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換了接頭人

? “事情完全在掌控之外,圖諾将軍。”狹窄的小房間在昏黃的燈光籠罩下,筆尖劃過羊皮紙的沙沙聲格外明顯。

“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有自信在有限的表現機會中拔得頭籌,并完成祖國交給我的神聖任務,卻沒有想到維渥國王根本沒有給我任何的表現機會——他使用一種名為‘點兵點将’的方法完成了随機選拔。”

艾嘉在旅店配有的劣質墨水中蘸了蘸手中精致的、刻有圖諾将軍贈言的羽毛筆,在羊皮紙前躊躇片刻又放下。

他長長嘆了口氣,靠在了椅背上,努力整理着思路。李嘉圖在選出他所需要的三位職員後力排衆議,遣散了其餘的參選者,并把反國王先行者約翰遜、對鳥巢的興趣明顯大于對職位興趣的少年、看起來除了賞心悅目以外沒有實用性的金發女郎帶進了海蓮娜神殿宣誓就職。

艾嘉無計可施,只能随着牢騷不斷的衆人一起走出王宮,回到自己進城後寄宿的廉價小旅館中,并用這張羊皮紙與他在帝國的聯絡人、同時也是在學院的恩師圖諾将軍取得聯絡。

整齊的字跡在紙上漸漸消失,羊皮紙又變回它原本的樣子,艾嘉深吸口氣,拾起羽毛筆。“萬分抱歉,圖諾将軍,我知道剛剛的話聽起來很像是為自己的開脫。我明白您為我争取到的這次外勤機會來之不易,我也明白我的任務對于我們的祖國來說至關重要。尤其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

“敵人的殘暴與兇惡,”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李嘉圖的大白牙不斷在艾嘉腦海中浮現,導致他下筆時羽毛筆的筆尖發出了不堪重負的響聲,“不是我們退縮的理由。為了祖國的名譽與榮光,我不應當産生任何退縮的念頭。”

“盡管我通過選拔進入王宮的行動遭遇挫折,但這并不是故事的結束。我保證會在一個星期內成功潛伏在維渥國王李嘉圖六世身邊。關于維渥的其他情報我會統一整理後交給您。”寫到這裏時,艾嘉再次停下來,猶豫不定。直到發現字跡開始逐漸淡去時,才終于下定決定,咬着牙寫下接下來的句子,“感謝您在學院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現在我将冒昧地對您說一句在面對您時永遠都開不了口的話……”

羽毛筆顫抖着,顫抖着,最終改變了原來的軌跡,“為了偉大的時刻!你忠實的,艾嘉·亨利·圖裏亞德。”

……結果還是沒說出來。艾嘉撲倒在桌子上,沮喪地看着羊皮紙上的字跡一點點滲入紙張,淡去、消失。

被魔咒小把戲處理過的這張羊皮紙是他與圖諾将軍的秘密聯絡方式。

其實在帝國使用魔法被認為是對太陽神的亵渎與缺乏勇氣與體力的表現,嚴重的時候還會被扣上懦夫、小醜甚至叛國者的帽子。這使本來就稀少的魔法師天賦者在帝國幾乎絕跡,也使艾嘉的童年過得不怎麽愉快。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戰士,甚至不配成為帝國公民,直到圖諾将軍用手一指點燃了壁爐中的爐火,向他證明——是否是一個合格的戰士與帝國公民和有無魔法天賦無關。

“你不應該浪費自己的天賦,它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的。”圖諾将軍曾經這樣對他說。

艾嘉默念魔咒,點燃了爐火。的确,正是他的魔法天賦讓他的外勤工作變得簡單了不少——誰會蠢到懷疑一位娴熟的魔法師是帝國的戰士呢?

或許圖諾将軍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力保他接下了這個任務。畢竟,無論艾嘉在陸軍學院的成績如何優秀,他都不是一個擅長撒謊的人。別說比不上情報系的老生娴熟,就連普通給逃課編排理由的學生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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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皮紙一陣振動,随即浮現出了一排排字跡。艾嘉連忙坐直,扶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顫抖。

“親愛的艾嘉:很高興你說自己能夠适應維渥的天氣與食物。我理解你在初期工作上的失誤,畢竟李嘉圖·洛耶是個完全無法用手冊上的三言兩語形容清楚的奇葩人物(‘奇葩’是李嘉圖曾經使用過的形容詞,用來形容一個人或物的行為令人驚奇和無奈)。我無法向你提供更多的幫助,只能将目前已有的經驗傳授于你——與李嘉圖混熟的最好方式就是假裝聽懂他的笑話,并覺得它們很好笑(盡管并不)。”

艾嘉嘴角抽動,但最終将笑意憋了回去。

“……我已經與你在維渥王國的聯絡人取得聯系,她很快會主動與你接頭,以後你的行動全盤由她指揮。說到這兒,我很遺憾,但你可能不能再往這張羊皮紙上寫字了。我必須終止我們之間的聯系,燒掉這張羊皮紙吧。你忠實的,維克多·圖諾。”

字跡完全消失的那一刻,羽毛筆掉落在地的聲音響起。艾嘉低着頭彎腰去撿,并努力調整着臉上頹喪與失望的表情。

然而,就在他的視線離開羊皮紙的那時,新的字跡湧現出來。“不過在那之前,我想說——你是我惟一一個第一眼看見就可以斷定,将來會成為大人物的孩子。不要浪費你的天賦,不要太固執。你會成為我的驕傲,正如你的父親和母親所期望的那樣。又及。”

但等他終于調整好情緒,直起身來時,新出現的字跡已經完全消失了。

艾嘉望着空白的羊皮紙,掙紮片刻,但最終沒有依照圖諾将軍說的那樣将它燒掉,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行囊的最底層。

·

“選好了你的國王護衛隊新成員了?”

說話的是一個身着碧藍色長裙的女人,她斜倚着王宮做工精致的門框站着,一頭銀色直發及肩,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她望着寝宮中站在窗前的高大男子,語氣戲谑,尤其是說到“國王”一詞的時候。

高大的卷發男子面前的落地窗被擦得一塵不染。月光透過它籠罩整個房間。窗外的夜空月明星稀,沒有雲層阻隔,看得出明天仍會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李嘉圖轉身,露齒而笑,“嗨,阿爾娜。”

禦用魔法導師兼魔法師協會維渥分會會長阿爾娜·阿爾多尼亞也笑了,她理了理垂在肩膀上的頭發,“不如向我透露一下,這回你的選拔标準是什麽?”

李嘉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并沒有直接回答,“你聽說過約翰·約翰遜嗎?”

阿爾娜走到他身邊,順着他的目光往窗外望去。

一切都是應有的樣子,禦花園中成片的薰衣草随風拂動,噴泉的水面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吸引了李嘉圖的注意。“有印象。上次我聽到的時候還想,這真是個有趣的名字。”

“在之前的旅行中我聽過他的事跡。聽說他曾經闖進巴爾斯塔,一路闖到六層救出他的妹妹。就是在那裏他留下了那道傷疤。”李嘉圖仍未把目光從窗外移開。阿爾娜皺起眉頭,很難想像竟然有一件東西——不管它是什麽,可以吸引他這麽久。

“巴爾斯老頭的鼻子都氣歪了。不過他還是向我誇口說,這是他三百年來見過最敢幹的年輕人,單看這事跡那絕壁是□□主角級別的。——當然,最後一句是我的追加。”

阿爾娜忍不住笑了,“你總愛說這些我們聽不懂的話。我不止一次思考這究竟是為什麽。”

“喂,拜托,別告訴我你沒猜到。除了你,換了誰說沒猜到我都信。咱倆都哥們兒這麽多年了,是吧。”李嘉圖跟她說話的同時移動着目光,看向了“海蓮娜的天平”噴泉,那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蹲着的少年,低着頭不知在鼓搗些什麽。

“當然。”阿爾娜皺起眉頭,顯然也看見了那個本不應該出現在禦花園裏的少年。夜間保衛咒是她下的,按說不會出現問題才對,“我就說那場回魂咒儀式會出問題,爸爸死活不聽。”

李嘉圖今年二十三歲。正好是十年前他死了,死于一場至今為止仍然保存在王國最高秘密檔案室的事件。

而後來發生的事則甚至連秘密文件都沒有留下。知道內情的人現在就只有李嘉圖和她還在人世——

愛子心切的老國王重金請來大陸最富盛名的魔法師老阿爾多尼亞,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從諸神手中奪回自己早逝的小兒子的靈魂。

這用到的是一個難以饒恕的黑魔法儀式,換了以前父親絕對不會同意的,但晚年對神秘現象的瘋狂毀了他。儀式果然出現了問題,父親死了,可老國王的小兒子并沒有回來,取而代之的是她眼前的這位——滿口胡話、不知道是從那個平行空間中穿越而來,鸠占鵲巢的靈魂。

這個靈魂假裝失憶,騙過了所有人,并且洗心革面,幫助小王子擺脫了原先二世祖的形象,孤身一人開始了全大陸範圍的旅行,最後在十八歲那年帶領一支軍隊回來,打敗了弑父簒位的大王子,也為自己身體的原主報了仇。

但阿爾娜并不在意這些。比起兒時玩伴小時候的蠢樣子,更讓她欣賞的是現在的李嘉圖。

“其實,我本名叫李家棟。”李嘉圖聳聳肩,似乎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他看着窗外,飛鳥落在了蹲在池塘邊上的少年的肩頭,少年轉頭,看神色竟像是在與之交流,“你看,阿爾娜。這個孩子十五歲,是個鳥語者。”

只出現在極北之地諸國的神話記載中,傳說可以與動物交流的特殊天賦者?阿爾娜挑起嘴角。“我就知道,你的選擇總是有原因的。”

刀疤臉約翰遜、鳥語者少年,還有一個金發女郎恐怕就是那個解開她保衛咒的人吧。這個不太好,看來咒語需要升級了。“但有一點讓我覺得很奇怪。”

“說吧,夥計。”李嘉圖終于看向她,眨了眨眼笑道,“咱倆誰跟誰啊。”

“那個灰色頭發的小子……艾嘉·圖什麽的,為什麽你沒選他呢?”阿爾娜說道,“這可不符合原……”

“你着什麽急啊,皇上不急太監急。”李嘉圖撇撇嘴,打斷她,“我逗逗他呗。”

“那也別太過分了。”阿爾娜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應該能看的出來,那是個認真的孩子。或許還說得上有點較真。”

“你這麽關心他幹嘛。”李嘉圖皺眉。

阿爾娜抿了抿嘴,繼而輕聲笑了笑,“唉,你別認真嘛,誰叫他的頭發顏色跟我那麽像呢,就關心下嘛。”

月色迷蒙,給小旅店蒙着厚厚灰塵的窗臺上漆上一層銀白。

想着潛入皇宮的一百種方法沉沉睡去的艾嘉不知道幾公裏外的王宮中發生的那場與他密切相關的談話,也沒發現窗臺上浮現出的一行金色字跡。

“為了即将隕落的、與即将升起的。”這句在銀幣上出現的接頭密語很快消失,下一行字跡接着浮現出來,“你好,艾嘉,我是你在維渥的聯絡人阿爾娜。”

不知何時起站在了窗臺上,一身灰布長袍的黑發女子仔細地看着那行正在消失的金字,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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