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殺 溫離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
翌日傍晚,霜明雪動身離開,知他去向的不過溫離并長老二三人。溫離本不欲讓外人知曉,但他掌教不過兩年,遇教中大事,實在拂不開這兩位長老的面子。
當着他們的面,溫離再三叮囑:“武林盟并不知道我教中有開刃殘卷,你此行需得謹慎,若是不便,無須強行出頭,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太太平平回來即可。”
霜明雪衣領系的嚴嚴實實,低着頭道:“知道了。”
他起身就走,視立在一旁的兩位長老如無物,他們本不就喜他的出身,見狀頓時大為光火,恨恨道:“看看他這副沒規矩的樣子,教主将這麽重要的事交給他,實在太過草率!”
溫離漠然道:“本也沒指望他,幽冥堂十二暗衛已在路上,叫他去不過是為掩人耳目。”
他于大事上殺伐果斷,從無私情,一語說罷,便絕口不提霜明雪,只與兩位長老商讨起取劍之後的安排。
霜明雪一人一馬縱出山門,一路狂奔,直到四野寂靜,不聞人聲方才停下。
此時夜色已深,天邊電光閃動,一場大雨就要來臨。
霜明雪快馬加鞭,趕在雨落之前尋到一間破廟。裏頭燭光閃動,坐着個少年人。不過十七八歲光景,一頭烏發束成在腦後,臉看着倒幹淨,但身上的藍衣服卻穿的亂七八糟,像是富貴人家偷跑出來的公子哥。
他一聽見動靜,擡手便去拾劍,動作太過慌亂,險些撞到正燒着的紅燭。
霜明雪邁步而入,門外電光閃動,一簇白瑩瑩的光照進來。那少年擡眸一觸,目光并動作一起怔住了。
霜明雪見他提着長劍,神色古怪,一時摸不準他的路數,腳步也停住了。
卻見那少年猛然起身,回頭看了看衣擺飛揚、風姿飄然的神像,又看了看霜明雪,不确定地問:“你是人還是……”
霜明雪沒理他,擡腳走了進來,徑自坐到一旁。
那少年也知自己方才出言無禮,不一會又挪過來,語帶羞怯道:“小哥哥,剛才多有得罪,你莫要見怪呀。”
霜明雪聽他語調奇特,不由多看了一眼。這人相貌倒也罷了,一雙眼睛清澈如洗,正似他額前碧玉,一看便知是異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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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見他不回應,不安地摸了摸臉,自語道:“我又用錯詞兒了?”
霜明雪不願與他糾纏,敷衍地點了下頭。
那少年只當已搭上了話,滿臉歡喜地坐到他身旁,親親熱熱道:“我叫桑雩,小哥哥,你叫什麽呀?”
不知為何,他一靠過來,霜明雪掌心中蟄伏的蠱蟲便有躁動之感,似遇到天敵般往他血肉深處鑽。霜明雪額頭出了一層薄汗,不動聲色地朝旁邊躲了躲。
桑雩等不到回應,語調歡欣如故:“你也是去靈機山看英雄大會的麽?”
霜明雪将臉側到一旁,充耳不聞。
桑雩似乎沒察覺他的冷淡,自顧錘着腿,手腕上銀镯叮鈴作響:“你們中原的路太難走了,我走了三四個月才到這裏,幸好沒誤時辰,明日你幾時動身,不如我們一起吧?”
霜明雪睫毛垂下,似已睡着。四周昏昧,更襯得他面白如雪,便如暗夜中幽然綻放的瓊花。
桑雩看着他的臉,先前那個荒唐的猜測又冒出來:“真的不是仙人?”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探一探他的鼻息,孰料才至他身前,就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少年離得太近,那股被啃噬血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霜明雪骨節發白,幸而內力全無,才沒把這少年的手腕折斷:“你幹什麽?”
桑雩吓了一跳,顧不得疼,連忙解釋道:“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好奇……”
他急于解釋,身體也傾了過來,霜明雪手足筋脈劇烈一痛,再使不上力氣,将他的手重重一甩,艱難道:“離我遠點。”
桑雩似乎很難過,無措地跌坐在那裏,半響,沮喪道:“對不起。”
他退到一旁,目光仍有些戀戀不舍。霜明雪不喜別人盯着他看,眼下卻也顧不了許多,閉目調息一刻,痛感才漸漸弱了下來。
風聲嗚咽,大雨不止。那少年靠在神像身前睡得正熟,霜明雪盯了他一會兒,聽他夢中呓語盡是吃吃喝喝之事,又把頭轉了過去。
此時門外傳來一些異響,霜明雪武功盡廢,但耳力不減,略一留神,便聽出四人正向廟門走來。聽其步查其聲,身手應當不俗。
荒郊野嶺,霜明雪摸不準這些人的路數,不願與他們照面。起身藏匿之時,看了那少年一眼,皺着眉将他提留起來:“別睡了。”
桑雩揉着眼睛,聲音帶着些沙啞:“小哥哥,怎麽啦?”
霜明雪将地上紅燭往稻草堆裏塞了一半,捂着他的嘴将他拉到神像後面,這少年似乎一點江湖經驗也無,睡夢中被人往角落拖也不反抗,還自己乖乖捂住嘴,以眼神表示“我懂的,我不說話。”
霜明雪本已做好發作一場的準備,孰料這次居然沒有疼痛之感。他們才藏好,幾個人就從外面走進來。
三男一女,個個眉目帶煞。其中一人失了右手,只将一彎寒光森森的銀鈎嵌入斷腕中。霜明雪雖不識人,但認出了他們的打扮,這幾人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秦川四怪。
其中一人似受了傷,将古刀往地上一放,便忙着裹傷。也不知他先前做了什麽,就見一股淡淡的血水順着刀鞘流出來。
只聽女怪尖聲尖氣道:“二哥這功夫可大不如前,收拾幾個武林後輩也能受傷,見了岳盟主可怎生是好?”
受傷之人聞言橫眉倒豎:“你這娘們好不聒噪,誰不知岳千山武功平平,不過仗着他師父淩霄散人的勢才當上武林盟主,待老子見了他,一刀便砍下他的人頭。”
模樣老城的那個應是四怪之首,聞言道:“休要胡言,別忘了咱們此行的目的。”
坐在旁邊四怪把玩着一枚令牌,道:“不錯,好容易從朝雲門幾個弟子手上搶了令牌,如今咱們可是正正經經江湖俠士,二哥快将那些痞氣收一收,進去後想法子找到藏劍地圖是正經。”
桑雩不曉江湖事,只聽出他們殺了幾個人,藏劍地圖雲雲全然不懂。但看霜明雪眉頭緊蹙,料想必定是個要緊事,可惜自己私自離家,身邊無人可用,只得将嘴巴捂得更緊,不敢洩露半分氣息。
受傷那人被一句接一句堵回來,滿肚子火無從發洩,踢了一腳滿地稻草,嘴裏罵罵咧咧;“他娘的……”
那根紅燭從草堆裏滾出,他“啧”了一聲,拾起一探,驚覺燭淚尚有餘溫。他暗叫一聲“不好”,老大跟着摸了摸,随即亮出雪白刀刃,喝道:“藏頭縮尾的小賊,還不給爺爺滾出來!”
桑雩從未經歷過這種險事,一時心如擂鼓,立刻叫那四人辨出藏身之處,皆提着兵刃彙聚過來。他見霜明雪無刀無劍,料他與自己一般不通武藝,不禁攥緊腰間镂空玉香囊,暗暗發狠:“他們膽敢傷人,我……我就要他們好看!”
老二最是沉不住氣,一刀出手,卻是砍向身邊同伴。其餘幾人吃了一驚,紛紛道:“你瘋了不成!”
然而聲音未落,老大竟也着了魔似的對其餘兩人大打出手。
嘶喊聲,纏鬥聲,刀刃破空聲纏在一處,将門外風雨之聲都蓋了過去。
桑雩從縫隙中看向外面,正看見最先出手的兩人雙目赤紅如血,只餘一線黑眸,是中了蠱毒之後的情狀。
霜明雪面沉似水,早有預料一般。
桑雩暗自道:“他也是蠱師,可究竟是什麽時候……”窺見滾落在一旁的紅燭,心中豁然通透,原來是下在那上頭。
飲血殺聲漸漸停歇,方才還喊打喊殺的幾人已倒地不起,只餘老四一人尚有餘氣。霜明雪從神像後走出來。老四眼皮糊滿黑血,勉強擡起頭,面露驚詫:“霜明雪?你不是被溫離……”
他剛說出這個名字,霜明雪便拾起地上斷刃,一刀砍下他的頭顱。
雪亮電光之下,他周身殺氣畢現,不似先前飄然出塵的仙人,更像地獄道裏走出來的修羅。
桑雩駭得說不出話,只覺眼前一幕比方才直面生死還要可怖。
大雨未停。霜明雪走到旁邊幹淨之處坐下,這一次,桑雩沒湊過來招惹他。後半夜相安無事,天明時分,霜明雪方才起身,桑雩聽見聲音悠悠轉醒,見他要走,揉着眼睛跟在他後頭。
霜明雪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桑雩臉上還帶着初醒時的惺忪茫然:“一起去靈機山呀,昨晚說好的。”
霜明雪比他還費解:“什麽時候說好了?”
桑雩也不說話,只默默跟他去破廟後牽馬。霜明雪有心甩掉他,不想這小子武功平平,馬術卻是一絕,幾次将他抛在身後,不一刻又被追上來。
到了下一處落腳之地,更是殷勤如初見,不知從哪抓了只野兔,烤熟之後主動将兔腿送到他面前。
霜明雪從未與這樣的人打過交道,不知他是假純良還是真傻氣,拿着他硬塞過來的兔腿,皺眉道:“你不怕我了?”
桑雩裝作沒聽見,岔開話題道:“哎,前面好像就快到了吧?”
霜明雪掃了他一眼:“你是從苗疆來的?”
桑雩嚼着肉含糊不清道:“是呀,小哥哥,你怎麽知道?”
霜明雪想起昨夜他靠近之時的異常,暗想,那便不奇怪了。苗人善制蠱,一些高明的蠱師會制些護身蠱給家中子女,許是剛見面時蠱蟲不知自己是敵是友,才急急催動。
霜明雪道:“猜的。你既是苗人,為何對中原武林的事這麽在意?”
桑雩舉着另一只兔腿,比了個什麽招式:“喜歡你們的劍術呀。”吃得太急,一口肉卡在嗓子裏,噎得直翻白眼。
霜明雪無奈,只得将水袋遞給他。桑雩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才給順下去,将水囊還回來時還奉送一個笑容:“謝謝小哥哥。”
霜明雪沖他的配劍一點:“學過劍?”
提起此事,桑雩便有些沮喪:“沒有,我阿爹不許。”旋即又高興起來:“但我見過!上一次靈機大會,我遠遠見過一個白衣少俠使劍,那場面真是……”他挖空肚腸,總算想到一個詞兒:“氣派萬千!”
霜明雪握着水袋的手一緊,旋即松開。
桑雩眉飛色舞,繼續道:“你是沒看見,那少俠只一劍便将擂臺上七八人橫掃下去,那劍在他手裏,簡直游龍一般,遇到他之前,我從不知有人能将劍使得這樣漂亮,而且他居然跟我們差不多大的…”他聲音忽然止住,看了看霜明雪,有些遲疑:“說起來,他的身形跟你有點像。”
霜明雪冷淡道:“你看錯了。”
桑雩撓撓頭,啃了兩口肉,又問:“小哥哥,你一直待在中原,有沒有聽過什麽年輕少俠的故事,已經過去兩年,或許他已經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俠了。”
霜明雪冷硬道:“沒聽過。”說完這句,他便起身上馬,長鞭一揮,催馬急行。那異族少年未防他忽然動身,不及追趕,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便被甩在後面。
霜明雪尋了條迂回小道趕路,孤身一人入了山門。負責迎接的弟子沒見過他,但見他氣質卓然,以為是哪個世家名門的公子,忙笑臉相迎,待看見霜明雪呈上來的名帖,臉色瞬間變了。
兩年前,魔教與十大門派血戰奇峰崖,魔教勢大,竟将正派俠士打壓的無還擊之力,若非老教主陣前突然暴病身亡,使得各路豪傑殺出一條血路,天下武林早歸魔教所有。
溫離臨危受命,卻也知奪鼎大勢已去,順勢接受武林盟休戰言和的提議。
然而雙方皆知,此不過權宜之計,一場生死之戰勢必重來。
這兩年魔教與各門派維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誰也不願主動打破,因而雖未想到魔教會派人前來觀戰,但接引弟子還是遵照掌門指示,将霜明雪請了進去,一路側目私語不提,住處也是與主峰相聚最遠之處。
霜明雪并無半點不快,只點頭道“有勞”,便獨自進了房裏。
英雄大會就在明日,各路豪傑彙聚,是夜,岳千山與其他門派掌門商量一衆事宜,至深夜方歸。此際靈機山上下幽靜冷肅,唯聞蟬鳴風聲。
推開門的瞬間,岳千山便察覺不對,他長劍出鞘,直指房中:“誰?”
梨木圓桌被劍風卸去一角,桌邊坐着的那人身姿未動,只靜靜地看過來:“岳盟主。”
“霜明雪。”岳千山訝然,他白日裏聽弟子說過此人,雖知來者不善,但一時找不到機會試探一番,不想他居然自己來了。
岳千山正要開口,忽然之間,看見霜明雪面前擺放之物,正是他召開武林大會的至關密寶,飲魄劍藏劍地圖。
岳千山箭步上前,劈手奪過地圖:“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來我房裏偷東西!溫離讓你來的?”
霜明雪在燭光下微微一笑:“聽家中長輩說過,岳盟主自幼喜将東西藏在卧榻之處,這習慣多年不改,方才心血來潮,在您床鋪四周翻了翻,果然找到一個機樞,是晚輩失禮,還望岳盟主恕罪。”
岳千山不知他口中的長輩是何人,他心念急轉,想的盡是“不好,叫魔教派來的小子知道了”!
岳千山眼中殺氣畢露,望向面前之人的目光甚是厭憎:“霜明雪,你也好歹也曾是正派中人,如今卻為魔教辦事,溫離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連禮義廉恥都不顧!”
霜明雪淡淡道:“我這兩年的确為溫離做了些事,不過他性情狠戾,一向順者昌逆者亡,這一點,岳盟主任由他将我帶走之時就該知曉,我若不乖覺一些,只怕早已死在他劍下了。”
岳千山冷笑:“若為俠義,死又何妨?你貪生怕死,甘為魔教走狗,老夫決不縱容,今日十大門派高手皆在,任憑你武功再高,也走不出這靈機山。”
霜明雪搖了搖頭:“晚輩如今武功盡失,若想殺我,岳盟主一人一劍便可做到,不必勞煩其他前輩。”
岳千山半信半疑,上前探他脈息,果見奇經八脈空空如也,真氣處處如堵,行至丹田,已是衰微斷絕之态,他心中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霜明雪從燭火下擡頭往他,他面貌仍如初見一般,但眼中再無當年意氣風發之感:“我入魔教以後,三次刺殺溫離不成,他為永絕後患,便廢去我的武功,使我再也無法執劍。”
岳千山沉默下來。他腦海中晃過當年靈機大會的場面。
靈機山巅,冰瀑崖前。霜明雪一劍淩空,破開十餘丈冰幕,一時光動萬星寒,冰幕化水,如潮落下,霜明雪自白茫茫的霧色中飄然現身,身上白衣不染水色,似踏月而來。
江湖不乏少年英雄,但此等天賦功力,近百年未有。若非他實在年幼,借此良機開宗立派也未可知。
岳千山亦有愛才之心,如果不是溫離當時以止戰之事相逼,定會搶在其他門派前頭把他收下來。
房中靜谧無聲,半響,岳千山才沉聲開口:“溫離如此待你,你為何還要為他賣命?”
霜明雪道:“晚輩深夜到訪,并非為他找這張藏劍地圖,而是為了另一件要事,來求岳盟主賜教。”他一指身前,請岳千山坐下。見岳千山不肯就坐,霜明雪笑道:“怎麽?岳盟主連同手無縛雞之力的晚輩說說話都不敢了?”
岳千山沉着臉坐到他對面。
霜明雪把玩着那柄折扇,悠悠道:“十三年前,當時的天下第一劍葉流雲成為飲魄劍之主後,便自刎于世,這件事,岳盟主可還記得?”
岳千山眸光一寒,周身殺意複起:“你問這個做什麽?”
霜明雪盯着他的眼睛,神色不改:“葉流雲得到飲魄劍三年,始終不知其法,後來機緣巧合拿到開刃殘卷,才使寶劍鋒芒重現。岳盟主,那本開刃殘卷,是你故意放到他面前的吧?”
岳千山倏然站起來:“胡言亂語!你到底是誰?”
霜明雪淡淡道:“岳盟主不必管我是誰,晚輩只想問一句,一旦用了這開刃之法,必會害死他,此事你事先知不知情?”
岳千山雙目如隼,狠狠盯着霜明雪,面前少年的模樣忽然同記憶裏一位故人重疊在一起,他靈犀一轉,心中驚濤四起,連嘴唇都顫抖起來:“你是……你是……”
霜明雪目光沉靜,俨然默認了。
岳千山驚懼更甚:“你不是死在那場大火裏了麽?孩子,你既沒死,這些年又去了哪裏?”
霜明雪淡淡道:“天既不絕孤苦,自會留我容身之處。”
岳千山聽出他語氣中的疏離之意,想起彼此身份立場,不由失聲道:“你是來找我複仇的?”他攥緊藏劍地圖,語氣愈發沉痛:“為了報仇,不惜替魔教做事?”
霜明雪道:“岳盟主忘了,我先前已說過,此行不為別人,只是為當年事同岳盟主讨一個真相。”岳千山略一遲疑,他便又道:“我知今日窺探了太多陰私,岳盟主必不會讓我活着離開,只是葉流雲與你三十年交情,并晚輩這條性命,還不夠換一句真話麽?”
岳千山沉默良久,終是敗下陣來,他以掌掩面,顫聲道:“當年……是我一念之差,我害了師兄,也害了……”他看了看霜明雪,似羞愧般又将頭低了下去。
霜明雪知他心中所想,平靜道:“岳盟主為天下蒼生計,舍我一人,安撫溫離,此事我并不怪你,只是你明知用了那本開刃殘卷,葉流雲再無活路,卻将這禍水塞給他,此舉可還有違岳盟主口中的狹義?”
岳千山臉上羞愧更甚。
霜明雪輕嘆一聲:“葉流雲與你是同門師兄弟,自幼一同長大,他待你有如親兄弟。只是他處處強你一頭,當年淩霄散人欲交武林盟大權之際,更是最先選中他,你用此伎倆,莫不是因為妒忌他?”
“不不!”岳千山連聲否認:“我從未妒忌過師兄,他的天賦才秉,我從來都是敬佩的,只是,只是,他縱有萬般好處,卻抛不開一個癡字,這樣的人,可以做天下第一的俠客,可以做萬世流傳的情聖,卻做不得事事以天下人為先的武林盟主,師父卻不管這些,我沒辦法……我本以為,以他的劍術修為,或許不用做到那一步也可以……”
霜明雪目光冷了下來:“可你終究害死了他。”他望着桌上燭臺,似在壓抑什麽情緒:“他的确是個武癡,是個情種,一生只癡手中長劍,只戀愛妻一人,但他比你更清楚自己不适合武林盟主這個位置,當日淩霄散人才動此念,他便欲帶妻兒離開山門,遠走江湖。天下人人都可能同你争這武林盟主之位,只有他不會,若不是你信不過他,連問一問都不肯,又怎會有後來的事?岳盟主,是你看輕了他。”
岳千山怔怔地望着他,許久,驟然發出一聲悲鳴:“師兄!”
霜明雪輕輕一碰那柄折扇,冷淡道:“天理昭昭,萬事繞不開公道二字,岳盟主既已認下這筆血債,今日我便替葉流雲向你讨回這個公道。”
他周身殺意漸起,如密網一般悄無聲息籠罩下來,方至此時,岳千山才覺出周身麻痹無力,莫說提劍禦敵,就是動一動手指頭也不能夠:“你對我下毒了?究竟是何時?”
霜明雪從他手中抽回那張藏劍地圖,以衣袖在邊角擦了擦。
岳千山滿臉難以置信:“你自幼純善,從不會撒謊,更不屑詭計陰謀,如今竟學人用毒?”
霜明雪道:“江湖險惡,用不了劍,總得學些旁的傍身手段。”
岳千山知道自己今日難逃一死,只是諸事在心,始終無法坦然面對,竭力去抓他的衣袖,嘶聲道:“我欠師兄一條命,你想要只管拿去,只是這藏劍地圖萬不能讓魔教拿到,否則天下危矣!”說到此處,忍不住老淚縱橫:“對不住你們的是我,但蒼生無辜……”一語未了,他猛然朝霜明雪出手,動作狠辣,乃是置之死地一擊。
霜明雪早有提防,連連後退,躲開他的殺招,再看向岳千山時,眼中多了一絲嘲諷:“岳盟主總喜歡使這些小手段。”
岳千山強行運功,經脈肺腑俱傷,他嘴角流下鮮血,黯然道:“我并非貪生怕死,不過是見你心魔已生,身邊又無人教導,不免會行差踏錯,今日你随我葬身此處,也好過日後為禍武林,被世人唾棄。”
霜明雪目光深如淵海,将地圖收入袖中,道:“岳盟主放心,我雖不敢自诩俠義,但兒時所受教導,一日不曾忘懷,若我有襄助魔教之心,又怎會将藏劍地圖送給你們?”
藏劍地圖出現之日的種種赫然在腦海中浮現,岳千山思緒一片混亂:“是你?對了,當日翻找師兄住處,的确沒找到飲魄劍與藏劍地圖,你既沒死,自然是你拿走的,可你為何如此?”
霜明雪一展折扇,緩聲道:“我自有我的用意。先前岳盟主說,若為俠義,死又何妨,這話不錯,我這條命确不足惜,可大事未竟,還不能就死,為願得償,辱我忍得,詭計我也用得,日後自有向天地雙親交代的一天,不勞岳盟主費心!”話音落地,他驟然出手,但見寒光一閃,岳千山脖頸上多了一道血痕,鮮血湧出,淋在扇面之上,緊閉的鳶尾吸盡血色,緩緩開了一片。
霜明雪将燭臺丢到布簾子上,燈油流了滿地,熊熊烈焰不一刻便燒了起來。他隔着火光對岳千山道:“你欠我葉家兩條命,一場大火,如今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