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廟會
為了能在中元節出去逛廟會, 楚映緊趕慢趕終于把一百遍《孝經》和《女誡》抄完了,滿身輕松地到霜醉居找楊妧。
青菱笑盈盈地攔住她,“四姑娘在抄經, 姑娘先坐下喝杯茶。”
透過洞開的窗扇,楚映看到楊妧果然俯在書桌前,身姿筆直地抄寫着什麽, 不由撇撇嘴, “她抄經有瘾嗎?剛給祖母抄了四十九本《金剛經》,怎麽又要抄?”
青菱笑而不答,沏了茶水在石桌上。
楚映懶得喝,四下溜達着打量院子。
霜醉居比她的清韻閣要大很多,是三間正房帶兩間耳房的格局, 院子方方正正的, 西邊有三間廂房,東邊空地處種了棵根深葉茂的石榴樹, 樹下擺着石桌石凳。
石榴樹正值花期, 團團簇簇地綴在枝頭, 鮮豔而明媚。
石桌上放着針線笸籮, 還有兩只尚未完工的香囊。一只是六角形湖藍色緞面的, 繡着大紅色的海棠花, 另一只是方形嫩粉色綢面的, 繡了半朵玉簪花。
見楚映打量香囊, 青菱笑道:“六角形的是四姑娘做的,方形粉色是我做的, 不如四姑娘的針腳細密。”
楚映抿抿唇,她的針線活比青菱更不如。
正百無聊賴時,楊妧從屋裏出來, 楚映頓時來了精神,興高采烈地問:“明兒廟會,我打算穿新做的墨綠色裙子搭配淺藍色襖子,你穿哪件衣裳?要不要穿那件玫紅色小襖配馬面裙?”
楊妧搖頭,“我穿月白色襖子,石青色裙子。”
“為什麽?”楚映拉長聲音,“你成心跟我作對是不是?我想穿着素淨,你偏要跟我學?”
楊妧無語,“誰跟你學,這七八天,你可曾看我穿過鮮亮顏色?不單是中元節,整個七月我都要穿着素淡。”
她不方便穿衰服,也不方便吃素齋,只能籍此表達一下心底的哀思。
楚映嘟起嘴,“但是我想穿墨綠色裙子,兩個人都素淡,顯得灰突突的不好看,你穿着鮮亮才能顯出我的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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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妧毫不客氣地說:“那你跟別人一起逛廟會好了。”
“才不呢,你二姐小氣巴拉的,而且什麽都不懂,只會問這個多少錢,那個貴不貴,無聊至極。我還是想跟你一起。”
“随便你,反正我不可能遷就你,”楊妧看着楚映精致的眉眼,突然促狹心起,“你是不是覺得我比你好看,怕我搶了你的風頭?”
楚映“騰”地站起來,“你長那麽矮,哪裏有我好看了?青菱,你說我跟阿妧誰漂亮?”
青菱認真端詳着。
楚映穿藕荷色素面襖子,梳着雙環髻,發間插一對赤金梅花簪,明眸皓齒神采飛揚;楊妧則穿件銀條紗襖子,頭發簡單地绾了個纂兒,耳垂上綴着小小的南珠耳環,說不出的溫柔恬靜。
兩人并肩站在一處,一個似豔陽下怒放的芍藥,一個像月色裏綻開的玉簪,真沒法分辨到底誰更好看。
青菱苦着臉半天沒言語。
楊妧笑道:“算了,別難為她了……你不是做了四身新衣裳,為什麽不穿別的?”
楚映理直氣壯地說:“可我最喜歡那件墨綠色的。”
“廟會上擠得要命,誰會注意你的裙子,說不定還會被別人蹭髒了。依我看,不如穿件平常出門的衣裳,新衣裳可以留在菊花會穿。”
楚映歪頭想一想,“好吧,聽你的。對了,咱們午飯不要在護國寺吃,那裏的素齋乏善可陳,不如在廟會上吃,豌豆黃、酥螺還有薄脆都可好吃了。”
楊妧道:“我約了餘新梅在護國寺門口碰面,中午到麻花胡同吃燒羊肉、豆腐腦和豌豆苗。”
“麻花胡同能有什麽好吃的?羊肉一股子膻味,豌豆苗一股子豆腥氣……唉,那我将就你吧,要是不好吃,你得請我吃冰碗。”
第二天,楚映果然穿了件平常的嫩綠色素面比甲,立領窄袖小衫,簡單卻清雅,像朵初初綻開的水仙花似的。
楊妧按照她說的,穿月白色襖子,石青色寬襕邊裙子,墨發束在腦後绾成纂兒,幹幹淨淨清清爽爽,讓人心頭一靜。
相較之下,楊姮玫瑰紅的織金比甲和如意髻上插着的赤金嵌寶發簪就太過刻意了,而且看着就覺得熱。
楊姮的臉漲得通紅。
趙氏極不自在地擰了擰手裏帕子。
這幾天,她沒少聽秦老夫人提起,約了定國公夫人、錢老夫人、忠勤伯夫人等聽經。楊姮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如果能得到這幾位的賞識,說不定就會嫁進豪門。
昨天晚上她跟楊姮忙活了大半夜,才選中這身。
沒想到楊妧跟楚映都穿得簡單。
就連楊婵,也只穿了粉紅色襖子搭配淺碧色裙子,看着活潑可愛。
趙氏怨恨般瞪了楊妧兩眼,自家姐妹,怎麽就不能提前商量一下穿什麽衣裳,非得把楊姮一個人孤立起來。
她有心讓楊姮回去換一身,可看莊嬷嬷扶着正要往外走,只好作罷。
角門外,七八輛馬車一溜排開,楚昕手握馬鞭,滿臉細汗地站在路邊。
見秦老夫人出來,連忙上前回禀,“剛從平涼侯府回來,祭品已經送去了。您先走着,我換過衣裳很快能趕上。”
秦老夫人慈愛地笑道:“看出這滿身汗,不用着急,到了護國寺,我還要在門口等等錢老夫人。”
楚昕瞟一眼跟楚映并肩而立的楊妧,唇角彎了彎。
時辰尚早,護國寺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信徒。
趙氏頗為擔憂地說:“這麽多人往裏擠,咱們可怎麽進去?”
張夫人輕笑,“寺裏會有人出來接應,這點人不算什麽,前年惠通和廣善兩位大師在此談經論道,那會兒人才叫多,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說着話,餘閣老府邸的馬車到了。
有個約莫十八九歲,穿着蟹殼青團花直裰的男子跟在車旁随侍。
楊妧看他面熟,再打量幾眼,想起來了,她拜見楚貴妃時,就是這人守着宮門。
原來是餘閣老家中子弟,難怪對秦老夫人非常客氣。
男子先扶餘新梅下來,又伸手攙扶錢老夫人,錢老夫人一把揮開他,身手矯健地踩着車凳下了車。
楊妧莞爾。
錢老夫人真是老當益壯,腿腳比年輕人都利落。
餘新梅已瞧見楊妧,歡笑着走過來。
兩家人彙在一起各自見過禮,餘新梅指着那位男子道:“伯父家裏的三哥,餘新舲,舟字旁的令。這是楊家二姑娘、四姑娘還有楚姑娘。”
餘閣老家祖上是打漁的,為了不忘祖業,家裏男丁都以船為名,餘新梅親生的兄長叫做餘新舸。
前世楊妧成親後才認識的餘新梅,跟她三哥未曾謀面,所以才沒認出來。
餘新舸擡眸匆匆一瞥,連忙低下頭,沖地面做個揖,紅着臉退到遠處。
大家忍俊不禁,都沒好意思笑出聲來。
楊妧拉起餘新梅的手,“有件事兒告訴你,差點把我氣死了……”正想把楚昕和顧常寶偷聽她們談話的事情說出來,眸光掃見楚昕大踏步朝這邊走過來。
他已換下早晨那件鴉青色道袍,另穿了寶藍色箭袖長衫,腰間束着白玉帶,頭上戴着紫金冠,唇角噙一絲似有若無的笑,仿佛已經洞悉了她的打算一般。
楊妧莫名心虛,即将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楚昕給錢老夫人行了禮,又跟餘新舲見過禮,高昂着頭,神采飛揚地說:“兩位老夫人是要坐軟轎吧?幾位妹妹呢,是先上山聽會兒經再下來,還是直接去逛廟會。”
楚映道:“我不上去,上去就下不來了,腿要走斷了。”
楊姮也不想跪在蒲團上聽無聊的經書。
楊妧垂眸看眼楊婵,她抄了兩本《往生咒》是想在佛祖面前誦讀的。
可她能上山下山,楊婵卻未必,而且也受不住拘束。
楚昕掃她一眼,開口道:“既然都不上山,那就直接逛廟會好了。廟會人多,咱們這許多人肯定沒法在一處。要被擠散也沒關系,上午講經要到正午時分,祖母她們用過齋飯下山怕是要未初了。只要大家在未初兩刻之前回到這裏就行。”
錢老夫人贊許地點點頭,“昕哥兒說得對,人多最怕互相找,若是走散了,你們盡管帶丫鬟自己玩,到時回這三棵大槐樹底下等着。這三棵大槐樹最惹眼,沒有不知道的。”
楚昕又指派幾個護院,“黎勇守着楊家二姑娘,趙鋼護好姑娘,承影跟着四姑娘,六姑娘腿腳短,擠不動,我帶她看耍把戲的。餘三哥,餘大娘子就勞煩你照顧了。”
餘新舲連連點頭,“這是應該的。”
秦老夫人目光閃動。
承影是貴妃要給楚昕的侍衛,身手非常好,按說應該指派在楚映身邊才對。
楚昕卻特意挑給楊妧。
會不會,跟前世一樣,楚昕又是早早上了心?
秦老夫人不動聲色地望過去。
楊妧半蹲着身子,低聲跟楊婵說着什麽,楚昕負手而立,身形筆直,下巴微微揚起,眸光流轉間帶着與生俱來的清貴與驕矜。
旁邊的餘新舲本也是相貌周正的男孩子,卻被襯托得失去了光彩。
秦老夫人心中暗喜,驕傲地挺直了腰杆。
假如楚昕真的确定了心意,她一定要成全他。
這輩子決不能再讓她唯一的孫子孤苦無依。
管它強扭的瓜甜不甜,先擰下來再說!
這時,從山上下來數十位沙彌,将山路隔出半邊,護院和婆子們簇擁着秦老夫人等人往山門走。
含光不知何時來到楊妧身邊,輕聲問:“世子爺說姑娘有事兒交待。”
楊妧愣了下,從青菱手裏拿過包裹,“抄了兩本經書,本來想在佛祖面前誦讀。”
含光了然,“交給我吧,我請個沙彌誦讀兩遍,功德回向給何公子。”
楊妧感激地說:“多謝你。”
“姑娘不必見外,”含光接過經書,又問,“廟會靠近羅圈胡同那邊有很多小食,姑娘中午要過去吃嗎?”
楊妧搖頭,“不去。”
擡眸見含光沒有退下的意思,随機明白過來,猶豫片刻,補充道:“我們去麻花胡同吃燒羊肉。”
含光笑着走到楚昕面前,低語幾句。
楚昕去牽楊婵,“表哥帶你逛廟會,如果走累了跟表哥說。”
楊婵立刻張開雙手,意示要抱。
楊妧扶額,分明剛囑咐過楊婵,先要自己走,等累了才準許抱。
沒想到她竟然轉頭就抛到腦後邊了。
楚昕親昵地點一下楊婵鼻尖,彎腰抱起她,目光卻落在楊妧身上,聲音清越若金石相撞,“走咯,逛廟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