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識人不清
? 不過,是時候排除雜念,專心分析情況了。他走了幾千公裏的路、穿過和平海峽來到維渥不是專程來和瘋子鬥氣的。他再次四周環顧一圈,選定一處長着菌類的大樹根落腳。
這個陰暗少人的角落很符合他的要求。艾嘉觀察着他每一個競争對手,分析他們的優劣勢,考慮着應對方法。他必須打敗其中百分之九十的人,才能得到僅有的三個進入王宮供職的名額。
李嘉圖本人顯然不足為懼,那個乖戾的國王絕不會選擇這樣一個不識相又滿口胡話的瘋子作為自己的保镖。
而此刻正在和李嘉圖打得火熱的那一群硬漢也不足為懼。雖然作為護衛隊隊員的确需要強壯的體魄,但既然是入宮供職,儀容儀表也是一項很重要的指标——絡腮胡子和刀疤臉恐怕不行。
此刻正在和李嘉圖打得火熱的另一群金發女郎似乎也不是有力的對手。她們的儀表的确過關,個子高挑體形健美,但舉止實在輕浮,儀态一關過不了。
此刻正在和李嘉圖打得火熱的又一群少年看起來言談粗俗、稚氣未脫,恐怕也不是供職的好人選。
此刻正在和……
艾嘉的目光随着李嘉圖到處勾搭的路徑移動,卻發現十分鐘不到他已經将整片場子都勾肩搭背了個遍。這個受歡迎的家夥無論走到那裏都能迅速和原來的小圈子打成一片,連個別散兵游勇也被他鼓動一番,拉入了圈子中。
唯獨在一個身着灰色長袍的黑發女子面前他碰了釘子。那位女子看起來高傲而冷漠,在李嘉圖滔滔不絕的攻勢下只說了一個字,“滾”。
看來這确實是個強勁的競争對手。艾嘉的手伸進口袋,捏緊了剛剛幫助他通過面試的銀幣,在那行凹凸不平的字跡上摩挲。
維渥的夏天幹燥炎熱,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晴朗的日子。正午的陽光直射,就連艾嘉所在的潮濕地帶都能感到熱浪撲面而來。剛剛還勉強說笑的人群終于發出了不耐煩的抱怨聲。
“那該死的國王怎麽還不來,老子都餓死了。”李嘉圖對面的刀疤臉用寬厚的手掌扇着風,一邊粗聲粗氣道,“見鬼,來不來啊,再不來老子回家了,他那個破工作丫愛誰做誰做。國王了不起啊。”
李嘉圖哈哈大笑,“喂,哥們兒,好歹積點口德,他可能是以後要付你工資的人啊。”
“我看約翰遜說得對。”金發女郎整了整自己的頭發,接着向一邊穿着制服站崗的衛兵眨了眨眼,“喂,那邊那個,對就是你。國王陛下什麽時候大駕光臨啊?不是說要來親自選拔麽?”
衛兵掃了他們一眼,繼續目視前方。
“見鬼,這丫是什麽王宮連個守衛都這麽臭屁……”“國王那小子再不來老子可就要逼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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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到達這裏的人們多半有點壞脾氣,局勢漸漸失控,很快一波接一波的抱怨演變成了集體抗議。艾嘉皺着眉頭站起來,看到李嘉圖一腳踩在樹下凹凸不平的大岩石上,發表着義憤填膺的激烈演講。
在維渥這樣的地方,真是什麽事都能發生。如此大不敬的行徑,為什麽還沒有得到控制?
等他做好靜觀其變的打算,重新坐下時,抗議者已經組成了相當有紀律的方陣。艾嘉之前注意到的那個黑發女郎走到他身邊坐下,但目光始終沒有與他相接。
李嘉圖站在抗議方陣的最前面,扯着嗓子大喊一聲:“把國王那老小子交出來!”
“把國王那老小子抓出來!”
“讓他見鬼去!”
“讓他見鬼去!”
過了一會兒,矮小的中年男子一邊快步走來,一邊用金絲手帕擦着自己光腦門上的汗,“……很抱歉各位先生女士,我以宮廷大管家的名義向你們致以誠摯的歉意。但由于王宮的一些工作失誤,本應來參加選拔的國王陛下他臨時回了……額……陛下?哦,看在諸神的份兒上,您在這兒幹嘛!”
本已撤回視線的艾嘉猛然起立擡頭,看到跟在李嘉圖身後的方陣驟然散開,前一刻還同仇敵忾的成員現在紛紛用敵意與警惕的目光看着他們的領導者。
“唉,這種小事別太在意嘛,要不然多沒意思。”衆矢之的李嘉圖沒有一點撒謊者的覺悟,反而聳了聳肩,繼而張開雙臂,聲音莊嚴,“你們好啊勇士們,重新做個自我介紹。我是洛耶王朝的第六位李嘉圖,維渥大陸及杜門群島的國王,和——李嘉誠失散多年的孫子。”
沉寂片刻。
“喂,你們倒是笑啊。”
……最後,還是鬧事方陣的幾個積極分子互相對視一眼,極給面子地幹笑幾聲。
但不成規模的笑聲平息後,就又只剩了一片略顯壓抑的沉默。
早該想到的。扶着略微潮濕的樹幹站着的艾嘉長嘆一口氣,在僵持的氣氛中悄悄坐下。本以為只是同名而已——那個唯一一個沒帶胸牌的、自來熟得如同把王宮當成了自己家的、“領導着魔法師軍隊、騎士方陣和海軍艦隊,連老國王也要讓他三分”的李嘉圖。
行動準則手冊上不是有一段分析嗎?“李嘉圖六世:行事神秘莫測,性情古怪,擅長鼓動與演講,有時會說莫名其妙的笑話,自稱某神秘富豪的第三代傳人,常化名為某著名馴龍師。”
“李嘉圖。李嘉圖·M·路。李嘉誠失散多年的孫子。”李嘉圖那時确實是這樣說的。
艾嘉回憶起來仍不禁頭大。要怎麽樣的專業素養才能把“李嘉誠失散多年的孫子”翻譯為“某神秘富豪的第三代傳人”啊。
但忽略了這個實在是有失水準:“神秘莫測、性情古怪”。看來所謂兇殘乖戾都是不明真相之人的謠傳,從他的現實經驗來看,最能總結李嘉圖性格的詞語莫過于——“瘋癫”。
腹诽過一番後,艾嘉将目光投向業已成為陽光下最晃目的焦點的李嘉圖——的大白牙,在那裏他正開朗地接受宮廷大管家的怒罵。
“這是暴正,陛下!您整整消失了一個上午,整個王宮上上下下都被迫搜尋了您一個上午,結果您卻在這兒鼓動反對自己的抗議!您以為這很聰明嗎?體察民情的新方式?不,陛下,這是暴正——願諸神保佑您腐朽的腦子,我敬愛的陛下……”
艾嘉扁了扁嘴,盡管國王的腦子确實腐朽,他對這樣的不敬也明顯不敢恭維。無論如何這也不應該是一個仆從應有的态度。如果在他的祖國,這樣的言論會遭到皇帝陛下的擁護者的集體圍攻。
當中年男子停下來歇口氣擦擦汗,接着唾沫星子亂飛時,這位宮廷大管家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批評對象的注意力已經從自己身上轉移了。
李嘉圖六世陛下大步走到已經散開的反國王組織前成員中,像個老朋友一樣哈哈大笑,張開雙臂,透過細碎樹枝的陽光打在他臉上、灑在他肩膀上。此刻艾嘉才注意到他的衣着的細節——做工細致而考究,布料是那種只有在從東方大陸運來的貢品中才能看到的絲綢,“命運将你們帶到這裏,為的是今天,那個我将會做出神聖選擇——”
終于進入正題了。此刻,在邁入維渥王國國境線之後的第二次,艾嘉心跳加速,手中一直擺弄着的銀幣被緊緊攥住。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不知道李嘉圖要以什麽标準進行選拔。擂臺賽麽?還是什麽艱巨的任務?
“今天。”李嘉圖用富有磁性的嗓音沉聲說着,從終于歇嘴的大管家手中接過鑲嵌着藍寶石的王冠,披上他的長袍,終于看起來像個貨真價實的國王了,“就在今天。”
已然鎮定下來的艾嘉将銀幣一把塞進口袋,從他那個不起眼的角落中走出來,小心不驚動他人,一邊觀察着其他參選者的狀态,繼而滿意地得出結論——看來不止他一人為未知的職位和選拔方式膽戰心驚。
一片沉默之中,作為發表反國王言論先行者的刀疤臉約翰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勉強說出一句打趣的話,“……我猜你恐怕不打算成為那個給我發工資的人吧。”
扯了扯長袍下擺的李嘉圖轉向他,露齒的笑容在陽光的反射下格外耀眼,“恰恰相反,老兄。你入選了。我喜歡你那像極了海賊裏克洛克達爾的大傷疤。”
約翰遜面色一僵,臉上那道從左耳橫貫到右耳的傷疤變得分外猙獰。
接着,李嘉圖摸了摸下巴,用一種玩味的目光掃視着他未來的職員,仿佛是在慎重地思考,嘴裏還不停地念念有詞。艾嘉的目光随着他脖子的扭動轉移,默讀着他的口型,心中生頓時出了不太好的預感。
“就你吧。對,就是你,看起來傻愣愣的那個。”忽然,李嘉圖的手指舉起來,指向了一個站在樹根上仰頭看樹枝間鳥巢、明顯在狀态之外的少年。還是旁邊的人拽了他一把,他才意識到工作機會已經在不經意間降臨在了他頭上。
唇語是艾嘉在陸軍學院諸多名列前茅的科目中最名列前茅的一項,不單被副院長圖諾将軍交口稱贊,甚至還得到過院長的贊賞。但當艾嘉的目光跟随再次念念有詞地掃視參選者的李嘉圖時,他卻開始懷疑這位國王陛下是否和他在使用同一個語系。
但按照他的翻譯,李嘉圖說的确實是——“點兵、點将,點着誰、就是誰,一、二。”
手指再次舉起,“好,那邊那個,對就是你美麗的小姐。”
入選的是一個金發碧眼的成熟女郎,她雙手抱胸,挑起嘴角,坐在了大樹根上,翹起白皙的長腿正如李嘉圖的大白牙一樣光彩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