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漾知道,自己現在完全就是一個小醜,因為阮玉煙看她的神情就像是看馬戲。

職場經驗告訴她,她現在應該閉嘴,等領導先說話。

但是阮玉煙不說話,只是垂眸吸着香煙。燃燒殆盡的煙灰蜷曲着,顫抖地落下來。

陸漾覺得她唇間燃燒得根本不是煙,而是焦灼的自己。

沉默真的是尴尬的幫兇。

就在陸漾快要窒息的時候,阮玉煙終于緩緩開口:“你是滄海月明的粉絲?毒唯?還是……”

拜托,別問那個詞,我剛才是亂說的!陸漾在心底慘叫道。

然而阮玉煙薄唇一動,偏偏就問:“你剛才說,你是她的女朋友?”

“不是不是我我我我……唉,”陸漾語無倫次,舌頭和牙齒一陣激戰,最後放棄了抵抗,“阮總,您罵我吧。”

挨領導一頓罵,陸漾倒覺得沒什麽。

可怕的是,這人原來是滄海月明公司的高管,說不定還跟滄海月明很熟呢。要是阮總回去之後,跟太太說起:诶我們公司今天有人冒充是你的女朋友。

那我在太太心中還如何立足啊!陸漾不由得一陣哀鳴。

千萬!不能!讓太太!知道今天的事!

幸運的是,見她許久沒有回答,阮總似乎放棄了追問這個八卦。

骨節分明的指尖将煙一掐,仗着身高優勢,阮玉煙乜了她一眼,冷聲道:“去辦公室。”

“……哦。”

陸漾唯唯諾諾地跟着她出來,仿佛一團瑟縮的兔子尾巴。

真的不追究這件事了嗎?就算剔除滄海月明的因素,自己這也算是給領導留了個最壞的第一印象吧?

陸漾心驚膽戰地琢磨着,然而這一路,阮玉煙都沒有提這件事情。

直到阮玉煙用鑰匙開鎖的時候,這女人花枝般勻稱的背影微微一停,頭也不回地說道:“身為ctm的員工,以後多把心思放在本職工作上。只有廢物才會費心思在不相幹的事情上。”

廢物竟是我自己,陸漾悲哀地想道。

大概是她已經自我放棄了,沒等門打開,陸漾腦子一抽,又锲而不舍地追問了一句:“所以滄海月明太太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次,阮玉煙施舍給了她一個目光。

阮玉煙回眸的剎那,她切實地領略到了什麽叫“能殺人”的眼神。

這個瞬間,陸漾覺得自己被碾壓了,從身到心的那種。

被這個眼神透心涼地剜了一下,陸漾終于學會了閉嘴。

房間門打開了,話題很快從這些事情移到工作上,也算是替她解了個沒什麽屁用的小圍。

到任第一天,阮玉煙卻并沒有故意在造型上耍什麽花招,只是白襯衫配西褲而已。連領帶都是純黑的,沒有一點花紋。坐在辦公桌前,妥妥的精英階層氣質。

光從衣着上看,就能想象到,這一定是個嚴肅得有些無趣的人。

陸漾現在很緊張,人家阮玉煙又不緊張,款款地在辦公桌前坐下,毫不見外地支使陸漾:“把文件拿來。”

領導一句話,社畜陸漾就得屁颠屁颠地把文件拿過來,還朝着領導的方向打開、擺好。

翻了幾頁,阮玉煙頭也不擡地指了一下:“筆。”

明明就在你手邊好不好?陸漾覺得她好像在刁難自己,但還是滿臉乖巧地将筆放在她的手心。

當她蹙着眉說了句“不知道幫我把筆帽打開”的時候,陸漾就确定了:她确實是在刁難自己。

好不容易把領導伺候舒服了,阮玉煙終于開始和她談工作:“我看了你的作品集,技巧很好,就是有點匠氣。”

自從做這行以來,無論是陸漾的朋友還是競争對手,無一不折服于她高超的運筆技術和用色能力。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挑毛病。

不過她決定躺平任嘲,所以什麽都沒說。

看着陸漾這副樣子,阮玉煙有點疑惑。

……這員工的表情,怎麽像那種剛拆完家的二哈?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我能把項目交給她嗎?

阮玉煙腹诽道,将其中一張文件遞給她:“你看一下,這是明非游戲的招标。”

不愧是海歸精英,一回來就把眼光瞄準了明非游戲這種業內頂尖。

明非游戲目前規模還沒成熟,但它與ctm争鋒也是遲早的事。畢竟人家是國際影視集團下面的子公司,母公司有的是錢和資源來扶持這位小弟。

而且連年的獎項花落明非,已經讓人們看到了它未來的光明。

這個項目要是拿下來,估計光是獎金就五位數了。想到這裏,陸漾不由得打起精神。

明非游戲的美工部分人才稀缺,屬于薄弱環節。因此,有時就會把美術設計等工作外包給別的公司。

這次的項目,就是女王節角色限定皮膚的原畫。

明非游戲最近新出了手游,畫風陸漾看過,是非常哥特的西方玄幻,再加上唯美聖潔的風格,非常吸引人。

這種游戲必然承擔從玩家手裏掏錢的使命。這次新推出的新皮膚,就是花錢抽獎才能拿到的。

運氣好一發入魂,運氣不好就乖乖往火坑裏扔錢吧。

既然如此,皮膚的原畫好不好看,就成了吸引玩家氪金的首要因素。

招标文件上面标着明非對作品的要求:暧昧但不色|情,優雅但不清淡,溫柔但有力量。

很好,标準的精神分裂甲方,陸漾表示已經習慣了。

用筆尖敲了敲陸漾手裏的紙頁,阮玉煙平靜地吩咐道:“三天之內拿出個稿子給我,然後再說下一步。”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新來的阮總給陸漾一種封建□□的感覺。退出辦公室的時候,陸漾差點說了一聲“嗻”。

從阮玉煙那邊出來,還沒進辦公室,陸漾的耳朵就順着門縫捕捉到一些刺耳的聲音:“剛才我路過衛生間,好像看見陸漾和阮總鬧矛盾了。”

“活該,讓她平時就假清高,這次裝到新來的領導頭上了。”

“她怎麽樣都無所謂啊,這次晉升的,可是咱們李姐~”陸漾以為自己會生氣,但其實只是感覺有點好笑。知道李落落辦公位的位置,她故意把門狠狠一推。

被門生生頂到桌子上的李落落惱羞成怒,正要發作,一看是她,悻悻地罵了句真晦氣,還是瞪着她坐下了。

自己的業務水平到底有幾斤幾兩,李落落心裏還是有點數的。就以她們這幫人的水平,根本不足以讓美術部的實力跟上ctm的平均線。

但是陸漾不同。整個部門,就她的業績最強,就她的作品最多。甚至可以說要是沒有陸漾,部門在公司裏就不是現在這麽個地位。

因此,有議論也是在背後,沒人舞到陸漾面前來。

“還得意什麽啊,得罪了李姐和劉總,又和阮總鬧別扭,還想不想幹了?”韓憬對李落落嘟囔道,“看她到時候評業績的時候怎麽辦!”

陸漾懶得理會這群人,而是心無旁骛地打開手機,找到畫卷app上的私聊界面,輕車熟路地點開置頂聯系人。

畫卷app是個畫師發布畫作和約稿的平臺,她和滄海月明就是在這裏認識的。

最近的聊天記錄裏,全都是陸漾單方面發過去的消息。

先是追問太太的情況,後來見太太一直沒回,就自顧自地鼓勵太太,甚至連自己每天的心事也要發過去,就跟太太在的時候一樣。

她相信,太太早晚有一天會回來的。她要讓太太知道,無論太太走了多久,永遠都有人在守候太太回家。

【蕉下小鹿】qaq太太!我們公司來了個新領導,簡直就是吃人的封建主義獨.裁者!

【蕉下小鹿】太太太太!她居然強迫我三天之內就拿出個稿子,三天啊!而且明後天可是周末啊!

【蕉下小鹿】啊啊啊啊——[抓狂.jpg]跟太太說完之後,陸漾覺得心底好像沒有那麽堵了。像平常一樣,抱着根本不可能的希望等了一會兒,太太依然沒回。

失望還是失望的,但沒有那麽強烈。說實話,已經習慣了。

正想放下手機,繼續她打工人的社畜生活,卻忽然看見太太的昵稱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陸漾:!!!

全辦公室的人都看見,她霍然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李落落還嫌棄地說了句:“有病。”

陸漾确實有病,從她抱着手機發抖的頻率來看,最次是個痙攣。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突然了,她懷疑自己今天所有的倒黴都是為此刻攢人品。

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虔誠地趴在手機前面等着太太回話,就差把手機供起來了。

良久,太太居然真的回複了。

【滄海月明】我不在這段時間,發了這麽多東西呀。

【滄海月明】抱歉,前段時間太忙了,就沒顧得上這邊。

嗚嗚嗚太太你回來就好了,不用和我道歉!陸漾抱着手機老淚縱橫,感慨着我家太太真是天下第一溫柔!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回複消息,還不小心在臺燈上碰到了額頭:【蕉下小鹿】太太你終于回我消息了我好想你嗚嗚嗚!

【滄海月明】[摸摸.jpg]【滄海月明】我剛爬完樓,看見你吐槽你們的新領導。新領導欺負你了嗎?

一提到阮玉煙,陸漾就心煩意亂。

正想和太太好好說說,又忽然想起來,阮玉煙說不定認識太太呢,要是讓太太知道我說自己是她的女朋友……

算了算了。

于是陸漾輕描淡寫地發了一句:【蕉下小鹿】[害.jpg]就是很嚴格,壓榨我。

這條消息剛發出去,就猝不及防地聽見可怕的聲音在頭頂想起:“工作時間不許摸魚!”

“哇啊啊啊啊——”陸漾吓得美聲都吼了出來,癱在椅子上抱着手機,看見阮玉煙臉拉得老長,狹長的眸子陰沉沉的。

阮玉煙本來只是想來辦公室認認同事,沒想到正好就抓到陸漾偷玩手機。

一看到她,辦公室裏除了陸漾的所有人都站起來,向她問好。她也不笑,一一點了頭就算是回應。

李落落自認情商高自來熟,很熱情地上來和她握手,卻被她無視了,直接尴尬地僵在原地。

“我知道,你們有一萬種辦法糊弄上級,我也不能時時刻刻盯着你們。”

阮玉煙的眼刀掃遍整個辦公室,宛若割韭菜。

“但只要被我抓住了一次,就別怪我不顧你們的臉面了。”

說罷,目光在陸漾臉上停住:“不信的話,下次可以試試。”

神經病吧?我又沒說不信!再說不就是看個手機嘛!陸漾感覺自己頭都氣大了,卻又什麽都不能說,只能憋着。

給這幫人,尤其是陸漾一個痛徹心扉的下馬威,阮玉煙這才稍微收斂起鋒芒,潦草地掃了眼衆人,拿着手機出去了。

來到走廊上,她看見畫卷app裏的私聊,不由得眉眼一軟,抿唇笑着打字回複:【滄海月明】揉揉我家鹿~你們領導好壞哦,我幫你打他![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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