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匕現 恩義已了,所剩的,便是情仇

這密道既狹且黑, 韋不問擎一盞牛油燈在手,便已照出一道雪亮長線。只是今夜風雪極甚,時不時便有幾縷寒氣從磚縫裏撲出來, 吹的燭光忽明忽暗, 幾與心跳颠撲一般。

霜明雪離開的動作決絕,這會兒像是回過味了, 步子漸漸慢了下來。

韋不問低聲催促道:“霜堂主,時間緊迫,咱們得快些。”

殊料霜明雪聽了這話,卻是徹底站定了腳:“教主那邊,究竟打算如何安排?”

韋不問轉身一望, 雪亮光斑盡數投了過去。

長眉含愁,星眸若望,素日裏色如冰雪的面孔, 如今竟生出一分少有的凝重來。只是或許因他在溫離身邊待久了, 這凝重也透着幾分迫人威勢,韋不問不敢不答,只得道:“此事教主并未交代, 他只令屬下将您安全送走。”

霜明雪道:“如今教中人心不定,教主又是那副狀況, 未必沒有宵小之輩趁亂行事,你不與我說明白,恕我不能從命。”

見識了教主不計後果的維護,韋不問對他二人之間的情分也摸出一點頭緒——萬千威壓之下,教主都不曾動過的人, 他自然也不敢妄動半分,僵持一刻, 只好給他透了個底:“霜堂主放心,現下保護教主的都是自家兄弟,熬過今晚便不會再出什麽亂子。”

霜明雪道:“給教主施針的人也保護好了麽?”

韋不問下意識接了話:“是,都已經……”他猛然停下。

他雖未将計劃和盤托出,但片語之間,霜明雪已确認一切,自語般道:“他果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神色未改,只是眼中的冷靜到了一定程度,便也如冷漠一般。韋不問素日裏的警惕倏然覺醒,但這後知後覺的戒備,已然來得太晚。

韋不問肩頭驟然一陣蟄痛,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中,一股麻痹之意自痛處蔓延開。他手腳不聽使喚地退了一步,便踉跄倒地,那盞牛油燈也随之摔在地上。

火苗忽的一跳,将兩人之間的磚牆照的通紅。霜明雪一腳踩碎那簇焰芒,黑暗之中,他冷冷的聲音響起:“多謝你送我到這裏,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行了。”

倏然一道雪亮劍光閃過,眨眼之間,密室歸于沉寂。

霜明雪身上那襲狐裘大氅華貴有餘,輕便不足,他扯下來丢到地上,轉身朝來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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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網羅來的幾個巫醫當中,有一擅用針砭之術的的高人。溫離心中亂象橫生,若不想受制飲魄劍,只能暫且以金針封住心神。

他不知飲魄劍的邪詭,貿然行事,以至有此大禍。霜明雪卻是心如明鏡,早在将藏劍地圖放出去的那一刻起,便步步為營,謀定全局,就連眼下溫離不計後果的最後一計險招,亦在他預料之中。

——金針封穴之法固然能勉強令他不受劍靈蠱惑,但卻會被他封定穴道之後所見第一人所驅使,雖效用不長,卻是實實在在的傀儡術。

溫離多半打算借此良機,一舉屠盡武林盟,解了眼前之危。霜明雪豈能讓他如願!

如今為溫離施針之人,早在桑雩被請來當日,被他以偷天換日之法,換做他們的親信!

一念轉過,霜明雪眼底陰霾更深,風雲血戰在即,他暗藏在心裏那把君子劍铮鳴不止,已是抑不住要拭血而出!

他一路屏息而行,至于密道入口,卻聽得外頭傳來一陣纏鬥之聲,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這纏鬥并不如何激烈,幾乎在他聽到的瞬間,就已停歇。

只是令人齒寒的血肉墜地聲過後,血腥氣變得更加濃烈。

一場單方面的殺戮。

這是預料之外的情形。霜明雪一怔,他駐足凝望一刻有餘,直到上面寂無聲響,方才從暗道鑽出來。桌上燈盞已被風吹滅,周遭視之不清,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到腳下,他踩定一看,卻是個熟面孔。此時房間已是血流成河,十來具屍體橫在血泊裏,衣飾兵刃不一而足,竟全都是魔教教衆。

霜明雪一望之下便已猜大概。多半是俞青子探得溫離的心思,怕之後再無扳倒他的機會,才在這生死攸關的當口行了險招,着人前來刺殺。溫離雖不如前,但一身卓絕武功卻是不容撼動,這夥人縱懷必死之心前來,卻沒在他手下撐過一合之數。

只可惜那個施針之人,在在這場亂鬥中喪命,臨死之際,他手中還攥着本該封進溫離體內的,最後一根金針。

霜明雪不動聲色地将那枚金針藏進袖中,他四下環望,只見西邊窗戶大開,寒刺刺的冷風裹着冰雪吹了進來,雪色微亮,映出近旁屏風後那個提着長劍的人影。

一串血珠子正順着劍尖不住墜落,握劍的人殺氣未歇,幾乎與外間烈烈北風相當。霜明雪只朝那個身影看了一眼,便走了過去,他足下黏膩不堪,每一步都行在血泊裏,行至窗前,朝外頭看了一眼,見守衛刺客俱無,連挂在窗邊的燈籠也被風吹熄了,悄然将窗戶一攏,朝屏風後道:“教主。”

失了這一簇雪光,滿目皆是昏昧之色。霜明雪佯作被東西絆倒,直直朝屏風後那人身上跌去。那柄染血兇劍本還直指前方,但在他倒過來的瞬間,驟然一轉,直插入地上。溫離一手按着劍,一手将他穩穩抱住。

這一照面,霜明雪着實驚了一剎。

溫離身上幾處大穴被封,心神已失大半,偏偏少了最關鍵的那枚,以至渾身氣血翻湧震蕩,激出滿目赤色,額頭幾條青筋更是綻得驚人,不可抑止的殺欲和暴虐之氣,幾乎要從他身上撲出來。只一眼,便讓人心生戰栗,不知是在人間,還是到了修羅地獄。

他眉骨上多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乃是在剛才的厮殺中為人所傷,豆大的汗珠和血滴落,浸的兩人交握的手一團濕熱。

即便瀕近走火入魔的邊緣,但聽見霜明雪的聲音,他仍從眼前模糊亂象中掙出一線清明來,只是開口時,聲音已啞的不像樣子:“……你怎麽回來了?”

霜明雪心知溫離這番忍耐已到了極限,說不得下一刻,紊亂的氣海便會破開經脈,自損而亡。他費盡心思籌謀到了今日,絕不只為求這一人生死。

霜明雪握緊拳頭,任由那枚金針刺入皮肉,而後上前一步,整個人投進他懷裏:“我放心不下教主,不想走了。”

兩人鼻息相觸,卷纏在一處的影子投在屏風上,說不盡的暧昧幽情。溫離呼吸灼燙如火,按着劍的手已有些控制不住力道,雖虛虛攬着人,卻仍有些恍惚:“我又做夢了?”

霜明雪貼在他胸前的手移到他肩上,冰冷的指節在他臉頰一碰,随後慢慢撫向他後腦,那枚金針在這番極盡柔情的撫慰下一閃而現,他口中道:“教主沒有做夢,我就在這裏。”

指腹觸到他頸後經脈,動作卻是一頓,原來溫離在覺察失控之際,自行以真氣封住周身大穴,如今穴關真氣如堵,已是連一枚小小的金針都落不進去。

溫離自是不知他這番籌謀,聞言神色更加迷茫,雖緊緊攥着他的手不放,口中說得卻是:“這裏危險,你趕快走。”

這等緊急關頭的維護,不可說不真切,但霜明雪全然沒往心裏進。他腦海中念頭急轉,想的卻是另一樁事——俞青子一擊不成,必會卷土重來,敵暗我明,以溫離現在的情形,多半撐不住第二次。魔教之中也有武林盟的眼線,教主或死或傷,都是他們攻上來的良機,只是這般行事下死傷之數,必會超出他的掌控。

與溫離眼中掙出的關切之色相望片刻,霜明雪心一橫,将那枚金針藏回袖中,按着他肩膀,吻了過去。

那縷清幽寒香湧入口鼻之時,溫離尚未反應過來,連帶之後于唇齒間呢喃而出的聲音,也聽之不真。

——“我已決意陪在教主身邊,哪裏都不會去。”

即便是在最令人神銷魂蕩的夢裏,也未出現過這般情景。溫離只是一怔,懷抱中的人影便以更決絕的姿态與他膠纏在一起。

只聽“咣當”一聲,那柄浸血長劍跌落在地,溫離持劍的手轉到霜明雪身上,只輕輕一掐,對方便如不堪承受一般,随着他跌向身後那方美人榻。

此際已近子夜,窗外風雪越來越大,幾乎連綿成霧。這等寒峭寂靜的深夜,自是藏不住春情,房間裏的低吟輕喘,已到了光是聽一聽便令人五內俱燥的程度。

隔着那扇屏風,看不清裏頭的情形,唯見一段冰玉雕琢般的腰身不住颠動。

溫離抑着什麽般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剛才那句話,再說一遍。”

一個似乎比他更為情動的顫音,于喘息間響起:“我會陪在教主身邊,哪裏也不……啊……”

這番旖旎之言尚未完全出口,便被一陣急雨狂風打斷。擁着他的人渾身肌肉攢動不止,體內封固的真氣卻在極致歡愉中四下蕩開。

不過電光火石之間,霜明雪藏于指尖的金針驟然出手,一舉推進溫離頭頂命穴!溫離對他無半分防備,尚未睜開眼睛,便因這不留餘地的一刺,徹底陷入混沌之中。

霜明雪臉頰上紅暈未褪,分明是剛被人熱烈疼愛過的樣子,一雙眼睛卻如凝冰雪,無半點動情之色。唯有起身之時踉跄了一下,暴露了些許不堪承受之态。

他嘔盡心力的籌謀,到了此刻已近尾聲。以溫離一生蠻橫霸道的做派,絕無法想見,自己會有被掌中禁·脔算計操控的一天。霜明雪沉着臉看了他片刻,他還有一樁大事懸而未定,心裏也無甚快意之感。眼下此人已不足為懼,等他再次醒來,不過就是自己手中一柄殺人劍。

——而他要做的,遠不止如此!

霜明雪翻出幾枚傳訊煙火,急匆匆出了房門。漫天狂風撲簌簌拍過來,激得人睜不開眼睛。他身上厚實的外袍已在方才情·事之中扯壞,如今只着裏面那身雪白單衣,一條玉帶松松垮垮束在腰間,衣袂被吹得翻飛不止,乍望之下,幾乎要融進滿目風雪裏。

封屠山下漆黑幽靜,看不出什麽異常,但幾道堪比穿雲镝的爆裂聲過後,卻有無數綽綽人影于山林間穿行。早在前日,岳其铮便帶人埋伏于此,只等他引火為令,便要攻上山來。

這異響自然也驚動了魔教諸人。俞青子來得最快,他一夜未眠,遲遲等不來親信消息,心裏已猜到不對。但取而代之的心思一旦生出,豈是能輕飄飄放下的?死撐到了此時,才不情不願地收起來。

只是他藏進那張面皮後的險惡,在與霜明雪照面之際,險些暴露出來:“你……你怎麽在這裏!方才那傳訊焰火是你放的?”以他探得的消息,溫離分明已背着教衆,将此人秘密送走了,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貿然動手。俞青子眼神變了幾變,心知自己派來的人多半已折在裏頭了,開口之前,悄然摸上佩劍:“你裏通外敵,我倒要看看這回教主還有什麽話說,教主人呢!”

此時喊殺聲譬如朔風,連綿不絕,大有席卷之勢。霜明雪神色冷定,聞聲而望,竟有幾分當年冠絕靈機大會的傲然風采。他對着俞青子,話卻是說給其後匆匆趕來的幾位堂主聽:“俞長老問的是被你暗害的前代教主,還是裏頭這個險遭你毒手的溫教主?”

幾位堂主身形一頓,齊刷刷朝俞青子望去。俞青子未料他會忽然說起這些,瞳孔驟然緊縮,怨毒之色幾如蛇信子一般吐了出來:“你這豎子!勾結武林盟不算,還在這兒污蔑老夫!諸位,這都是他的離間計!咱們別叫這小子給騙了。”

霜明雪不緊不慢道:“兩年前,前代教主于交戰中受傷,你令你的煉丹師為他送上一枚補藥,致使他真氣贲漲,暴斃而亡,煉丹師你雖已殺了,但他所煉虎狼之藥,還在你房中藏的好好的,諸位若是不信,一查便知。至于你暗害溫教主的證據……”他微微一笑:“你派來的死士就在裏面,教主留了活口,剩下的,不如聽他說說?”

他這一番話條理分明,絕非臨陣攀咬,加之俞青子本人神色也有些古怪,幾位堂主嘴上不說,心裏也有了幾分計較。

霜明雪使得确是離間之計,但所要挑撥之人,也絕不止是他們。不待俞青子反駁,又一次開了口:“不過想來俞長老壞事做的太多,便也沒放在心上,畢竟就連當年武林第一高手葉流雲也折于你手,殺自家教主這點手段,又算得了什麽!”

俞青子聽他語氣狠絕,大有要将自己幾十年陰私盡數抖落出來之意,幾位堂主看自己的眼神也愈發古怪,當下心一橫,起了滅口之意:“武林盟的人都叫你引上山了,你還在此大放厥詞,老夫先殺了你祭旗!”

俞青子拔劍而起,幾個縱步,已掠風襲來。他殺心既起,下手自然不留餘地。霜明雪卻是一動未動——他也無需動。

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道劍光,後發先至,徑自落在他二人之間,鋒芒之狠辣,招式之精絕,不作第二人想。俞青子雖未見血,但也被這股無上劍氣震的胸口劇顫,再想出手,未免怯意先生。

霜明雪于他四下環顧之際,又一次開了口:“十三年前,你裝作落難路人,結識岳千山,又以報恩為名,将開刃秘本交到他手上。你知道岳千山當時正為武林盟主之位發愁,此人心性不定,算不得真君子,你把這東西給他,他定會交到葉流雲手上。開刃秘本心法缺失,葉流雲便是有天縱之能,也只會落得跟教主一樣的境地。”

俞青子冷笑:“我有這東西,為何自己不用,反要成全別人!”

霜明雪直直望向他,說出來的話似有切金斷玉之力:“因為九名劍靈尚未湊齊,飲魄劍還算不得神兵,若非你害死葉流雲之後,飲魄劍與藏劍地圖不翼而飛,你早已找到最後一個傀儡,替你殒身練劍!”

俞青子臉頰肌肉突的一跳,聲音卻已平靜下來。橫豎是十三年前的無頭冤案,死的又是他們正派的人,誰會為了此事與他追究。

“老夫聽不懂你的話,你若再拿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與我糾纏……”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忽然之間,一個聲音森森然響起,俞青子轉過頭來,果然對上一張飽含盛怒的臉,他心裏一慌,聲音也帶着點顫意。

“老游,這小子是故意說這些的,誘你關心則亂,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游向之一記鐵拐砸向地面,激起半人高的雪霧:“我問你是不是真的!”

他一貫是性如烈火,這當口卻異常冷靜,其間暗蓄的殺機,非尋常可比。一旦出手,必是不死不休的殺招。俞青子牙根一緊,他向來自得于玩弄人心之能,多年未逢敵手,如今卻被一個小輩逼迫至此,不免動了幾分真火。

“老游,你非得信外人的挑撥之言,我也無話可說,你我幾十年交情……”

“淩霄門裏如今還有見過你的舊人,不若我将此人找來,與你當面對質。”霜明雪冷眼旁觀,甫一開口,便是不容狡辯的絕殺之言。

俞青子縱還有些說辭,也被盡數堵回嗓子裏。到了這一步,他怎會看不出,對方早設了天羅地網,步步設伏,自己已無半點喘息餘地。仔細想來,只怕當初他主動找上自己對付溫離,也是計謀的一環。一念至此,心中恨意難消,只将諸般顧慮都抛到一旁,提着那柄尚未回鞘的劍再次撲了過去。

然而那藏于暗處的影子比他更快,但見寒芒一蕩,劍氣便有如排山之勢,朝他拍來。俞青子虎口一麻,手中劍咣當落地。在這雪霧漫天,目不可視的當口,霜明雪手腕一轉,提起從不離身的扇子刀,破開風雪,直朝俞青子斫去。

這一幕已在他腦海中演練過千萬遍,最終出手時,比預料中還要快上三分。俞青子本就不以武功見長,一經挫敗,便處處落于下風,對上這毫無內力傍身,全靠滿腔恨意而動的年輕人,竟有些手忙腳亂。

皚雪落地,化作紅雨。

扇子刀上的妖冶鳶尾飲盡仇人血,無聲綻開一片。俞青子肩膀、胸口各中一刀,深可入骨。眼見游向之也有相助之意,恨恨朝霜明雪看了一眼,扭身逃向一旁小道。

霜明雪與游向之幾乎同時追了過去,前者拔足之際,護着他的人也随之現身——竟是教主溫離。夜色幽深,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衆人圍在此處,就是為請他前去主持大局。殊料“教主”二字将将出口,便見霜明雪薄唇一動,吐出一個比寒風更為淩厲的字眼:“殺。”

溫離眼中黑色眼凝成兩團墨點,刺進他體內的金針輕顫,震得腦海一片混沌。思緒雖未轉動,凜凜劍鋒已劃破虛空。

他一生惡事做盡,到了此刻,便也如霜明雪所盼那般,化身成了一柄六親不認,只知屠戮的殺人劍。

山下勝負未決,山上卻已有人為他們殺出一條血淋淋的取勝之路。

夜深難行,俞青子慌不擇路,竟逃到一三面臨崖的險要之地。此處少有人來,積雪盈深,狂風自百丈懸崖下湧起,攪的雪霧疊飛,幾有掀天之勢。

俞青子失血過多,臉上已泛起一層淡淡的青灰色,好容易逃到此處,被這狂風一吹,已是連站也站不穩了,然而不待他另尋他法,那兩個索命鬼已追到跟前。

霜明雪提劍欲上,不料游向之卻擡臂一阻,擋在他面前:“我還有些話要問他,你小孩莫要強出頭了,就在這裏等吧。”

他尚未從心底煎熬中理清頭緒,對待霜明雪的态度不免生硬了些,只是這疏離之中分明藏着三分關切。他一經覺察,不适應般急急補了一句:“等收拾了他,我也有些事要問你。”

對上他時,霜明雪身上的烈烈殺氣幾不可見,他只輕輕道:“游長老小心。”

俞青子已無往日那副游刃有餘之态,聲音也哀哀嗚嗚,好不可憐:“老游,你我幾十年的交情了,你總不能趕盡殺絕。”

話音剛落,肩頭就挨了一記鐵杖,力逾千斤,敲得他臂骨寸寸碎裂,俞青子兩眼一黑,險些疼暈過去。

游向之牙關緊咬,眼裏帶着一股恨不能敲骨取髓的狠意:“你明知我只得凝秋一個女兒,卻對她下狠手,她也是你看着長大的,你動手前,可曾顧惜過你我多年交情!”

事已至此,再多抵賴也是無用。俞青子只得硬着頭皮承認:“我當年……是一時糊塗,以至行差踏錯,但我絕沒想對凝秋動手,是她自己不知從哪裏找到開刃殘卷心法,她自己想為葉流雲去死,我……啊啊!”

又一記重杖砸下,本是沖他天靈蓋而去,臨到發頂,堪堪偏了一偏,落在他已骨碎筋斷的肩膀上。俞青子應聲跪地,口中噴出一大股黑血。他本就身在懸崖邊緣,重擊之下,連帶後面容身之地也塌了大半。

“好啊好啊,”他痛到極處,反而笑了起來,心知游向之不下殺手,乃是憤恨無以,要慢慢折磨自己,他将手伸進胸口,正欲摸出一物,卻聽霜明雪遠遠喊道:“當心他使詐!”

擔憂的步子已經邁出,卻又生生收了回去。

俞青子一望之下,頓時明白過來。這爺孫二人成見已深,至今還未相認。想那游向之多年來悔恨難消,算而今提起他那寶貝女兒還要發狂,霜明雪更是為報父母深仇,不惜雌伏人下,做盡屈辱不堪之事。

兩人顧念亡人的心意分明一致無二,卻鬧出對面不相識的悲劇。橫豎自己今日是難逃一死了,也斷不能讓他們好過!

“罷了,我知你不會原諒我,當年陪你去尋凝秋時,我心中愧疚,還私藏了一件她的遺物,現在同這條命一并還你。”

掌心裏白光一動,果然是一枚珠釵,雖為烈火所焚,不複往日華彩,但游向之仍是一眼認出,這确是他女兒的東西。他上前便奪,殊料俞青子瀕死之際,居然還留有與他一争之力,不僅死死攥着珠釵不放,還低聲道:“珠釵不過是死物,你該顧惜的是活人。”他口鼻中不斷湧出鮮血,原本扯着珠釵的手,也移到游向之腕上:“其實你那寶貝外孫還活着,他就是……”

他那雙近似毒蛇般陰鸷的眼睛,忽的迸出無盡惡意,一把扣住游向之的手,朝他身後喊:“你們還不動手!”

游向之只當他還暗藏幫手,念及霜明雪武功盡失,心急之下,忙不疊轉頭回望,正看見霜明雪覺察不對,朝他奔來。

不好!

游向之一念方動,俞青子卻已手足并起,拼着筋脈爆裂之力,将他狠狠一拽。瀕死之人氣力之大,動作之快,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游向之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他向後拖去,與之并起的還有他尖利的狂笑。

“你永遠別想同他相認了!”

霜明雪撲過去的動作太兇,連藏于衣襟之後,極少示人的長命璎珞也迸了出來。游向之于下墜之時見了此物,瞳孔驟然收緊。

深藏一路,因怕念想落空,不敢提及半個字的心事,于此刻有了答案。

明明是墜往深淵,游向之心裏卻升起一股無法言說的喜悅。只是下降的速度太快,他連一句安撫都來不及發出,便已被烈風狠狠拖了下去。

霜明雪不知在崖邊趴了多久,起身之時,睫毛上已凝了一層薄薄的冰花。此際他眼中無悲無喜,乃是心如死灰的空寂之态。

遠處殺聲漸近,點點火光從山腳下蔓延而起。有溫離這柄為他驅使的殺人劍在,魔教內部已亂作一團,武林盟趁勢而入,所遇皆是已吓破膽的魔教餘·黨,兩廂對決,後者只有引頸待戮的份。

霜明雪靜靜望向遠方,今夜過後,江湖之中再無封屠山魔教之名。

恩義已了,所剩的,便是情仇。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天感冒不舒服,就一直沒碼字,很抱歉鴿了大家這麽久。昨天熬了大半夜想把這章寫完,但長度實在超過我的預料了,目測至少還有三千字,怕大家等的着急,先把這部分發出來。剩下的部分我還在寫,到了最後我考慮的東西有點多,進度會慢一點。

這一章給所有評論的小天使發紅包,真的很抱歉還得請你們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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