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知錯
楊妧神思不屬地回到霜醉居。
趙氏這般做法, 她能理解。
在山東,一肩挑兩房,或者長兄過世, 小叔子娶了嫂子的事情屢見不鮮,并不稀奇,但傳揚出去卻非光彩之事。
尤其楊溥作為朝廷命官, 以後還想升遷。
趙氏對于楊溥兼祧的身份百般不樂意, 如今關氏肯收養嗣子,趙氏當然要趁熱打鐵,趕緊撇清兩房之間的關系。
秦氏沒準兒也有分家的想法。
前世,楊溥是臨時得知自己調到京都任職,當時關氏正巧有孕, 秦氏便等她生産之後, 假說抱養的孩子,帶到了京都。
現在楊溥已經在往京都活動, 且略有眉目。
而關氏卻遲遲未能有孕。
假如到了京都, 關氏才懷上孩子, 恐怕于楊溥的官聲有影響。
楊懷宣的到來既解決了三房香火的問題, 又給楊溥增加個熱心扶弱的好名聲。
楊妧懷疑, 關氏之所以改變主意, 秦氏肯定沒少游說。
畢竟, 在大多數楊家人眼裏, 楊溥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關氏如果跟楊溥再牽扯到一起,就非常不明智了。
楊妧認真地推測着秦氏跟楊溥的想法, 暗嘆口氣。
分家已經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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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要多替三房讨點好處過來。
楊妧字斟句酌地給關氏寫了一封信,拿給趙氏過目。
趙氏讀完,盯着楊妧看了片刻, 不無感觸地說:“你娘有你,真是福氣。”
楊妧當着趙氏的面,把信封好,交給桃枝,語氣淡淡地說:“要是我爹活着,我娘才真正有福氣。”
關氏從二十五六歲開始守寡,一直守到死為止,算什麽福氣?
趙氏面色讪讪地,開箱籠摸出一摞銀票,數給楊妧四張,“本來是想分家之後給你,現在先給了你吧。”
銀票有兩張兩百面額的,兩張五十兩的。
楊妧一言不發地收進荷包,回到霜醉居給楊溥寫了封信。
信上說得知家裏多了個弟弟非常高興,感謝楊溥這些年對三房的照拂,又提及父親楊洛寒窗苦讀十年,卻連秋試都沒參加便早早故去,希望楊懷宣能夠學有建樹,完成楊洛的心願。
不管如何,她先把楊懷宣的束脩要出來。
如果楊懷宣能讀書最好,如果不能,這筆錢也可以用在生活上。
日薄西山,楊妧帶着楊婵往瑞萱堂去。
剛走進院子,荔枝急步出來攔住她,悄聲道:“夫人在裏面,老夫人吩咐今兒就不留姑娘用飯了。”
楊妧笑笑,“好,那我回去吃,”走兩步,停住,“平涼侯後天燒七七,你得空提醒下姨祖母。”
荔枝點頭應着,囑咐兩句小丫鬟,蹑手蹑腳地走進廳堂。
隔着石青色棉布簾子,張夫人的抽泣聲清晰可聞,“我錯了,娘責罰我吧!”
這些天,她跟董嬷嬷兩人終于把賬目算清楚了。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頭些年,爹娘在世的時候還好,雖然她送到娘家的禮比較厚,可總歸有回禮,有來有往的。可雙親過世這六年,便只有送出去的禮,沒有收回來的。
而且,不單逢年過節,就是兄嫂生辰,幾個侄子侄女的生辰都有禮。
只這六年間,她拿回娘家大概兩萬多兩銀子的東西。
兩萬兩足可以在京都最金貴的地段置座大宅院,也可以在最繁華的鬧市買間鋪子,更可以給楚映置辦一副相當體面的嫁妝。
可她扔回娘家,連個水花都沒有。
董嬷嬷捧着一摞賬本問:“夫人想一想,若是昕哥兒媳婦往娘家送兩萬兩銀子,您會怎麽做?”
張夫人不用想,腦子裏蹦出的第一個詞就是休妻。如果她有個這樣貼補娘家的兒媳婦,肯定毫不猶豫地休了她。
可老夫人從未說過休棄她,甚至在年前那場重病之前,都沒有冷臉待過她。
老夫人不讓她管家,但她想要的東西,卻從來沒有怠慢過。
思及此,張夫人冷汗涔涔,老夫人必然早就看清了她的想法,所以才不敢讓她主持中饋。
又想起,花會那天,老夫人指責她的那些話,張夫人坐不住了,換了件衣裳趕緊到瑞萱堂認錯。
秦老夫人面色淡淡的,“你既然知錯,我也不多說了,只提醒你一句,家裏的錢財可都是幾輩人提着腦袋賺回來的。五年前,楚钊打了勝仗,聖上賞賜五百兩黃金,可他肩頭挨了一刀,逢陰天下雨就疼。前年,又因立功得了三百畝賜田,可他胸口中了一箭,差點就沒命了。”
張夫人坐在炕邊,手裏捏條帕子不住地淌眼淚。
秦老夫人又道:“若只是在錢財上拉扯娘家也不算什麽,咱家不缺銀子。千不該萬不該,你娘家人不能打着咱家旗號為非作歹。貴妃娘娘在宮裏二十多年,一直未能生下一兒半女,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張夫人不明所以,“不是小産傷了身子嗎?”
秦老夫人輕聲道:“她是為了活命,也是為了保住楚家的平安,楚钊手裏三十萬大軍,而宣府離京都快馬一天一夜就能到……”擡頭看到張夫人迷茫的神情,不想再說下去,轉而問道:“你既知錯,可願意改?”
張夫人忙不疊地回答,“媳婦願意。”
“把雙碾街你那間鋪子賣了吧?當初多少錢從別人手裏買的,仍多少錢還回去。鋪子也別開了。”
“啊?”張夫人舍不得,“那麽好的地角,有錢都買不到,說賣就賣?”
秦老夫人冷笑,“天底下就你聰明,知道地角好?既然有錢都買不到,你怎麽花兩千兩把旁邊店鋪也盤下來了?”
張夫人攥緊帕子,期期艾艾地說:“是二哥幫忙說合的。”
秦老夫人譏刺道:“國子監講經的博士,又不是街頭經紀,能有門路給你說合?他這麽大本事,怎麽不自己買下來?”
張夫人這才轉過彎來,是呀,二哥為啥自己不留着鋪子?
家裏又不是拿不出兩千兩。
秦老夫人看着她心裏一陣煩躁,目光掠過門簾,瞧見荔枝的身影,問道:“什麽事兒?”
荔枝賠笑道:“剛四姑娘過來,說後天平涼侯燒七七。”
秦老夫人“哎呦”一聲,“我這腦子,竟然給忘了,打聽一下平涼侯府是不是要做法事,在哪座寺廟,讓嚴管事備好祭品,大爺親自送過去。”
張夫人嘀咕道:“就是個平涼侯,昕哥兒先先後後跑了好幾趟,禮數早盡到了。大熱的天,用不着親自去吧?”
秦老夫人不搭理她,重提先頭話題,“往後我把味為先的利分給你四成,等大姑娘出閣,把味為先給她陪嫁過去。算起來你并不吃虧,衣錦坊就關了吧,你把房契給我,讓嚴總管去處理。”
張夫人百般不情願。
秦老夫人只楚昕跟楚映兩個孫輩,味為先遲早都會落在他們手裏。
但衣錦坊送出去是真就沒了。
怎麽算還是自己吃虧。
張夫人磨蹭半天,在董嬷嬷的勸說下終于把房契送了過來。
隔天,荔枝也打聽到消息。
因為平涼侯七七祭日正值中元節,幾處大寺廟老早安排了別的法事,所以只在家中祭拜。
所以說人走茶涼。
如果換成勢頭正火的別家,寺廟必然能騰出地方來。
秦老夫人長嘆聲,“告訴大爺,明兒一早先去平涼侯府,回頭一起去護國寺聽講經。”
平涼侯為人低調,京都很少有人知道平涼侯夫人娘家就在宣府。
她有兩個兄弟都在軍裏,一個叫蕭艮是千戶,另外一個叫蕭坤是懷安衛鎮撫。
楚昕被活剮那天,蕭艮帶着四個随從風塵仆仆地從宣府趕來,一字排開站在午門前。
槍尖挑着兩件棉衣,風吹過,裏面柳絮四下飄散。
蕭艮說:“趙良延貪贓枉法死不足惜,世子爺不動手,我也會把他碎屍萬段。世子爺,屬下替你開路,邊關數萬将士的英魂在黃泉路上護送世子。”
說着調轉槍頭,對準了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