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8：心之所願

相良一郎不知道少女究竟在等待着什麽， 直到他的腦中突然多了一段記憶。

一段他和紅發少年進行游戲，把異能特務科和自己的情報倒了個幹幹淨淨的記憶。

而那個贏過他、不曾遮掩容貌的少年，正是他苦尋已久的潘·多拉。

他這才恍然明悟， 為什麽眼前這個少女會對他那麽了解，因為那都是他自己曾說出去的事情。

意識到這一點， 他舉槍的手開始顫抖， 食指不敢搭上扳機。

如果他傷害了這個潘·多拉的屬下，他的妻女是否也會收到報複？

佐佐城信子無畏地看着槍口， 眼前這個男人的一切反應，都在她和伊濑海的預料之中。

他滿身破綻，所以才會從一開始就進入伊濑海的視野。

掙紮片刻後， 相良一郎将槍支丢進了一旁的灌木叢，無力又頹然地問道：“你們究竟想做什麽？”

作為一個情報人員，他早就已經徹底地輸了， 以後還是換個工作吧。

他想起了當初自己被潘·多拉耍得團團轉， 那個少年操控着一切， 包括人心。一旦想起這些，他便喪失了所有抵抗的意志， 只剩下自暴自棄的念頭。

說不定就連自己現在的舉動，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佐佐城信子溫和地微笑着，“只是希望您暫時別打擾到他的游戲而已。等過一會兒， 我們可以再次進行游戲， 您依舊會忘記一切， 無知且安全地回去，我們從不打算傷害您的妻子和孩子， 這些都可以用盟約來約束。”

相良一郎嗤笑一聲， “然後等着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況嗎？”

無知是很幸福， 可是當想起一切，那就變成了恐懼。

“那麽……”佐佐城信子早有準備，順水推舟地提出第二個方案，“您要考慮加入我們嗎？”

墜海後，伊濑海陷入回憶之中。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叫做迪司博德的幻想世界中，這個世界的唯一神出現了，他在訂下了十條盟約，讓十六個具有知性的種族“和平”地共存着，戰争從此消弭，一切都由游戲來決定。

位于十六種族最末的人類種，是個完全不能使用魔法的弱小種族，光是能在六千年前的大戰中存活下來，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更別說，弱小的他們曾像奇跡一樣占領過整個露西亞大陸。

但那已經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六千年後的今天，沒有外敵的威脅，人類種的發展水平仍然與千年前差不多，遍地開花的人類種國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凋零。

直至現在，全人類種三百萬人口只剩下一個國家——綿延了六千年的艾爾奇亞王國。

而這個國家的國王，誠·多拉，一個被民衆唾罵為愚王的男人在今日剛剛完成下葬。

年僅十五歲的潘·多拉攙扶着自己的堂姐史蒂芬妮·多拉，在民衆異樣的眼神中回到城堡中。

他們是先王的血脈，他的姐姐本應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艾爾奇亞女王，而自己按照原定的情況，将成為輔佐姐姐的多拉公爵。

可是先王卻在臨死前廢棄了繼承法，要求從全人類中海選“人類最強賭徒”，讓那個人成為國王。

一時間，看多拉家這姐弟兩笑話的人可不少。

不過他們也不敢表現出來，這兩姐弟先後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國內最高學府畢業[1]，無論在哪方面都領先別人一大截，就算是通過比賽海選國王，最後的贏家也極有可能是他們。

尤其是潘·多拉王子，他的勝算最大，從未有人類種能夠在游戲上贏過他，如果先王帶着他去和其他種族游戲，他們的國土也許不會丢失那麽多。

這位王子平日裏總是冷着臉，生人勿進，光是看到他的眼神，人們都會下意識噤聲，絕不敢當面恥笑。

回到城堡後的兩人在客廳陷入了沉默，史蒂芬妮仍然沉浸在悲傷中，潘卻想的更多。

他始終無法理解祖父關于下任國王的命令。

祖父明明非常重視和寵愛他們姐弟兩個，自己更是被他手把手撫養長大的存在。

論治理國家的政治才能，他的姐姐當仁不讓[1]。如果說祖父需要一個擅長玩游戲的人，與其他種族進行比賽來将失去的國土全部贏回來，為什麽不直接選擇他？為什麽要繞一個大彎子？

他與姐姐的感情很好，無論是兩人中的誰成為國王，另一人都會真心的祝福且輔佐，絕不會因為這種小事阋牆。

他也不理解祖父的生前的一系列行為，人類種明明活得好好的，為什麽祖父卻覺得他們遭遇了滅頂危機？

但既然這是祖父的目标，他自小也在努力朝着拯救人類種而努力。

難道是他還不夠優秀嗎？

在外人面前冷傲的小王子茫然又難過地低下頭，發絲垂落下來，遮住了碧藍的眼睛。

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沮喪，那是被最親近之人否認的失落。

史蒂芬妮見到他這幅模樣，連忙擦去眼淚，抱住自己僅剩的親人，她打起精神，用元氣滿滿的聲音說道：“好了，別難過了，我去給你烤點你最愛吃的餅幹。”

在人類種裏，黃油、砂糖這些東西都是只有貴族才能享受的奢侈存在。

她小聲抱怨着，“之後要開始國王遴選循環賽了，又要忙好久，今天就早點休息吧。”

她同樣不理解祖父的所作所為，但她沒想那麽多，知道的也不多。只覺得如果是比賽游戲，她的弟弟不可能會輸。

這可是她和祖父從小寵愛着長大，無比優秀的弟弟。

潘安靜地點點頭，享用過晚飯和姐姐的手作餅幹後就回到了卧室。

夜裏，他實在睡不着，便穿着睡衣走到露臺上想透透氣。

剛一開窗，他竟然在城堡的塔尖上看一個奇異的短發少年。對方戴着一頂方格帽子，身穿紅色短衣，眼中有着方塊和黑桃的圖案。

少年像是在思索着什麽，盤腿懸浮在空中。

他不是人類種，人類種是無法飛行的。

森精種？吸血種？獸人種？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潘的腦海中迅速掠過各個種族的特征，他不動聲色地後退。

不知為什麽，在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自己的心底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抗拒。

心中不斷冒出一個念頭——不要接觸他！

這種抗拒與面對其他種族不同，他從不畏懼其他種族的人，也從未害怕過什麽存在。

但是少年已經看到他了，眼睛一亮，下一秒就出現在了他面前。

少年驚奇地看着他，“原來不是你的葬禮啊。我有一陣沒有關注人類種了，真沒想到你能堅持這麽久。”

潘頓住了。

什麽意思？他以為今天死去的人是自己？

“嗯？你不記得我了？明明那時候是我帶着你的……”少年沮喪不到一秒，又展現出活潑的笑容，“那麽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特圖，請多指教～”

特圖，這是唯一神、游戲之神的神名。

作為人類種的一員，潘也随大流地信奉着他。

這世上不會有人敢冒用神名，他身上的威壓也證明了其真實性。

可是作為這個世界至高的存在，為什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自己應該認識他？

他從未察覺自己的記憶有什麽缺失之處。

出于對神明基本的敬畏，他恭敬地回複，“我是人類種的潘·多拉。”

特圖擺了擺手，似乎不适應他的态度，“不用完全變得像那些無聊的人類種一樣啦。啊，對了，你全都忘記了。”

他湊過來，用誘導的語氣說道：“雖然不是我做的，不過我也有能力幫你恢複全部的記憶。只要在游戲上贏過我就好了～我聽說過，有人說你現在是人類種最強玩家哦，我很期待你現在的實力。”

要和游戲之神比賽游戲嗎？

怎麽想都不可能贏得吧。

潘拒絕了，“我并沒有缺失記憶。”

他下意識不想去探究這方面的事情。

特圖沒有回應這一點，而是撇撇嘴，“我實在是太無聊了！幾千年都沒有事做了。”

這就是唯一神嗎？分明是個找人陪他玩的小孩子。

潘的嘴角微微抽搐，靠着良好的修養才沒有吐槽出聲。

“你的臉上超級迷茫，如果贏過我，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不能涉及其他種族的事情，我可是旁觀主義者。另外還讓你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怎麽樣？”

特圖思索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你輸了……你就要忘記一切，直到你再次向我挑戰。”

這是在記仇自己忘了他嗎？

真是個小心眼的神明大人啊。

但是潘卻意動了。

失去記憶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他的過去都在這裏，憑借着自己的頭腦，他很容易能從周圍推斷出失去的記憶。

最重要的是，他想留下。

他想要留在這個世界。

一如剛才對特圖的抗拒，這樣的念頭無比強烈。

不僅是這種無緣由的念頭，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姐姐，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什麽岔子。

接下來的國王選舉情況魚龍混雜，極有可能出現勾結其他種族的人，他的姐姐有時候太天然，連表情控制都做不到，絕對應付不來那些家夥的。

潘接受了特圖的要求。

“看樣子，特圖大人是真的非常無聊了。”都開始自己給自己找對手了。

“都已經六千年了，居然沒有一個家夥來挑戰我，我當然是無聊死了。”

“根據盟約第五條，游戲內容由我來決定。”潘引着特圖進屋，他的房間裏有一個專門的西洋棋桌子，上面放着晶瑩剔透的水晶棋子，“我的選擇是西洋棋。”

特圖的臉上揚起笑容，“沒問題。”

他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向盟約宣誓！”

港口Mafia的船靠近了白蘭的游艇，撒下的網都被收了上來，漁獲得了不少，之前被果戈裏踹進海裏的組織成員也撈了上來，但最重要的目标卻神奇地從網中逃走了。

太宰治看着漁網上的切口，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無所事事吃着棉花糖的白蘭，忽然說道：“下次也讓小美人魚帶我在海裏玩玩吧。”

白蘭笑眯了眼，接話道：“太宰君的異能力有點麻煩呢。”

但他承認了小美人魚的存在。

之前太宰治曾在聊天室裏給大家推薦入水，白蘭嘗試後分享了自己入水後與小美人魚游玩的經歷，那天剛好是大家讨論要在橫濱祭線下聚會的時候。

白蘭确實一直乖乖地待在游艇上看好戲，沒有聯系過下屬。

可是因為之前盟約的束縛，他早就配合好伊濑海，讓自己的小美人魚待在這片海域裏等着救人。

小美人魚救王子，真是不錯的童話故事呢～

白蘭露出了甜膩的笑容。

不過很可惜，事實并沒有如同童話故事那樣發展。

“喂！還沒死吧？”少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伊濑海的意識漸漸回籠，咳嗽着吐出海水後，他艱難地睜開眼，看到了海水中醒目的藍色魚尾，還有她身上環繞着的某種藍色力量。

“海栖種？”還沉浸在那個世界回憶裏的伊濑海脫口而出。

“那是什麽奇怪的稱呼。”嬌小的藍發魚尾少女斜了他一眼，“我是白蘭的雨之守護者，鈴蘭。你已經被我送到岸邊了，人也沒事，那我回去找白蘭了。”

雖然小美人魚的确救了王子，但是這條美人魚顯然對王子沒興趣，她猛地紮進海中，像一條真正的人魚一樣在海中暢游，在水中自由呼吸。

伊濑海沒精力管她，他抹去臉上的海水，腦中回想起自己和特圖的游戲。

他輸給了游戲之神，可是就在游戲結束的一瞬間，他的身形突然渙散。

“糟糕，因為和神明游戲，你的時限提前了。”特圖吐着舌頭向他道歉，并留下了他記憶中最後一句話，“一定要再來找我玩啊！”

等伊濑海再次醒過來，他就失去了一切記憶，出現在了橫濱的沙灘上。因為在一個陌生的世界，也就無從談起根據周圍事物找回記憶了。

特圖口中的時限究竟是什麽？如果沒有和他游戲，自己也會在某一天消失在那個世界上嗎？

還有一點，為什麽十條盟約的能力會出現在他身上？

人類種無法使用魔法、特圖奇怪的态度……

一切仿佛都在指向——他不是人類種。

可他身上從來沒有其他種族的特征，難道是神靈種？

冒出這個猜測後，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不管他的真實身份是誰，他現在只想回到迪司博德，回到艾爾奇亞王國。

見識過這個世界之後，他終于明白祖父為什麽覺得人類種即将滅亡，也明白了為什麽祖父不斷地收集其他種族的情報，甚至拼上那些人類種無法利用的資源和國土。

他并不怨恨這次帶給他意外收獲的遭遇，當然仍然要回去。

他要繼續完成祖父的遺願，拯救人類種，也要保護好姐姐，更要再一次向游戲之神挑戰。

在那個世界，他還有太多要做的事情。

他要回家。

伊濑海艱難地站起身，控制着麻醉未褪的身體朝着某個方向走去，碧藍的眼中已經有了堅定的信念。

在沙灘上緩慢前行的紅發少年，仿佛才是童話中第一次化出雙腿上岸的小美人魚。

“向盟約宣誓。”

身上沉重的濕衣服頓時變成了幹爽的禮服，小美人魚變成了小王子，只有頭發還在滴着水。

【口令再次激活成功，游戲人生輔助系統為您服務。】

系統帶着哭腔說道：【玩家我回來了！吓死我了。】

“歡迎回來，我的計劃也成功了。”伊濑海懷念地望着夜空中的西洋棋虛影，那是他過去随處可見的夜景。

不，迪司博德的天空比這邊更美麗。

系統：【哇，玩家恢複記憶了？一會兒我給你結算一下任務獎勵。不過玩家怎麽知道這樣能恢複記憶的？你之前所有的盟約都失效了，如果計劃沒成功，豈不是虧大了。】

伊濑海緩緩解釋道：“能讓人失去記憶的異能力，第一個懷疑對象當然是我自己。而且在我的怪夢中，盟約的能力可不屬于我，處處都透露着古怪。正好有太宰君這麽方便的異能力，當然要嘗試一下，越早嘗試才能将損失降到最低。”

系統：【那玩家知道你為什麽會擁有異能力了嗎？】

伊濑海面露遺憾，“還沒。所以我打算回去問問那位十條盟約真正的制定者，游戲之神大人。”

“系統，發布主線任務吧。”

伊濑海看着夜空中的棋子，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念頭。

他将滴水的額發捋到腦後，意氣風發地向着被遮擋起來的前路，向着層層謎團毅然發出宣言，發出真正的挑戰。

“我，艾爾奇亞王國的王子潘·多拉，在此向異世界發起挑戰。”

就算有無形的力量在阻止他、就算他被強行拉到了這個世界。

他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不會渾渾噩噩地活在這個無趣的世界。

他會解決所有的疑問，就算是世界的壁壘也不能阻止他。

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連他都不禁興奮起來。

“——我要回家。”

【叮！玩家觸發主線任務——回家。】

【任務說明：這是你的心之所願、你的終極目标。】

種田長官等到了他的目标。

那人沒有像之前那樣用鬥篷僞裝自己，他穿着綴有藍寶石的衣服，帶着精致的王冠，紅色的濕發被撥到後面，将他被海水凍得蒼白的膚色露出來。

明明是誇張到有些引人注目的裝扮，可每個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識覺得他就該這麽穿，不存在任何違和感。

他整個人的氣勢也截然不同，變得更加凜冽和鋒芒畢露，不像游艇上那樣平和。

這才更像一個組織的首領應有的強勢。

他的臉上也不只之前的狐貍面具，而是一個幾乎遮不了多米諾面具，像是派對上的玩具。

可是種田長官竟然完全記不住他長相上的特征和衣服上的細節，也無法聯想到任何人。

他由此意識到，這個面具是個異能物品，比鬥篷和狐貍面具還要麻煩無數倍。

如果不是對方先開口，種田長官就算懷疑這是一只海底王國走上岸的海妖，也不會想到他就是潘·多拉。

“多謝您的保管。”戴着假面的潘·多拉兩指夾着黑色信封，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致謝，又神秘地走開了。

種田長官回望海面上游艇的方向，短促地笑了一聲。

看樣子，潘·多拉才是今晚最大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