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暴雨
盛夏初至的時候,華南偶爾也會下連綿不斷的暴雨。
就像今晚。
車窗玻璃上落下的斑駁雨滴,讓車窗外的燈光顯得朦胧而失真。時間的概念像已經完全消失了。
幾近輾轉之後林河終于把車停在了陳錦家樓下的地庫裏。
雷雨聲被完全隔絕在建築之外,而等發動機終于熄火之後,車裏陷入了徹底的安靜。這安靜甚至嘈雜得像是難以忍耐的耳鳴。
兩個人的呼吸聲,壓抑着被強行克制的情緒,在狹小的空間格外明顯。
在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後,林河終于下定決心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然後滿懷絕望的向副駕駛座上那個人低頭告別。
正當這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弓着身子謙卑的向車外退出去時,卻毫無預兆的被人一把拉住了襯衫的衣領。
他甚至來不及感到錯愕,就低着頭得到了一個終于姍姍來遲、卻又帶着不容拒絕态度的吻。
這個短暫的吻,儀式感太過強烈,以至于彼此的唾液都未來得及沾濕對方的嘴唇。
陳錦感到自己達到了四十年來前所未有的冷靜——冷靜的審視着自己內心中終于咆哮而出的野獸。然後他也滿意的看到了對方仍然帶着一抹青澀的瞳孔中,一瞬間就綻放出了讓人戰粟的光華神采。
幾乎是瞬間的唇舌碰觸又分開之後,林河望着近在眼前的陳錦,沒有任何猶豫的用右手猛力壓住陳錦的肩膀,用全身的力氣把他死死摁在副駕駛上。然後狂熱的親吻方才剛剛接觸過的嘴唇,像是要反複加深觸覺的印象,帶着獻祭一般的由衷喜悅和瘋狂。
耳鬓摸索和局限在狹小空間裏的有限身體接觸,似乎僅僅安撫了這小半年來不知為何始終焦躁難耐的身體。
而內心深處仍舊在饑渴的吶喊喧嚣,像萬馬崩騰,梵天震雷。
幸而,有些事情是不要教的。
陳錦勉強哄着青年苦苦忍耐到走出電梯、進了自己家門,然後一切就徹底的失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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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貫穿的瞬間,陳錦把臉死死埋在自己家主卧的絲滑被褥裏,希望可以用一種直觀的羞恥感來掩飾自己內心空洞終于得到填補的悠長嘆息。
但一切都是徒勞。
陳錦在此之前從未如此近距離接觸過同性。但在青年插入身體後,他甚至還未來得及感受肉體的快感,就因為情動而迅速的射了。
爾後絲毫沒有褪去情潮的身體還在反複逼迫着他艱難的轉回頭,去親吻已經徹底墜入迷亂中的青年被汗水濡濕了的額頭。似乎在用這個動作去喚起對方磅礴欲望之外的一絲清明,和刺探對方在最脆弱時分的真實內心。
陳錦曾經懷疑過自己所見到的青年,究竟是自己內心期盼所投影的幻象,還是真的被蒙塵迷霧所掩蓋的灼灼火焰。
活到這個年紀,他太明白人生而為人,應當自己成全自己。
但在今晚的沉悶夜雨中,陳錦忽然湧出了無數原本不知道被收藏在何處的暧昧柔情。依稀是某個夜晚,眼前這個青年流出的眼淚,不可抵擋的深深烙在了他的心裏,滾滾發燙。
天不為者,人可為之。
陳錦在青年終于餍足之後,用手臂支撐起自己脫力的身體,在對方的眉宇間留下了一個炙熱的吻。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錦被手機的震動聲驚醒。讓他完全清醒過來的,是意識到自己身體被完全環抱束縛的異樣狀況。
掙脫的動作讓青年有些抱怨,但并未從好夢中醒來。陳錦拿着手機,光腳走出了卧室。
電話的那一邊,是王絲勉。
陳錦一邊點了接通鍵,一邊用腳尖随意撥了撥走廊上在幾個小時前被人胡亂丢了一地的衣物。大概是因為剛從睡眠中醒來,他的道德感甚至還未來得及讓他醞釀出一些出軌的內疚。
電話那頭的王絲勉沒有平時的精明幹練,但依舊咄咄逼人:“今晚睡在你旁邊的人是誰?”
陳錦聞言卻忽然有些荒誕。他用肩膀輕輕頂開一點卧室的門,看了看月光下睡眠正酣的青年,壓低了聲音回答妻子的質問:“怎麽了?”
“有人拍到你今晚和周芸在飯店門口。”對面的聲音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為人的一切情緒,冰冷異常。
陳錦回想了一下幾個小時前的事情,那樁沒頭沒尾的英雄救美:“是的,我今晚見過她。”
“周芸和D大系主任老周,都是績溪人。”那邊忽然失态的笑了笑,“大概為了把她捧上教授的位子,他們一直刻意疏遠了表面關系。不過,應該是堂叔侄沒錯。”
“所以,今晚睡在你旁邊的人,是她麽?”
陳錦走到沙發前,摸出了煙盒和打火機,給自己點了一只煙。深深吸了一口之後,他答道:“不是她。”
電話裏的聲音終于稍微松弛了一些,甚至恢複了一絲輕快:“阿錦,謝謝你。”
“作為妻子,為了這種事向我道謝——絲勉,這真是瘋了。”陳錦的口吻異常溫柔。
對方避而不談,甚至未有停頓的繼續說道:“這件事我已經安排下去在查了,應該是省院老陶那邊的人。”
“絲勉,這個飯局也是你安排的。”
在這句話之後,對面終于沒有了回音。
如果今晚的是周芸,大概天亮之後,連陳錦出身之處的D大周氏派系也會徹底與他反目成仇。
從山頂墜入海溝,被胡老板好不容易摘上岸的陳錦,一個人在岸邊的灘塗地上掙紮了幾個月,眼看只差一步就可以踏上陸地。
如果此時再來一腳釜底抽薪。
陳錦放下手機,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林河卻已經尋聲覓來。從走廊落地大窗照進來的雨後月光,讓青年的五官顯得如若刀刻般的俊朗。
“師父。”他走到陳錦的面前站定,一邊呓語一般的低聲喚他,一邊彎下腰想要索取對方的一個吻。
陳錦卻因為意識到自己嘴裏的煙味而皺着眉微微轉開了頭。
林河卻不以為意的低下頭,用牙齒咬住了陳錦脖子側面的肌肉。青年炙熱的呼吸反複噴灑在陳錦的脖子上,像野獸在咬斷獵物喉管前,用犬齒估量到底需要多大的力度才能刺穿對方的動脈。
陳錦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又一次情動了。
他反手撫摸着青年的後頸,感受着年輕皮膚的觸感,嘆息一般的說:“跟我去四川吧,小河。”
青年的回答,是再一次有力的插入和無休止一般的律動。
陳錦盡力的擡高下身,一邊從喉嚨深處發出如同窒息般破碎的呻口今,一邊無意識的想,也許自己真的是瘋了。
要愛惜自己。
陳錦從很早之前就已經學會了這個道理,從他自己的師父胡老板那裏。
王絲勉或許該感謝的人是胡老板——第二天清晨,陳錦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四處确認情況的時候,一邊等紅燈一邊突然沒來由的想到了這件事。
胡老板在他自己四十五歲那年大年初五的麻将桌上,抽了兩支某直轄市市級道橋院二老板遞來的一根、剛剛從煙盒裏拆封取出來的硬中華。然後陳錦親眼看着自己的師父在一家隐秘的療養院裏整整住了三個月,瘦了二十多斤,才徹底戒斷毒瘾。
不要抽別人給的煙,不要喝離開過視線的酒,不要睡不知底細的女人。陳錦向來都要比同齡人更加謹慎。
陳錦用左手捏了捏自己兩側肩膀全都在劇烈酸痛的肌肉,卻又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大膽得可怕。
林河已經去學校辦手續了,他需要盡早拿到畢業證書。D大道橋專業系主任周教授今天一大早八點鐘就接到陳錦電話、拜托他特事特辦早點讓林河畢業時,嗓音卻有着前所未有的真摯和誠懇。
“老陳,你放心。別的不多說,你這事今天我就給小河辦妥。”
陳錦把車停在D大的校門口,目送着林河混在三三兩兩的學生群裏獨自往裏面走,一邊微笑一邊和電話裏的周教授寒暄,“這太客氣了,我倒過意不去。”
“小事情,再客氣就假了。說起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既然都做到這份上了,總要讓他們給我們個交代。”周教授笑道,“哪天來我這,請你在食堂吃飯。”
“還有個事要拜托你,這次是大事情。”陳錦笑了笑,“把你們系去四川援建災區的名額給我兩個。”
那邊只安靜了幾秒鐘,之後是十分簡短的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