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醒夢(三)

【你總不會想要我負責吧?】

其實,在這段關系開始的時候,清水櫻就并沒有期待能夠得到他的任何回應。她執拗地覺得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既然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給出任何承諾,那麽結局如何都應該坦然接受。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在聽到他這樣說的時候,還是會覺得胸口難受到快要窒息了?

她只是姍姍來遲地認識到,那些偶爾的溫柔,缱绻的暧昧,都只是不可觸及的假象,就像小美人魚化作的泡沫一樣,終究會在天亮前破碎的。

連說點好聽的話騙騙她都懶得。

他是真的……不在意她啊。

那張俊美帥氣的臉離她很近,是他低下頭,或者她擡起頭,就能吻上彼此的距離,然而他們都沒有任何舉動。說完那句話後五條悟就只是看着她,藍色的眼眸裏帶着某種審視般的仔細,像是——

不打算錯過她洩露出的任何一絲情緒。

她輕輕閉了閉眼,微微後退了一些,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我沒有這樣想過。你不用擔心,就算真的懷孕……”她頓了頓,低聲說,“……我也不會讓你負責的。”

她知道他自由肆意慣了,連被戀愛關系所羁絆都尚且不願意,又何況是本身就不期待的孩子?

清水櫻沒有說謊,她是真的沒有想過,要讓他為此負責。

她原本以為他得到想要的回答會滿意,但不知道為什麽,聽她這樣說,他好像也并沒有多開心,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隐隐冷了幾分。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

過了幾秒,他突然笑了一下:“不用我負責?那你想找誰負責?”

語氣裏透着輕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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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聽不下去了。

可是她性子一向溫柔軟糯,從不和人正面起沖突,因此即使他這樣說,她也沒辦法說出什麽同樣傷人的話。

她只是穿上睡裙,安靜地下床,房間裏沒有開燈,她也沒有心思去找拖鞋的位置,只能踩在幹淨的木質地板上。

觸感冰涼。

“沒有事了的話,我就先離開了,被人看見的話不太好。悟君也早點休息吧。”

她低聲說。

這是回避的姿态,更像是逃離,透出幾分倉惶。

但他卻像完全不在意一樣,清水櫻剛踩在地板上,還沒能直起身,就被他摟住腰輕巧地重新抱回到了床上,手腕被以同樣的,甚至比剛才還要更強勢的姿态牢牢握住,陷進床裏。

金發散落在潔白的被褥間,她無措地望着他:“……悟?”

今晚都放縱到這種程度了……他還不打算放過她嗎?

“怎麽又不用敬語了?”他俯視着她,夜色中暗藍的眼眸裏光影浮動,讓她甚至有些害怕。可是下一秒,又像冰雪消融一樣,他甚至微笑了起來,溫柔又親昵地摸了摸她的臉頰,然而出口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話,“只是突然覺得沒什麽好顧忌的了。再做幾次吧?反正就算懷孕……也不用我負責不是嗎?”

這一晚清水櫻既沒有夢到夏油傑也沒有夢到五條悟。

她的夢裏出現了一只藍眼白毛貓。

這只藍眼白毛貓戴着一副黑色墨鏡,邁着步子從她面前路過,看起來有點拽,清水櫻歪頭望着它,總覺得有點眼熟,可是又想不起來像誰。

貓貓走到一半,突然發現了她的存在,然後調整了原本行進的方向,高興地沖着她的方向轉過了身,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姿态有些急切,它矜驕地放慢了腳步,來到她面前坐下。

距離近了,她才發現和它相比自己的體型要小很多,清水櫻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不對,是她的小爪爪,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也是一只貓貓。

诶等等,為什麽她要說“好像”?

她本來就是喵喵呀。

【你是誰呀?】

櫻喵好奇地問面前比她高了許多藍眼貓貓。

【我是悟大人哦。】貓貓搖了搖尾巴,看起來心情愉快,【你就是那群爛橘子獻祭給我的新娘嗎?】

【“新娘”是什麽意思?】

【就是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玩的意思。】藍眼貓貓友好地對櫻喵伸出爪爪,【你要和我一起玩嗎?】

【唔……】櫻喵歪了歪小腦袋,高興地應下了,【好呀!】

可是櫻喵發現自己根本不适合和“悟大人”一起玩,藍眼貓貓太壞了,老是欺負它,它又打不過藍眼貓貓。櫻喵覺得自己已經玩得很累很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可“悟大人”還是一直纏着它要和它玩。

櫻喵淚汪汪:【嗚嗚嗚我不想和你玩了……】

【唔,你不要哭。】藍眼貓貓皺起眉,圓圓的貓臉上浮現出困惑的神情,自語道,【奇怪……雖然我好喜歡欺負你,但是為什麽看到你哭我會覺得很難受呢?】

這一晚五條悟也做了個夢。

夢裏的他是一只藍眼白毛貓貓,正邁着悠閑的步伐在月色下散步,突然間,它瞥見不遠處有一只它的同類,五條喵頓時停住了腳步。

那是一只小奶貓,有一聲淡金色的毛發,大大的眼睛像黃昏時的天空,在月色下美得像是一只小精靈,它身子小小的,乖乖地坐在原地,歪頭盯着五條喵看。

【它真可愛。】

五條喵心想。

于是它走到小奶貓面前坐下。

【我是櫻喵,你是誰呀?】

小奶貓喵喵叫着問他。

【我是悟大人哦。】他搖了搖尾巴,心情有點愉快,【你就是那群爛橘子獻祭給我的新娘嗎?】

【“新娘”是什麽意思?】

【就是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玩的意思。】他友好地對櫻喵伸出爪爪,【你要和我一起玩嗎?】

【唔……】櫻喵歪了歪小腦袋,高興地應下了,【好呀!】

五條喵很喜歡和櫻喵一起玩,小奶貓就像是一顆棉花糖,小小的,軟軟的,甜甜的,咬一口就會有絲絲甜味融化在嘴裏,讓五條喵很想一口一口地把它吃掉,但是真的吃掉又有點舍不得。

而且它很好欺負,抱起來軟軟的,身上也香香的,被欺負的時候還會軟軟地求五條喵不要欺負它。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五條喵很喜歡欺負小奶喵,但它并不真的想看見小奶喵哭。

它哭的時候,五條喵也會覺得很難受。

總是被它欺負,小奶喵終于不想再和它一起玩了。

五條喵不想放小奶喵走:【你要我怎麽做,才願意繼續和我一起玩呢?】

小奶喵軟軟地喵喵叫:【那你不要欺負我呀,你對我好一點,我就願意繼續和你一起玩呀。】

五條喵想了想:【如果我不想對你好,還是想欺負你呢?】

小奶喵認真道:【那我就真的再也不和你一起玩啦。】

似乎……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清水櫻已經完全想不起夢裏的內容了。

腰上搭着一只手,瘦弱的肩也被人親密地摟住,她現在是被他完全抱在懷裏的姿态。

晨光透過窗簾照進房間裏,她略微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精致秀氣的五官輪廓,睡着的五條悟沒有平日裏那麽惡劣可恨,看起來非常安靜,安靜到幾乎令人有種溫柔的錯覺。

也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敢這樣無所顧忌地看着他。

好像總是她在單方面注視他。

五條家作為禦三家之一,和另外兩家一樣古板而又守舊,規矩森嚴。十四歲之前她和五條悟的婚約還沒有解除,五條家對她嚴苛至極,不僅談吐禮儀要求極高,也不止是限制她的行動,就連她每餐用量,伸筷子的次數,睡覺的姿勢都有嚴格的規定。在五條家的時候她不是“清水櫻”這個人,而是一個呆板的符號,一個被精心打扮好的維持五條家體面的娃娃。

誰會關心娃娃怎麽想呢?

十二歲之後,五條家對她的管教越發嚴格,很多時候,她穿着繁複華麗的十二單站在寂靜的日式古宅裏,都會有種沉重到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實在情緒崩潰到了極點的時候,她只能悄悄躲在沒人的角落裏哭泣。

因為如果被五條家的人發現,她又會受罰。

她真的不喜歡這裏,她感覺自己就像是長在腐爛土壤裏的花,早晚會在沒人發現的角落裏死掉。

唯一能讓她覺得開心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但他又不能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

“我們搬出本家住吧。”有一天,五條悟突然這樣對她說,他好像只是随口一提似的,“這裏還是離學校還是太遠了。”

她不知道五條悟是怎麽讓本家的長輩同意她離開本家的,但是自那以後,除非必要,他們很少再回五條家本家。

想到這裏,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了他胸膛上的傷痕處。

那是左邊胸口上的一道傷痕,近乎要貫穿心髒的位置,因為傷得太深,即使過去了四年也依然清晰可見。

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消退。

那是四年前他為了保護她受的傷。

【我不會讓你死的。】

【不要怕。】

那個時候,他也只有十四歲,還不是後來的“最強”。她被他抱在懷裏,看不清周圍是怎麽修/羅/地/獄般的場景,只能聞到空氣裏彌漫的血/腥/氣,他胸口處一直在流血,但還是冷靜地用沙啞的嗓音安慰哭泣的她。

但其實他不知道,清水櫻哭不是因為害怕死亡。

她只是想到,平時她僅僅是劃破手指,就會覺得很疼,而他胸前的傷口,近乎深可見骨,又該有多痛。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視線總是會不自覺地落在他早已痊愈的傷痕處。

而他顯然并不把這個放在心上,反應一向是懶散随意的。

【“嗯?你問傷口?”】

【“早就不痛了。”】

不只是這道傷口。

她想。

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太過放縱,她的指甲不小心在他肩背上劃了好幾道小傷口。

第二天去海邊游泳,有人好奇地問他背後的傷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喂小野貓的時候被撓了?

“嗯……”他只是瞥了一眼僵硬的清水櫻,然後笑着說,“不是小野貓,是家養的小奶貓撓的。”

他對此顯然毫不在意,她卻因為不小心劃傷他而非常愧疚,之後就把指甲剪短了,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克制着手指,寧願揪床單或者枕頭也不去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他修長的手順着她的手腕向上,扣住她纖細的手指:“為什麽不抱着我了?”

“我怕又劃傷你……”

她小聲說。

他低聲笑了起來,溫柔地親親她的臉頰,把她緊緊抱進懷裏:“可是這種時候,我喜歡你抱着我啊。”

【我喜歡你抱着我啊。】

他總是在某些時刻非常溫柔。

溫柔到很多時候,都給她一種他也喜歡她的錯覺。

如果可以選擇,她真的寧願他對她可惡一點,再可惡一點,最好從來沒有過溫柔的時候,從來沒有過對她好的時候,讓她能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心生妄想,能果斷地死心。

就像現在,哪怕被傷害過那麽多次,遇到困難到無法解決的事她的第一反應還是找他,蜷縮在他懷裏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想抱緊他。

明明昨晚她還心涼到近乎灰心的,可是現在看到他胸口的傷痕……本來想說的話,突然間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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