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休息片刻
? 不過,這塊懷表實在有些眼熟。
在老板愁眉苦臉地從他手中接過它時,艾嘉突然想起了它的來歷——這似乎是他在學院的死對頭約瑟夫畢業時扔給他的。那時他随手就收了起來,沒想到它在被遺忘了這麽久之後還能派上大用場。
長籲短嘆着的老板轉而去接待其他顧客,艾嘉轉身離開。
但剛走沒幾步,他皺起眉頭,加快了腳步。接連轉了幾個彎後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還沒有消失。是李嘉圖嗎?還是李嘉圖行蹤暴露後引來刺殺他的人?
從李嘉圖總體的人氣來看,後面一種情況是完全有可能的。艾嘉用情報系學來的步法試探着身後那個在人群中若隐若現着身影。畢竟,就算是在親維渥的聖依蘭島,也難免不會隐藏反對李嘉圖的人。
他一邊回憶着學到的其它反跟蹤方法,一邊驚訝地發現身後的人一點沒被他甩掉,反而用同樣是他所熟知的技巧緊緊跟着。
錯不了,這是陸軍學院的路數。
原來是自己人,艾嘉意識到這一點後放松下來,說不定這只是七十七號所說的安全部派來的分隊正在對他進行考評。
恢複了正常的步伐後,艾嘉又購進了一個大背包,裝上幹糧與必備套裝。走過報名點前抗議的人群後又拐了幾個彎,本來想去購入新的墨水與羽毛筆,他卻又在“萊昂書寫用具”旁看到一家裝飾古樸的書店。
裝滿書的地方對他總有聖地般的吸引力。盡管在學院學業繁重,能用來讀書的時間寥寥無幾,開始外勤任務之後更是如此。但他仍然……在明知道不該把時間浪費在與任務無關之事的情況下,進去了。
好吧,去凱爾西密林還帶着薩拉拉和霍爾拉明顯是不合時宜的,但——或許可以就看一眼,看一眼而已。
一進書店就是濃濃的老式油墨味,在印刷術還是宮廷貴族的游戲時這種墨的使用相當普遍,但現在人們早已經換代更新了。陸軍學院圖書館的古典文學區就是這個味道,他小時候住的小木屋中也是。
艾嘉左右看着,目光首先被暢銷書架上整排整排的“雙頭鷹”所吸引——看來莉莉為了她的團隊經費真是簽了不少商業契約。
他的目光上下掃了掃,猛然發現一排《湯姆斯背叛?沃韋城大危局》,沃韋城最大的出版商的動作也太快了一點兒。
“這是最近的暢銷榜第一,這周已經賣光三次了。”書店老板是個笑起來滿臉皺紋的中年男人,“要不要嘗試一下?”
艾嘉連忙謝卻他的盛情。他不怎麽看這種一看就很好賣的書,在奧哈這樣的閱讀被認為是沒有教養的。更何況這場事件他已經親身經歷過了一遍,不需要通過文字來重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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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即将往書店深處走時,他又在《它為何如此成功》旁邊看到書脊的色調與周邊迥然不同的一組書。其中一本的名字叫做……《永恒的鎖鏈——湯×傑》?
艾嘉伸手去拿時,用餘光看到店主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翻開一看,“湯姆斯摟住傑瑞遜的腰,‘等着吧,今晚我可是要用上在喀卓爾荒原面對蠻牛時也沒用上的力氣’……”
艾嘉将書一丢,面無表情地走向下一列書架。
——這真的也是莉莉簽下的契約嗎!
簡直不能再信任這家書店的暢銷書目了,艾嘉直接走向了奧哈古典文學區,伫立在薩拉拉專櫃前。果然這裏才是老式油墨氣味的源頭,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呼吸也逐漸平緩了下來。
雖然明知道在這裏買書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但他此刻還是有一種将整個書櫃搬走的沖動。
“喜歡薩拉拉的話,不妨看看這本書吧。”店主指了指臨時設立在薩拉拉專櫃前的書架,“《懦弱的時刻》,梅琳達·薩缪,書評界将她稱為‘當世的薩拉拉’。”
這個名字聽着有些耳熟,似乎佩珀小姐說她要捐贈一百本新書的簽名版給孤兒院來着。艾嘉拿起了一本,看着書名,皺起眉頭。“懦弱的時刻……”讓人想起,偉大的時刻。
“在《湯姆斯背叛》出書以前,梅琳達常年霸占暢銷書榜首。這是她的新作,詩集,我這裏也脫銷了好多次了,這是昨天剛進的貨。”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怎麽樣,要不要試試?”
艾嘉皺眉,“我可沒有聽說過她。”
“當世的薩拉拉”?這個名頭也太嚣張了。
老板顯得十分驚訝,“你沒有聽說過?不可能吧。就只有南方大陸的不問世事的矮人和奧哈人沒有聽過她。”
這個形容不怎麽令人愉快。奧哈人從來看不起南方大陸那群只會敲敲打打的弱小種族。
“她可是奧哈的通緝犯,以反奧哈的立場和文風神似薩拉拉著名。喜歡薩拉拉的話真應該好好讀讀她。”老板還打算繼續推銷下去,然而艾嘉像扔燙手的火炭一樣将它丢了回去——暢銷書架果然分毫不靠譜。
老板嘆了口氣,估計是見這一種類型難以吸引他,于是轉而向他細說起薩拉拉著作多個版本的優劣來。
新的推銷戰略果然是有效的,盡管知道這是一件愚蠢的事,但艾嘉還是抱着從腰際堆到下巴的書走出書店。
這回可好。逛完一個書店後,他不但多了負擔,而且錢財徹底告罄,連空餘時間也用得差不多了。天色漸晚,但他身上連塊可看時間的表也拿不出來,只好先去城堡後門等候。
他走後不久,書店便迎來了下一位客人。這位高大的紅發男子手中握着一塊懷表,面色陰沉。他指着那本《懦弱的時刻》問:“剛剛的那個人,買了嗎?”
老板搖頭,“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梅琳達的書從來都不會滞銷。”
男子拿起那本書,掂了掂,笑了,“我要兩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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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西沉,但聖依蘭大道的繁華氣象絲毫不減。車水馬龍的喧嘩下,今天還加上了因凱爾西密林暫時關閉而引發的大規模抗争的鼎沸人聲。
依蘭恩城堡的三樓,站在窗邊的理查德·南波頓深深嘆了口氣,看着已經發展到城堡門口的抗議人群,“那群人還沒散。”
“哪兒有那麽好打發。”李嘉圖撫摸着懷裏的龍叔,“本來那些人就像趁亂占點便宜。更何況,說不定還有收了洛基島的錢來找你麻煩的。”
“我連船票都給他們報銷了,還有什麽好說的?”理查德抓了抓耳後的頭發,“完蛋,大哥回來有我好看的。”
“說起來……”似乎對老友面臨的窘境不怎麽關心,李嘉圖端起茶幾上的茶杯,漫不經心道,“你有聽到風聲嗎?托爾島上似乎發現了什麽‘鐵礦’,洛基島已經派人去調查了。所以你真的打算坐視不理?”
“這你大可放心,我叫大個子去查過了,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就是個寶石礦吧。這種東西凱爾西密林裏到處都是。”理查德揮了揮手,“反正洛基島和托爾島的關系早就如膠似漆心照不宣了,他們想借此機會聯合就聯合吧。”
李嘉圖向後一靠,躺在躺椅的靠背上,把龍叔一放,翹起二郎腿,“我的人最多有幾天時間?”
理查德又把頭探向窗外,看了看,“頂多一天半,再久我可就撐不住了。”
“有點困難。”李嘉圖撓了撓鼻子尖,半閉雙眼,“巴爾斯老頭可不是那麽好打發的。我拿不到下半段‘預言’,你的好處可也得不到。”
“兩天。這是極限了。”理查德看向他,一副痛苦的表情,“我還要做生意呢,你知道凱爾西密林每關閉一天就損失多少錢嗎?”
“你比我可有錢多了,還這麽摳門。怪不得諺語都說:‘握住彼甘長尾龍的尾巴,拔掉紅珊瑚島人的毛’。”李嘉圖挪動身體,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嘆了口氣,“我這回可是徹底地得罪了我爸的托孤重臣兼七人議事會擁有一票否決資格的成員,目測他三個月內不太可能給我批經費了。”
“知道國內事情多,你還不趕緊回去?”理查德撇了撇嘴,對自己老友的胡鬧行為不敢茍同。
“也沒有那麽快……這一點我可以肯定。”李嘉圖睜開眼,望着天花板,“至少還有半年。內戰不是說打就能打的,既要打擊我,又要最大限度減少損耗。他要備戰、要拉攏,沒有點時間搞不定。再說了……”
理查德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是有你在呢嘛。”
果然又變成了這樣。
他嘆了口氣,“喂,我爸和你爸簽過條約的,互不幹涉。”
李嘉圖扶着扶手半坐起來,笑了,“但顯然是我們剛剛秘密簽訂的協定更具有法律效益。我指揮,你出力——這就是約定。”
“那時我可沒有想到你說的是這個。”那時他想的是奧哈。奧哈和維渥目前為止仍然處在相對穩定的和平狀态,他本來以為李嘉圖只是随便找了個名目想拉攏他而已。
紅珊瑚島諸國守軍并不多,但正如諺語所說:足夠的金子使太陽神下跪。他們從未擔心過被攻占的問題。可這也并不代表紅珊瑚群島就能召之即來地支援鄰國。
“簽了就別後悔,咱們可是在談生意。”李嘉圖再次端起茶杯,在他名貴的東方瓷釉上留下難看的指紋。
……算了,誰讓他攤上這麽個朋友呢?理查德嘆了口氣,坐在了他身旁,正要和他詳細談談自由貿易協約上的具體事項時,侍者敲門進入,傳來李嘉圖的手下已經帶到的消息。
李嘉圖聽聞後打了雞血一般坐起來,堆出了滿臉的笑容。理查德瞥了他一眼,移開目光,打算假裝自己不認識他。
艾嘉走入房門時,就看見李嘉圖滿面春風站了起來,作勢要幫他拿東西。想起那天晚上他的低劣玩笑,艾嘉忍不住後退一步,欠身行禮。“陛下。”
結果李嘉圖一臉受傷,黯然退了回去。
這種表情的李嘉圖看起來有些奇怪。他清了清嗓子,開口緩解尴尬,“請問單獨召見我有何用意,陛下?”
他們在城堡後門集合後,馬上有人出現将他們帶了進來。本來以為他們立刻就會被帶去內部通道,但城堡的侍者将喬安他們送入會客室,把他一個人單獨帶出來,觐見李嘉圖。
會客室裏有蜜瓜、堅果和清涼的飲品,李嘉圖那裏就只有賣關子、裝神秘和聽不懂的笑話。艾嘉實在不覺得這是什麽特殊待遇,但從派洛特的臭臉來看別人并不這麽想。
“有件很重要的事,艾嘉。”李嘉圖端起茶幾上一個無人動過的高腳杯,裏面裝着暗紅色的液體。他起身向艾嘉走來,“把這個喝下去,然後好好休息一下。”
……這算是什麽很重要的事。艾嘉皺着眉,更何況他從來不喝酒——圖諾将軍說過,合格的軍人絕不會給敵人可乘之機。“不必了,陛下。大局為重,我不應因休息之類的個人事務而影響任務的進程,畢竟……”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李嘉圖含了一口杯中的液體,向他湊過來。
艾嘉避開他,伸手接過高腳杯,喝了幾口。
李嘉圖這才滿意地抽出手絹,将口中液體吐了出去,繼而伸手摟住向他的方向倒下的艾嘉。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嗎?”理查德發出一陣憋笑的聲音。
“不管是什麽,我衷心建議你幹脆別說。”李嘉圖陰着臉将艾嘉扛在肩上。
“我想說的是……在去見太爺爺之前,要不要先給你準備個空房間?”理查德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臉窘迫的損友,感覺終于将自己在協約上吃的虧在口頭上讨了回來。
“閉嘴。”李嘉圖翻了個白眼,“趕緊走,不然等藥效過了就等着吧,他肯定得跟我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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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嘉在喝下杯中酒的時候并沒有想到,李嘉圖所說的“休息一下”并不是一種修辭手法。他此刻昏昏沉沉,隐約意識到自己處在夢境之中,覺得眼前的一片混沌漸漸清明。
遠處呼嘯着風聲。風聲漸近。大雪。深入五髒六腑的嚴寒。
“秘密就在這兒。”有人說。
又一個人聲響起,卻感覺像是隔着一個世界,“你的感知沒有錯。他身上的确有種東西。”
“是什麽?”一個像極了李嘉圖的聲音急切地問。
“看不到,很模糊。有人在保護着他。”
又是李嘉圖在說話。“他們有發現嗎?”
蒼老的聲音。“沒有,如果已被發現,那保護也應已被打破。”
“也對,要不然就算是有人幫忙,我也不可能那麽輕松地把他從那兒帶回來。”
“那兒”?哪兒?什麽“帶出來”?“他們”是誰?發現什麽?誰在保護他?
“如果你實在需要,或許可以去安耳門找人強行喚醒。”
李嘉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會有傷害吧。”
“犧牲會有,回報更多。”
“犧牲……”李嘉圖的笑聲。“犧牲是最愚不可及的概念。”
“有趣的定義。”
聽不清了。暴風雪呼嘯着,嚴寒凜冽。
一定會有別的方法……不想冒險……回報……
不見得……可能永遠弄不清……說不準……
聲音再度清晰起來,是李嘉圖在說話,“他不會記得在這裏的一切的,對吧。”
“當然不會。”
當然會。艾嘉有些生氣,他不但會記得,而且還要銘記于心,找個機會好好找李嘉圖盤問一番。誰也別想再瞞着他。
但剛想到這兒,他就發現自己的記憶如融雪般瓦解,逐漸淡去。幾秒之後,他想:我怎麽在這兒?然後便昏沉睡去,醒來時只記得自己喝了一杯酒,做了個很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