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隊長不容易
? 那只腳總算移開了。
艾嘉擡頭,眼前剛晃過一條猙獰的大傷疤,接着就被拽着提領提了起來。約翰·約翰遜比他高一個頭,這種姿勢下他只剩腳尖還能勉強着地。
“沒錯。”其實錯了,“我就是艾嘉·圖諾,現任國王護衛隊隊長,你的上司,榮幸之至。”
約翰遜的拳頭打來,艾嘉撐着他的手一腳蹬在他肩上閃避。約翰遜怒吼一聲把他按在牆上,艾嘉正好接力将他踹出去。兩人分開後又厮打在一起,撞掉了《偉大的時刻》,在久未清掃的走廊中揚起厚重的灰塵。
艾嘉在扭打的間隙中看到喬安抱着手臂退到一邊。她身旁多出一個少年,少年肩膀上站着一只巨嘴鳥,此刻正發出怪異的叫聲,像極了嘲笑。
說嘲笑也不為過,他此刻的狀态堪稱狼狽。要不是走廊狹小,約翰遜塊頭大行動不便,他仗着身體靈活占了不少便宜,情況恐怕會更加慘烈。
剛一個分神他就被甩了出去,摔在《偉大的時刻》旁,約翰遜沖他撲來。艾嘉皺眉,默念了一段咒語。地毯突然隆起一塊,剛巧擋住約翰遜的躍起時的腳尖,絆了他一跤。
看起來效果不錯。這是圖諾将軍教給他的,用來對付約瑟夫時不時的欺負,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還能正常發揮。
艾嘉整了整衣領,将《偉大的時刻》挂回原處。“你應該為剛才的失敬行為而道歉。”
約翰遜站起來,冷笑了一聲,揚長而去。巨嘴鳥撲騰着翅膀起飛,跟在少年的身後。就連喬安的臉色也不怎麽好,路過他時沒說一句話。
艾嘉沖着他們的背影喊道:“明天起打掃衛生。我不想再看到這裏的灰塵。”
喬安停住腳步,轉頭,“圖諾,你可以試試看,”
“我們是一個團隊,而我是隊長。”艾嘉心平氣和地說,“為了整體的利益,你們應該服從,這是美德。”
喬安幹笑了幾聲,“服從?圖諾,我們是團隊,不是奴隸營!”
她扭頭就走,沒打算再聽艾嘉要說的話。
艾嘉僵立許久,繼而有些不自在地又整理了一番衣領。算了,無所謂。反正他的任務是接近李嘉圖,又不是和他們幾個生死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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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這樣想着,他襯衣中的一角突然一陣發熱。艾嘉将他與阿爾娜聯絡的那張羊皮紙掏出來,只見上面浮現出這樣一行字——
“下一個任務目标:與國王護衛隊隊員成為生死之交。”
“……”此刻,艾嘉的內心是崩潰的。他揉了揉身上的淤青,呲牙咧嘴地想着:好吧,好吧,為了偉大的時刻。
·
他想,“圖裏亞德”一定是個不受歡迎的姓氏。他這麽想很久了。
“你父親叫什麽?”“犯了什麽事?”“你這麽小,怎麽也到這裏來了?”
艾嘉意識到這是在做夢時,正隐約聽到孤兒院的早餐桌上的打鬧喧嘩。十八年前那個瘦小的兩歲孩子坐在桌邊,低着頭,他身邊的人努力和他搭着話。
“……他們是怎麽想的,這麽小的小鬼也要往這裏送。”
“唉,‘偉大的時刻’嘛。”
這些人唏噓着,說着同情的話,把碗裏的“硬貨”分給他。直到——
“艾嘉·圖裏亞德!艾嘉·圖裏亞德!出來,有人探視。”
然後,所有人都沉默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被點到名的孩子身上。
“圖裏亞德……”“他居然就是那個‘圖裏亞德’?”
孩子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向傳喚他的人走去。走道上一條腿突然伸了出來……
艾嘉就在這時候醒了。他瞪着天花板,目不轉睛,回憶着接下來的事——自己絆倒在那條腿上,摔了個狗啃泥,引起了滿堂哄笑。
“優雅地站起來啊,小殿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偉大的累世功臣,尊貴的圖裏亞德公爵,要我在您高貴的手上踩一腳嗎?”
記憶就此截止。夢境裏多年沒有回想過的畫面漸漸模糊起來。艾嘉皺起眉頭,這是他童年記憶中最令人困惑的片段。他只能隐約意識到兩點:那是在他就讀陸軍學院之前,還有——所有人都讨厭他。
但他一直沒有弄清自己遭人嫌棄的原因。
就像現在一樣。
他猶豫了一番,還是起身從行李最底部掏出與圖諾将軍聯系的羊皮紙,平鋪在桌面上,打上油燈,羽毛筆在墨水瓶中蘸了蘸。
“尊敬的圖諾将軍:見信如晤。”
圖諾将軍說過不會再和他聯系了。這次大概并不會有什麽回音的,但艾嘉迫切地需要寫點東西來梳理心情。阿爾娜那張羊皮紙還揣在他懷裏,因為其中交代的任務而格外沉重。說實話,對于他來說,和別人處好關系并不比讨好李嘉圖更容易。
他似乎總有被人嫌棄的技巧。在孤兒院是所有人,在學院是約瑟夫和他那一派的狐朋狗友——占學院人數的大半,在維渥甚至成了他的手下。平時他連學業都來不及顧及,更沒功夫管這個,但既然這已經成了新的任務,那就得好好想辦法來完成。是時候制定新的行動計劃了,然而他沒有一點頭緒。
“現在我已經成功在維渥王宮任職,對李嘉圖的了解與接近工作成可喜的狀态。但問題仍然存在。作為隊長,我無法協調自己與隊員之間的關系。在學院裏,就算是需要和約瑟夫通力協作的課程我也沒有這麽困窘過。我的隊員們沒有收過專業的訓練,他們不懂得團隊協作的美德。”
他寫到這裏,有些沮喪地揉了揉自己手腕處的淤青,剛打算繼續寫下去,就見第一行字已經開始慢慢地消失。他抓緊了手裏的羽毛筆,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發加快。按理說,聯系被切斷後,這就是一張普通的羊皮紙了。所以也就是說……
果然,幾行字跡完全消失後不久,新的字跡浮現出來。
“親愛的艾嘉。”
艾嘉手裏的羽毛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吱”聲——圖諾将軍的回信!
“令我失望的是,你仍然沒有把這張羊皮紙燒掉。但我也為同樣的原因而慶幸。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久到我開始忘記自己是誰。”
圖諾将軍的措辭有些奇怪,但看着熟悉的字跡,艾嘉仍忍不住喜上眉梢。
“今天我無意間将這張紙拿出來,傻傻地端詳着,本來沒期待有什麽效果,沒想到卻收到了你給我的驚喜。真是諸神庇佑。”
更不正常了。諸神早已不該是奧哈人的信仰。但艾嘉抛開疑慮,繼續讀了下去。
“抱歉,你的筆跡讓我想起你父親,他也這麽……”字跡中斷了,“還是讓我們回歸正題吧——聽說你的任務進程十分可喜,我就放心了。但就你所說的相處不順的問題,我也許可以給你幾條建議。”
艾嘉的目光久久凝滞在“父親”兩字上,直至它完全消失,才驚覺自己差點錯過了後面的內容。
他隐約知道圖諾将軍是他父母的朋友,但圖諾将軍很少對他提起父母,他也從來不敢主動問起,生怕圖諾将軍覺得他軟弱。
字跡又開始浮現,他将注意力收回來。
“首先,你不能用在學院的标準去要求你的隊員——正如你所見,維渥是一片自由散漫的土地。那裏的人不喜歡被命令,你也沒有辦法讓他們完全學會服從的美德。而且,正如薩拉拉的名言——‘放下軍官的架子,你将收獲士兵’。”
看到這裏時,艾嘉有些羞愧地移開目光片刻。回想一下,剛剛他确實有擺架子的嫌疑,而且還分外享受那種優越感。
“你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艾嘉。相信我,盡管你沒有注意到,但喜歡你的人總是比讨厭你的人要多,或許很久以後你才能發現這一點。”
怎麽說呢,圖諾将軍的安慰很令人感動。但艾嘉可并不這麽認為。
“還有什麽問題嗎,艾嘉?無論是什麽問題都好,我需要和你聊聊。再寫點什麽吧,什麽都好。”
什麽都好……真的什麽都好嗎?
艾嘉盯着這行字,突然有種沖動,想把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第一次清晰而大膽地問出來。
而他也真的這麽做了。“無意冒犯,圖諾将軍,但我想問——十八年前我究竟為什麽會被送到那個孤兒院去?為什麽他們會說我去那裏是因為父母不光彩的事‘圖裏亞德’對那裏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這回過了很久,久到連他羽毛筆上蘸滿的墨水都結成了墨塊,圖諾将軍的回複仍未浮現。
艾嘉忍不住催促,“我想我的年齡已經足夠承受真相了,維克多叔叔。”
寫下“維克多叔叔”的時候他被自己下了一跳。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用這個詞來稱呼圖諾将軍了。只有他記憶開始的地方,那時母親還沒有為國捐軀,他被維克多叔叔抱着,三人坐在火爐邊讀着父親的來信,那段時間他才這麽叫過。
“我想……”他顧不上工整,寫得飛快,只怕下一秒自己就無法提出這個被無形中設為禁忌很多年的問題,“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樣的人。他們做了不光彩的事嗎?”
新的字跡終于出現了。
“你總有辦法問倒我,小家夥。”看到這句話時艾嘉眼前仿佛浮現了圖諾将軍苦笑着攤攤手的樣子,“你叔叔我可不是百科全書。現在我沒辦法跟你說得很清楚。古老的諺語告訴我們:時候未到,天機不報。總有一天我會親口告訴你一切。現在我只能保證(正如我一直以來跟你說的那樣):你的父母都是奧哈最優秀的公民,他們為國捐軀。他們犧牲于我已知最光榮的理由。”
字跡越來越淩亂,到“理由”一詞的時候幾乎已經看不清了。
“只有一件關于你父母的事,我可以告訴你,希望可以幫上忙——”
“你字跡工整的時候像你父親,潦草的時候像你母親。”
“我這兒有急事,下次再說。”
這就完了。連署名也沒有。最後一個字母被吞噬後只剩下光滑的紙面。艾嘉呆坐在桌前許久,最終還是放棄等待,将它收回了行李的最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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