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五 夜來

陳錦做了個夢。

他夢見回到了自己二十歲出頭的年紀，還和王絲勉一起、住在華南一院後門那棟老舊的宿舍筒子樓裏。

那時候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每天早上天還沒亮，王絲勉要套上兩件毛衣再披上外套，然後拎着痰盂去走廊盡頭的廁所排隊沖洗。陳錦則要去樓下水房打兩水瓶熱水上來。之後，夫妻二人才能用剛打上來的熱水，一起擠在生鏽的臉盆架前刷牙洗臉。

薄薄的木門外，從走廊兩邊的房間裏次第傳出各家人響亮的咳嗽、吐痰、漱口的聲音。

工作第二年，陳錦用半個月的工資買了個小小的電爐。不需要出差的早上，王絲勉可以在家裏煮雞蛋面。陳錦加班換來的補貼糧票可以買到挂面和雞蛋，她總是會窩兩個溏心蛋在面裏，出鍋前再放點小蔥。她自己先吃半鍋，然後留半鍋給剛湊着清晨天光看完書的陳錦。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錦養成了抽煙的習慣。埋頭于海量數據的無數個長夜裏，這個最後走上了行業技術巅峰的男人，最先抽的卻是三毛五分錢一包的雪峰。

但即使是如此，比起很久很久的從前，這已經是很好很好的日子了。

陳錦與王絲勉一畢業就結了婚，結婚的所有家當不過是一對熱水瓶，兩個臉盆，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那時候的人也許比現在的人單純了許多。又或者，那時候的人所看到的東西比現在人所見的更幽深長遠。

王絲勉雖然家中頗有背景，但那時候的她還不過是建設局的一個普通科員。勢單力薄，人微言輕。早早的結婚，也許早早的就會有孩子。就像每一個機關裏都有的那些女人一樣，上班看會兒報紙，打打毛衣，聊聊家常，然後回家為丈夫和孩子做晚飯；一輩子留在二十歲時的職位上，永無升遷之日。這太普通，也太常見。

從機關大院裏嫁出來的王絲勉，沒有一次抱怨過華南一院宿舍樓的簡陋不堪。

所以在幾年之後，王絲勉卡在升科長的檔口上時，因為種種難言之事、獨自一人去醫院打掉了孩子的那天下午，陳錦直到最後也什麽都沒有說。

舊事如同隔着暧昧潮濕的秋日霧氣。最終從夢中醒來時，陳錦一時沒有清明的意識到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最終讓他徹底轉醒的，是身邊人熟悉的輕微鼾聲。

陳錦側過頭，望向年輕人在深沉夜色中依舊挺拔俊朗的五官，和像駱駝一樣濃密的睫毛灑在臉上的層層陰影。他忽然懷念起自己曾經一樣年輕奪目的時光。

如果可以早一些相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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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早一些，就不會相遇了。

陳錦為自己的無聊悖論笑了笑，伸手撫向對方額頭上淺淺的疤痕。

被瘙癢驚醒的年輕人輕輕抓住了那只惹事的手，一雙迷蒙的眼睛帶着清澈與不設防的神采，安靜的看向他。

“剛夢見你……”這個年輕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含含糊糊的說道，“可我不記得是什麽內容了……”

陳錦于是體貼的支撐起上半身，去親吻對方的眉心與額頭。

“那一定是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