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噩夢 合歡宗寶貝無數,熬過今晚,還有明晚等你
守衛弟子被火光引來,霜明雪聽得腳步聲漸近,起身從窗口翻出。守衛弟子只看到一道白練似的身影掠過,不一刻便跑遠了。
此時房中火勢漸大,隐隐可見岳千山橫在其中,脖頸處一道駭人血痕,已氣絕多時。衆人大驚失色,紛紛呼喊——
“着火了!”
“有刺客!”
岳千山大弟子司徒南聞聲而來,一面派人救火,一面打着手勢,示意剩下的人随他追敵。這小賊行事雖然吊詭,但身法武力似有不濟,司徒南幾奔幾縱,不多時便在懸瀑前追上了他。
就見那人回頭看了一眼,驚鴻一瞥,司徒南便覺十分眼熟,再一細看,陡然驚道:“霜明雪?”眼看他欲跳澗遁走,司徒南無暇多想,反手抽出一支黑羽重箭,不及搭弓,竟以臂力飛擲過去。
霜明雪聽見風聲破空而來,卻是躲閃不過,後心一陣劇烈痛楚,低頭看去,一支血箭透胸穿出。司徒南一擊得手,立刻緊追上前,霜明雪不再猶豫,咬牙跳進水澗之中。
懸瀑水流洶湧,轉眼便沒了他的蹤影,司徒南暗罵一聲,道:“他中了箭,逃不遠,順着水流方向給我追!”
時近九月,山風微涼,水底更是寒意徹骨,霜明雪身受重傷,被水流沖到一處窪地,好容易爬上岸,已連站都站不穩。
還待分辨身在何處,就聽見一聲驚呼:“小哥哥。”
循聲望去,居然是先前被他抛下的異族少年。桑雩見他面色慘白如紙,手上臉上盡是石礫刮碰的痕跡,最兇險的當屬胸口那一箭,箭身大半已折斷,唯見一枚寒意森森的鐵矢透出來,不知先前流了多少血,在水裏泡了這許久,衣襟自下擺還是淡淡的粉色。
桑雩幾步上前,将他扶住,焦急道:“你怎麽傷成這樣,誰幹的?”
霜明雪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但追兵已至,不容多想,他失血太多,一開口牙根不住打顫:“有人在追我,你幫我……找個地方藏起來。”
桑雩不再多言,扶着他往自己住處去,霜明雪見他七拐八繞,最後走到一座獨立院落,清幽雅致,很是安靜。想他一人一馬前來,居然得到如此照顧,不由有些驚詫。
桑雩不知他心中所想,扶着人坐下,便心急火燎地去找傷藥。霜明雪拉住他,擡手熄滅燈盞,示意他別發出動靜。
不一刻,果然有人來敲門。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神情,但霜明雪覺出他在緊張,拉過他的手寫道:“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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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那根冰冷微顫的手指在掌中一劃,桑雩沒由來定下心來,他讓人躲進衣櫃中,扯散頭發,裝出一副剛被吵醒的樣子去開門,
霜明雪蜷在一片黑暗之中,他身體疲憊至極,似乎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然而門外仍斷斷續續傳來說話聲,他自虐般咬住手臂,不讓自己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說話聲停了,周圍複歸平靜。桑雩點亮燭火,将他扶出來。
霜明雪腦海陣陣暈眩,每一步都似踩在雲端,他竭力隐藏虛弱的狀态,緩緩道:“他們怎麽說?”
桑雩江湖經驗太少,對方語焉不詳,他便聽不出名堂,只是兀自奇怪:“說是有可疑的人混了進來,讓我小心防範,也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望向霜明雪:“是他們傷的你麽?”
霜明雪沒能回答,他只聽清前半句,心中提着的那口氣一松,便再支持不住。膝蓋一軟,半跪下來。桑雩看他胸口氲出一小股鮮血,知道這傷是再也拖不得了,将人扶到床上,便去解他的衣服。
霜明雪已在半昏迷中,卻死死攥住領口不放。桑雩只當他是信不過自己,一個勁掰他的手指:“你放心,箭傷我以前治過,很快就好……”
衣服扯開的瞬間,剩餘的話噎在嗓子裏,他終于知道霜明雪想遮掩的是什麽——
除卻後背那一道箭傷,他肩頭、胸口布滿點點紅痕,如無暇白玉上散落的桃花也似。
桑雩雖未娶親,卻也不是不曉人事的孩童,一望便知他先前發生過什麽。只是這風流情狀之間,交錯着的淤青指印與深入血肉的齒痕,絕非他所知曉的男歡女愛該有的樣子。
他神色複雜地望向霜明雪,對方死死咬着唇,已完全陷入昏迷之中。
霜明雪做了一個夢。
夢中四下寂靜,只聞燈花爆裂之聲。他手足受縛,被鎖在昏暗的床榻上。此時門口靴聲踏響,有人緩步而來。來人步伐極慢,像是着意将壓抑恐懼的感覺拖長。
紗帳拂開的瞬間,霜明雪緊閉的眼睛輕輕動了動,鴉羽似的睫毛随之一顫。
這細微的變化逃不過溫離的眼睛,他狀似無意般扯了一下系在床邊的金線,絲線盡頭沒入錦被之中。
霜明雪渾身一緊,臉上紅潮更甚,然而始終死咬牙根,不肯發出半點聲響。
溫離舍不得般輕輕撫摸他的臉龐:“已經第七天了,你可還想明白?”
這聲音如同毒蛇一般鑽進耳中,霜明雪睜開眼睛,聲音不複清冷:“……殺了我。”
溫離輕笑一聲:“本座要殺你輕而易舉,不過是體諒你年少氣盛,一時磨不過這個彎,寬宥你幾日罷了。”他勾着霜明雪一縷長發,聲如蠱惑:“乖孩子,跟着我有什麽不好?只要你讨得我歡心,要什麽本座都會給你。”
霜明雪一字字道:“我要你的命,給麽?”
溫離眼中笑意不改:“想要我死又有何難?待會兒你只管使些功夫,叫我死在你身上就是。”
霜明雪拳頭握緊,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中,複閉上眼睛。
溫離在他眼皮上親了親:“別生氣,你睜開眼睛看一看,本座帶了什麽好東西給你。”
他将一個不知從哪拿出來的漆盒打開,只見裏頭赫然幾枚龍眼大的銅珠。置在盒中不覺有異,然而一到他手中,卻是觸熱即動。溫離握緊掌心,更有切切顫聲傳來。
溫離笑道:“合歡宗的人送來的,說是叫什麽勉鈴,我看旁的物什你也玩厭了,今夜咱們換這個新鮮的可好?”
霜明雪緋紅的臉頰似乎一瞬間變得慘白,連聲音都帶着顫音:“你有種就放開我。”
溫離笑道:“我不放,你又能如何?你只管跟我硬氣,合歡宗寶貝無數,熬過今晚,還有明晚等你。”
霜明雪咬緊嘴唇,雖沒有回答,但臉上已有畏懼之意。
溫離聲音溫柔下來,低着頭,與他鼻息相觸:“我也不想逼你,你乖一點,我們都省些事,對麽……”
霜明雪忍辱般道:“……你想要我怎麽樣?”
溫離道:“自然是……”
忽然之間,一股強烈的殺意襲面而來,但見銀光一閃,霜明雪躍身而起——原來不知何時,他已掙脫鐐铐,不過須臾一瞬,便攜利器抵至溫離面前。溫離鉗着他的手腕,神色如常,連嘴角的笑意都不曾淡去半分。
然而動作卻十分狠辣,反手一擰,只聽骨節錯位聲響,自霜明雪掌心中掉出一物,正是一片薄薄的碎瓷。
想來是吃飯時故意打碎飯碗後藏起來的,不知攥了多久,掌心被劃得血肉模糊。
一縷烏發輕輕飄到兩人身前,乃是從溫離脖頸旁割下。
溫離望着他道:“第二次了,好玩麽?”
霜明雪目光堅狠,哪還有半點畏懼瑟縮的樣子,只聽他冷笑一聲:“若有下一次,我的武器會刺進你身體裏。”
溫離冷冰冰地看着他,忽而一撤手,将人摔在床上,這動作牽動到那根金色絲線,霜明雪不及防備,悶哼一聲,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就此蜷身不起。
溫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不知好歹。”他朝門外道:“畢方,去把合歡宗那幾個人叫來。”
霜明雪滿臉冷汗,被溫離揪着頭發仰起臉,只聽他冷聲對自己說:“怪本座心軟,舍不得給你苦頭吃,你既這麽不懂事,那本座只好把你送到能教你懂事的人身邊。這幾人便是在合歡宗裏也算有手段的,或許等他們陪你玩過,你才知道本座待你的好處。”
霜明雪瞳孔驟然收緊,半響,朝他臉上唾了一口:“畜生。”
溫離失笑:“本還想說,只要你肯認個錯,本座可以再原諒你一回,現在看來不用問了。”
一個異族裝扮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正是溫離身邊最得力的蠱師,他以目光詢向溫離,後者點點頭,他便走到床邊,将一枚赤紅色的藥丸喂入霜明雪口中。
霜明雪全身穴道受封,一身內力被壓制着,無法抵抗藥效,只覺得那丸藥一入口中,便化作滾燙的水流,順着喉嚨一路燒下去,五髒六腑無不被這股熱意灼烤,不一刻,連帶頭腦也昏沉起來。
耳邊才聽溫離道:“你們幾個,好好教教他規矩。”便有人解開他的手足鐐铐,将他高高舉起,帶到一間昏暗幽靜的房間裏。
那些人将他按到一個馬鞍形的架子上,其中一人道:“吃了畢方護法的藥,哪裏還用得着綁,你現在松開手,他也跑不出這間屋子。”
另一人道:“還是綁一綁吧,教主說這小子脾氣倔。”邊說邊用力一勒,上面的毛刺都被勒進肉裏。
霜明雪輕哼一聲,先前說話的人像是吓了一跳,立刻道:“綁這麽緊做什麽!”親自動手,捆了個松松垮垮的活結。
霜明雪循聲去看他們的臉,尚未看清,又有人拿出黑布,從後面蒙住他的眼睛,還流裏流氣道:“小美人,你若是疼了痛了可別忍着,要受不住只管開口求饒,教主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興許看你哭得可憐,便會放過你。”
有人把手伸到他臉上,淫/笑道:“沒錯,小美人……”
還沒實實在在摸上,只聽“啪”的一聲,手就被人打落。
霜明雪眼前一片黑暗,不知發生了什麽。只覺得房中氣氛随之一冷。片刻,先前發號施令的那人輕咳一聲:“好了好了,你們都去外面排隊吧,頭一晚,仔細別把人弄壞了。”
房間裏似乎燃起了香,不知其中摻有何物,催得他身上熱意更烈,一時連聲音也聽不真切,只聽見一點關門聲響,便有人走到他身後,将他殘破不堪的紅羅外杉扯了下來。
藥力直到第二天傍晚方才消失,霜明雪手足虛軟,頭發濕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雖已被松開,卻連爬下刑架的力氣都沒有。
溫離站在他面前,挑起他的下颌,與他目光相對。前者臉上并無什麽快意,沉默片刻,擡手替他将垂下來的碎發攏到耳後,緩緩開口道:“只要你保證以後安分守已,本座就把那幾個人殺了,此事不會有人知情。”
霜明雪眼眸如死,無一絲波瀾。
溫離氣息微沉,彎下身看他,擡着他下颌的手轉而扶住他後腦:“點一下頭也可以,你點一下頭,本座就帶你回去。”
霜明雪咳嗽了一聲,聲音嘶啞至極:“……水。”
溫離道:“我去拿。”說着便将随身帶來的披風罩到他身上。
展開手臂的瞬間,他的身體微不可察一顫,低頭看時,一根鐵釘已刺進他的胸膛。
鐵釘長六寸六分,釘身染血,乃是霜明雪硬生生從刑架上拔下來的,只是這小小的武器只沒入心口三寸,便再無法近半分。
溫離動作不見遲緩,單手給他披上披風,另一只手鐵鉗般握緊他的手腕,臉上似笑非笑:“發洩夠了?要不要我再把那幾個人拎進來給你殺?”
霜明雪眼眸一動,像是聽到什麽有趣的話,咳嗽幾聲,方開了口:“何必拿別人當幌子,我知道那些人不過是虛晃一招,他們出去之後就沒進來過,跟我在這個房間裏呆了一天的,只有你,我要恨的,該殺的,也只是你。”他短促一笑,聲音極為沙啞:“你看,我說過的,下一次,我的武器會刺進你身體裏。”
溫離神色幽暗不明:“你怎麽知道的?”
霜明雪抿緊唇,眼中只餘冷漠。
溫離卻笑了起來,抵着他的額頭笑道:“好極好極!霜少俠才與我做了幾夜夫妻,就把本座的感覺記在心裏了,不枉本座為讓你出氣,忍這一遭。”
說完,拉着他偷襲的手,将那枚鐵釘帶了出來。
霜明雪見他胸口破開一個血洞,汩汩鮮血流出。普通人利器入心三分即死,他卻面不改色,全無重傷之感。
溫離沉沉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他貼在霜明雪耳邊道:“那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本座與常人不同,髒器天生長在右邊。”
霜明雪眼眸黑沉沉的,聲音雖然平靜,卻暗暗藏着一股狠意:“放心,我記住了。”
溫離露出一個意味難明的笑容:“霜少俠是武林不世出的少年英豪,本領高強,如今又知道了本座的死穴,你是放心了,可我這心,如何放得下來?”
霜明雪嘴角微微一動:“怎麽?忍不住要殺我了?”
溫離親了親他耳垂上那枚小小的紅痣:“那怎麽行,本座疼你還沒疼夠呢,只要本座不放手,你就哪都不能去。”按着他的手移向後頸,他的神情冷酷起來:“這一回是本座用錯了方法,想讓你收收脾氣,就該直接折了你的羽翼。”
一語說罷,猛然捏住他後頸,霜明雪眼前一黑,就此昏了過去。
醒時已回到床上,周遭昏暗不辨晝夜,唯有帳頂那顆拳頭大的明珠散發着朦胧的光亮。溫離坐在他身邊,見他睜開眼,立刻伏身親了親他的額頭:“醒了?”
霜明雪手足鐐铐已被摘下,但渾身發軟,一絲力氣也無,對着溫離深情款款的模樣,只覺疲憊至極。
溫離握着他的手:“想睡覺?”不待回答,又道:“待會兒再睡,還有件重要的事要做,很快就好。”
霜明雪啞聲道:“你又有什麽龌龊招數?”
溫離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按在床榻上,笑道:“霜少俠寧折不彎,本座還能有什麽招數?不過是一點雕蟲小技,其實挑斷你的手筋更方便,但那樣傷得太重,本座舍不得。”
霜明雪忽然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望向周圍,果然見到那個鬼魅般的蠱師立在一旁,他眼皮重重一跳,竭力去收被按住的手:“你要廢了我的武功?”
溫離手臂如鉗,将他緊緊制住,聲音帶着一股哄勸之意:“沒了這傍身的本事,你才會乖乖收心。況且日後自有本座護着你,這武功本也用不着。會有一點疼,不過想來你也不怕。”朝畢方道:“動手。”
畢方從懷中掏出一個通體黝黑的蠱锺,此物一出,周遭若有若無的蟲鳴聲都消失了。霜明雪不通毒物,卻也察覺出這東西大為不祥,他眼角泛着血色,憤恨地望向溫離:“有種就一刀殺了我,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算什麽英雄!”
溫離笑道:“本座身為聖教教主,本也不屑做英雄。”接過那蠱師遞來的東西,将一只赤紅如火的蠱蟲放到他掌心中。
此物額前生角,渾身滾燙,恰似一簇小小的火苗,眨眼便在掌心燒出一個孔洞。霜明雪看着它沒入自己身體,強忍心中恐懼道:“這是什麽……啊……”
一股剜心劇痛傳來,他只覺渾身筋脈骨骼好似被一只大手寸寸碾碎,碎骨之中又生出一柄鋼刀,刮骨剔肉,如淩遲一般。這非人痛楚持續許久,霜明雪身上衣衫被冷汗浸透,下唇咬得血肉模糊,終是忍受不住,嘶聲慘叫起來。那劇痛彙于氣海,更比先前難熬十倍,痛到最後,已是連叫喊都發不出。
溫離還在他耳邊柔聲說話:“忍過去就好了,忍過去,我們便能長長久久在一起……”
霜明雪只覺自己落入修羅煉獄之中,周遭烈焰熊熊,永無止歇……
夢醒之時天已微亮,霜明雪尚在昏沉之中,歇了半晌才有力氣開口:“現在什麽時辰了?”
桑雩見他要起身,連忙去扶:“才卯時一刻,你別動,小心傷口裂開。”
霜明雪靠在軟枕上,見他眼窩發紅,像是一直沒休息,虛弱道:“你一直守着我?”
桑雩點點頭,眼神欲言又止。
霜明雪皺眉:“怎麽了?”
桑雩替他将被子往上蓋了蓋,小聲道:“你是做噩夢了麽?”見霜明雪神色不解,指了指他的眼睛,聲音更低:“方才……我看見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