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籌謀 溫離與我,名為師徒,實則,是情人

衆人連夜回到靈機山。岳千山靈堂未撤,弟子們見岳其诤擒人歸來,個個義憤填膺,揚言要拿霜明雪血祭亡魂。岳其诤為免惹出事端,将人安置在山巅一個荒廢了的小木屋中,還點了親信看守。

他是厚道慣了的,輕易不願給人難堪,只讓霜明雪服下軟筋散,并未使用繩索鐐铐這些明晃晃的東西。

深夜山巅寒如冬日,四下漆黑,唯有木屋中還明晃晃亮着燈。霜明雪手中捏了一枚白子,正獨自對着面前棋局托腮冥思。

靜谧之中微風一蕩,一個黑影忽的在窗紙上閃過。霜明雪眼眸一動,又飛快垂下去。然而這一擡一落之間,那黑影已殺到跟前,拳風如錘,狠狠朝他臉上砸去。

霜明雪微一躲閃,避開眼睛的位置,然而此人常年習武,這攢足了勁力的一拳,着實厲害非常。霜明雪被他打飛出去,重重撞到一旁的屏風上。一時間疼得頭暈目眩,連起身都有些困難。勉強擡手摸了摸,被打中的地方燙如火燒,輕咳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那人還不肯罷手,幾步上前,提着他衣領把他拽起來:“你這個魔頭,拿花言巧語騙我哥哥,爺爺今日叫你知道厲害!”

他這一開口,便把他的身份暴露了——不是別人,正是被點了穴道,一路躺回來的岳二公子岳行洲。

他又是賭咒又是發誓的跟岳其诤做了保證,換得他解開穴道。然而畢竟心頭怒火難消,半夜裏趁人不備,又偷偷溜了過來。

守衛聽見動靜,立時沖了進來,一見是這個小魔王,那還有什麽說的,按照岳大公子的吩咐,一根繩子将人捆住,按在房中等待發落。

岳其诤趕來時,岳行洲還在大罵不止,幾個守衛均面帶愁苦,與他最親近的那個指了指啞穴的位置,含蓄道:“點了吧,房頂都快被他吼翻了。”

岳其诤朝旁邊看了一眼,霜明雪半邊臉腫得吓人,嘴角、前襟都沾了不少血,微微皺眉,道:“拿冰塊來。”

岳行洲正要說話,他已轉過來,語氣是少有的嚴厲:“你答應過我不再生事,我才為你解穴,男人大丈夫當一言九鼎,你卻出爾反爾,使的還是這種偷襲手段,實在……太讓人失望了!”

他向來寬厚,就是在岳行洲不小心燒了他的藏劍閣時,也不曾聽他指責過一言半語,聞言愣了愣,眼睛裏浮出一點水光:“他殺了爹!我找他報仇有什麽錯!”

岳其诤搖搖頭:“是非曲直,明日自有公斷,你若執意糾纏,便去寒泉洞思過,我身為你兄長,沒能教導好你,也當受罰,此事一了,我與你同去!”

岳行洲知道他一向言出必行,哪裏還敢多言,恨恨看了霜明雪一眼,不情不願道:“等就等!我哥哥傻,天下人可不傻,不容你欺瞞!”掙了掙繩索:“放開,我要回去!”

岳其诤叫了兩個人押他回房,此時冰塊也已送來,他拿帕子包了,送到霜明雪面前:“我二弟性格莽撞,剛才的事,多有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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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明雪以冰敷臉,淡淡道:“一拳而已,将心比心,若有人害死我的至親,我也是一定要報仇的。”

他二人一路并未說上幾句話,此時夜深人靜,倒是難得的交心之時。

岳其诤看着霜明雪,沉聲道:“話既說到這份上,恕我問上一句,我父親,是你殺的麽?”

霜明雪轉頭看他,目光交錯過後,他輕聲道:“英雄大會就在明日,岳少俠不必心急。不過,在下也有一問,江湖上橫死的英雄有兩種,一種是冤死的,一種該死的,依岳少俠看,岳盟主是哪一種?”

這話說的極為不敬,饒是岳其诤,也不自覺握緊拳頭。不過他并未表現出來,再開口時,仍是先前那般:“兩年前,魔教教主溫離以和書相脅,向武林盟讨要你,是我父親做主,将你送給了他。此事他對得起天下人,卻對你不住,若你因此向他複仇,我無話可說,只是為人子女,不能忘記養育恩情,明日我會給你一場公平對決,你若勝我,便由我做主,放你離開,各路英雄為證,此事就此兩清。”

霜明雪眼中驚訝一晃而過:“岳少俠見過我的劍法?”

岳其诤搖頭:“聽過,我父親說你劍法當世少有,乃是這一代年輕俠客中的翹楚者。”

“你有信心贏我?”

“沒有。”

霜明雪又看了他一眼,像是看不懂他一般:“既然沒有,又為何要一次次與我對決?”

岳其诤道:“亡父有過在先,我不能失公允在後,勝敗由天,唯死戰爾。”

霜明雪沉默片刻,嘆息道:“岳少俠孝義兩全,令人敬佩,不過這場對決,恕我不能答應。”他轉身走到桌邊,将掉落一地的棋子撿起,擺回先前的局面:“此番來見你們,是我自己的意思,溫離本來是不打算把我交出去的。”

岳其诤聽他提起溫離時,無半分敬意,想到這兩年聽到的一些傳聞,心中越發滋味難言:“你同溫離……”

霜明雪并不接話,摩挲着白子,似在苦思。岳其诤于對弈之道略曉一二,自開局伊始,白子便是處處失先,勉強對弈至此,也無甚翻轉機會。

卻聽霜明雪道:“溫離向來自負,事事都要掌控在手中,一點不順他的意,他便要發瘋,我不告而別,他縱然嘴上不提,心裏必是十分在意,倘若我死在你劍下,只怕他不等找到飲魄劍,便會殺上淩霄門。”

岳其诤心中暗道,我與他實力懸殊,縱然拼死相博,也未必能掙出一分勝算,又何談将他斬于劍下?不過比起這個,方才他話裏提到的另一物什,更令他在意。

“我父親去世後藏劍地圖不翼而飛,是否與閣下有關?”

霜明雪一點頭:“是我拿走的。”

這個可能本就在他們設想中,只是苦無證據,才步步緊逼,試探魔教的底線,畢竟以溫離的性子,若有飲魄劍在手,只怕早就與武林盟撕破臉了。因他們遲遲沒有動作,才存了一絲僥幸,此刻聽到霜明雪直承其事,岳其诤大為驚訝,擡手間,連桌上水杯都碰倒了:“飲魄劍是天下第一的神兵,若是落到魔教手中,勢必會生靈塗炭,你……把地圖給溫離了?”

霜明雪替他扶起杯子,又為他倒了一杯水:“若不為給他,我又何必千辛萬苦來取圖。”

岳其诤臉色鐵青,想起他先前那句“還未找到飲魄劍”,起身便要朝外走。霜明雪在他身後道:“是要去召集各路英雄,先發制人,殺上魔教麽?”他捏起一枚棋子,氣定神閑落下:“兩年前老教主陣前暴亡,本是剿滅魔教最好的時機,只消人人拼死,便可讓這群魔頭徹底消失,但如今魔教仍存于世間,岳少俠可知是什麽原因?”

岳其诤停下步伐,但仍不發一語。

霜明雪聲音發冷:“是因為他們有私心,鏟除魔教固然很好,可比那更重要的,是留下性命享受這之後的名利風光,沒有人願意讓別人踩着他們享受快活日子,魔教卻是不然,他們心知若不盡力,必是滅頂之災。兩年前岳盟主尚且不能讓他們拼死一搏,如今魔教勢力已恢複近從前,又有和書維系,岳少俠不過是代盟主,又能用什麽理由說服他們打破眼下的太平,跑去送死?”

岳其诤沉默半響,緩緩道:“若無人敢往,吾自當為天下先。”

霜明雪輕敲棋子的手一頓,輕飄飄道:“如果我說,我能幫你呢?”

岳其诤猛然轉身,見霜明雪以手托腮,正專注地看向面前棋局,幾縷烏發飄飄然垂下,整個人沉靜如畫一般,讓人難以想象方才那句能攪動天地的話是他說的。

岳其诤不太确信道:“怎麽幫?”

霜明雪又落下一子:“岳少俠這麽問?是信我了?”

“不錯。”岳其诤幾乎是脫口而出,出聲之快,令他心中微有驚訝,不過話已出口,自然沒有收回一說。岳其诤做到他對面,又一次道:“我信。”

霜明雪看了他一會兒,輕輕一嘆:“可惜,你肯信我,我卻不敢信你,在緊要當口,只要信錯一次,便能叫人萬劫不複。”

岳其诤隐約感覺他話中暗藏隐射,但不知為何,不想去追問,只道:“那要如何你才肯說?”

霜明雪一指他面前的杯子:“我在這裏下了毒,不會要你的命,只會讓你受制我手,你喝下之後,每兩月會發作一次,若無解藥,生不如死。”

岳其诤動作行雲流水一般,不見絲毫猶豫,擡手飲下,又将杯底亮給他看:“閣下請看。”

霜明雪起身對他拜了拜。岳其诤連忙去扶他:“你這是何意?”

霜明雪道:“家父教導,若遇君子,不可失禮。”他對岳其诤笑了笑:“岳少俠,我信你了。”

他笑起來的樣子意外有些親切之感,岳其诤沉默片刻,道:“煩請賜教。”

霜明雪面前那盤棋局已近尾聲,白子腹背受敵,已無生路。

他看了一眼,不無可惜地将棋子放下來,娓娓道:“魔教如今勢比當年,江湖武林又無人是溫離的對手,各地分舵高手皆已回教,若不能讓他們自亂,武林盟絕無勝算。”

岳其诤眉頭緊鎖:“我們安插在魔教的人倒是提過那裏的情形,溫離獨大,幾位長老護法雖偶有不忿,但大事上從無違佞之舉,在下愚鈍,實在想不到讓他們內鬥的法子。”

霜明雪道:“這便是我要将藏劍地圖給溫離的原因。”他深深吸了口氣,似在強壓心中厭憎:“人人都說,飲魄劍是不世初的神兵,是問鼎天下的寶物,只有我知道沾了那個東西會有什麽後果,溫離本就是個瘋子,那我便讓他再瘋一些,等他瘋得威信盡失,衆叛親離之時,便是一舉剿滅魔教的時機。”

岳其诤倒抽一口冷氣:“你……此話當真?有幾分把握?”

霜明雪道:“明日若是溫離敢離衆而來,我便有三四分,否則……”他搖搖頭,捏着手中棋子,欲落又未落。

岳其诤道:“如今魔教與我們關系緊張,明日各路前輩又都會到場,縱使溫離武功再高,只怕也要掂量掂量這一趟走得走不得。”

霜明雪道:“若是如此,少不得要激一激他了,聽聞岳少俠身邊有個酷吏出身的手下,到時便借來一用。”

岳其诤一點就透:“苦肉計?”

霜明雪點點頭:“溫離霸道慣了,他的人,他打的傷的,但別人敢動分毫,他是半點都忍不了。”

岳其诤聽他語氣暧昧,想起先前聽到的那些傳聞,斟酌着字眼道:“溫離行事一向狠辣,混跡江湖多年,從未收過徒弟,按說的确會對閣下看重一些,但一個弟子同個人安危相比……”他不善這些七拐八繞的說話門道,勉強編到這裏,實在編不下去了。

霜明雪又笑了笑:“我知岳少俠想問的是什麽,告訴你也無妨,溫離與我,名為師徒,實則,是情人,從我入魔教那晚便是,至今已有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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