由失笑。

石小将夠促狹,程二老爺經了這一遭,只怕以後再不敢打葉家主意。

葉辰只要人,好處就當作給石青他們跑腿費,至于能從程家和溫家刮下多少油水,就看石青等人手腕。

這是一場不平等交易,程老太爺太識時務,人也精明,這也就導致葉辰輕易便要回葉卯幾個,而落在他手上那些程家人卻只換回去一個失魂之人,其餘就得用利益進行交換。

葉辰沒有參與後續,人要回來後,立刻啓程回晉岷縣。

經了這一遭,州城葉卯他們再沒法待,程家算不得世家大族,在州城話語權卻也不小。也是,真正無權無勢的小家族,哪怕一時頭腦發昏,只怕也不敢把腦筋動到葉辰頭上,他背後站着的慶安侯府可不是擺設。

将人帶到地方,葉辰便丢開不管,之後他們是好是賴都跟他無關,青雲直上他不會多看一眼,落魄窮困也不會上前接濟,将人全須全尾救出,他已經仁至義盡。

至于白氏他們怎麽對待範氏一家,葉辰不予置喙,只要別鬧到他跟前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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